日本傳說
一 隱于山間的人生
除了我,現(xiàn)已無人記得此事了吧。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當(dāng)時社會經(jīng)濟蕭條,在美濃西部的山里,一個以燒木炭為生的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竟然用斧頭砍死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其妻早故,有獨子年僅十三。后不知為何,這男人又領(lǐng)回一個與兒子年紀(jì)相仿的小女孩,靠燒木炭撫養(yǎng)著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的名字我已記不得了。那年光景不好,他的炭總也賣不出去。數(shù)次下山賣炭,卻總無果而歸,換不到一點兒糧食。事發(fā)當(dāng)日他又空著手回到家中,實在不忍看到兩個孩子飽受饑餓的小臉,便默默地鉆進房間睡午覺了。
等他睡醒,太陽已漸西斜,落日灑滿了小屋之外。時值秋末,夕陽下,兩個孩子蹲在地上專心地做著什么。他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在使勁兒地磨著自己平日干活用的那把大斧?!暗?,用這斧頭把我們殺了吧?!焙⒆觽冋f完,便仰面枕著門口用來燒木炭的木材并排躺了下來。這男人一時失了神志,什么也沒想就把兩個孩子的頭砍掉了。后來他自殺未遂,很快就被捕入獄。
這個男人年近六十歲時,受到特赦,被放出獄。那之后情況如何,再也未知。我也只因某種機緣看過一次這份文件。現(xiàn)如今,這份記錄著人間莫大苦痛的文件,已不知沉睡腐化于何處了。
同時代,在與美濃相去甚遠的九州某監(jiān)獄中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囚,她因故意殺人罪被判刑十二年。同樣,她也是個命運悲慘的人。她生在深山的一個村莊,有了相好卻不被家人認可,于是便和那男人私奔了。生一子后生活貧苦,迫于無奈,只得忍辱再次回到家鄉(xiāng)。然而在她離家的這些年里,親人們都已相繼去世,當(dāng)時村里凈是些嘲笑她的人。女人沮喪中打算離開故里另尋活路,但她的丈夫身患疾病,已完全無法勞作。
這一家三口途經(jīng)一條瀑布上方的小路時,夫妻二人生了自殺之念。三人用腰帶綁在一起,從高大的樹叢間跳下了深淵。幾小時后,這女人蘇醒過來,看到丈夫在岸旁的一棵老樹上自縊而死。大概是尋死未遂,穿著濕透的衣服爬上岸后自盡的。孩子從瀑布上面掉下來,掛死在瀑布潭上方的一棵樹上。
就這樣,只有這女人獨自生無所戀地茍活下來。雖然她被給予了寬大處理,終因殺害了自己年幼無辜的孩子被判謀殺罪獲刑。這可憐的女人出獄后,再無音信?;蛟S在某個村莊的角落里,她還殘留一副軀殼,茍度著余生吧。
現(xiàn)實生活遠比我們頭腦中描繪的世界深邃,也常常令我們深思。以上這些雖與我將要談的問題并無直接關(guān)系,但若非此機會,我也記不起這些事來,估計也沒有人愿聽。故寫以代序。
二 無需定所
自古以來,悄然進山并一去不返的人應(yīng)該不在少數(shù)。十二三年前,尾張瀨戶町的兒童教養(yǎng)所就收留了兩個來歷特殊的少年,其中一位少年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山人的孩子”。他被父母遺棄在相州
一個叫足柄的地方,獨自途經(jīng)甲州
,穿過木曾
的山林,最終在名古屋才得到警察的保護。
這位少年與父親相依為命,在深山里生活了整整三年。講述這個故事的二宮德先生也不清楚他們離開深山的緣由,只是聽說他們在深山生活的三年期間沒有用過火,食物都是囫圇生吞的。他的父親還教會了他制作小弓箭、射鳥捕魚的本領(lǐng)。
春天,他們摘下樹上的嫩芽直接食用,冬天則挖草根充饑,其中也不乏味道極佳的,一年到頭從來沒有因為食物短缺而憂慮過。天氣變冷時,他們就會用一些小型動物的皮毛拼接上樹葉等材料做成衣服御寒。
只有一點比較辛苦,就是冬天遇到雨雪天,即便躲在山洞或樹洞中,因為沒有火仍然會寒冷難耐。為此,他們會拔一些根須較多的川柳類樹木,將其根須洗凈后鋪作被褥用。
上面這些都是聽人轉(zhuǎn)述的,再詳細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剛聽到這個傳聞時,我想立刻動身去瀨戶再打聽一些細節(jié),卻總是不得閑暇。不知那個兒童教養(yǎng)所有沒有留下記錄。聽說當(dāng)時這個少年也講述了很多關(guān)于他自己身世的事情,想必是有什么萬不得已的理由,他的父親才會人到中年還毅然決然地進山過那樣的日子吧。
多年來我聽到過很多關(guān)于山人生活的故事。我想他們與生活在平原上的我們最大的差異有二:一是山人不以果物栽培、糧食種植及家畜養(yǎng)殖為主業(yè);二是山人居無定所。他們非常善于利用山川等大自然的饋贈,技能格外嫻熟,可惜關(guān)于這方面的事情我們卻不得而知。
他們冬天就遷移到溫暖的海灘,由此可以推斷他們夏日的住所應(yīng)該在山中。據(jù)說山人只有在寒冷的季節(jié)才會離開深山,從奧州遷徙到伊豆
、從信濃
來到遠州
、從飛騨
腹地移至伊勢
海岸。山人的社會有他們自己特有的交通路徑,他們行走在山谷腹地、森林邊緣、堤壩外沿等人煙罕至的地方,因此行蹤也很難被人們發(fā)現(xiàn)。
在磐城的相馬一帶,山人被稱為“隱士”。秋末時節(jié),清晨遙望遠山,半山腰向陽處的幾間石頭屋若有裊裊炊煙飄出,村民們就知道“隱士”們來了。不久,就會有背著孩子的女人來村里賣炊帚和竹簍了,同時她們還會將損壞的簸箕等物帶回石屋進行修補。
他們并不會完全與世人隔絕。在若狹、越前等地,他們會在河道處用油布搭建小房暫住一段日子,在獲得當(dāng)?shù)厝嗽S可后砍伐一些河道里的竹子或蔓藤制作簡單的手工品。如果由于修復(fù)河道,河灘被清理干凈,他們當(dāng)中還會有人花錢買一些竹材用。然而,卻鮮有留此定居的山人,他們大都會在不久后遷往其他地區(qū)。山人會在經(jīng)過的道路岔路口處插上竹片或者樹枝,留下記號,后來的山人能借助這些小樹枝做的暗號知道他們前進的方向和人數(shù)。
那些不拘泥于封閉生活模式、走出深山與普通人接觸的山人,對自己的經(jīng)歷及山人的實情卻閉口不提。即便如此,依然有越來越多的普通人為遠離外界紛爭加入山人群體。他們?nèi)舯蛔穯?,不得不談及自己的身世的時候,一般也會聲稱出身遙遠的縣市,從他們的言辭中很難得知其真實身份。另外,大抵是山人中逐漸興起了喜愛普通衣食的潮流,進入街市與普通人一同生活的人也多了起來。不過由于這些山人很難找到正當(dāng)職業(yè),往往會做些惡事出來。據(jù)說他們做的壞事通常都異于常人,兇殘無比,因而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是他們的所作所為。
世事如此,仍有為數(shù)不多的山人決然不向這世俗妥協(xié)。大正四年京都大典的時候,從各地區(qū)上京參拜的人擠滿了街道與客棧。特別是十一月七日天皇駕到的那天,萬里無云,艷陽高照,無論是御苑還是大街上都人滿為患。可即使如此值得慶祝的日子,眺望遠方若王子山上的松林深處,仍能看到隱約有一兩處炊煙升起。啊,閑云野鶴般的山人呀!當(dāng)然,這絕非山人刻意所為。
三 普通人的避世
從前,有一個工人在羽前的尾花澤
附近,因迷路而誤入深山,在杳無人煙的谷底,意外地遇到了一家三口。他們赤身裸體地住在自己蓋的簡陋小屋里。這一家的妻子大概是很久沒和外界接觸了,看見人感到很親切,向工人詢問了山外的種種。而那位丈夫似乎對世間有著極大的怨憤,他打定主意住在山中不再出去。
那個工人一度離開,誰知再回到那處小屋時,竟看到這家妻子因為和外人說話正要被丈夫綁起來責(zé)打。他不好再過問詳情,便匆匆返回。后事如何,就不清楚了。
這個故事是我十幾年前在山方石之助那里聽到的。大家通常會認為住在深山里的人的性格是比較孤僻冷淡的,其實即便不是因為憤世嫉俗而避世的人,也有心性漠然的。那些常在木曾山中垂釣的老者,甚至在路上偶遇村里人也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依然目不斜視地走自己的路??梢韵胂?,久居深山的話,那種難以用文字形容的寂寞會對人的內(nèi)心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壓力使人的心態(tài)漸漸發(fā)生了變化。
如果這類人稍稍表現(xiàn)出自己有一點兒思想或者擁有某種信仰的話,往往會被人們認為是修行者甚至是神仙。此外,那些被稱為天狗的山怪,它們之所以被人們當(dāng)作瞳色駭人、性情古怪,甚至是邪惡的妖物,其根源也許有一部分得歸結(jié)于山人的類似經(jīng)歷。
近世的武士如對主君有所不滿,多會選擇輕視自己的生命,草率地尋死,試圖以戰(zhàn)死沙場這種形式來對主君造成傷害。在戰(zhàn)亂紛起的時代,這種做法比較容易實現(xiàn),然而對于和平年代的普通人來說,赴死的機會其實并不常有。雖不能斷言生而棄世之法需得時機方可為,但除了進入山中寺廟和僧人一起生活之外,普通人也的確別無他法。雖有人后來以此為契機喜結(jié)佛緣,但將自古以來所有的避世者皆看作佛緣之果,卻多有不妥。
而且,普通人并不是想棄世入山就一定會碰到合適的寺廟。想當(dāng)一名云游僧人需要有相應(yīng)的學(xué)識與智慧。那些沒有一技之長又性格軟弱的人,如果無法融入群體生活,除了死亡就只有避居山中這一條路可走。因此居住在生存模式單一的舊時鄉(xiāng)村中,且沒有留下任何印跡的避世之人,應(yīng)該不在少數(shù)。只是對后世的我們來說,這似乎十分罕見。事實上,這不過是曾經(jīng)的一種很普遍的生活方式而已。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罷了,事實上一些有怪癖的人,遁入深山不過是其毫無緣由的率性之舉。用現(xiàn)有的知識和邏輯無法詮釋人類的這種消亡模式,也無法得知本該對這個世界擁有更多熱情的年輕人為何會突然棄世入山,他們之后的生活情況更是無從知曉。在此,我主要想借這本小書嘗試著說明一下這方面的事情。
這種現(xiàn)象是在古今中外世界各民族中都會時常發(fā)生的,還是只有在日本人中才會頻繁出現(xiàn)呢?盡管現(xiàn)今對此我們依然不甚明晰,但不同時代對此都有不同的解釋,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這種現(xiàn)象對人們的日常行為和思維方式還是產(chǎn)生過影響。我們父輩的信仰生活也與此有著些許聯(lián)系。因此,現(xiàn)在看來越是感到不可思議的現(xiàn)象,將來就越有可能出現(xiàn)一門學(xué)科將其劃入研究范圍之內(nèi)??傊?,將它棄之不顧,是不合適的。
四 偶有歸世之人
新渡戶博士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在陸中二戶郡,有一位獵人進深山打獵,在山上露宿的時候,突然見森林深處走來了一個人。獵人仔細一看,原來是幾年前失蹤了的村里的一位小學(xué)老師。據(jù)說這位小學(xué)老師偶因某事突發(fā)隱居之念,便離家出走了。之后,他便一直過著異于常人的生活。然而,就在他幾乎要入道成仙之時偶遇獵人,吃了獵人帶的午飯,竟開始懷念起谷物的味道,由此漸漸地厭倦了山里的生活,萌發(fā)了眷世之情,最終離開山林,回到了故鄉(xiāng)。至于他回家之后的生活如何,現(xiàn)已無從知曉了。
在日本東北方言或阿伊努語中,叉鬼是獵人的意思。他們在奧羽的山村獨立集合成小的部落,過著傳統(tǒng)的以狩獵為主的生活。比如,那位傳說中的八郎
在變身成一條大蛇之前,就曾是偏遠山里叉鬼村的村民。傳說他曾棲身十和田湖,因敗于南祖坊
的法力不得已離開,之后來到秋田并最終成為八郎潟湖的湖主。
叉鬼的生活模式是這樣的:通常他們會在冬季進山,頂風(fēng)冒雪行進若干時日,獵到熊則食其肉,然后把熊皮和熊膽拿到附近的村子里換取谷物,之后再回到山里的小屋。有時候他們也會翻越連綿峰巒,行進到上州、信州
附近。
想一想,就連叉鬼狩獵之后都會來到普通人居住的村子,在山里生活時也會生火做飯,更不用說那位曾經(jīng)當(dāng)過小學(xué)老師的人了,若不是精神不正常,他又如何能遠離親朋獨自一人過了這么多年隱忍的生活呢?不過,這并不是偶發(fā)事件,在偏遠的山村里常常會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叉鬼的祖先是誰,現(xiàn)在沒人能說清楚。但是,巖手、秋田、青森等縣居住在平原上的農(nóng)民視其為異類,這一點是毫無爭議的事實。津輕地區(qū)的人曾在一百二十多年前的《奧民圖彙》里記載了一些叉鬼的奇異習(xí)俗。菅江真澄
的《游覽記》
中也提到過,北秋田的山村的叉鬼語言中有大量的阿依努語,比如他們把“狗”叫作“seta”,“水”叫作“wakka”,“大”叫作“poro”等。
當(dāng)然,僅憑這一點就說叉鬼與阿依努人有血緣關(guān)系,不免太過輕率。其實,叉鬼在與普通人的交往過程中,不僅語言、風(fēng)俗習(xí)慣等方面沒有任何障礙,在近世,他們甚至?xí)诰恿粲诖遄悠陂g耕種田地。另一方面,普通的村人也有住在山里,在種地的同時通過狩獵來貼補家用的。由此可見,除了名稱以外,叉鬼和普通人其實并沒有什么明確的不同之處。
不過,有一點值得我們關(guān)注:關(guān)東以西的地方以狩獵為生的人沒有多到可以形成一個部落,而奧羽的偏遠地區(qū)則散布著很多叉鬼村。以熊野、高野
為代表的神山傳說中,獵人做向?qū)Щ颢I上土地的事例有不少,因此叉鬼又被稱為奇人、仙人,而農(nóng)民卻從未在這類傳說中出現(xiàn)過。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山人要么是早于農(nóng)民而存在的原住民,要么就是定居條件與后世的農(nóng)耕民有所不同。
此外,叉鬼的狩獵儀式以及信仰中有很多特殊之處也值得關(guān)注。萬次、萬三郎兄弟的傳說就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例子。相傳他們協(xié)助山神擊退了敵人,作為獎勵,山神給他們傳授了狩獵的方法。東北地區(qū)的人們把椴木叫作“mada”(發(fā)音與叉鬼相似——譯者注),山人喜用椴樹的樹皮,而且叉鬼村的人也常常采集椴樹樹皮,還在村落周圍種植椴樹。此外,當(dāng)?shù)剡€有一種宗教習(xí)俗,人們進山時一般會把分叉的樹枝(分叉一詞與叉鬼的發(fā)音相似)當(dāng)作拐杖。為此,人們不禁萌生種種猜想,以為叉鬼的稱呼由此而來。當(dāng)然,這些應(yīng)當(dāng)與叉鬼的名稱沒有什么關(guān)系,因為叉鬼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被稱呼的。目前我們還不能就此做出斷言。
八郎之類的普通人進入山里,吃了奇怪的魚之后就變身大蛇,這類神話故事比較低端,卻廣為流傳。在津輕、秋田等地,八郎又有傳言曾是叉鬼村的村民,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緣由。
五 入山者女人居多
天野信景翁的《鹽尻》
中有記載:尾州
小木村一個普通農(nóng)戶的妻子產(chǎn)后發(fā)狂進入山中,十八年后曾一度回到村莊。據(jù)說她當(dāng)時全身赤裸,只在腰部纏著一些草葉,和傳說中的山姥
一樣。這不是傳說,而是當(dāng)時真實發(fā)生的一件事。
這個女人后又遇到一位獵人,向他講述了自己的身世。剛進山時,女人感到饑餓就抓蟲子吃,后來覺得不夠吃,就抓狐貍之類的活剝了生吃,進而力氣越來越大,不怕冷,也漸漸地沒有任何物質(zhì)欲望了。后來,她曾經(jīng)回過一次原來的家,可是連至親都不記得她,嚇得亂作一團。沒辦法,女人只好再次回到山中,很是可憐。
明治末期有傳聞?wù)f,以日本原的廣戶瀑布為中心,作州
那岐山
的山腳下,常有山姬出沒。她赤裸身體,腰部纏著破布,紅色的頭發(fā),藍色的瞳孔,眼睛很亮。有一次她出現(xiàn)在村莊附近,因為窺視伐木小屋被人發(fā)現(xiàn),最后被當(dāng)?shù)氐哪腥藗兇蛩懒?。之后有人認真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是這附近村落里的一位村婦,很久前發(fā)狂離家。
女人應(yīng)該不會因為憤憤不平或厭世就藏進深山,通過她們那些反常的舉動,我們可以明白一點,即女人入山多是因為迷失了心智。我曾聽狩野亨吉先生說,羽后
和津輕交界處的田代岳腳下的村子里有個年輕女子想要逃入山中,近鄰追上規(guī)勸時,她竟然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掙脫眾人跑入山中。
從逃進山中的女人多是產(chǎn)后發(fā)狂的村婦來看,也許這正是問題的根節(jié)所在。自古以來就有從屬于日本神社的女性,受到大神的指命為神靈產(chǎn)下子嗣的故事。也就是說,巫女作為少主之母、作為通靈者受到崇敬,這一點和基督教等其他宗教以童貞之軀懷得神胎的神跡相通。倘若婦女的精神在生理上確呈某種變化傾向的話,那么可以認為,這就是多民族共同信仰的宗教得以產(chǎn)生的重要因素之一。然而,這不是一個可以隨意討論的問題,在此我想舉一兩個實例來談?wù)?。其中的一個就是三百多年前發(fā)生在因幡國的故事,雖然內(nèi)容有些長,但我還是決定引用原文。《雪窗夜話》
的上卷里是這樣記載的:
此為寬永年間之事。有武士名曰安成久太夫,回備前因幡國時因尚無定所暫居鹿野的鄉(xiāng)下。某夜入山,月光微薄,樹木林立,深遠幽暗,山路險惡。忽有一人奔出,追趕久太夫牽來的狗,落入深谷后隱于崖邊石窟。久太夫深覺疑懼,喚回狗欲令其入窟,狗懼不入。遂命隨從入內(nèi)尋之。見一似人似猿之物。隨從將引其出,不想該物力大無比,爪尖異常,將隨從之手搔破后終被拽出。久太夫用葛藤將其綁起,帶入村里,點燃燈籠觀之。頭發(fā)垂至膝蓋,面相似女子,兇暴之相仿佛畫中夜叉。閉口不言,只是微笑,給吃的并不吃,給水會喝。問遍村人無人知其底細。村人聚集觀之。有一老農(nóng)七十有余,言此村原有一產(chǎn)婦,突然發(fā)狂出走入鷲峰山。親人雖有尋查但終未有果。推算約已百年有余,故絕非此人。久太夫速救其命,使其歸山,那物跑走狀貌甚快。之后再無見其之人。
佐佐木喜善的報告中記錄了另一個事例。三年前,在陸中上閉伊郡駙馬牛村的山中,村中的男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衣不蔽體,幾近赤裸的身體上纏著一些樹皮,正在四處游蕩。隨身攜帶著一個當(dāng)?shù)厝擞脕硌b飯菜的大竹籠,應(yīng)該是從哪個燒炭窯拿來的,那個巨大的容器中放著許多蟲子,她一邊走一邊咯咯吱吱地吃。她被送到遠野
的警察局后,竟然還抓起青蛙之類的隨手放進嘴里就吃,連警員都驚得目瞪口呆。然后女人逐漸想起了火車,之后又慢慢地回憶起家的模樣、父母的模樣,甚至還記起了父母的姓名,最終還說出了村莊的名字。按描述她應(yīng)該是和賀郡小山田村的人,七年前離家進山。果然,她也是生產(chǎn)之后突然進山。后來警察叫其父母帶走了她。此事在當(dāng)?shù)匾粫r盛傳。佐佐木還講了另一件事:鄰村有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女人和丈夫一起進山,因丈夫整日外出勞作,女人某日在山中小屋突然發(fā)狂。待之后安靜下來詢問詳情,女人說當(dāng)時好像有個高個子的男人到來,之后她便突然想去深山,這個念頭根本無法打消,于是便入山去了。
六 嫁給山神
從前,在一個叫北秋田的村子里,有位姑娘整天念叨著要嫁給山神,最后真的跑進羽后的田代岳深山里,做了山神的妻子。自古以來諸多新晉山姥,也就是我接下來想要講述的山里的瘋女人一類,她們當(dāng)中有不少是因為某種至今不為人知的原因,產(chǎn)生了某種錯覺,欣欣然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
各地流傳的與龍結(jié)婚、與蛇結(jié)婚的民間故事,保留著濃厚的神婚傳說(即公主和神靈結(jié)合)色彩,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其中有一部分竟然起源于近世。傳說在上州的榛名湖畔,一位美麗的夫人遣返侍者后只身靜靜走向了湖心;還有一位美濃夜叉池的夜叉小姐,無視父母的哭泣挽留,以十六歲的花樣之姿,只身進入深山嫁給了深山里的水神。我們民族好像一直以來就有這么一種不可思議的癖好,這也許是受古老信仰的影響,也許神話故事本就如此。
最近有位英國作家出了一本名為《夢幻之島》的書信集,當(dāng)中記載了這么一件事:夜晚時分,在南太平洋新不列顛島的某個農(nóng)場,屋外突然傳來人群的叫喊聲,還伴隨著頻繁的槍聲,吃驚的作者趕忙跑出去一看,原來是一位年輕的土著被魔神抓住,正被拖向森林。魔神的真實面容自然沒人能看到,但瞧那位年輕人右手前伸,不停掙扎,努力想要止住腳步的樣子,確實像被什么捉住了。其他的土著紛紛出聲恐嚇,甚至往年輕人的身前身后放槍,試圖趕走惡魔。然而都沒有用,年輕人最終還是消失在林中。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年輕人竟然平安歸來,還試圖像往常一樣工作??赏閭兌紤岩伤湍窳⑾铝四撤N契約,或敬畏,或憎恨,沒人敢接近他。當(dāng)晚小伙子就中毒身亡了。在我國,有些人宣稱自己被狐貍或貍貓迷惑,為了讓周圍的人對此深信不疑,會特意做出一些異于常人的舉動。不過,在我看來,這兩者都是精神錯亂的狂人之舉。
猴女婿的故事無人不曉,也因為太過有名,反而沒人去深究它的起源。實際上,這類故事只在日本廣為流傳,至于最初是由怎樣的事件萌發(fā)出如此奇妙的故事,卻沒有人能說得清。猴女婿的故事很顯然是一個弱女子征服魔界的傳奇:依照父親和猿猴的約定,最小的三姑娘不得不隨猿猴進山,但聰明的她憑借自己的才智讓對方自取滅亡,最終安全回到了家中。這和如今單口相聲中經(jīng)常提及的狐貍上當(dāng)、巧奪天狗
羽毛扇之類的故事一樣,都夸大了敵人的愚蠢,在令聽眾捧腹大笑的同時,用勝利者的勇敢對逃避失敗的怯懦進行說教。畢竟,教育后輩相信猿猴不足為懼,還是很有必要的。有的故事版本里說,三姑娘一會兒讓猿猴搗完年糕之后背上沉重的石臼,一會兒又讓它背著石臼去摘藤蔓上的花朵,千方百計地刁難猿猴。也有其他版本說姑娘是帶著向父母要的葫蘆和一千根針做武器上山的。不過,葫蘆和針是自古流傳的對付蛇妖的老方法,顯然不適用于猿猴??傊?,不論故事發(fā)展到后期出現(xiàn)了何種變化或是夾雜了其他的故事情節(jié),流傳于各地的龍女婿、蛇女婿的故事和猴女婿的故事非常相似,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它們之間只有一處不同:山城蟹旙寺的傳說等故事里主人公打敗敵人都需要外部的援助,只有猴女婿中那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完全憑借自己的智謀,解決了所有問題。
日本神婚傳說的典型代表三輪神話,以及由此演繹并傳播開來的豐后
大神氏花本的傳說,在國內(nèi)廣為流傳,各地的版本盡管存在地域和少許專有名詞的不同,但有一點自始至終沒有改變——發(fā)現(xiàn)真相的契機源于刺入衣角的一根針。只不過,隨著時光的流逝,勝利回歸人類一方,故事情節(jié)也多演變?yōu)樯吲鍪苤朴谏砩系蔫F針,最終痛苦地死去。故事中有這么一個情節(jié):女主人公順著那根針上穿的麻線找到了大蛇的洞穴,在洞口偷聽到蛇父子的對話。
“我早就勸告過你,喜歡上人類是要喪命的?!?/p>
“但我至少留下了后嗣,死而無憾?!?/p>
“人類真是太聰明了,萬一他們用艾蒿和菖蒲熬的水給你洗個澡,一切都隱瞞不住了呀!”
在此,我們通過一個小小的神話傳說,追本溯源,就能清楚地了解人類信仰的變化——最初人們單純依從指令,甘于嫁給可怕的神靈做妻子。之后,慢慢開始竭力逃避,甚至想要擺脫這種不幸的命運。同時,或許是伴隨著婚嫁習(xí)俗的變遷,猴女婿以及后來的蛇女婿一類故事中,姑娘父親的許諾也逐漸成了一個必不可少的條件。即便沒有父母之前許下的諾言,至少女婿也是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并獲得了家人的許可,而非早先的模式,即神靈需趁夜色偷偷和姑娘相會,最終敗露后才昭告天下帶走姑娘。山中的精怪和人類結(jié)親,雖說奇異,卻非人類想象不可及之事。隨著時間的流逝,世人開始慢慢對這類非人力可抗衡的事心生厭惡,想方設(shè)法要防其弊害。我們這個國家就是在抗?fàn)幹?、在抗?fàn)幧形慈〉妹黠@成效之前迎來了近世的曙光。
目前諸多證據(jù)已表明日本不適合大型猴科動物狒狒生存。雖然不少記事和繪畫中都有與“狒狒”邂逅的記錄,但仔細研究,會發(fā)現(xiàn)那些要么是幻覺,要么是將老猿猴誤認為狒狒罷了。因此,像巖見重太郎大敗狒狒和《今昔物語》所記載的中參猿神這些例子,對動物學(xué)并不具備參考價值。不過,猴女婿能發(fā)展為一個民間傳說,并流傳如此之廣,可見遠古時候這種恐懼確實存在,世人也多以此解釋女子的無故失蹤。也許你想問大家怎么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因為在那個年代,人們找不到一個更好的理由來解釋真相。而如今,這種狂想,已經(jīng)很少有人相信了。
在正月、霜月月初的某一天禁止入山的習(xí)俗延續(xù)至今,因為傳說這天山神要盤點山中的樹木。據(jù)當(dāng)?shù)厝苏f,如果觸犯了禁忌會被山神當(dāng)作一棵樹算進去留在山里,或被山神帶進深山就再也回不來了。不過,這里說的山神可不是神官們口中的大山神祇
哦。山神會幻化成狼的傳說也有不少。因為外形格外接近人類,有證據(jù)表明猿猴也曾是人類的信仰對象。到了中世
,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猿猴的地位才逐漸下降。如果不考證清楚這些歷史,恐怕很多民間故事就很難讀得懂了。
七 城鎮(zhèn)迷子
曾經(jīng),北海道的某些大城市里,孩子莫名失蹤的事件頻繁發(fā)生。據(jù)說直到二十年前,每逢冬天,幾乎夜夜都能聽到找孩子的鑼鼓聲響。孩子走失的原因,當(dāng)?shù)厝藲w結(jié)為因為此地靠近山林,是天狗作祟。
東京過去也經(jīng)常有孩子失蹤。遇到這種情況,鄰里街坊會各自提著燈籠聚到一起,一同大聲呼喚,徹夜找尋。這么做,一來是因為鄰里情分,同時也是遵循自古的習(xí)俗慣例。關(guān)東地區(qū)一般呼喊的方法是翻來覆去地口念咒語:“師爺有令,迷子速歸?!鄙戏?sup>地區(qū)的人則是以一種悲傷的語調(diào),用緩慢的節(jié)奏呼喊:“還我孩子,還我孩子?!睋?jù)說不光是找走失的孩子,甚至找丟失的東西時,人們也會敲鑼打鼓。這種找法實在有些奇怪,不過,原本人們就認為這不是單純地尋找孩子,而是一場與神靈之間的搶奪戰(zhàn)。
一般來說,孩子真是迷路的話,完全沒必要敲鑼打鼓地找,最遲當(dāng)晚就會有孩子的消息。如果遍尋兩三天都沒有結(jié)果,人們一般會認為孩子是被神隱了,此時就有必要采取上述的特殊手段。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根據(jù)前人長年累月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認為孩子只要不見了就一定是被神隱了,會馬上采取相應(yīng)的措施。
那么,究竟是怎樣的惡神在行神隱之事呢?近世之前,人們還無法對此形成一個明確的認識。天狗、狗賓雖然一直是最大的懷疑對象,不過,天狗可不是什么膽小懦弱的妖魔,絕不會輕易被人們敲鑼打鼓之類率性簡單的示威活動嚇到,更不會輕易把到手的孩子還回來。
在有些地區(qū),狐貍也經(jīng)常被認作是把孩子偷走藏起來的元兇。面對狐貍的伎倆,人們也會敲鑼打鼓尋找孩子。不過,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農(nóng)村已經(jīng)不認為狐貍能行神隱之事了,認為狐貍只是短暫地蠱惑人心而已。近年來狐貍的惡作劇都是些不足為奇的小把戲,只要大聲喊出名字,或是從背后拍一下,那些被迷惑的人就會清醒過來。最早的時候,從年輕人到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家都可能受到狐貍的捉弄,那些被狐貍戲弄得一夜未歸、讓家人擔(dān)心的人,直到早上,才被發(fā)現(xiàn)在河堤的背陰處或者谷子地中央呆呆地站著,類似這樣的場景恐怕只有在民間傳說的故事中才能看到了吧。
遠離村落的偏僻地帶、河畔、森林和古墓周圍,如今還是公認的不祥之地,仍有狡猾的狐貍出沒其中的傳說。人一生當(dāng)中少說也會聽到三五次有關(guān)神隱的故事,而且事件的前因后果也大致相同。因此,發(fā)生神隱事件后搜索隊走的搜尋路線也是傳承下來的,唯一改變的只是具體細節(jié)和參與之人罷了。整合各地和各個時間段的失蹤事件來看,總體上并沒有什么顯著的變化。
對于未經(jīng)世事的少男少女而言,失蹤是再恐怖不過的事了。每到冬天,村落里的孩子們總是聚在一起談?wù)撨@個話題。不過,比較奇妙的是,被狐貍迷惑的人當(dāng)中,孩童其實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所以說,孩童走丟多屬神隱。
孩子失蹤多發(fā)生在特定的季節(jié),這實在是不可思議。我依稀記得秋末到初冬時節(jié)好像常有此類事件發(fā)生,當(dāng)然不排除我記錯的可能性。而大多數(shù)地方都把農(nóng)歷四月看作是最危險的時候。因為此時農(nóng)夫們一邊忙于捉取熟蠶上蔟,同時還須做收割小麥的準(zhǔn)備工作,無暇顧及其他。田間的麥子已經(jīng)長到能輕易隱去孩子身影的高度,故有些地方把四月又叫作“麥高期”。這個時節(jié),鄉(xiāng)村也常常發(fā)現(xiàn)野獸活動的蹤跡,確實存在一定的風(fēng)險。據(jù)說豐后的腹地就有類似傳說,認為在麥高期玩捉迷藏的話,很有可能被狐貍騙走。如此看來,捉迷藏是個令人揪心的游戲。即使是在大型建筑物中玩耍,偶爾也會有類似的意外發(fā)生,更別說盲區(qū)多如牛毛的荒郊野外了。不過,這種危險中夾帶著刺激感,可能正是捉迷藏的趣味所在。傳說捉迷藏起源于孩童的模仿行為,試想其更早的源頭,這模仿行為的背后似乎暗含著一種與忍術(shù)相通的信仰,并由此逐漸演變?yōu)楫?dāng)下如此別開生面的鄉(xiāng)間祭祀活動。此類猜測也不為不可。
繁華如東京一般的大城市亦如此,人們也不會在半夜玩捉迷藏的游戲。如今仍有很多父母警告孩子,要是夜里捉迷藏的話,會被妖怪或者神隱婆婆抓走。夏天的傍晚漫步在鄉(xiāng)間,經(jīng)常能聽到母親們呼喚孩子回家的聲音,那嗓音尖利刺耳,除了催促,畏懼心理也是令嗓音高亢的原因。婦孺皆知,天黑后不宜待在室外,更別說是捉迷藏了,隨便逮個小孩子問問都知道其緣為何。據(jù)說在福知山一帶夜幕降臨后捉迷藏的話,會被隱神帶走。有的地方認為作祟的是狐貍,也有的地方認為是隱婆。隱婆古時候也被叫作“偷孩尼”,《園太歷》“文和二年三月二十六日”的內(nèi)容里就有隱婆在京都留下過蹤跡的記載。書中解釋說隱婆和穩(wěn)婆聽起來相似,實則相去甚遠,隱婆專指偷竊并殺戮孩子的人。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園太歷》中并沒有講到。近世之后有殺孩童取其血、脂之說流傳,為此偷孩尼又有了新的名稱——“偷血尼”或“偷脂尼”。近來又將偷孩尼和絞纈城
的傳說聯(lián)系到一起,甚至想象偷孩尼把無辜孩童的血脂用于南京瓷的燒制上釉。這些說法如此荒誕,完全無從查證。
時至今日,我們方才明白,世間諸如此類傳言絕大部分展現(xiàn)了人們長久以來埋藏在心中的某種畏懼。比如說,人們看到走失的孩子面色慘白默默地回來,便認為孩子身上的血被抽干了。當(dāng)然,后來大家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便漸漸不再這么說了。以前在秩父地區(qū),人們總是把孩子的無故失蹤歸結(jié)為被隱身座頭帶走,或是被夜道怪抓走,顯然這都是錯誤的認識。
所謂隱身座頭在奧羽、關(guān)東地區(qū)被認為是生活在巖洞深處的妖怪,在相州的津久井等地則認為其藏身于碓臼之下。兩種說法有一個共同點——他們是普通人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的成員。這種地下王國被稱為“隱里”,“里(sato)”的讀音與“座頭(zato)”相似,由此便有了隱身座頭這個命名。其實以往世人普遍認為“隱里”就好比老鼠的樂園,是個衣食無憂的富貴仙鄉(xiāng),如若禱告,還可向其借些家具錢財?shù)任?。然而,隨著人類信仰的變化,“隱里”漸變成可怕的怪物。這也許是因為座頭這種職業(yè)的從業(yè)者中多有神秘人士的緣故吧。
再來說說夜道怪(讀作Yadohkai或Yadohke)。正如其名,相傳夜道怪是偷盜孩童的高手。其實中世時期打著高野圣的名號輾轉(zhuǎn)日本各地修行的法師就是所謂的夜道怪,他們不過是些品行不端的普通人罷了。據(jù)武州小川的大冢桐堂介紹,人們雖未見過夜盜怪的真實面容,但鄉(xiāng)間傳說那些高野圣總是蓬頭垢面、衣冠不整,還背著巨大行囊的樣子,完全與夜道怪無異。想來真的夜道怪約莫也是這么個打扮吧。其實,所謂高野圣,就是行腳商或是兼職買賣人,他們總是背著大大的行囊,傍晚時分,站在村頭的十字路口,大聲詢問:“可否借宿一晚?”如果沒人搭理他,就趕往下一個村子。高野圣因常年浪跡江湖,精于世故,還時常頂著施法的名號來要挾好心人,為此甚至有“高野圣進門,姑娘家蒙羞”等諺語流傳,可見其風(fēng)評之低。漸漸地,這些高野圣不再進村里來,大人們便把他們變成假想之?dāng)秤脕韲樆:⒆樱冗@些孩子慢慢長大,一代一代傳下去,于是便有了夜道怪這種新妖怪。這種漸變的過程應(yīng)當(dāng)引起我們的關(guān)注。在我們?nèi)毡救司袷澜绲陌l(fā)展進程中,鄉(xiāng)間流傳的諸如隱神這類的怪力亂神所起的作用,不容忽視。
八 神隱少年
此前,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女孩,獨自從神奈川縣的橫須賀站乘上火車來到東京,在東京車站附近徘徊游蕩時被警察發(fā)現(xiàn)。在繁華大都市的市中心,孩子和家長走散的事件司空見慣,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孤身一人跑到這么遠的地方,而且途中也沒有被人注意到,實屬罕見。人們將這類無法解釋的走失事件中的兒童叫作“迷子”,稍避諱一點的講究說法則是“神隱”。
在深山野嶺附近的村落,此類神隱事件發(fā)生得尤為頻繁,令人傷感的是,那些神隱的孩子多半再也沒能回來。我以前經(jīng)常外出旅行,曾積極打聽并收集各地關(guān)于走失兒童的真實事件。據(jù)說十幾年前,在伊豆半島的松崎鎮(zhèn)就發(fā)生過一件事。一個已經(jīng)失蹤了三天的人,在東邊一座山上被找到了,當(dāng)時他就獨自站在半山腰上。奇怪的是,之前搜救人員曾多次經(jīng)過那里,卻沒有看到過他。一直以來當(dāng)?shù)厝硕及堰@當(dāng)作一件怪事。聽說在此事之前,在上總東金附近的村落也發(fā)生過少年走失的事件,該少年被找到時正蹲在山中的芒草叢里,已經(jīng)是失蹤兩三天之后了,此后這個少年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也許因為越離奇越容易被人們銘記,古老的故事中奇怪的事件格外多。據(jù)說曾經(jīng)有一家人在丟了孩子之后,希望走失的孩子能平安歸來,于是徹夜不眠地虔心祈禱。不想,夜半時分聽到有什么東西咚的一聲撞在防雨門板上,等天亮了一看,走失的孩子竟然就站在屋檐下。還有一種說法是這家人聽到自家木板屋頂上傳來東西撲通掉落之聲,驚慌地出門查看,竟然發(fā)現(xiàn)走失的孩子昏倒在地上。此外,還有更聳人聽聞的故事,說一個已經(jīng)走失了二十年的人忽然衣衫襤褸地出現(xiàn)了。他癡癡傻傻的,身上還穿著當(dāng)年走失時穿的童裝。諸如此類的傳聞,一般沒有多少精確記錄,大多是人們夸張的謠傳。如果要將其作為學(xué)問進行研究,當(dāng)然還需今后進一步的觀察了解。
下面這件事發(fā)生在愛知縣北設(shè)樂郡段嶺村豐邦區(qū)。據(jù)說在明治四十年(1907)左右的舊歷九月三十日,也就是送神日那天的傍晚,當(dāng)時有一戶家人正忙著制作祭神用的白餅
,家中剛滿十歲的男孩原本一直待在房間里,沒想到一轉(zhuǎn)眼的工夫竟不見了。最開始家里人也沒有特別在意,但是祭祀結(jié)束之后依然不見孩子的蹤影,四處找尋也沒有結(jié)果,甚至驚動了四鄰八鄉(xiāng),大家?guī)椭冶楦魈?,卻毫無收獲。無奈,這家人暫且回了家,誰知剛一進門就聽到好像有什么東西掉在房頂上,慌忙搭梯子上去一看,竟然是走失的男孩倒在那里。抱下來后仔細查看,發(fā)現(xiàn)他嘴邊沾滿了白餅的殘渣。
家人一邊照看這個丟了魂一般的少年,一邊向他詢問情形。少年說那天傍晚,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神社的杉樹下,接著有一個陌生人過來帶走了他。他們先是混在人群中,后又掠上樹梢行走,拜訪了各處人家,在所到之處享用了白餅和年糕豆沙湯等等。最后,來到了一個陌生又狹窄的地方,少年被頭朝下地扔了出去,后來才知道那里竟然是自己家的房頂。據(jù)一位和該少年同村的現(xiàn)約三十五六歲的婦人講述,這個少年之后有好一段時間都精神恍惚。(據(jù)早川孝太郎先生所述)
明治十年(1877)前后,在石川縣金澤市的淺野町發(fā)生了一件怪事。德田秋聲先生家隔壁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忽然下落不明,失蹤前他在德田秋聲先生家院外的一棵大柿子樹下留了一雙木屐。同樣,據(jù)說大家一番搜尋毫無進展之時,有人不經(jīng)意間聽到房頂上傳來東西掉落的撲通聲。德田先生的兄長爬上去一看,只見那位失蹤的青年倒在屋頂上。把他背下來后,發(fā)現(xiàn)青年的嘴角呈青綠色,像是吃了樹葉。等他神志清醒一些后向他詢問詳情,他說自己被一個身材魁梧的老大爺帶著游走四方,一路品嘗了美味珍饈。一邊說一邊念叨著自己必須走了,又企圖沖出家門。聽說這個青年原本就是個性格內(nèi)向稍顯木訥的人。此后事情又如何發(fā)展,就不得而知了。(據(jù)德田秋聲先生所述)
紀(jì)州西牟郡上三棲,傳說有個名叫米作的人,被神帶走了兩天兩夜才回來。他說在此期間他被神帶著在空中飛行,游歷了各處名山大川。問他如何解決吃飯問題,他回答說吃了一些飯團和糕餅之類的,還說自己在袖兜里留了一些。沒想到拿出來一看,卻凈是些雜草樹葉。此事大概距今已有九十年了。和他同郡的一個名叫萬藏的人也有類似經(jīng)歷。失蹤后的第三天,人們在宮之山的矮竹林中找到了一身酒氣還在睡覺的他。他說自己被神帶著去了攝津
的西之宮,而且在盂蘭盆會的第一天夜晚,混在熱鬧的宴會中暢飲美酒。這件六十多年前的事和上面那件事,據(jù)說在宇井可道翁的《璞屋隨筆》上有記載。(據(jù)雜賀貞次郎先生所述)
大正十五年(1926)二月的《國民新聞》上有這樣一篇報道:遠州相良鄉(xiāng)下,有一個十六歲的農(nóng)家少年在深夜一點左右去上廁所,久久未歸,之后他的父母聽到一聲驚叫,立刻下床跑到廁所一看,卻空無一人。少年的雙親順著聲音尋找,終于在鄰家門窗緊閉的儲藏室里找到了兒子。他的雙手雙腳被腰帶和兜襠布綁住,像兔子一樣被吊在房梁上。把他放下來后詢問情況,他說只記得走到廁所前的事,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一有知覺便大聲求救。此事的怪異之處是那間儲藏室的門上著鎖,父母是撬開鎖才進去的,周圍的土墻也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這件事倘若由警察介入進一步調(diào)查的話,也許能多了解一些前后的情況。
失蹤的人往往被發(fā)現(xiàn)昏倒在房頂閣樓這類狹窄的地方,至今我們也無法對這些奇異現(xiàn)象做出解釋,特別是在鄉(xiāng)間村野,這種事情發(fā)生得格外多。沖繩島上也有類似的神隱事件,不過多為妖魔纏身之類的故事。根據(jù)比嘉春潮先生所述,在沖繩島上被妖魔攝取了魂靈的人,可以在樹梢或是水面以及懸崖峭壁這種普通人無法行走的地方漫步,在下水道或是洞窟、地板下面等地方也能通行無阻。他們可以清楚地聽到別人搜尋他們的聲音并能看到搜救人員的樣子,但卻發(fā)不出聲音。因此在洞穴的深處或是水中找到失蹤者的實例并不少見。這種狹窄或是危險的地方,只有在神妖的引領(lǐng)下方可順利通行。據(jù)說人如果一放屁,神妖就會立刻放手。因此,偶爾會在崖底發(fā)現(xiàn)失蹤的人。據(jù)說當(dāng)?shù)厝讼嘈拍缢娜酥杏泻芏喽紝儆谶@種情況。傳說備中賀陽一個名叫良藤的人,和狐貍精結(jié)了婚,夫妻倆常年住在自家的地板下面,還養(yǎng)育了眾多兒女。相比今日,古人好像更容易相信這類故事。
九 神秘失蹤孩童的靈異體質(zhì)
研究變態(tài)心理的學(xué)者中村古峽也曾在日本舊時的陸奧國
七戶町
一帶做過實例調(diào)查,調(diào)查內(nèi)容是:容易神秘失蹤的孩子身上是否有一些與常人不同的特質(zhì)。這是一個很具前瞻性的課題,對此我個人認為答案是肯定的。且自認為小時候也是一名易失蹤體質(zhì)的孩子。幸而現(xiàn)已平安長大,無須憂慮了。
我家鄉(xiāng)的村莊位于縣道邊上,附近只有一座低矮的小山。但村子的西邊有一條河通向山的深處,因此也有很多妖神鬼怪的故事。我從小就聽過很多恐怖的傳說,小腦瓜里滿是這些東西。
七歲那年秋日的某一天,斜對面的鄰居邀請我們?nèi)ヅ菰?,?zhǔn)備回家時已過八點。我先母親一步走出鄰居家門,突然有一蒙面壯漢從旁跳出,夾起我就飛奔而去。我因過度驚嚇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了。等跑到我家門口時,那蒙面男將我放在側(cè)開的小門邊上,便消失得無蹤無影。后來知道那大概是村里一個年輕人的惡作劇,或許是怕惹怒我母親,他始終也沒有承認,于是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也許是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當(dāng)時我的眼神都恍惚了,因此,這件事在我家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在此三四年后的某一日,我與母親、弟弟三人去采蘑菇。雖然是經(jīng)??梢詮倪h處看到的小山,但山另一邊的山谷里有一個池塘卻是人跡罕至,很是陰暗荒涼。記得當(dāng)時我們下到池塘岸邊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傍晚時分循著原路一邊爬回山頂一邊找尋著蘑菇,本以為能找到上山時走過的山口,可不知為何卻一次次繞回到那個池塘邊上。我記得那時我又好像失了魂一樣,幸而母親在一旁大聲地呵斥,我才很快恢復(fù)了正常。假想如果那時只有我一個人,恐怕世上又要多一件孩童神秘失蹤案了。
還有一件事也是我的親身經(jīng)歷,但過去的時間太久感覺有些陌生,以至于說起來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記得那時我四歲,因為弟弟的出生,母親的注意力和精力自然也都放在弟弟身上,我有些失落,不開心。加之當(dāng)時肚子里有蟲,整天哭鬧不停,很招人煩。我記得大約是入秋時節(jié)的一天,我拿著一本小人書躺在床上看,一邊看一邊不停地問母親我是不是有一個阿姨在神戶。當(dāng)然,實際上根本沒有這樣的阿姨,但母親當(dāng)時應(yīng)該正忙著其他事,就隨口搪塞了我?guī)拙?。后來,母親見我睡著了便安心去忙別的事了。不想,過了一陣子再去看我時,發(fā)現(xiàn)我竟然不見了。好在只過了三四個小時,我就被附近的農(nóng)夫帶了回來,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也沒有讓母親擔(dān)心太長時間。據(jù)說我當(dāng)時沿著縣道一直向南走,曾有兩三個人說看到過我,不過,最后被找到卻是在離家兩公里外一片松樹林邊。當(dāng)時在那附近開墾荒地的人中有一個是我家隔壁的老爺爺,他一眼就認出了我。他問我,你一個人要去哪里呀?我當(dāng)時回答說,要去神戶找阿姨。然而這些我都已經(jīng)沒有印象了,現(xiàn)在我能記得的只有被抱回家時走過的那一兩條路,其他全都是從母親和其他人口中聽來的。
一個小女孩獨自從橫須賀走到東京站的事,之前我也有所耳聞,大概情景也能想象得來。車站的人和乘客即便看見這孩子獨自一人,一般也會認為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是一個人出來的,因此反倒不容易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如此幼小的孩童身上發(fā)生這樣離奇的事情,往往是因為一時受到某種沖擊。雖然這些是外人無法理解的,孩子本人也不會有什么記憶,但是,若加以調(diào)查應(yīng)該會發(fā)現(xiàn),這必是一種暫時性的腦部疾病,又或者是體質(zhì)、遺傳的原因?qū)е碌摹T?jīng)有不少類似的記錄,比如七歲的小孩從高處跳到院子里,說一些怪力亂神的驚人言語。在古代信仰下,全天下都認定這孩子說的話是神諭。不僅如此,人們還會把有此傾向的小孩都找出來,托付給他們許多重要的任務(wù)。他們就是人們所說的“因童”。若按普通辦法無法使這樣的孩子回過魂來,人們甚至?xí)扇√貏e的方法,比如很多人圍住孩子誦經(jīng);或者圍著孩子敲擊樂器,用單一的音調(diào)誘催他。后來,這些事遭到警察干涉,人們便私下偷偷地做。這些以前頻繁且公然做的事,從那些流傳至今的像過家家一樣的游戲中,還可以看到些許印記。另外,像“中間的小男孩”“猜猜他是誰”這樣的游戲,也是由此演變而來的。雖然這些孩子長大進入社會后便與常人無異,但在其成長的某個階段顯露出的怪異傾向,或許是可以用科學(xué)解釋的某種生理學(xué)現(xiàn)象。仔細觀察的話,這些所謂神隱少年身上貌似存在一些共通的特性。古日語中形容孩童不同尋常的“聰(さかしい/sakashii)”“賢(賢い/kashikoi)”等詞就帶有一定的宗教色彩。“瘋癲(物狂い/monogurui)”一詞在過去的某個時代應(yīng)該也是一樣的吧。
十 童言知幽界
那些運氣好的孩子在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后還能回來。他們一般都會因為一度失神,立刻陷入昏睡,起來之后又都會尋求食物。不管問他們什么,多數(shù)的反應(yīng)都很遲鈍,會回答說不知道或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是,人們往往會刻意去解讀這些,試圖從孩子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語中探知那個未知的世界,這已成為我們民族長久以來的一種習(xí)慣。那些經(jīng)過渲染的傳聞會永久地流傳下來,而故事的主角大多都變成無趣的男人,受到人們的譏諷,有時也會被人們稱作是天狗的情郎。
類似的傳說故事散見于一些古籍中。比如有的記載說因為受命于一個眼神銳利的巨人才跟著去的,還有人說站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可以看見海、看見家鄉(xiāng)等等,故事大多是這樣一些虛幻的內(nèi)容。不過,也有與之相反的極少數(shù)的例外,特別詳細地講述了所見的另一個世界。例如,江戶時代著名的近代書記《神童寅吉物語》,講述的就是一個在神界被稱作“高山嘉津間”的少年的故事。除此之外,還有平田派的神道家以最為虔誠的態(tài)度記載的若干神隱的故事,內(nèi)容也頗為詳盡。不過,也正是因為記錄的準(zhǔn)確,反倒凸顯了故事的不嚴謹。不論是哪個地區(qū)哪個時代,那些神隱的少年們所講述的內(nèi)容,沒有絲毫一致之處。我想這應(yīng)該是受限于少年們貧乏的知識經(jīng)驗和想象力的緣故吧。
因此,在那個神道不怎么宣揚黃泉陰間的時代,少年們講述的往往是佛教主張的天堂或是地獄。比如,《續(xù)礦石集》下卷記載的“阿波國不朽物語”等就是其中一例。除此之外,那些講述在越中的立山、外南部的宇曾利山看到過地獄的故事的主角也大都是一些正直老實的人。之所以如此,我想原因與上面所述應(yīng)該是一樣的吧。
《黑甜瑣語》第一篇卷三說道:
人世間有關(guān)于天狗情郎的傳說故事。這些被稱為天狗情郎的人往往是被拐騙抑或被強擄到各種地方的。有人被拐到妙義山為奴隸,有人被掠到贊岐
成了僧侶的座上客。在秋田藩也發(fā)生過這樣的事。元祿年間,出羽國
仙北郡稻澤村的盲人講述的《不思議物語》里也多有類似的故事。那些被拐走的大多是地位低下的人。一個叫石井的男仆被拐走四五回。剛開始大家都以為他是逃走了,但奇怪的是他的東西和衣服卻沒帶走一件。不承想僅過了一個月,他又回來了,還自言將津輕地區(qū)轉(zhuǎn)了個遍,描繪起山川村落的樣子也是如數(shù)家珍,令人震驚不已。之后過了一年,有一天突然從他的屋子里傳來吵鬧之聲,只聽他大喊著:“饒了我吧!”人們奔去看時,他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次他是半個多月后從越后
回來的。他說從山上曾看到越后城下的火災(zāi)。但是大家想聽聽詳細的情況時,他卻顧左右而言他,什么都沒有說。問其原委,說是他被告誡,如若說出細節(jié)定會遭殃。四五年后,他隨人去江戶途中又不見了蹤影。據(jù)說這次大概過了半年,又從大阪回來了。
上面故事開篇提到的《不思議物語》這本書里好像還記載了許多其他的奇聞異事。這是二百多年前盲人說的書,因此更加誘發(fā)了人們的閱讀興趣。其實關(guān)于江戶的神隱故事,新井白石也曾談及?!栋资壬趾啞罚甏辉敚├锩嬗幸环鈱懡o小瀨復(fù)庵
的信,具體內(nèi)容如下:
正月初七的某天夜里,我一位老朋友的仆人突然失去了蹤影。二月二號,一位直參也失蹤了,到二月二十八號才回來。他也是我的一位多年的老朋友,文筆很好,在當(dāng)時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瞬?。?jù)說他被妖怪拐走,游歷了附近的群山。除此之外,還聽說有兩三個人也消失了,不過并沒有目擊者。
《神童寅吉物語》的故事背景是江戶時代,也正因為如此,此書一出便轟動一時,極大地推動了近代有關(guān)黃泉陰間的研究。時至今日,它也是具有特殊意義的極為珍貴的記錄,知道這本書的人也很多。大正十四年(1925)四月周防宮市的天行居出版了一本名為《幽冥界研究資料》的書,就是這類珍貴書籍的合集再版。其中《嘉津間答問》共四卷加附錄一卷,記載的就是前面提到的寅吉的談話筆記,它經(jīng)平田翁
之手整理而為世人所知。除此之外,還有《幸安仙界物語》三卷,里面記載的是紀(jì)州和歌山凈土寺的一個小和尚在白頭老翁的指引下多次游歷于名山的故事?!断山缯嬲Z》一卷里面記載了澤井才一郎進入遠州秋葉山之后成為神仙的故事,他曾是尾州藩醫(yī)柳田泰治的門人。以上所有的故事都發(fā)生在十七歲的年輕人身上,講述的都是他們有過的不尋常的、真實的經(jīng)歷。高山嘉津間的傳說講的是他七歲時在上野的山下被賣藥的老人帶走,并時常往來于常陸的山間。不過,實際上他是在十四歲那年的五月消失的,歷時十個月左右回來之后將靈界的事情一一道來。據(jù)說他飛行于各地,居住在常陸
巖間山的山頂。由此可見,在天狗山人的社會里,無論是生存方式還是教義都彌漫著濃郁的修驗道
的氣息。那個時代的學(xué)者們就是這樣借助調(diào)和的手段來闡明自己門派的神道。不過,因為這位少年過于信口開河,前后矛盾百出,對此他們不得不解釋為少年的記憶錯誤或刻意隱瞞,再不然就解釋為其中有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原委。處處留下全力維護的痕跡,可謂辛苦之至。與此相比,紀(jì)州的幸安的故事就有所不同。幸安神秘消失于三十多年之后,這期間日本的學(xué)術(shù)研究有了長足發(fā)展,這也迅速地反映到了故事當(dāng)中。據(jù)說幸安先登上了和歌山附近的花山,甚至還去了九州某地的赤山。當(dāng)時住在赤山的僧人個個可都是仙人,甚至在《云笈七簽》
里面他們各自還有一個高貴的漢名,他們對天狗那樣的身份低微者也是極其藐視的。故事中還提到幸安曾飛到過中國,也去過北亞洲的山。這些描述的不正確,恰好反映了江戶幕府末期人們對于國外地理的了解不足?,F(xiàn)代人對上面這些故事一定會感到吃驚,不理解人們“竟然會相信這樣的事”。但是,正如日本固有的信仰影響左右著道教的神秘一樣,極盡所能曲解,其實正是那個時代的學(xué)風(fēng)。因此眾多的奇聞異事都未能超越平田翁一派的研究。
到了名古屋的秋葉大權(quán)現(xiàn)的神秘事件,故事就變得更加簡單了。這故事距之前談到的紀(jì)州故事大約相差十五年之久,參與之人都沒有多少學(xué)問,因而故事中留存了較多的純樸的民間信仰。故事中神隱的年輕人沒有喋喋不休地講述什么奇異的祥瑞,而是呈現(xiàn)了一些常人無法解釋、卻又不容置疑的神奇現(xiàn)象。為此,眾多信徒沉浸在興奮和感動的情緒之中。據(jù)說當(dāng)事人受到神的召喚,留下一個年輕的軀殼,靈魂飄然而去。作為近代有關(guān)宗教現(xiàn)象的記錄,如此純粹的資料實在是不多見。那些親身經(jīng)歷此事的人感觸加深、信心增強,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只是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后來研究者們的態(tài)度。假如把這些稀奇事羅列出來,就會發(fā)現(xiàn)如果這部分是真實情況的話,那么另外一部分就一定是假的,如此明顯矛盾的地方竟然無人察覺。他們認為幽冥界的玄妙無奇不有,把一切的矛盾都歸咎于凡人的智慧有限。倘若這不是盲目信服的話,那恐怕就是他們作為同類對虛假的一種寬容吧。大概也可以說,這就是造成今天鬼術(shù)橫行的原因。
江戶的高山嘉津間、和歌山的島田幸安這些人之后又如何了呢?現(xiàn)在如果我們試著查詢的話,說不定還能獲取有關(guān)消息。如果他們繼續(xù)過著行者的生活,那么相關(guān)記錄也一定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發(fā)生相應(yīng)的變化。因為那些故事拿到今天來講,估計已經(jīng)沒有人愿意聽了。時至今日,這些故事依然受到人們特別的敬重,絕不只是因為它們以書籍的形式存留了下來這么簡單。世間應(yīng)當(dāng)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十一 仙人出現(xiàn)的原因值得探究
“虛假”和“虛幻”的界限絕對不像世人想象的那么明晰。一些連自己都覺得含糊不清的事,可是一遍一遍地說給別人聽,而且聽眾也絲毫不質(zhì)疑的話,最終竟然會給人留下一個比現(xiàn)實更真實的印象,甚至連說話人自己也會被深深地感染。過去所謂的精神錯亂和現(xiàn)在所說的發(fā)瘋,二者的差異其實就產(chǎn)生于周圍人對此的不同態(tài)度。我們的先祖?zhèn)儗δ切┡紶栕兊貌惶5?、聰明伶俐并且想象力豐富的孩子反倒是寄予希望的,期望他們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事物。也就是說,那些不可思議的神隱事件在未發(fā)生之前,早已被人們堅信是有存在的可能性的了。
大概是室町時代中期,京都曾有一位來自若狹國的已經(jīng)八百歲的尼姑。甚至到了江戶時代末期,津輕一帶還出現(xiàn)過一位生于筑前海岸的長壽女子,她前后有過二十幾位丈夫。雖然沒有人能證明二人的長壽,但是由于這二人經(jīng)常談及古時之事,人們便對此深信不疑。只不過,那些故事不外乎就是源平之戰(zhàn)
以及義經(jīng)、辯慶
的事跡之類的。此外,自詡是源義經(jīng)之臣、后成仙得道的常陸坊海尊
仙人,也曾出現(xiàn)于東北各地區(qū)。他對義經(jīng)的事跡,尤其是屋島、壇浦以及高館之戰(zhàn)等倒背如流,與《義經(jīng)記》《源平盛衰記》里的記載完全一致,因此,當(dāng)時人們對他的身份堅信不疑。
如今看來,相信這些事情不免有些荒唐,騙子本身也讓人憎恨。但是,當(dāng)時恐怕有什么原因令那些騙子自身也堅信,自己就是常陸坊海尊或八百比丘尼,這也不是毫無可能的事。比如在三河國的長篠地區(qū),那些被九尾狐附體的人一定會說信玄或山本勘助的故事。因為傳說這種狐貍也是長壽的,曾見識過長篠之戰(zhàn)
并受過傷,于是,那些被其附體的人,便沒有不知道那場戰(zhàn)役的了。
若狹國的八百比丘尼足跡遍布全國。她不僅在自己的故土小濱的神社里有手持山茶花的木像,北部地區(qū)、關(guān)東各地,向西遍及中國地區(qū)、四國各地的鄉(xiāng)村田間,都留有很多相傳是這位神尼游歷過的遺跡。遺跡大多都是她植樹以祭神或是堆石祭拜留下的。這些絕不只是一種巧合。這位信奉宗教的非凡婦人,曾經(jīng)周游各地,自詡其獨特之處就是擁有令人震驚的高齡,面貌卻朝氣蓬勃依舊。一般來說,即使是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的人說自己已經(jīng)八百歲了,估計也沒人會相信,然而這位神尼卻有令人信服的方法或者力量。我們暫且不論這樣的神尼到底是一人還是有幾人,從文安年間到寶德年間的這段時間,長壽神尼從若狹國來到京都,日日都有許多民眾前去朝拜的事,不僅在《臥云日件錄》里有記載,《康富記》
等書里也以日記的形式詳細地記錄了下來,因此這件事也就毋庸置疑了。其實當(dāng)時像七百歲車僧
那樣,批判長壽之風(fēng)盛行。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能夠證明自己長壽,手段至極非常人可以想象。不過,也正因為是那個時代,隨著《平家物語》與《義經(jīng)記》的廣泛普及,普通民眾第一次對探究歷史、回憶歷史起了興趣,因此比丘尼老故事才得以成就了她的列國游歷。不過,僅憑自己想象出來的故事絕不可能將人們完全欺騙?;蛟S神尼自己出于某種特殊的心理,也堅信自己就是已經(jīng)活了那么久,認為自己就是在北國親眼見過義經(jīng)和辯慶,于是便給人留下了非常強烈的印象。越中立山地區(qū)的傳說中,把那些打破禁制試圖登上靈峰的女性稱為“若狹的登山老嫗”。如果這類在山上修行的巫女也有相信自身長壽的習(xí)慣的話,那后面我們將要講的日州國小菅岳的山女曾對世人說其入山數(shù)百年的故事,也必然不是虛構(gòu)的了。也許我們不應(yīng)該隨便懷疑他人的誠實呀!
時至今日,在陸前地區(qū)的青麻權(quán)現(xiàn)的信徒中,相信常陸坊海尊長壽故事的仍大有人在。雖然不清楚懷疑此事是否有不妥之處,但實際上這一信仰確是分為前后兩期,并且在后期的信仰中,海尊這一形象已經(jīng)不再是普通的“人”了。與此相反,在足利時代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盛傳此人曾在各國生活過的故事多與八百比丘尼的故事類似,稍稍比較一下那個時代的各種傳聞就可知曉。比如,會津的桃林契悟禪師——實相寺的二十三世住持,號殘夢,自稱秋風(fēng)道士,這位老和尚就同屬常陸坊這一類。他也喜好討論源平之戰(zhàn)以及其他史上舊事,樁樁件件皆宛如自己親眼看見的一般。還有一位居于石城郡名為“無為”的老僧,說他曾拜訪過殘夢,二人常常聊起夜討曾我
的故事。當(dāng)時這一地區(qū)的人尚不知曉已有書籍詳盡記錄了夜討曾我或者源平之戰(zhàn)的事,因此仍有為數(shù)不少的人對他們的細致描述感到震驚。如果人們詢問殘夢的年齡,他一般會回答說已經(jīng)一百五六十歲了,可是進一步細問,他反倒會說記不清了,拒絕回答。于是便有了他應(yīng)該就是常陸坊海尊的傳聞流傳開來。當(dāng)然,這恐怕也是因為當(dāng)時的輿論普遍認同有仙人存在。另外,也有傳說稱,曾有一位自稱福仙的磨鏡匠來過,殘夢一見此人就說他曾是義經(jīng)的旗手,福仙也對世人說殘夢就是常陸坊海尊,如此一來,事情好像變得更加明確無疑。之后,這位和尚于天正四年的三月留下一篇佛經(jīng)便圓寂了,墓地就在他修行的寺院里。盡管如此,各種常陸坊仍然活著的說法依舊流傳不止。《本朝故事因緣集》中就有這樣的記載,“海尊隱世之后便進了富士山。雖無食物,石上如飴之物頗多,便以此為食,不復(fù)饑。并以生長三百年的古樹之葉為衣,如此生活。近代時期信濃地區(qū)的深山里曾有巖窟,他便游樂于此間,數(shù)年不老”。我們假想若仙人只是常住山中,人世間應(yīng)該不會留下這樣的記載。由此可見,仙人一定也是像若狹國的八百比丘尼一樣,時常重回世間的?!赌艿菄E志》中記載說“常陸坊甚至曾到過位于能登國狼煙村的山伏山,在此地與源義經(jīng)分別,后修煉成仙,居于此山,不時以僧侶之姿出沒于世間”。事實即便如此,可他大談什么高館、衣川等傳說,也未免有些牽強。此外,加賀地區(qū)曾有六十歲左右的名叫殘月的老僧,據(jù)說他甚至知道現(xiàn)今南北流向的犀川
和淺野川
曾經(jīng)有過東西流向的時候,對那時的事情也頗為熟悉。傳說他曾到過越后的田中地區(qū),并與小松原宗雪在同一寺院修行,不吃五谷而以樹脂為食。之后,殘月就是常陸坊、小松原就是龜井六郎的傳說便慢慢流傳開來?!爸灰腥颂岬健读x經(jīng)記》,殘月便會情不自禁地說起那時的故事”,《提醒紀(jì)談》卷一中雖有這樣的記錄,可是如果殘月與龜井投緣的話,想來應(yīng)該不會在能登就分手吧。另外,《廣益俗說辯》第十三卷中有記載:“海尊在高館被攻陷之前就已隱入山中成為仙人,并且時常在富士山、淺間山、湯殿山等地現(xiàn)身?!钡?,羽前地區(qū)最上郡谷口村的外川神社附近也有海尊仙人曾在此居住過的傳說。除此之外,還有傳說講常陸坊昔日從松前歸來,經(jīng)過陸前地區(qū)氣仙郡唐丹的觀音堂時,曾手指別當(dāng)山上的成就院說:“這里有龜井的墓地?!蹦晟钊站茫W鹣扇顺霈F(xiàn)在何處都不足為奇,但眾說紛紜,每種說法卻各有出入,究其原因應(yīng)該是當(dāng)時有多位被稱為常陸坊的同名之人存在。據(jù)說直至寬永初年,在平泉古戰(zhàn)場附近的山中,仙臺的藩士小野太左衛(wèi)門還遇到了一位非常奇怪的常陸坊。因為他談?wù)摰氖窃雌綍r代的一些見聞,并且就像親歷此事一般詳盡,因此小野馬上認出其海尊的身份,并恭恭敬敬地請教兵法及一些延年益壽的秘訣。那位異人答道:“也沒什么特別的修行之術(shù),只是過去隨義經(jīng)在高館的時候,曾于六月中前往衣川垂釣,進入達谷后,一老者以食待之,肉紅味美,謂之曰仁羹。其他隨從覺得奇怪不愿食用,便攜帶歸來。后有女食之而得以長生不老,于天正十年不知所蹤。”這類說辭與若狹、越中等地盛傳的八百比丘尼的長壽理由是一樣的,所謂的仁羹其實就是人魚之肉。這不過就是一個想要表達日本仙人不同于中國仙人的傳聞罷了,日本的仙人沒有什么特殊的法術(shù),憑借的是難以依靠修行獲得的命運之類的東西。如果日本仙人們連得道之術(shù)都要效仿中國人的話,那也就不夠資格稱仙了。即便只是得到這樣的答復(fù),小野太左衛(wèi)門還是對這種說法甚為贊賞,并向其主家伊達政宗進言,便有了日后的清悅覲見。清悅就是這位自稱長壽者后來的名字。據(jù)說他在讀過《義經(jīng)記》之后,認為其中有錯,于是口述源平合戰(zhàn)記,記錄下來便有了流傳至今的《清悅物語》。如果將《清悅物語》與《吾妻鏡》《鐮倉實記》相比較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由于口碑很好,寬永年間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清悅的名字還深深地刻在老百姓的腦海中。傳說他再次現(xiàn)身于巖切地區(qū)的青麻權(quán)現(xiàn)神社的巖窟的時候,剛好是距《清悅物語》問世十五年的天和二年。相傳當(dāng)時有一名為鈴木所兵衛(wèi)的篤信神佛的盲人,因受他指點,向天祈禱而得復(fù)明。當(dāng)時他是以一位氣度不凡的老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并自稱“我即是常陸坊海尊,如今名喚作清悅。之前巡視四方,居于下野的大日窟,打算今后久居于此”。并詢問此窟中供奉的是哪路神仙,有人回答說是大日、不動、虛空藏三尊,他便說道,萬幸的是自己信奉的也是日月星三神,今后就改洞穴名為三光穴,隨后即進入巖窟。這是吃過人魚肉之后的常陸坊的又一新變化。不過,這一傳說應(yīng)該是歷經(jīng)八十余年該神社再度興盛起來之后傳播開來的,至于是否還有之前的版本則有待考證。
近年來,認為常陸坊其實就是天狗的觀點獲得普遍認可。常陸國阿波地區(qū)的大杉大神明也曾祭拜過此人,除了一些特殊場合,常陸坊幾乎不現(xiàn)真身。不過,也有另一種說法,稱常陸坊塵緣未盡,不時還有昔時的常陸坊老人混跡于人世間。
這個話題已經(jīng)談?wù)摰锰L了,可還是有必要再追加一點。據(jù)說幾乎是與青麻權(quán)現(xiàn)神社顯靈奇跡出現(xiàn)的同一時期,仙臺地區(qū)從角田到白石一帶也出現(xiàn)了一位異人,他寄居于附近村落的世家大戶,時人稱作白石翁。其人身長六尺,目光如炬,神儒兩道的要義皆通。此翁最大的特點是只要看到紙就要寫字,并且經(jīng)常討論源平之戰(zhàn)。他雖然不告訴別人自己的年紀(jì),可是不管見誰都叫臭小子,即便是對角田的長泉寺里已經(jīng)一百零七歲高齡的天鑒和尚,也是以臭小子呼之。下棋的時候,有時還會突然說起曲淵正左衛(wèi)門的事情,此人已是兩百年前的人了,其身世一直是個謎。因此坊間各種傳聞四起,有說他或許是甲州國的山縣昌景,也有說他是武田信玄的次子鼓圣堂之子,還有說他或許就是清悅。雖然確定他已經(jīng)于元祿六年的二月十八日病逝于白石的某個世家家里,但是據(jù)說在其后十年,有一商人在去往京都的途中還遇到過白石翁。當(dāng)然,僅基于以上傳聞便把他當(dāng)成海尊,也許還是稍顯牽強吧。(以上選自《東藩野乘》下卷及《封內(nèi)風(fēng)土記》四)
綜觀上述傳說,最引人關(guān)注的一點就是:知道源平之戰(zhàn)往往被當(dāng)作長壽的證據(jù)。那些與熊野神社有關(guān)系的東北地區(qū)的世家鐘愛辯慶與鈴木、龜井等的勇武事跡,也正是因為這些世家想要盡可能多地聽到這類故事,最終促進了《義經(jīng)記》等地方文學(xué)的發(fā)展。當(dāng)然,能夠為此提供新素材的人受到特別尊重也是情理當(dāng)中的事了。如果上來就告知大家故事是杜撰的,人們自然不會理睬。那些盲人樂師講故事時首先要說自己被當(dāng)時參與源平之戰(zhàn)的勇士的靈魂附體或受其暗示、托言,皆緣于此。由于傳說中常陸坊是在高館城被攻破之前就失蹤了,所以后世之人并不忌諱被這樣的活靈附體,并且他也不是特別重要的法師,講一些他的情況也無大礙。因此,自稱是常陸坊海尊,仿佛親歷源平之戰(zhàn)似的惟妙惟肖地到處宣講這些故事,幾乎成了盲人樂師昔時的慣例。由于講得過于巧妙,以至于周圍的人都以為真人現(xiàn)身,或者連樂師本人也覺得自己就是常陸坊了,將謊言講得貌似親眼所見般真實。不過,如今對此已無法考證了。值得我們關(guān)注的另一點是故事的模式。就像中國的寒山與拾得的故事一樣,殘夢與無為長老對談、與福仙相指互認,殘月與小松原宗雪一起修行,清悅與小野相伴,以及白石翁稱天鑒和尚臭小子等等,這種模式好像自古即有。陸中地區(qū)江刺郡黑石市的正法寺里有一尊歪鼻子地藏,相傳因為這個石地藏私下向和尚們透露了常陸坊的真實身份,常陸坊在返回時留意到這個石地藏表情不自然,發(fā)現(xiàn)端倪后便扭歪了他的鼻子。毫無疑問,這個歪鼻子地藏像是海神傳說中那個誤吞銀針的海女,還有吃活猴肝治病的故事中那個走漏消息的龍宮水母一樣,如果缺少這些人物,故事也就不成為故事了。當(dāng)然,只取當(dāng)前一個例子就想揭示奇異現(xiàn)象的方法是不科學(xué)的。相傳天明初年,上州伊香保地區(qū)有一樵夫自稱得到海尊傳授,廣施木屐針灸之法于世。這個傳說在《翁草》第一百三十五卷中有記載。據(jù)說他和福仙一樣,曾是義經(jīng)的旗手,入此山后成了地仙。這些盲人樂師彈唱的古凈琉璃年代久遠,木屐也罷、針灸也罷,影響的痕跡在近代生活中仍有體現(xiàn),真是令人難以忘懷。
十二 化作高僧周游列國的貍貓
既然講到了山里的故事,那我就在此順便說一些奇特的傳說。關(guān)東各府縣鄉(xiāng)村的古老世家中多藏有狐貍或貍貓所繪的書畫,伴隨著這些書畫流傳下來的,還有與之相應(yīng)的許多不可思議的故事,大都是貍貓幻化成云游的僧人逗留此地期間發(fā)生的一些趣聞怪事。那些流傳下來的書畫大都是狂放卻不失活潑的潦草之作。如若問及如何得知僧人即貍貓的話,人們往往會說主要源于時隔數(shù)日后它在偏遠的村莊被狗咬死的傳言。此外,也有另一類說法,相傳那名僧人在此停留期間,非常反感和人一起用餐、入浴。有人偷看,發(fā)現(xiàn)他把食物倒在飯桌上,直接趴上去吃。還有人透過浴室的蒸汽看到他耷拉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作為貍貓現(xiàn)出原形被狗咬死,這一說法實在是不足為信。因為若它是以貍貓的形象被咬死的話,便無法判定它就是那個和尚;若是以和尚的樣子死去,則不能說他就是貍貓。總之就像“雀入大水為蛤”中雀和蛤的關(guān)系一樣,如果沒有親眼見到甲變?yōu)橐?,就不能視之為真實加以記錄。依筆者拙見,恐怕是和尚自己的舉動或是私下有所表露,才構(gòu)成了這類故事。
所謂貍貓和尚的故事,鈴木重光先生的《相州內(nèi)鄉(xiāng)村話》中有一篇相當(dāng)篇幅的報告,觀點新穎,引人深思。鈴木先生所住的村子附近,也就是以小仏峠為中心的武相甲一帶,那里的眾多村落都流傳著天明年間(1781—1788)有貍貓變成鐮倉建長寺的御使僧的故事,出于其手的書畫作品散布于各個村落。鈴木先生親眼見證的有兩幅畫,一是存于東京府南多摩郡加住村宮下區(qū)的《白沢圖》,另一幅是神奈川縣津久井郡千木良村的《布袋和尚過江圖》。后面這幅畫中的布袋和尚不僅絲毫沒有那種富態(tài)相,不知為何反而面相神似貍貓。鄰近千木良小原町
驛站旅館的清水氏也收藏著一幅字,徒有字形卻無法判斷是何字。更奇怪的是,諸多村落里都有和尚被狗咬死并現(xiàn)出原形的遺址,其數(shù)量或許比流傳下來的書畫數(shù)量還要多。建長寺對此事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也令人費解。對于貍貓將勸它向善的僧人咬死并化成其模樣這個故事版本,寺院予以了否定,認為貍貓幻化成的是圓寂高僧,并替他完成了重建山門的遺愿,現(xiàn)在寺院依然收藏著兩幅傳說是那個貍貓所作的書畫作品。這些內(nèi)容與后文講述的文福茶釜的故事驚人的相似。
和上述故事相似的還有很多,現(xiàn)試舉我還記得的兩三例?!鹅o岡縣安倍郡志》中記載該郡大里村下島區(qū)的長田氏處至今還存有一幅貍貓留下的字。這幅橫卷書軸上寫著的是一個很像“貍”的奇怪的字。該字被解讀為暗指貍貓。相傳貍貓變成建長寺和尚,自稱要進京,還光明正大地列隊走進了村子。此外,還曾有貍貓在鄰區(qū)西脅的萩原氏村長那里投宿,也留下了一幅書作的傳說,不過書作后來卻遺失了。不久之后,安倍川的河灘傳出了貍貓和尚被狗咬死的消息。據(jù)《傳説的下伊那》這本書記載,在信州下伊那郡泰阜村一個名為溫田的地方有一幅貍貓的畫像,是一幅怪異的獸身人面像。不過這次故事的主角不是和尚,而是宣揚自己大有來頭的京都貴族,是從遠州路翻山越嶺到這個村莊來投宿的。他出入時從不打開轎子的門,連這戶人家的人也沒有看到過他的長相。據(jù)說他于翌日清晨出發(fā)之時,放下此物作為謝禮。這只貍貓此后還進入了名為柿野的村落,重復(fù)了相同的行為。終于在天龍一帶被上穂
的光善寺里養(yǎng)的狗識破了原形,被咬身亡。光善寺所養(yǎng)的這只狗就是傳說中的靈犬悉平太郎,是解決了遠州城衛(wèi)活人祭祀事件的主人公。故事中哪些內(nèi)容是傳說,哪一些又是真實發(fā)生的事,就無從判斷了。
《蕉齋筆記》中有如下故事。在安永(1772—1780)初年,有一位自稱來自京都大德寺的和尚,來到了三州龜浜一戶叫作鳴田又兵衛(wèi)的富人家中。他孤身一人到處云游,在此地停留了三十日之久,應(yīng)當(dāng)?shù)厝怂髑罅粝铝舜罅康哪珜毢箅x開。之后當(dāng)?shù)厝讼蚓┒妓蜕蠁柡蛐牛瑓s發(fā)現(xiàn)大德寺根本沒有這樣一位和尚。不過,據(jù)說寺里此前有一只貍貓,總是半夜時分來到廊下聆聽和尚講述佛法,后來它偷走了和尚書桌上的石刻印章,不知所蹤。如此想來,上述種種莫非就是那貍貓所為?果然日后不久便有傳聞?wù)f在江州
大津的驛館,有一只貍貓正要換乘轎子時被狗咬死了,雖不知到底是真的貍貓還是幻化為和尚的貍貓,但據(jù)說他手里當(dāng)時拿著的正是那個石刻印章。三州那里至今還保留著他畫的一架屏風(fēng),字寫得非常出色。當(dāng)然,僅憑這些材料我們并不能斷定貍貓就是書法家。
剛開始偶有行旅僧人是貍貓的傳說,在流行起來之前做一些鋪墊準(zhǔn)備當(dāng)然是需要的。比如關(guān)于狐貍寫字的故事就有很多,《鹽尻》(帝國書院本)的六十八卷及七十五卷中都有與此有幾分相似的故事記載。美濃安八郡春近的井上氏家傳的書法作品據(jù)說就是狐貍寫的。臨摹本上蒼勁有力地寫著“鳥啼花落”四個字,下面署名是梅菴。它本名板益亥正,是一只常年住在井上家后園的老狐,經(jīng)常幻化作人來家中拜訪。除了書法之外,對醫(yī)學(xué)也頗有心得,還經(jīng)常說道論禪。一日忽然不見再來,也不知所蹤。之后,有傳言說村里人上京時在大津偶遇了梅菴。他已經(jīng)垂垂暮年,不久人世,傷感不能與平日親近的井上氏再見,于是落淚行書托贈井上氏,并留言囑咐井上要教育子孫盡孝父母、勤于學(xué)習(xí)。梅菴雖是野狐變成的僧人,平時也遵守齋戒,奉行過午不食,這些都太像中國小說里的故事,不過現(xiàn)有這幅“鳥啼花落”的字畫為證,我們也沒什么可懷疑的。《宮川舍漫筆》卷三中的記載與此內(nèi)容上有所出入,根據(jù)此書的記載,那篇狐貍書法的署名并非梅菴,而是清晰明了的“野干坊元正”。
實際上,人們很難分辨這類狐貍到底是幻化成人還是修成人身。所以即便本人不愿露骨地告知自己是狐貍,做一些暗示提醒卻還是必要的。一只叫作空菴的狐貍曾自己寫下了“狐”字,這一故事在《一話一言》里有記載。駿州安倍郡的一只貍貓也留下了一幅像是“貍”字的書法作品。另一方面,江戶時代還有很多人扮作貍的故事。老練的旅人會在腰間掛上狐貍的尾巴,故意讓它在斗篷下忽隱忽現(xiàn),讓那些轎夫馬夫以及旅店的老板對他產(chǎn)生敬意,甚至反過來連狐貍都上當(dāng)被騙的民間故事也廣為流傳。所以對于那些所謂的貍貓和尚,雖然不能以“作假”一言概之,但我認為至少需要對其暴露的原因做進一步考證。
這些狐貍在游歷各國時,一般不會選擇變成武士或商人,而大都會變成和尚或是皇家僧侶,這一定有緣由。上州茂林寺的文福茶釜的故事很具代表性。曾經(jīng)有個奇怪的僧人住在這里,它的真身是一只貍貓,為寺院做了很多工作之后便消失了,還留下證明了佛法衰落的一些東西。禪宗的僧人們雖然認為這很離奇,但并不排斥這個故事,反倒常常意味深長地講述這件事。會津的一個寺院,將守鶴西堂的天目茶碗當(dāng)作傳家寶。守鶴西堂也和常陸坊海尊一樣,是少有的長壽之人,他對于別人關(guān)于自己是否是貍貓的質(zhì)疑,也只是保持微笑,并不予以否定。在東京附近府中市的安養(yǎng)寺,有一只追隨了三代住持的貍貓叫筑紫三位,此事記載于寺院志書中。橫濱在關(guān)村的東樹院也存有號稱貍貓畫的《渡唐天神象》(《新篇風(fēng)土記稿》二十四及二十八)。由此可見,這些東西并不是建長寺獨有的。
與人為善、不做壞事的狐貍的故事,多與各個寺院有關(guān),是佛法連野獸也可以普度的證據(jù)。不過,這些并不全都是基于僧侶的善意而結(jié)下的因緣。依照現(xiàn)在的觀點來看,狐貍是人類的敵人,人們一心想要避免被它所害。但是,在它受到祭祀的時代,它還是向人類表示了各種善意,行為方式也不墨守佛法成規(guī)。例如在越后的某個山村,正月十五剛?cè)胍沟臅r候,狐貍會從山里發(fā)出洪亮的聲音,預(yù)言一年的兇吉并批評村民的一些行為。根據(jù)《東備郡村志》記載,岡山市外的円城村有一只老狐貍,它變成人的樣子與人們交往,將人類的語言學(xué)得很好,經(jīng)常給大家講一些附近古城的故事。想要聽故事的人,給它送上食物,它就會把人帶進一間上鎖的屋子,娓娓道來,與人無異。它溫和寬厚與人無害,是個非常奇特的怪獸。甚至三河長篠的妖狐也是一樣,它并不是江戶時代那種暴虐至極令人切齒痛恨的形象。它附身之后必會大談鳶巣城
的故事,甚至?xí)M一步談到山本勘助
的智謀,詳細地講述川中島合戰(zhàn)
這類故事,有傳聞?wù)f現(xiàn)代歷史學(xué)家甚至懷疑這仰或是小幡勘兵衛(wèi)
吹的牛皮。如果只是為了證明令人類煩惱的是妖狐、妖狐就是年老的狐貍的話,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折。這也許就是古時人們?yōu)榱寺牴适?,特意招來狐貍以助興之事的余韻吧。各國的貍貓和尚、常陸坊和八百比丘尼之類的都是一樣的,甚至連他們自己也和眾多的聽眾一樣,與附體的生靈、神靈同化為一體,莊周夢蝶般無法明分真?zhèn)瘟恕?/p>
最近報紙上經(jīng)常有報道說,一旦出現(xiàn)令醫(yī)生感到棘手的病人,其家人和親戚就會認為病人是被狐仙附體了,這種情形在某些地方依然存在。但無論是多愚昧的人,應(yīng)該也不會無根無據(jù)就做出這樣重大的判斷吧。一般情況下,多是因為此前有過類似的先例,于是家人便心照不宣地認定是狐仙附體,并暗中提高警惕仔細觀察。果然隨著時間的推移,病人的行為越發(fā)讓人生疑,喜歡的食物變成了狐貍喜歡的小豆飯和油豆腐,手的動作和眼神也發(fā)生了變化,時常還露出偷奸?;纳駪B(tài)。直到逼得人恨不得爆粗口時,病人自己才堂而皇之地自報家門,說自己是某某山的稻荷大神。情況發(fā)展到這一步,主要是病人和家屬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如果這是精神病的一種的話,那么患者絕不止一人。和貍貓幻化為游僧一樣,眾口鑠金,只要大家認定和尚系貍貓所變,對此深信不疑,反過來誘導(dǎo)和尚也這么想,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在佐渡,有很多人家里都保存著署名為“新羅王書”的奇怪的草書作品,我也曾見到過一部分。雖說頗有年代,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東西都是新羅這個國家滅亡后四五百年甚至更久之后的作品。據(jù)說當(dāng)?shù)卮_實曾有異人于天文年間(1532—1555)或更晚一些漂流至此,后來還學(xué)會了當(dāng)?shù)氐恼Z言,成為當(dāng)?shù)厝酥械囊粏T。他雖然被稱為是只會寫書法的怪人,但留有子孫至今,應(yīng)該不是騙子。因為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就是新羅王,而他周圍的人同樣深信不疑。于是,這看似不可能的歷史便也得以成立了。
由此看來,那些被神隱的少年回來后的故事以及他們宗教性的行為,多多少少對近世的神道之說有所影響,也就不足為奇了。自上古以來,在民間信仰中,神隱是一個重要的通往靈界的方法,我們對于無窮宇宙的想法,始終是循此途慢慢進化成熟起來的。書籍知識得以普及之后,人們才開始不再盲從。但是,為何我們的生活中至今還保留著一些愚昧的習(xí)俗,我們無法解答。這也是我想寫此書的緣由。
十三 奇異的神隱規(guī)律
每一段神隱故事的背后,都暗藏著一段悲傷。為了揭開神隱的神秘面紗,就必須盡量多地收集此類素材,特別是那些被神隱后僥幸歸來的故事。在日本,社會心理學(xué)這門學(xué)科目前仍停滯于翻譯外國研究成果的水平,要等到我們自己的社會心理學(xué)家出現(xiàn),似乎還遙遙無期。為了使這漫長的等待不那么無聊,我打算以早前收集到的三兩個實例為素材,試著做一些深入的探索。
于我們平凡的生活而言,神隱事件無疑是最詭異、最難以預(yù)料的。然而這類事件不僅自古有之,且時有發(fā)生。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些事件不僅過程極其相似,而且似乎都沿用著同一套法則,這套法則并不像是人為設(shè)置的。例如,在信州等地就有這樣一種說法:人若被山里的天狗掠走了,一般被掠處會整齊地擺放著他的鞋子,人們也能以此斷定此人不是被狼叼走了或自殺了。雖然此說有待考證,但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為何會有這樣的說法?
有些地方,人失蹤后尋找兩三天仍不知下落,才會斷定此人被神隱了,接著就用特殊的方法進行尋找。若用此法,七天仍未尋到人時,有人會選擇放棄尋找,也有人會登上山頂,大聲呼喊失蹤兒的名字。聽到有人應(yīng)答,便認為那孩子還活著,以此尋求慰藉。在八王子市附近有一座山,叫作“喚兒山”,聽說那山上時常傳來失蹤孩童父母的呼喚聲。當(dāng)有人不幸失蹤時,同鄉(xiāng)人就會遵循鄰里間的“義理人情”,排好隊伍,全體出動,按照特定的路線進行巡游。這種做法與其說是面對變故時鄰里間的相互扶持,倒不如說更像一場葬禮的儀式,搜索手段和目的完全不切合。我覺得這種習(xí)俗肯定另有深意,只是已被人們忘卻了。若不解開此謎團,恐怕就無法了解日本多有神隱故事的原因所在。
整體來說,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少了,現(xiàn)如今只剩下相關(guān)的故事還在流傳著。雖然有些地方已不用“神隱”一詞,但認定失蹤者是被狐貍騙走,或被天狗掠走時,尋人的方法基本還是一樣的。孩童走失時,人們就會“哐哐嘁、嘁哐嘁”地敲起鑼鼓,敲鑼方法不外乎是《釣狐》等戲劇中的雜子
伴奏法。除了鑼鼓,也會敲打其他的東西,全國各地的風(fēng)俗很相似。例如,在大和國
北部,尋找被狐貍拐走的孩子時,會有很多人邊敲鑼鼓,邊齊聲大喊“還我大郎、還我二郎”。雖然孩子真名并不叫大郎、二郎,但大家每次都是這樣喊的。尋人隊伍中,與失蹤孩子最親近的人,如他的哥哥或父親,一定會手里拿著一升的斗,走在隊伍的最后,邊走邊敲斗底。據(jù)說這樣做,能最先看到那失蹤的孩子。在紀(jì)州田邊也有這樣的風(fēng)俗,敲鑼打鼓的同時,還會用梳子刮斗底,制造出奇怪的聲響。據(jù)說在播磨國
的印南郡,尋找失蹤的孩子時,村里的人會舉著火把,敲著金屬臉盆,邊走邊喊著:“哦拉吧,哦哦啦吧哦?!绷硗?,還會特意讓一個人手里拿著斗,走在距尋人隊伍一百米左右的地方,邊走邊用木片敲斗。據(jù)說這樣做的話,狐貍就會把藏起來的孩子扔到那個持斗人的身邊。在同一個地區(qū)的美囊郡
等地,人們認為失蹤的孩子不是被狐貍而是被天狗藏起來的。尋人隊伍中也會有這樣一個人,那人將孩子平時用的飯碗拿在手里,邊走邊用木片敲擊碗。在越中國
的魚津市
,尋找失蹤孩子時,敲鑼鼓和一升斗的習(xí)俗一直延續(xù)至三十年前。據(jù)說這樣做是因為敲斗底發(fā)出的聲音,會刺痛天狗的耳朵,這樣一來,它就會把抓來的孩子從樹上扔下來。(《土之鈴》
)
看了上述的例子,也許大家會聯(lián)想到生活中其他一些禁忌。現(xiàn)如今很多農(nóng)村仍保留著不準(zhǔn)敲打碗、鍋、斗一類物品的習(xí)俗。究其緣由,說法不一。有的說敲這些物品會招來窮神,也有的說敲擊這些物品發(fā)出的聲音會招來狐貍。在關(guān)東,狐貍說比較盛行。也許是因為在遠古時代,敲擊餐具就意味著要與大家分享食物,由此生出招來窮鬼一類小神的說法吧。于是,人們一邊禁止隨意模仿此類動作,另一方面又會做這種動作來召喚那些將孩子隱藏起來的神靈。相傳,平安時代的大將軍——俵藤太從龍宮帶回的寶物里有一個米袋子,那袋子里的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后來,他的子孫無意拍了拍那袋底,只見一條小白蛇從袋中飛了出來,自那以后,袋子里的米就消失了。若這個故事也屬于此風(fēng)俗系統(tǒng),那么這里的“拍打”與上述的“敲擊”就有一樣的效果。由此我們不難推定,尋找失蹤兒時敲鑼打鼓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讓失蹤的孩子聽見。
近年發(fā)行的《能美郡志》上,記載了很多天狗將人隱藏起來的故事。由此可見,加賀國的能美郡
等地盛傳的是天狗說。相傳二十年前,在能美郡的游泉寺村,一個名叫伊右衛(wèi)門的老人遭遇了“神隱”。事后,村民們分頭去找,結(jié)果在村界的小山坡上發(fā)現(xiàn)了他。當(dāng)時,他滿臉蒼白,目光呆滯,一動不動地坐在一棵松樹下,那松樹亭亭如蓋,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松神”。據(jù)說村民們尋他時,是按照當(dāng)?shù)氐膶と肆?xí)俗進行的,邊走邊唱“伊右衛(wèi)門吃了青魚”。之所以這樣唱,是因為聽說神靈特別是天狗極其討厭青魚,這樣唱的話,它就會把藏起來的人放回來。(據(jù)立山德治君所述)
據(jù)說在琉球把這種走失現(xiàn)象稱為“物迷”。當(dāng)有人遭遇“物迷”時,部落中的青年就會分頭去找,在森林或洞穴中以棒擊鑼,并大聲喊“某地某人呀,快來吃紅豆飯喲”。雖然上述兩個故事很相似,但還是不能斷定琉球的神靈是否真的討厭紅豆飯,因為在本州,紅豆飯可是神靈的喜愛之物。至于青魚在民間信仰中的地位,還有必要仔細調(diào)查一下。不過,至今從未有人著手于此。
離奇失蹤的不僅僅只有孩子,還有為數(shù)不多的成年男女,而且失蹤之后,幾乎沒有人再回來。不過,如果失蹤的是年富力強的男子,多數(shù)情況下人們會認為他帶著女子私奔了或畏罪潛逃了,一般不會認為他遭遇了神隱。被神隱者在永遠消失之前,一定會在親朋好友面前閃現(xiàn)一次。幾乎所有地方的人都相信這種說法。例如在盂蘭盆會等傳統(tǒng)節(jié)日時,街上人潮涌動,無意間,他會與你擦肩而過,打個招呼后,便匆匆離去,當(dāng)你反應(yīng)過來他便是之前那個遭遇神隱、害得家人四鄰惶惶不安的人時,他已無跡可循。這樣的故事很多地方都有。仔細分析這些故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即使在年輕人動不動就離家出走的今天,很多父母還是會相信自己的孩子可能被神靈召喚走了,就如同認定樹下會整齊擺放著失蹤者的鞋子一樣,從這些故事中不難覓出失蹤者的父母為之所做的努力。
在《西播怪談實記》中有這樣一則故事。揖???sup>
新官村的村民名喚民七兵衛(wèi),上山砍柴再也沒回來,他的父母兄弟們?yōu)榇朔浅摹赡旰蟮囊粋€夜晚,從村后的山上突然傳來“七兵衛(wèi)回來了”的喊聲,村民們聞之滿心歡喜地向后山跑去,跑到山腳時那聲音還在,然而登上山頂后,那聲音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至此村民們都議論紛紛,認為民七兵衛(wèi)可能成了天狗的傭人。事后又聽說一位早年離家久居江戶的村民回鄉(xiāng)途中在興津
驛站遇到過七兵衛(wèi),相互打了招呼后,才各自趕路。該村民回鄉(xiāng)后聽說他失蹤的事,吃驚不已。從那以后,七兵衛(wèi)便音信全無。換言之,若村后的山中從未傳來過那喊聲,人們肯定會認為七兵衛(wèi)是私奔了。因為有此習(xí)俗,故事才自然而然漸漸有了上述那樣的特征。
在《九桂草堂隨筆》第八卷中記載著這樣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該書作者廣瀨旭莊
先生的親身經(jīng)歷。他在書中寫道:
在我的家鄉(xiāng)(豐后日田郡)有一個叫伏木的村子。村里有個五六歲的孩子,時常半夜啼哭不止,于是那孩子便被家人趕到了門外。過了一會兒,家人聽孩子哭聲漸弱,好似從村旁的山上傳來,急忙出來看時,孩子已不見了蹤影。十年后,一個名叫小一的鄉(xiāng)人路過日向的梓越峰時,看到一個怪物從山腳往上爬。那怪物身長八尺左右,渾身毛發(fā)叢生。嚇得小一渾身癱軟,動彈不得。那怪物走近他,竟用人語問他:“你是哪里人?”答曰“日田”。怪物道:“我的家也是那里的。你聽說過伏木村有一個孩子失蹤的事情嗎?”答曰“知道”?!拔冶闶悄鞘й櫟暮⒆?。十年前我被現(xiàn)在的主人掠走了,從那以后便一直聽命于他,現(xiàn)在奉命管理這幾座山?!蹦枪治镎f完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餅狀的橡果做的東西,拜托道:“若我父母仍在人世,請把這個交給他們?!毙∫粏査ネ翁?,他說他要去椎葉山,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只見他似飛鳥般快速爬上了斷崖。這個故事是小時候從小一那里聽說的,我想那怪物應(yīng)該就是野人吧。
十四 年輕女子常遭神隱
年輕女子遭遇神隱,可謂怪事連連。早前在巖手縣盛岡市,我曾從一個和尚那里聽說過這樣一則故事。相傳三十年前,在盛岡市有一個賣醬油的商人,平時他在外做生意,就留妻子獨自守家。有一日黃昏時分,妻子將大門打開,獨自站在門外,左鄰右舍看到此景,都覺得這個時候一個女人家獨自站在外面有些不正常。果不其然,就在那晚,妻子便失蹤了。商人發(fā)現(xiàn)妻子不見后,完全沒有心思做生意,每天如瘋了一般四處尋找妻子。有一日,他打算去巖手山的溫泉附近碰碰運氣,沒想到這次居然真的看到了妻子,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見妻子。也是黃昏時分,他獨自在溫泉旅館里望著窗外發(fā)呆,正在此時,妻子突然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山中竹林里。他欣喜若狂,立刻朝那座山飛奔而去,可就在他奔向那座山的時候,妻子的身影卻沿著竹林漸漸飄了起來,越飄越遠。他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妻子消失于群山之間。
巖手山山麓下一個名叫零石的小山村里,也發(fā)生過類似的故事。有一日,一村民送女兒出嫁,臨行前突然有點兒事耽誤了一小會兒工夫,村民就讓女兒先騎在迎親的馬上等著。不承想等辦完了事,準(zhǔn)備送女兒走時,卻只見迎親的馬不見了女兒。家人四處尋找,卻始終沒有尋到女兒的蹤影。數(shù)月之后,一個寒冬的夜晚,五六個人在村頭路邊的小商店里聊天,正聊得起勁兒時,突然門嘩的一聲被拉開了,隨后一個女子走了進來,說要買酒。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位失蹤的新娘,眾人都驚呆了,沒有人敢開口詢問。就在大家猶豫不決時,那女子已經(jīng)買完酒,迅速走出了店門。眾人隨即跟了出去,到店外四處張望,已不見那女子的蹤影。于是大家猜測當(dāng)時房頂上肯定有人,等那女子一出門便把她吊到空中帶走了。
我聽說過好幾個這樣的故事,都發(fā)生在巖手縣,這應(yīng)當(dāng)純屬偶然,并不意味著巖手縣比其他地方發(fā)生此類故事的概率大。巖手縣的上閉伊郡有一個叫鱒澤的小山村,這個村也發(fā)生過年輕女子被神隱的事件,因為是近代的事情,所以很多人都知曉得很詳細。情況是這樣的:此村一村民的女兒遭遇神隱,家人久尋未果,就在大家以為她死了準(zhǔn)備放棄找尋的時候,她卻突然出現(xiàn)了。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后,有人看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子站在晾曬水稻架子下的陰影里,仔細一看,竟然是那失蹤的女子。女子發(fā)現(xiàn)有人看她,便立刻跑開了,從那以后再也沒出現(xiàn)過?!哆h野物語》中也記載有類似的故事。相傳在鱒澤郡松崎村寒戶這個地方住著一戶人家。有一天,這戶人家的女兒脫下鞋子,整齊地擺放在梨樹下后,便失蹤了。三十年后的一天,這家人的親戚在寒戶聚會時,一個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突然出現(xiàn)了,眾人仔細辨認一番,發(fā)現(xiàn)老婆婆竟然是當(dāng)年失蹤的少女。問其歸來緣由,她說實在太想念大家了。沒過多久她就向大家話別,突然又不見了蹤影。聽說那日神隱女子歸來時曾大風(fēng)四起,因此之后每逢寒風(fēng)呼嘯的秋日,遠野鄉(xiāng)的人就會說,今天寒戶婆婆要回來了。
三戶郡的楷引村也流傳有類似故事。聽說以前每逢大風(fēng)四起的日子,村民們就會說,今天傳三郎的女兒要回來了。不知此事真?zhèn)稳绾?,即便是真人真事,因為年代久遠,時至今日差不多只能屬故事范疇了。此類事件一般都有一定的模式:往往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慶祝傳統(tǒng)節(jié)日或做法事時,外面會大風(fēng)四起??梢哉f,這般巧合的設(shè)置在某種程度上已具備了幾分靈力。在釜石地區(qū),板澤氏這樣的名門望族也發(fā)生過與上述故事極其相近的事件。人們相信以往失蹤的女子在每年特定的日子都會回來,只是大家都看不見罷了。他們會在大門口放置一個盛滿水的水盆和一雙新木屐,那木屐和地板總是不知何時就被弄濕了。據(jù)說被神隱的不是這家的女兒,而是這家新迎娶的媳婦。精確的記憶在家族中代代相傳,后來不知從何時起,這位失蹤的女子還有了“不減院量外保壽居士”這樣的法號,被供奉了起來。以前人們的信仰都是以家族信仰為中心的,雖然未仔細研究就妄下斷論是不可取的,但是我還是認為,如此對待神隱恐怕也是以往人們的一種態(tài)度。即使痛失愛女,心如刀絞,但還是會通過此事件彰顯家族血脈的高貴和純潔,以此來鞏固統(tǒng)一的家族信仰。
伊豆縣田方郡的田中村也發(fā)生過這樣的故事。相傳兩百多年前的寶永年間,田中村住著一個名叫總兵衛(wèi)的農(nóng)民,他有一個十七歲的女兒,喚作小初。有一天,小初突然離家出走,自此下落不明。但在其母三十三周年忌日時,她突然回來了,站在自家門口。鄰居們發(fā)現(xiàn)了她,主動跟她打招呼,但她并沒有應(yīng)答,而是迅速跑開了,之后去往何處,無人知曉。后來,聽說那些去天成山砍柴或伐木的人經(jīng)??匆娝?。她仍是十七歲時的模樣,以樹葉遮體,跟她打招呼,她從不應(yīng)答,而是迅速跑開。這個故事記載在《槃游余錄》的第三卷,寬政四年(1792)的紀(jì)行中。
在甲州,像逸見筋尾村的孫左衛(wèi)門那樣,進入金御岳山后成仙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東河內(nèi)領(lǐng)
的三澤村也有醫(yī)生去常槃山采藥再未歸來的故事。據(jù)說時至今日,仍有人在山谷中看到過他們的身影。當(dāng)?shù)厝藢⑺麄兎Q為山男
。他們住過的村子、他們的家族會一直將他們的故事口口相傳下去,也許這樣的事情讓人們對命運的無常更有感觸了吧。
十五 堅信失蹤者仍活著
堅信失蹤者仍活著的想法只是緣于至親心中的感情羈絆,但以前的人們并不能意識到這一點。婦女兒童怎會獨自前往深山?可事實上他們的確是去了,而且一去不回。因此人們自然會揣測他們定是受了他人的引誘??紤]到有關(guān)山中生活的記錄不夠完整,以及大多數(shù)住在平原的人極度缺乏應(yīng)有的常識,人們有這樣的猜測也不足為奇。況且,我們也的確無法斷言過去誘人進山的掠奪者是絕對不存在的。然而,這一切畢竟只是猜想,是貌似有些根據(jù)的推測罷了。這些所謂依據(jù)均源于畏懼而生的迷信思想,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種種謬論。
對上述問題的解釋,因時代的變化而變化。例如近世以后,盛行天狗掠人說,其中少年兒童被掠走的故事尤其多。中世以前流行的則是鷹掠人說,比較著名的有東大寺的良辨僧正
被鷹掠走的故事。在鷹掠人的故事中,也有極少數(shù)被掠者受鷹恩惠,長大成人,重回父母身邊的故事,在《今昔物語》
等書中記載著諸多此類故事。中世以來,還流行過鬼掠人說。
鐮倉初期是一個變化的節(jié)點。這個時期武士實力大增,社會動蕩不安,繼而天狗掠人說便取代了鬼掠人說,這多少也能反映出當(dāng)時的社會狀況。天狗的屬性會隨時代變遷而產(chǎn)生顯著變化,根本不能以今推古。鬼的屬性也同樣具有一定的地方特色和時代特色。例如平安時代初期在原業(yè)平
的故事中,鬼吃人時都是一口吞下的。到了平安中期,大江的山中惡妖酒吞童子
則是去都城抓美女回山,陪他飲酒作樂,給人留下無限的遐想空間。傳說里,天狗一般都是僧人扮相,絕不會對女性出手。于是人們?yōu)榱私忉岊l發(fā)的離奇失蹤事件,便編造出了一些山賊頭目之類的惡人角色。實際上,超越當(dāng)時的小說、繪卷以及《御伽草子》
的相關(guān)描述,探求更為準(zhǔn)確的事件真相是不可能的。
不論何種情況下,仍堅信失蹤的親人活在某個角落,一直等待著重逢的時機,從傷別離的人之常情來看,這樣的期許并不難理解,但這并非全是人心向之所致,而是源于現(xiàn)實中確實流傳著許多人被神隱后,時隔數(shù)年悄然重歸的故事。也有很多偶遇失蹤者的傳聞。僅僅只是在深山中偶遇失蹤女子的一個流言,就會引出各種與之相關(guān)的傳聞故事。雖然失蹤事件發(fā)生在自己完全不知的陌生之地,且與自己故鄉(xiāng)被神隱的人毫無關(guān)系,但這些傳聞會讓人產(chǎn)生推測,相信那些被神隱的人仍存活在另一個遠離人世的凄涼世界。這推測不知給予了失蹤者的親人多大的安慰,因此反過來看,這種推測也可以用來解釋為何這么多不可思議的故事會一直存在,精神失常的人為何會跑向深山。
從前有很多人欲收集自古以來有關(guān)天狗的文獻進行研究,然而這無疑是一場令人失望的勞作。因為收集到的資料越多,說法就越龐雜,除天狗的名稱外,很難找到其他的相同點,研究的范圍也會變得越來越模糊。就拿天狗的相貌來說吧,現(xiàn)在的人肯定會提到高高的鼻子,這種說法最初源于狩野古法眼的夢境,但與中古時代身穿紅色朝服、手持羽扇的天狗形象卻相去甚遠。此外還有另一種天狗的形象,它長著一只尖嘴,沒有鼻子,只有兩個鼻孔。同為天狗,一個長得像人,一個卻像長了手腳的烏鴉。對于這種匪夷所思的現(xiàn)象,人們僅僅解釋說是因為天狗可以隨意改變外形,而根本未探究其深層緣由。
下面我們再來看看在行事做派上,從古至今天狗有什么未變的特點吧。中世的天狗行事風(fēng)格有點兒像狐妖,會突然出現(xiàn)并附于人身;或者說有點兒像被行蠱術(shù)之人所供奉、常施惡于人的近世犬神。但這種負面形象現(xiàn)已絕跡,并未流傳下來。此外還有一種說法,認為那些善耍小聰明、愛逞口舌之快、驕傲自滿的僧人會被活生生強拉落入天狗道。平田先生尤為鐘情此類天狗故事,認同佛家的言論。如此這般,近世天狗自負的屬性似乎被徹底遺忘了,甚至還有了天狗懲戒人類驕傲自滿的故事出現(xiàn)。將天狗作為自負代名詞的諺語也失去了其依據(jù)。這一切都是因為不同時代、不同地區(qū),叫法相同的事物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變化的緣故。對此情況,學(xué)者們多是閉門造車,書籍反而成了擾亂人們認識的罪魁禍?zhǔn)??!疤旃贰边@種叫法最初源于佛教,可是它各種古怪離奇的特點卻始于更早之前,事物發(fā)展并未按常理出牌,于是才有了各種各樣令學(xué)者們匪夷所思的奇異現(xiàn)象。佛教色彩的天狗是如何變身為山岳信仰中的狗賓的呢?至今原因未明。狗賓稱呼也因地域不同有所不同,有些地方把狗賓又稱作山神,有些地方則稱其為“大人”“山人”,將其與山男歸為一類。狗賓的形象已不再是黑帽麻衣的修驗道行者,即便其護法稱號源于名山寶剎,它們對佛教的信仰之心已不像寺院僧侶和普通信眾那般堅定了。那些無拘無束地生活在森林里的狗賓就更不用說了,絲毫沒有僧侶之氣,它們力大無窮,情緒極易波動,喜歡清靜,厭惡嘈雜的世俗世界。善用隱身術(shù)報恩或復(fù)仇,令人猝不及防,因此人們對其充滿了敬畏之情。這一點和日本固有的山野之神很是相似。名字,說到底只不過是外在形表之物而已,我們的精神世界受之影響的大小,通過以下故事可窺其一二。各地的鄉(xiāng)村流傳著很多關(guān)于“覺”
的故事,“覺”是一個會讀心術(shù)的山中妖怪,人們對它總能言中人類心思畏之不已。相傳有一次“覺”和桶匠、剝杉樹皮的工匠聊天時,被工匠手中無意間滑落的杉樹皮或竹尖兒之類的東西突然擊中,于是它大喊著“人這種東西根本猜不透,千萬大意不得”,便逃之夭夭,從此反倒對人類敬而遠之。四國等地流傳著的則是以樹葉為衣的山爺
的故事,和“覺”的故事十分相似;在日本中部,故事的主角變成了天狗,被桶匠的竹子擊中的則是天狗那高高的鼻子。各地雖說法各異,但情節(jié)卻大致相同。此外,說到鬼的模樣,現(xiàn)在的人一般會認為都是頭上長角、身披虎皮、居于地獄、懲戒亡靈的形象。其實從古至今,鬼的形象也是千變?nèi)f化的,“鬼”的漢字寫法也對鬼的理解或多或少造成了一定的干擾。通過對各地山中鬼的遺跡以及大量的相關(guān)傳說故事的研究,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至少在某個時代,天狗這類妖怪的所作所為也被納入了鬼的名下??傊?,人類的畏懼之心都是有現(xiàn)實基礎(chǔ)的,絕不僅是因名稱憑空生出的。
對失蹤者的生死判定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也許有人會說,反正都已不在了,生死有何不同?話真的不能這樣說。因為于血親而言,應(yīng)對這兩種結(jié)果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若人尚存于世,就必須救之,即便當(dāng)下找尋不到,但機會仍在。若人已逝去,變成了自由的亡靈,那么或許他就會飄到自家附近。這些亡靈若不能得到及時撫慰,是極度危險的,他們甚至?xí)蜻^度寂寞而引誘昔日的親朋好友,也會無緣無故地發(fā)怒胡鬧。為了預(yù)防這種情況,很早以前佛教就對此做了細致的研究。但預(yù)防方法卻極為復(fù)雜,未弄清狀況下誤施于生者,危害難以估量。因此,即使不是出自愛惜之情,盡早弄清楚失蹤者的生死問題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安徒生在《月的物語》第一章中寫道,夜深人靜,一印度少女來到溪邊,將一盞河燈輕放于溪水中,占卜自己心愛的男子是否還活著。當(dāng)占卜結(jié)果顯示男子還活著時,女子便興奮地叫道:“太好了,他還活著。”同樣,向來輕視生死的東洋人在這個問題上,也表現(xiàn)得格外執(zhí)著。各種喪葬儀式格外隆重,旅途離別的哀歌里也多伴隨著此種漂泊無依的情緒,人們重視夢境的原因也與此有關(guān)。辭世之前無論如何都要與親人見上一面,似乎已經(jīng)成為一種無言的約定。為了實現(xiàn)這無言的約定,留下遺言這種習(xí)俗漸漸流行了起來。因為神隱現(xiàn)象令人突陷混沌之中,完全違背了人們事先做好的所有預(yù)設(shè),因此人們結(jié)合前人的經(jīng)驗,將神隱前后發(fā)生的事細細思量之后,往好處做出推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十六 深山婚怪
常有傳說流傳甚廣,而信者極少。今有怪事一則,是我十七八年前于陸中南部記之。因個人感覺與研究相關(guān),故在此再次憶之。
某日,一位農(nóng)家之女上山打栗,自此音信杳無。其父母遍尋不見,絕望放棄,以枕代而葬之。過了兩三年,同村的獵人于五葉山半山腰大石背處偶遇了這個女孩,兩人驚愕不已。據(jù)女孩所言,那天,她在山中被一兇神惡煞之男掠走,如今已與他同居數(shù)年,逃脫不得。今日不知因何事至于此,不敢與獵人多說便匆匆辭別。
獵人詢問那人的相貌。女孩說:“與常人無異,但不知旁人何以認為。只覺得他眼睛的顏色令人懼怕,且身材魁梧于常人。偶爾可以看見他們同類四五人聚此議事。帶回來的食物,不知是不是在市集上買的。之前和他生有幾個孩子,都說長得不像他,不是他的兒子,帶出不知是棄還是殺。”
女孩對獵人說:“今天你我的交談若要被人看見,必引禍端。你快回去吧?!鲍C人執(zhí)意要帶女孩回家,緊緊地拉住她的手往山下狂奔。將近村舍,想休憩喘息片刻,誰料那兇神惡煞、身材高大之男倏忽而至,一把奪回女孩,狂奔回深山里去了。此事大概發(fā)生在明治維新前后,聽說女孩的父親尚存人世,有名有姓,故事真實無疑。(據(jù)佐佐木所言)
此類繁復(fù)又條理清晰之事,既非普通獵人可以編造,亦非人之幻覺。然而終無憑證以佐之,甚為遺憾。居于五葉山山麓的村民至今對此深信不疑,每將見忘于人,復(fù)又有類似故事傳來,周而復(fù)始,直至今日。
在我看來,此事有一點不容忽視。居于深山的男子諳知娶妻之事,卻疑心重重,竟至不認其子。其為人焉?卻貌似相距我們甚遠;其為神焉?卻好像又離我們太近。然而,山中農(nóng)民卻聽之信之,認定其絕非空想之物。不論此類認識正確與否,能引發(fā)人推之論之,必有緣由。作為現(xiàn)代人,我們不能因為懷疑就否定這根深蒂固的迷信民俗。
從前,在三河寶飯郡的農(nóng)莊有一個被狐貍附體的人,其言之謬遠高于狐。他說:“我將帶一女孩入山做我的妻子。”無人信之。不久,果真有一女孩失蹤。眾人四處找尋,果然在他所言山穴中找到了這個女孩,從女孩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因其言已失傳,真相也不得而知。女子為躲避謠言嫁往深山,或為一種婚姻習(xí)俗。愈不合理愈要追其究竟,對于做學(xué)問而言,這也正是價值所在。
之前談及猴子上門為婿一事,有幸女子終得歸家,而有厄運女子被掠奪后便銷聲匿跡。在龍蛇為婿的故事中,女子多不得歸。不管是人還是神都會喜歡頭發(fā)烏黑、眉眼清秀的女孩子,于是逢妙齡女子神秘失蹤,山民便用神力來試圖說服大家。故山男掠奪女子的傳說,亦未必為實。
世人皆知美女與野獸的故事,欲速解其謎反流于武斷。研習(xí)至今,我也未敢貿(mào)然解之。近世之后,類此傳說頻現(xiàn),人們試圖用新的實例來維系上述傳言,這一點值得關(guān)注。
民間認為女子被掠皆因被神靈事先選中,或者說是“被盯上”了。比如伊豆三宅島就流傳著有女子被馬神選中的故事,此類純樸的民間傳說在各地都有。故女子自出生起,要么被這種離奇宿命所纏,要么受命于父母媒妁之言,皆不得不從之運命。不過,近年來我聽到的女子被掠的故事則純屬偶發(fā)事件,在此僅將其歸入傳說之類。我搜集到的以上若干資料令那些好事者憑空想象添油加醋的過度解讀都不攻自破了。
十七 鬼之子誕于村落
因為生下的孩子長得和父母不像,就被認定不是親生的,常有母親為此遭受無端的猜疑。像這種頭腦簡單的想法絕不是五葉山的村民獨有的,即便是平和普通的村落,至今依然流傳著類似“不像父母的孩子即為鬼之子”的諺語,甚至佐證這些諺語的事件也時常發(fā)生。
江戶初期所著《徒然慰草》卷三記載:“日本有一個愚昧的風(fēng)俗。認為凡是一出生就長著牙的孩子,必為鬼之子,須立即殺之?!弊匪莸礁眠h的平安后期所著的《東山往來》,書中也有相關(guān)書信記載。家中的女人生下一個長著牙齒的嬰兒,四周鄰里都說這孩子一定是鬼之子,勸家人將之埋于山野。來信與作者商量到底應(yīng)該怎樣處理,回信答曰最好送孩子出家。往來書信中多見類似描述,可以看出此等異常事件在當(dāng)時層出不窮。
人,終究是一種無法擺脫平庸的生物。人們聽到古代英雄偉人的傳奇經(jīng)歷,不管傳得多么神乎其神都能輕易接受,可一旦涉及自家的生活,則容不下絲毫異常狀況。即便在近世,生下長著牙齒的相貌異常的孩子,人們多半還是會驚慌失色,并立即將孩子殺掉。這樣做或許的確可以將酒吞童子、茨木童子這類惡魔斬草除根,但也令諸如道場法師
和武藏坊弁慶
這樣身懷絕技超群勇武的英雄無法再現(xiàn)人間。這也是太平盛世的一大弊端呀。
關(guān)于胎兒發(fā)育的相關(guān)生理學(xué)現(xiàn)象,有許多至今無法解釋的神秘法則。此類奇異現(xiàn)象背后甚至還蘊含著某些時代性、地域性傾向。比如說,害怕鬼怪的地方往往鬼怪頻繁出沒,畏懼天狗的地方常有孩子被天狗掠走。同樣的道理,從心底里相信并恐懼魔物的威力,甚至擔(dān)心自己幸福和平的日常生活也會被魔物操控的村落中,偏偏多有長牙長角的嬰兒誕生。
說到鬼之子的傳說,那就不得不提到一則發(fā)生于明應(yīng)七年的令人驚悚的事件?!镀娈愲s談集》中詳細記載了這段故事?!缎叛浴?sup>
三卷下引用了全文,完整地記錄了這段傳聞。我在這里只提及概要:
一戶人家的女主人曾三次誕下怪胎,第四次生下的竟是鬼之子。鬼之子一出生,身長便如同三歲小兒,落地能奔跑。其父見狀趕忙追上,用腿夾住孩子仔細觀察。只見鬼之子面色朱紅,額頭正中還長了一只眼,嘴闊至耳旁,口中上下各長兩顆牙。父親驚訝不已,令長子去取木槌。鬼之子一聽,便張口咬住父親的手,于是長子連忙用木槌敲死了鬼之子。鄰人紛紛前來圍觀。鬼之子的尸體被深埋于西大路真如堂南側(cè)的山崖下。第二天,有三個不知情的村民在山崖邊架梯爬到崖下。他們發(fā)現(xiàn)崖邊有個小土堆,以為里面有鼴鼠,便用杖刺了幾下。不承想那鬼之子突然從土堆中鉆了出來。三人大驚,方知這就是傳聞中那個獅子谷的鬼之子,擔(dān)心不趕緊殺掉的話會惹上麻煩,于是揮舞木杖拼命拍打,終于打死了鬼之子。之后三人用繩子捆住尸體,一路將其拖至京都。沿途眾人投石砸尸,但鬼之子皮糙肉厚,尸身竟然完全沒有損傷。
故事聽起來殘忍至極。棲安軒琳公說他小時候曾在常樂寺修行,任喝食一職,當(dāng)時就目睹了村民打死鬼之子的全過程。這是距事件發(fā)生九十年后的相關(guān)記述。
我們不知道父母為什么急于殺死長牙的嬰兒。是為了家族的聲譽,還是為此感到恥辱?這似乎都不合情理。他們不僅沒有殺之以清譽正身的愿望,甚至很少有秘而不宣悄悄了事的。若是問他們讓鬼之子活下來有何不行?他們也答不出個所以然。畢竟被世人公認的殘忍兇暴的化身——酒吞童子以及他亦手下亦兄弟的茨木童子,他們似乎也只對陌生人十分殘暴。調(diào)查一下他們的家庭生活,我們甚至還有一些意外收獲。據(jù)《越后名寄》卷三十三《其他》記載:酒吞童子的故鄉(xiāng)位于西蒲原郡的砂子冢,也有位于西川櫻樹林的說法,不過后來他搬到了附近的和納村。童子住過的房子至今仍完好地保留在和納村,屋旁長著樸樹,還有一塊名為童子田的水田。童子乳名外道丸,是當(dāng)?shù)爻雒拿郎倌?。他的父親名為否瀨善次兵衛(wèi)俊兼,相傳童子是他父親前往戶隱山九頭龍權(quán)現(xiàn)求子后得的,懷胎十六個月后才出生。這恐怕是童子給父母添的唯一麻煩。童子曾在和納的楞嚴寺讀書習(xí)字,后來又在國上寺當(dāng)侍童。在此期間,他一直都是一個品行端正的少年。茨木童子是茨木善次右衛(wèi)門家族之后,傳說故鄉(xiāng)位于攝津,另一種說法是位于越后,今古志郡荷頃村大字輕井澤,這里至今仍留存著一些關(guān)于童子的遺跡。據(jù)說童子家的背后有一間巖石屋,童子曾經(jīng)在此居住過,現(xiàn)屋子已倒塌,有一汪泉水流經(jīng)此處,水流下游地帶有一塊約三十平方米的空地。當(dāng)?shù)厝藢⑦@里視作童子的出生地,永不在此耕作。由此可見,人們沒有把他們當(dāng)作是大惡人,否則也不可能有以上種種對他們的緬懷之物了吧。
茨木童子的血統(tǒng)在攝州川邊郡東富松的部落中已然根絕,但那段更為驚心動魄的故事卻代代相傳?!稊z陽群談》卷十記載,茨木童子剛一出生就長著牙齒和頭發(fā),雙目放光,氣勢更勝成人。族人感到十分恐懼,便將他棄于荊棘旁,后被丹波
千丈岳的強盜酒吞童子撿了回去。長大成人后,茨木童子也當(dāng)了強盜。日后茨木童子在遠方通過法術(shù)感知自己的父母患了重病,臥床不起,便焦急地趕回去探病。途中曾留宿于京都的東寺附近,為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恐怖的樣貌,只得速去速回。父母看到童子歸來,十分開心,拿出團子給他吃。這段情節(jié)和寒戶婆婆的傳說十分相似。為紀(jì)念此事,每年童子歸來的這一天,村中便會舉辦團子祭。童子所穿行的那條田蒲路上,至今仍留存著一座名為安東寺的寺廟。
戰(zhàn)亂期間,即便是思想極其保守的人有時也會萌發(fā)撫養(yǎng)一個鬼之子的念頭。鬼之子降生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家實在是太屈才了。肥后的川上彥斎的傳記令我產(chǎn)生了這樣的認識,尤其在得知了大鳥一兵衛(wèi)這位江戶幕府初期被處刑的浪人的故事后,這種想法愈發(fā)明確。大鳥一兵衛(wèi)若是早出生四五十年的話,或許都能成為大名將軍?!稇c長見聞集》卷六記載了一兵衛(wèi)傳奇的一生。一兵衛(wèi)的故鄉(xiāng)位于武州
的大鳥。一兵衛(wèi)的母親膝下無子,悲傷之余來到當(dāng)?shù)厥朱`驗的十王殿日夜祈禱。于第十八日拂曉之時得神靈托夢,懷胎十八個月后誕下一兵衛(wèi)。孩子一出生,便身形魁梧,面色朱紅,長著門牙和頭發(fā),生有三足,落地便可行走。眾人見狀極為驚恐,認為此子是惡鬼之子,要將其殺死。母親對眾人道:“這個孩子是向十王求來的,面相自然異于常人。我們干脆給他取名十王丸,將其留下助我們一臂之力吧。”在眾多神佛之中選擇閻王求子的習(xí)俗未能傳至近代,究其原因,我想大概是因為這種特殊的習(xí)俗中蘊含了某種與戰(zhàn)國這個時代背景相吻合的愿望吧。即便并非如此,閻王在人們的心目中絕不是那種會給信徒添麻煩的好事之神,這一點還是應(yīng)該獲得了一般認同的。這件鄉(xiāng)間流傳的故事發(fā)生的年代要遠遠晚于京都及其附近的村落將長牙的嬰兒打死的事件。
內(nèi)田邦彥所著《南總之俚俗》一書中記載了東上總的本納一帶的習(xí)俗。在當(dāng)?shù)兀羰钦Q下鬼之子,便會將其供奉于歲神前用棍子拍打,稱“歲神棒”。還有一個習(xí)俗與之非常相似:嬰兒在出生一年內(nèi)便能下地行走的話,父母會搗一枚很大的年糕讓他背著。若他還能走路,便將其推倒。這個習(xí)俗現(xiàn)代仍廣為流傳。雖說鬼之子一出生就長著牙齒,但時代已不允許僅為此就殺死孩子,所以人們才想到用此類方法來替代。其實,歲神棒的習(xí)俗中還隱藏著一層不得不令人深思的含義:人們覺得普通人家迎來如此不平凡的孩子,實在是折煞了英才。將孩子奉于歲神前拍打,也有將孩子交付神靈來看管的含義。
總之,這些令常人畏懼甚至不惜殺之的鬼之子的異常特質(zhì),與上古時期的英杰、勇士、名僧等受人景仰而流芳百世的“吉兆”是一致的。用常識來判斷的話,這些奇怪的特征正是古人身上所具有的長處。所以說,我們不能武斷地認為,凡是這樣野蠻的習(xí)俗都是從古代流傳下來的。人類畸形的種類包括肢體殘缺和生長過度。將彪形大漢也歸于畸形一類,這不得不說是鎖國時期百姓們特有的一種畏懼,可悲可憐。諸如蝦夷的沙牟奢允和貲吉諾謁、南部小島的赤蜂本瓦和與那國
的鬼虎,這些身材魁梧的人大都不得善終,以此為戒,普通人家自然對這樣的孩子也十分忌諱。這也是新國家主義帶來的負面影響。在那個部族對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鬼之子卻被人們看作“神子”。從古代諸國的古墳中挖出不知名的八掬脛
和長髄彥
的骨頭,如今人們依然會紛紛傳頌,十分崇信。
沖繩的《遺老說傳》中記載了這樣一段故事:很久以前,宮古島川滿村有一位名為天仁屋大司的女神,寄居于村東的宮森中。女神嫁給了目利真按司,并生下三男一女。丈夫死后,女神獨自將孩子們養(yǎng)大。其女真嘉那志十三歲那年忽然懷胎,十三個月后誕下一名男嬰。嬰兒頭上長著一對角,雙目似懸鈴,手足如蒼鷹,相貌不似凡人。由此,取名為目利真角嘉和良。孩子十四歲時,隨外祖母天仁屋與母親真嘉那志駕白云升天。隨后數(shù)年,屢次顯靈于目利真山。村人將此山奉為神岳。“司”這個字在日語中音同“巫女”,可表巫女之意,也常出現(xiàn)于神的名字中。目利真角嘉和良這個名字中的“嘉和良”與沖繩的“按司”均有“頭領(lǐng)”的含義。將“角”字用于先島諸神的名字中的例子并不少見。鬼之子又被神隱之事被官方記錄并流傳至今,如此禮遇恐怕只有這座島上才有。以此至少我們可以得知,殺害鬼之子的現(xiàn)象,并不是從古代流傳下來的傳統(tǒng)風(fēng)俗。
十八 科學(xué)尚未能解釋的神奇現(xiàn)象
雖然“某郡某村某人”的說法有不真實的感覺,不過作為一個固有名詞,它的確已經(jīng)廣為使用。在此,我也借用一下這個詞。相傳三十多年前,愛媛縣北部某個山村中有一位年輕婦人難產(chǎn),當(dāng)時她的腹中傳出一個聲音:“我是鬼之子。你們?nèi)羰遣粴⑽遥冶懔⒓闯鋈?。但凡有一絲殺念,我決不出去?!奔胰藗冇X得鬼之子的降生有辱家名,可是又不能讓他這么一直待在肚子里。商議后決定先哄騙鬼之子降生,待他落地即刻殺死于產(chǎn)房。最終這個長著兩寸長角的鬼之子誕生的秘密還是被一位遠房親戚知道了,后來她將此事告訴了別人,別人又告訴了我。女人們?yōu)槭裁磿焉先绱笋斎说臇|西?那個村子周邊地區(qū)產(chǎn)下鬼之子的事例并不少見,人們至今對此費解不已。據(jù)說鄰近的某村某戶人家曾在山中撿到了山姥的麻線球。山姥做的麻線球自然與人類的不同,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物。這戶人家撿到這么一個取用不盡的寶藏,自然很快就富了起來,可是作為代價,卻迎來了一位鬼之子的降生。
大隅海上的屋久島,坐擁九州第一高峰,至今仍能感受到這座高峰的震懾力。據(jù)《三國名勝圖會》記載,島上常有婦人誕下鬼之子:“婦人進入山中,多半會陷入昏睡。若夢到異人,必懷孕。生產(chǎn)過程如常人一般,產(chǎn)后元氣大傷,但不會危及生命。產(chǎn)下的孩子必定長牙,且落地后便能奔跑,由此稱之為鬼之子?!睂Υ瞪墓碇?,人們一般會將柳條塞入其口,在樹上掛一夜。若是普通嬰兒當(dāng)然活不下來,而鬼之子則會消失得不見蹤影。人們認為這多半是孩子的父親將其帶走撫養(yǎng)了,這種想法與之前想殺死鬼之子的做法之間有很大的差異??傊@也被看作是一種神隱。
日向南部米良山中有一個神奇的地方,山中勞作的女人一到此處就會立即陷入昏睡,之后這些女人往往會懷孕。有人認為這是蛇妖的作為。就在幾年前的一個春天,某人的妻子進山采蕨菜時就發(fā)生了這種事。她擔(dān)心自己懷上的是蛇的孩子,生產(chǎn)之前一直分外憂慮。這就類似于古籍中所記載的踩上巨人的足跡或是吃下玄鳥蛋就會懷孕的故事。諸如“氣質(zhì)高貴的年輕人深夜來訪預(yù)示著懷孕”之類的故事中,總是有一些吉兆。丹涂箭的傳說講的就是一位女子在溪邊盥洗時,看到水面上漂著一支華貴的紅箭,便撿了回去,放在床邊,不久便懷了孕。這類異象在古時候往往會被理解為即將成為母親的征兆,我們可以從中感到昔日人們對此心懷感動之情。然而,隨著信仰心的逐漸消失,人們對于這些吉兆僅剩畏懼之情,對由此生下的孩子也毫不珍惜。有人主張將大和的三輪山神話與豐后的尾形氏古老傳說歸為同一個神話系統(tǒng),可是兩者之間差異迥然,不管怎么說畢竟后者中的蛇神謙遜有禮,沉入巖洞的水底后便永不出現(xiàn);而三輪山神話的諸多版本中,有的蛇神被鐵針?biāo)鶄麊拭械倪B人類在洞口偷聽都沒有察覺到,泄露了煎服艾蒿與菖蒲葉便可以打掉蛇胎的秘密。像姥岳大太童那樣多子多福的例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能再尋見。《作陽志》
中記載,美作國苫田郡越畑的大平山中有一種名為牛鬼的怪物。寬永年間,有位村民的女兒年方二十,某天晚上,恍惚間遇到一名男子,一見傾心。男子自稱是鐵山的官吏。之后,女子懷孕,生下的孩子長著兩顆獠牙,生有角和尾巴,望之儼然牛鬼。女子的父母盛怒之下將孩子殺死,插在鐵棍上,暴尸于路旁。村人們以此為驅(qū)邪之法,逐漸怠慢了曾經(jīng)誠心供奉的神明,以至最終與之決裂,不知不覺中甚至將其與妖怪混為一談。此后,人們相信鐵這種金屬擁有強大的破壞力,屋久島等地更是對鐵匠世家分外崇敬。若是誰家有人莫名懷上孩子,便會向鐵匠討來鐵渣,和柳葉一起煎服。
在山中撿到山姥的麻線球,就會擁有無盡的財富。作為代價,將會迎來鬼之子的降生。這段傳說中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山姥是諸多神童的母親,同時又是一位多福之主。由此各地的諸多傳說皆源于山姥。然而山姥似乎并沒有出手干預(yù)以至令人類女子懷上長角孩子的理由。據(jù)我推測,不可思議的麻線球原本就是伴隨奇異孩子左右的、神授予人類的寶物,只不過人類忘記了這一切,所以才演變?yōu)閷ι嚼阎锏默F(xiàn)今這種說法。
有一種常出現(xiàn)在路旁名為“產(chǎn)女”的怪物,佐證了我的猜想。產(chǎn)女與中國古代傳說中名為“姑獲”的鳥類極為相似,都是由難產(chǎn)而死的婦人的怨魂幻化而成。古人們斷定產(chǎn)女是專門加害孩子的??墒沁@種說法無法解釋其最大的特點,即她會不時授予少數(shù)中意的人以巨大的幸福。所以,產(chǎn)女與姑獲鳥這類怪禽并不完全相同。產(chǎn)女常于深夜抱著嬰兒現(xiàn)身于路旁,喚住過往的行人,要求對方幫自己抱孩子。若是路人被嚇跑,也就不會有接下來的故事了。所幸總是有勇士答應(yīng)下來,接過孩子后,居然發(fā)覺孩子越來越沉,手臂都要壓斷了。自此開始故事分為兩個版本:第一種版本是勇士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抱著的其實是一尊石質(zhì)地藏菩薩像。第二種版本是勇士是一位高僧,產(chǎn)女是幽靈,高僧吟誦經(jīng)文,超度了產(chǎn)女。無論哪個版本,只要滿足了產(chǎn)女的愿望,產(chǎn)女便會萬分感激并奉上豐厚的報酬。
佐佐木君的《東奧異聞》中寫道,若勇士非佛教中人,產(chǎn)女便會贈予一袋黃金,甚至無盡的財寶,有時也會賜予其百十人的神力?!督裎粑镎Z》之后的眾多案例中,不僅僅是產(chǎn)女,許多出現(xiàn)在路旁的神明都是女性。她們性格陰晴不定,遇到她們的人,有的會獲得好運,而有的甚至?xí)媾R生命危險。從后世的宗教觀來看,這便是人生無常,由此漸生畏懼之情。但是,在更古老的時代,人們確信正是由于前世的因緣,今生才會被神明選中,所以這些神明還是值得去向其祈禱的。也就是說,神授予的孩子,都是十分優(yōu)秀的孩子,并非只賜予膝下無子的人。而且,在古代社會,即便遭遇山姥的境遇,還是有許多人想要擁有金太郎那樣的孩子。只不過,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忘記了這些。
十九 山神多為女子
人之妻為何又會被稱為“山神”?有人認為,這是出自《伊呂波歌》中“今日渡此無常之山”(うゐのおくやま けふこえて)一句。其中,“妻子”(おく)在“山”(やま)之上,所以為“山神”。類似這樣荒唐的解釋并不少見。另一種說法是因為里神樂
中山神是手持勺子起舞的。這個解釋看起來有一定道理,卻有些因果顛倒的嫌疑。山神為什么要手持勺子這種人類主婦的必備品起舞?這是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的確,勺子是山中的產(chǎn)物,民間確有山神最虔誠的信徒制作勺子分發(fā)給山下百姓的習(xí)俗。但是,山神顯然不會僅僅因為這種理由就自己也看重勺子,還在各地神社中將勺子賜予信徒。岐阜縣的某地有一種風(fēng)俗,人們將長六七尺的衣物獻給山神,并稱之為“山神的產(chǎn)衣”。那么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況呢?據(jù)說反過來了,現(xiàn)在有的神社會授予信徒巨大的山勺子,以保佑孩子平安成長?,F(xiàn)今勺子也多用作為孩子祈求平安的道具,越前湯尾峠的“孫勺子”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山與女性或者說山與生育,這兩種信仰乍一看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可是,若真沒有什么媒介將兩者聯(lián)系起來,我們也就不會給妻子們?nèi) 吧缴瘛边@樣一個威風(fēng)凜凜的綽號了。
山神通常居于各地的山林間,因此人們常在青山綠水旁隨時進行祭祀,基本上不需要禰宜、神主的指令。若山神被供奉于無格社
,一般會被稱為大山祇命,或是木花開耶姬。極個別的也會稱巖長姬,她是木花開耶姬的姐姐。
這種想方設(shè)法將神社中祭祀的神靈與“神代卷”中的神靈扯上關(guān)系的現(xiàn)象,常見于近世神道。為神取的這些名字一般也只能表明有的地方的山神是男性,有的則是女性,而并不能由此考證出其信仰原型。不為人所知的山神的久遠傳說,盡管迄今已被人遺忘,但還是深深累及尊貴的大山祇神的名聲。樵夫、割草人、獵人們所了解、所信奉的幻想故事大都粗鄙。只片面地解說其中這一部分的話,我會感到無法釋懷。僅從人們向山神供奉產(chǎn)衣這點就不難看出,人們向巖長姬姐妹的祈求,不過是無根無據(jù)、僅憑個人喜好為之而已。約十八九年前,我曾在日向的市房山附近椎葉的大河內(nèi)部落留宿了一夜,并有幸拜讀了主人家秘傳的《狩之卷》。其中一節(jié)名為《山神祭文獵直法》,講述了一個十分質(zhì)樸的神話。有些文字難以辨認,我索性將全文抄了下來。
山神最初約有一千二百名。皆為本地藥師如來。觀世音菩薩座下弟子阿修羅王、緊那羅王、摩睺羅王,曾七代為日本將軍。這一千二百名山神于空中浮橋降生。眾山神之母名為一神君,此神生產(chǎn)之后接連三日腹中無食。一神君立于浮橋,恰逢大摩獵師入山。一神君道:“我生產(chǎn)后腹中三日無食,你可否將便當(dāng)分予我食用?”大摩覺得十分晦氣,拒絕了一神君的請求并離去。之后,一神君又遇到了小摩獵師,請求道:“我是山神之母,產(chǎn)后三日腹中無食,可否將你的便當(dāng)分予我食用?”小摩驚訝道:“哎呀,凡人生產(chǎn)后都會立即填飽肚子。三天未進食實在是可憐?!庇谑切∧舆B兩天將自己的便當(dāng)分給一神君,并為一神君獻上雪白的年糕。一神君大悅,為報答小摩,授予其許多獵物。從此以后,小摩狩獵總能收獲大量的獵物。急急如律令。敬白。
此外,被廣泛認同與上述傳說為同一系統(tǒng)的還有很多。比如:1.天神于新嘗節(jié)齋戒日拜訪富士和筑波兩地的神,富士神拒絕了天神的留宿請求,而筑波神款待了天神。2.武塔天神前來借宿,依據(jù)巨旦將來、蘇民將來兩兄弟不同的態(tài)度進行賞罰。3.弘法大師降臨人間,向兩位老婦討水,惡老婦拒絕了他,于是受到了懲罰;善老婦特意跑到很遠的地方舀水,得到了大師的回報。如此看來,即便山神之母的故事是日向的村民們編造出來的,其中所要傳達的更深層含義也不容忽視。佐佐木君近期所著《東奧異聞》記載,陸中地區(qū)偏遠的上閉伊郡和羽后北秋田郡的叉鬼村中也流傳著類似的故事。羽后地區(qū)的版本是,有兩組分別名為八人組和十人組的叉鬼,一名即將臨盆的女子分別向他們求助,其中一組大為忌諱,斷然拒絕了女子;另一組的頭領(lǐng)看出此人并非凡人,立即讓女子進屋,幫助女子生產(chǎn)并悉心照料。陸中地區(qū)的版本中,這位幫助了女子的獵人名為萬治磐司。他絲毫不介意產(chǎn)血的不潔,親切地照顧女子,并幫助她生下十二個孩子。總之,無論哪個傳說故事,山神給予善良的人回報,并保佑其后代生活幸福的內(nèi)容都是一樣的。
獵人不同于船員,他們有著各自的故鄉(xiāng),他們所知道的傳說也很少有機會互相交流??墒牵瑠W州和九州南部這兩個相距甚遠的地區(qū),卻不知從何時起流傳著相似的傳說,想必其中另有隱情。雖然現(xiàn)在追尋其原因多少有些困難,但據(jù)我所知,兩種傳說中相同的片斷細節(jié),同樣出現(xiàn)在荒血山的傳說中。這座荒血山位于日本中部,山下是始于上古的橫跨近江、越前兩地的北國街道
。據(jù)《義經(jīng)記》
卷七記載,源義經(jīng)一行人途經(jīng)荒血山,在山上停下歇腳時,弁慶給眾人講述了這座山名的由來:加賀白山的山神白山姬神與志賀的辛崎明神相戀,即將臨盆的白山姬神想回到白山生子,明神便陪著她返回。然而沒等趕回白山,行至荒血山時,姬神便在此誕下神子。因血濺此地便稱此山作荒血山。這個小插曲與《義經(jīng)記》的主線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想必不是作者編造的,應(yīng)該是著書的足利時代中期博學(xué)之士皆知的故事。而且故事中絲毫沒有任何獵人幫助神明的細節(jié)。分住兩國的男女神相遇于國界處山嶺中的故事,至今仍在大和與伊勢、信濃與越后等各邊界地帶的人群中廣為流傳。與山野間流傳的粗獷傳說相比,很難搞清孰本孰末。不過,這類深山誕生傳說脈絡(luò)大致清晰,雖然內(nèi)容很荒唐,但故事成立的可能性還是很充分的。只不過在有書面記錄前,這些傳說多少會受傳播者自身想法的影響,所以故事輪廓始終沒有固定下來。
比如,凈琉璃《十二草子》中的故事與上文中《義經(jīng)記》的故事成形期相同,但是內(nèi)容版本卻不同。志賀明神的故事變成了罕見的高僧談續(xù)篇,講的是志賀寺一位八十三歲高僧對一位少女一見鐘情的故事。少女是京極御息所,年方十七,高僧曾三次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之后,京極御息所便懷孕了。乍一聽很容易與近江國手孕村的傳說
混淆,不過京極御息所在荒血山中順利地生下了孩子。這個孩子生有六張臉,十二只手,出生后立即飛升都率天
,并于日后顯靈于越前敦賀地區(qū),保佑北陸道一方平安。整個故事聽起來十分荒唐。當(dāng)然,本地絕沒有發(fā)生過類似的事件,只是因為與其他偏遠地區(qū)相比,愛發(fā)關(guān)是自古以來通往北國的要道,因此這里流傳的故事影響范圍更廣,內(nèi)容當(dāng)然也更不精確。山姥的故事也同樣發(fā)生了變化。相傳山姥是坂田公時
的母親,在山中將公時養(yǎng)大。傳說中的山在此竟變成了特指相州的足柄山,其變化過程與上述一致。江戶中期的讀本《前太平記》
問世前,山姥的發(fā)源地并不僅限于東海畔的山中?,F(xiàn)今信州木曾的金時山等地仍留存著傳說中金時母子住過的巖洞和金時出生后洗澡的池塘。此外,山腳下的村中有塊石頭,上面留存著這位怪力童子的腳印。(出自《小谷口碑集》)可以說,山姥來去自如地巡游于眾山林之間這種說法,更符合古時候流傳下來的傳聞。只是因為托“賴光四天王之一”這個名號的福,足柄地區(qū)一舉成名,于是這個只顯現(xiàn)過一次吉兆的地方被人們牢牢記住,而其他世俗之說的起源反倒銷聲匿跡,變得無跡可循了。
讀過《臥云日件錄》便可得知,山姥生子的故事大約始于室町時代的京都。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山姥一次能產(chǎn)下三四個恐怖的孩子。山姥生子的傳說與流傳于獵人間的山神生子傳說是否同根同源,我們無法輕易斷定,現(xiàn)今山姥信仰雜亂無章的情況也令我們無可奈何。近世山姥的形象,或兇殘粗暴被人們稱為“鬼女”,或時常現(xiàn)身于村落接受人類的祭拜,并賜予人類幸福,在這片土地上留下和平美好的記憶。
許多山村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某年冬天若是少雪且溫暖,那么這一年山姥必定產(chǎn)子。阿波國半田的中島山有大石頭,據(jù)傳山姥曾帶著孩子在這塊石頭上烤火取暖,所以人們給石頭取名山姥石。遠江國奧山鄉(xiāng)的九良幾山上有一座明光寺,寺院后面的山峰上有一塊巖石名為子生石。據(jù)傳天德年間山姥曾居住于此地,并撫養(yǎng)了三個孩子,分別是龍頭峰的龍筑房、神之澤的白發(fā)童子和山住內(nèi)殿的常光房。這三位神屢屢出沒于深山的雪地中,現(xiàn)今仍被供奉于各個地方,永世為人所敬畏。《遠江國風(fēng)土記傳》記載,平賀、矢部兩家的祖先曾奉命前來討伐三神。雙方講和后平賀、矢部兩家的后代又曾侍奉該神的故事,我們可以通過秋葉、山住神社
的近世歷史有所了解。
由地形可以看出,山住神社原本是秋葉神社的內(nèi)殿,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兩處的信仰分立,三尺坊大權(quán)現(xiàn)的管轄范圍始終也無法延伸至廣闊的深山老林。無論神官對沿海地區(qū)的百姓心屬山住神社做何解釋,想依靠山里的神犬來擊退魔障與盜賊卻是百姓們唯一的信仰動機?,F(xiàn)如今人們也許會認為,狼不過是山神向眾人宣揚神威的媒介。但是,如果我們認同人類的宗教信仰是伴隨時代發(fā)展不斷進化的話,那么就有理由相信敬狼為神的時代曾經(jīng)存在過,應(yīng)該可以從眾多民間儀式或者各種不太有固定說法的傳聞中找到例證。在山中繁衍的野獸多如牛毛,人們卻只對狼族懷有莫大的關(guān)心,在它們生產(chǎn)后進行探望的習(xí)俗也一直持續(xù)至今。
不僅限于遠江、三河等地,據(jù)說各個地區(qū)的山村中都有一塊名為御犬巖的巖石,那是狼養(yǎng)育孩子的地方。一聽說狼即將生產(chǎn),村民便會搬著塞滿食物的箱子,特意前往參拜,這一類的傳說并不罕見。只是我們并不清楚狼產(chǎn)婦最終是否吃掉了這些食物。傳說津久井的內(nèi)鄉(xiāng)等地的村民會將裝滿紅小豆飯的箱子放在狼的洞口處,作為回報,狼也會在箱子中堆滿兔子和山雞。秩父的三峰山中至今仍保留著“御產(chǎn)立神事”這類嚴格的祭祀禮儀?!度迳街尽分杏涊d,神之眷屬產(chǎn)子時會發(fā)出凄厲的叫聲,只有心地正直的人才能聽到聲音。聽到聲音的人要立刻前往神社報告,神官們便沐浴更衣,煮三升紅小豆飯,添一升酒,跟隨此人一起入山。到山中必會發(fā)現(xiàn)一塊像是被打掃過的十分干凈的三十多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連一根枯草都沒有。神官們便在此地纏繞注連繩,供奉酒食,進行祈禱后返回。雖然沒有看到狼生產(chǎn)的情況,不過人們相信,只要舉辦這種神事,當(dāng)年便能新增上萬信徒。
御產(chǎn)立神事畢竟只是眾多山神信仰中的一種形式,隨著時間的流逝,舉辦頻率漸漸降低。有人說,狼這種野獸對色欲極其淡泊;也有人說,一旦看到狼的交配場景便會招致災(zāi)禍。觀察這類山林中的自然現(xiàn)象,其初衷并不是為了招攬信徒,而是因為從前曾有山神產(chǎn)子的信仰,所以人們對于這類偶發(fā)的神秘事件抱有十足的好奇心。
西方也廣泛流傳著類似于狼化作老婦,或是老婦化作狼以恫嚇旅人的故事。而日本的傳說與西方的傳說相比,特色之一是多與分娩扯上關(guān)系。特別在阿波、土佐、伊予一帶的山村中有這樣的傳說:懷孕的妻子即將生產(chǎn),丈夫來到山谷打水,結(jié)果被狼群襲擊。還有另一個版本說丈夫?qū)a(chǎn)婦一人留在山中小屋,離開村子后便被狼群咬死。也許狼這種野獸只是因為受產(chǎn)血腥氣的吸引而來,這類故事可以成為怪異博物學(xué)的研究資料。但是,因為相似的事例過多,而且尋其古跡必見大樹或巖石,且多伴有亡靈在此作祟的傳說。由此可以推測,這些故事本屬于同一系統(tǒng),只是后來逐漸演變,風(fēng)格更近怪談小說罷了。
我沒有能力更深入地研究這個問題。從我的考量來說,誕生于深山中的奇妙物語的不斷變形、傳播,或許就是解答大部分山神是女性這個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日向椎葉山《獵人傳書》中,山神之母名為一神君。而在安藝與石見邊境線上的龜尾山山腳產(chǎn)子的神名為市杵島姬命。我覺得這也許是一種暗示?!耙弧焙汀笆小蓖簦瑥墓胖两褚鉃槭谭钌衩鞯呐浴F湔Z源應(yīng)該為“齊女”,也可寫作“巫女”等,意思是最接近主神的人。如果誕有子嗣,孩子的名字則為“小市”或“市太郎”,代表神明的使命代代相傳。其間,人們逐漸將先祖也納入信仰之列,甚至?xí)r而與主神混淆,這可以說是日本傳統(tǒng)宗教的一大特征。作為一種公共制度,齊女信仰從很早以前便開始衰退,但民間仍然保留著聰慧純潔的少女被神選中產(chǎn)下神子的傳統(tǒng)幻想。信仰圈外的人們也許會將其批判為一種遺傳精神病,然而在和平淳樸的山村生活中,這種宗教現(xiàn)象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深山老林云霧深處潛藏著永世不絕的天然之力,不斷孕育著新的印象與記憶。
二十 深山見小兒
關(guān)于山神,那篇日向的獵人祭拜山神的祭文中提到了一千兩百多位,而與其一山之隔的肥后
球磨郡,關(guān)于山神的稱謂則有近山太郎、中山太郎、深山太郎等三千三百三十三種。不必說,這些都不是經(jīng)過精確計算的數(shù)字,但從雜亂龐大這一點來看,山神的傳說還是與足柄山金太郎等傳說的思想變化方向有差異。將山神與大山祇命
神扯上關(guān)系之前,關(guān)于山神的信仰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混亂現(xiàn)象。不僅樵夫、獵人各有不同的祭拜模式,就連耕田種地的農(nóng)民都要在耕作前后祭拜兩次山神。因為他們認為山神到了春天就會離開山林,來到農(nóng)田成為田神,秋天一過又會返回山林。以伊賀地區(qū)的“鉤曳祭”
為首,日本有很多珍貴的召喚神靈的習(xí)俗。與此相比,九州一帶則盛行山童、河童的傳說。中國地區(qū)東部的川童往往獨居,而九州叫作“水神”或“足長河童”的怪物卻都是群居的。他們會在冬季來臨前全都離開湖畔,返回山林成為山童,到了夏季就又來到水邊。這與前文敘述的山神和田神的行跡如出一轍。紀(jì)州熊野的山里一種叫“山怪”的怪物也大體有類似的習(xí)性。在寂靜幽深的樹林深處勞作的人們內(nèi)心所架構(gòu)出來的這些影像中既遵從父輩們留下的規(guī)矩,也根植于土地的歷史,因此雖有千人萬人,遭遇卻十分相似。這些經(jīng)歷若是拿到異國他鄉(xiāng)恐怕會令人覺得滑稽、不切實際,但這其中卻蘊含著支撐民間信仰的無窮力量。存續(xù)其間的貫穿古今、覆蓋全土的古老法則更不用說了。
《西游記》以及其他書籍中記載的九州山童,在其他縣市又被稱為山男,從相貌舉止來看怎么都不像山童的冬季化身。傳說在山谷深處還隱藏著一種小型的怪物,我想山童恐怕是對這種小型怪物的稱呼吧。據(jù)說曾有個游人留宿殼岐島
,入夜后聽到客棧前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走向大海,嘈雜地響了一個通宵。天明后向人詢問,答曰那晚是山童出山的日子。也有人在其他地方山腳下的河畔發(fā)現(xiàn)過很多類似孩童足跡的印記,據(jù)說那是河童進山時留下的。還有人在秋末寒冷的雨夜,聽到微小的像候鳥群飛過天空的聲音,據(jù)說那是足長河童的聲音。阿蘇
地區(qū)的那羅延坊
等修行者住在山民家時,會給山民發(fā)放一些防范河童的護身符。也就是說,正如夏日水邊嬉戲者對河童有所畏懼一樣,進了山里人們就對山童有所忌憚。近世之后,這樣的實例慢慢變少了。也許是因為像山童、河童這樣的小神靈,就如同人類中的孩童一般,他們只是想捉弄人,因而時常會隨性地搞一些惡作劇,并無其他更惡劣的企圖。人們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夠輕松防范,因此他們的存在漸漸地被人們忽視。
《觀惠交話》這部已有兩百多年歷史的書籍中記載著一個故事:大概是在豐后國的某個深山里,有一種獨眼怪,身高約三四尺,僅有一只眼睛,位于其面部正中,除此之外,幾乎和人類沒有任何差別,全身無毛發(fā),通常二三十個結(jié)伴而行。獨眼怪即使遇到人,也不會為害。據(jù)樵夫們所言,他們非常喜愛木匠用的墨斗,只要給了他們,他們就不會對人干壞事了。人們聽不懂他們說話,只知道他們聲音很尖很亮。
乍一聽獨眼怪,人們也許會覺得恐怖萬分。不論是在土佐還是越后,甚至在朝鮮,或者遙遠的歐洲國家,鄉(xiāng)村中都有這種怪物的傳說。為什么他們會令人感到恐懼呢?很遺憾,我們至今還沒有完全研究清楚原因,但獨眼被看作是妖怪的證據(jù),這一點似乎是不爭的事實。據(jù)說在大和、吉野
的山中,還有一種像人類三四歲幼童的怪物,他們以樹葉蔽體,被稱為木子。至于他們是否真的存在,眾說紛紜,并無定論。但因為山中勞作的人們稍有疏忽就會被偷走食物,不論是否真的看到過木子,人們拿著木棒驅(qū)散他們的事情總會發(fā)生。于是很多人便相信木子這種怪物的存在。此外,《黑田瑣語》第三章第四小節(jié)記載了秋田的早口川
棲息著鬼童的故事?!锻林轀Y岳志》中也記載了笑男的故事,十四五歲少年模樣的笑男居住在土佐的大忍鄉(xiāng)的山中,露面時總是哈哈大笑。這些傳說不必細細研讀就能發(fā)現(xiàn)其中存在夸張或是被誤解的成分,可是它們的情節(jié)如此巧合的相似,即便有誤解也值得我們?nèi)ヌ綄で宄?/p>
不過,有些故事卻讓人很難相信其中有誤解或夸張的成分。下面這則故事是我與南方熊楠先生書信往來時得知的。據(jù)說前年在熊野東部,一個旅人翻越一座山峰時,突然聽到一陣沙沙聲,從路邊的竹林中爬出一個幼兒,旅人大吃一驚,倉皇跑下山去。數(shù)日后,他回程踏上同一段山間小路,在同一個地方看到那個嬰兒被斬首橫尸在那里。這故事簡短得有些沒頭沒尾,簡單得讓人沒有理由懷疑是那個旅人杜撰的。
南方先生在書信中對此又做了如下補充:時至今日,印度的某些地方人們從狼窩里撿到人類幼兒的事情在報紙或其他媒體上時有報道。印度的狼害眾多,每年都會發(fā)生大量的幼童被吃事件,印度甚至還出現(xiàn)了一種職業(yè),有人專職在山中搜尋撿拾那些被狼吃掉的孩子所掉落的項鏈、手鐲。最近盛傳的狼孩就是被這些人發(fā)現(xiàn)的。據(jù)說狼當(dāng)時剛剛吃飽,于是飽腹的狼沒有馬上吃掉嬰兒,這嬰兒天真無邪地向狼求食,吸吮了它的乳汁,這喚起了狼與生俱來的母性,就把這個嬰兒與狼崽一起喂養(yǎng)。某孤兒院也曾上交報告說被送來的一個幼兒行為舉止與狼如出一轍,四肢爬行,僅食生肉,只會低吼,不懂人言。
當(dāng)然,此類事件必是自古就有的,但由此便奉狼為靈物的信仰,我還從未聽說過。與此相反,狼在日本雖被視為山中的神靈,卻也流傳著很多狼叼走孩子的故事,似乎并沒有狼喂養(yǎng)孩子的傳說。因此,我們不能性急,不能試圖以此來尋求山中出現(xiàn)幼子的緣由。
二十一 山姥非妖怪
在日本有個不容置疑的事實,就是各個地方都出現(xiàn)過居于深山的奇異女子。山姥或山姬是村民們對這些女子帶有幾分敬意的美稱。只是,近世的紀(jì)實文學(xué)以及口傳文學(xué)對此都沒有特別精確詳細的記載,因此,謹慎地辨別其中的誤傳與夸張就非常必要了。我之前所列舉的幾個奇聞異事都是女子中年之后離開父母的家,加入山姥、山姬的行列中的,其實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是原本就出生在山上的山女。
《秉穗錄》這本書中就有所記載:有人在熊野地區(qū)的山中看到一個通體白色的女人追趕著野豬從山里跑了出來。寺石正路的《土佐風(fēng)俗與傳說》中是這樣記述的:在土佐國槙山鄉(xiāng)的字筒越(位于今高知縣香美郡),一位叫作與茂次郎的獵人在黎明時分射殺了一頭奔跑中的大鹿,隨后,獵人看到那頭鹿的后面有一個身高一丈有余,紅頭發(fā),左右各綰了一個髽髻的老女人追趕而來,獵人見之不由得大驚失色。
所謂追趕野豬的女人通體呈白色,意思應(yīng)該是說那個女人赤身裸體吧。薩摩國一位叫作上原白羽的人對《今齊諧》的作者說,經(jīng)常在薩摩國的深山中看到有一個婦人模樣的人翻過山頂。那人總是披頭散發(fā),一邊哭喊著一邊奔跑。這里說的山人的哭泣,應(yīng)該是指山人發(fā)出的奇怪的聲音吧。深夜山中有女子大聲地叫喊“等等我”的記錄在《遠野物語》中也能找到。類似的事例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有。山人的個頭大都高得離譜。仔細想想,這些關(guān)于山人的描述大都來自于驚慌失措、落荒而逃的目擊者,出于恐懼心理,關(guān)于山人身高的描述或許有一些夸張的成分在里面也就不難理解了。諸多例子所發(fā)生的地點不同,情景不同,但對于山人形象的描述大都相同。比如聲音,以及頭發(fā)長而亂,這些共同點其實更應(yīng)該引起我們的注意。此外,還有一些傳說講的是在山中看到了女人龐大的尸體,其中最有名的是發(fā)生在日向國南部的一件事。這個傳說早年間被收錄于橘南谷的《西游記》中。
近些年,在日向國余肥領(lǐng)的山里,獵人預(yù)先埋放的菟道弓射殺了一個怪物。怪物身體輪廓與人類相似。全身極白、黑長發(fā)、赤裸,長相似人又非人。獵人見之震驚不已,向人詢問此為何物,眾人答,應(yīng)該是山神。獵人擔(dān)心自己對山神的冒犯會帶來災(zāi)難,因此未敢再動那具怪物尸體,將其原封不動地留在原地。后來,怪物尸體慢慢腐爛,也沒有什么災(zāi)難發(fā)生。也有人說這是山女,居于深山。
這里“菟道弓”中的“菟道”指的是山中野獸經(jīng)常出沒而形成的一條路。由于了解到野獸有在同一個地方出沒的習(xí)性,于是人們在這條路上設(shè)置了菟道弓,只要觸碰到機關(guān)就可以自動發(fā)射。即使這個怪物不是什么山神,可如此被菟道弓射中也未免太過大意,著實是一件稀罕事。另外,當(dāng)?shù)氐墨C人不知山人這一點也有些不真實,要說皇城里的貴族不知道山人還可以理解,可當(dāng)?shù)氐墨C人是第一次聽說山人,實在是很難令人信服。更何況至今為止,這個地區(qū)山人出沒的頻率明顯比其他地方高,現(xiàn)在還流傳有很多發(fā)生在這個傳說之后的珍聞逸事呢。
在八田知紀(jì)翁的《霧島山幽界真話》的最后篇章記有一則傳說,如下:
這是籾木新右衛(wèi)門的故事中講到的傳說?;u木新右衛(wèi)門是日向國高岡鄉(xiāng)(東諸縣郡)籾木村的一位務(wù)農(nóng)的武士。去年(文政十二年)秋天萬物蕭瑟之際,有人從高岡鄉(xiāng)到高鍋領(lǐng)的小菅岳山去打獵。一天,有一個怪物撞上了獵人設(shè)下的捕獵網(wǎng)。這個怪物長相與人相似。長發(fā),手足上長滿了長毛。那怪物告訴獵人:“我原本是人,是某戶人家的女兒。數(shù)百年前,為逃避戰(zhàn)亂,與兄弟共同隱居山林,自此便不再與人類打交道,捕捉鳥獸、采摘果實為生,過起了野人的生活,久而久之,樣貌越來越怪,成了現(xiàn)在這樣。這次我是想去找我的妹妹,半夜出門,沒想到遭遇不測。還請您千萬饒我一命”,這怪物邊哭邊求饒。(按當(dāng)下的語言,應(yīng)該很難聽懂她說的意思吧)獵人對怪物說的話甚感詫異,丟下怪物奔回村里。后在眾友人的勸說下返回將怪物殺了。之后不久,這個獵人便重病纏身至死。這是最近發(fā)生的事,那獵人的名字我還聽過,但是現(xiàn)在記不清了。
下面是小山勝清君外祖母講的一個故事。明治初年,肥后國球磨郡四浦村與深田村交界處的高山上有一片官林。一個全身赤裸的年輕女子死在獵人布置在林子里的獵豬網(wǎng)中。聽說那個女人被埋在附近的地里,之后那里便發(fā)生了一些不吉利的事情。
我們應(yīng)該注意的是,以上三則故事發(fā)生的時間與地點雖稍有不同,但都發(fā)生在霧島市房連山。雖然我們也不清楚獵豬網(wǎng)的構(gòu)造,但是我們可以肯定一點,即小菅岳的那個被捕女子跟獵人交代自己身世的這一部分內(nèi)容很難令人信服??梢钥闯?,姐妹二人分居兩處、時而互訪是故事的一種固有模式,同時,為躲避戰(zhàn)亂進入山中生活更是當(dāng)?shù)厝讼猜剺芬姷墓适虑楣?jié)。除了對話部分比較晦澀需加入說明外,其間肯定還有不少傳承者的添油加醋吧。不過,與此相比更重要的一點是:這三個相似的事件發(fā)生的時間、地點相差甚少,可具體情況卻相去甚多,沒有任何效仿的痕跡。希望今后有更新的相關(guān)報告、更多的內(nèi)容添加進來,以便進一步研究考證。
熊野也有一個類似的傳說。有人說自己曾在山中看到過一個身長八尺有余的女尸。死尸的頭發(fā)長至腳踝,嘴闊至耳,眼睛也比普通人的大很多。另外,在《越后野志》第十八卷中也有山男死尸的記載。拂曉時分,順著越后國頸城郡的姬川從山里漂出了一具山男的尸體,全身赤裸,腰部還纏繞著藤蔓,身長兩丈有余,人們因為恐懼未敢接近,最終尸體漂到海上去了。雖然并沒有測量尸體的尺寸,但是兩丈有余的說法早已在那個地方流傳了很久,而且在此書中的其他地方也是這么記錄的。
山男的身高遠遠超于常人,其他很多地方也是這么流傳的,也許這就是事實吧。對此,我想給大家說兩三件真實發(fā)生的事?!队徐除S札記》中講到一個叫對馬的物產(chǎn)學(xué)者,他經(jīng)常深入比叡山采草藥,一次他偶然間看到山谷對面有一個小孩在一塊大石頭上跳下爬上地玩耍著。當(dāng)時他以為那是村子里的小孩在山里玩,但是后來有一天他路過那個地方,發(fā)現(xiàn)那塊石頭足有數(shù)仞之大,由此可以推算出當(dāng)時以為是小孩的那人身高至少一丈有余。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當(dāng)時看到的其實是山怪。
還有一個事例是石黑衷篤不知從何處聽聞并轉(zhuǎn)述于我的。說在幕府末期的某一年,一位叫川路左衛(wèi)門的名士因公務(wù)去了木曾,夜里在山中小屋歇腳。夜深月明之時,他聽到小屋外面有人在大聲地叫喊,便拿著刀打開門出去查看,屋子外面一個人也沒有,月光下遠遠地可見一個極高的男人的背影,那男人正翻越小屋前面那座山向山下奔去。當(dāng)時,他回身對隨從說這可能就是山男吧。但后來他對此事絕口不提,在他的日記以及其他傳記中也未再提及此事。
山中笑翁前年到駿河國田代川上游一帶的時候,聽奧仙俁的杉山忠藏講了他老父親的故事。杉山的父親年輕時候喜歡狩獵,經(jīng)常追趕獵物直到深山,令他終生難忘、恐怖萬分也不可思議至極的事情發(fā)生過兩次。有一次他追趕獵物進山,突然看到眼前有一片草地像剛被粗大的圓木碾壓過一般,齊刷刷倒向一邊。正在納悶兒的時候,又見前面山上的樹木也像被劈開似的分向左右兩邊,并漸漸延伸向山頂。這時他才留意到地上的腳印,那腳印之大非同一般。驚詫之余,他將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的子彈裝進槍里,繼續(xù)向山的更深處尋去。大約黃昏時分,眼前突現(xiàn)一個男子的巨大身影,那男人正攀上一塊巨石走向山陰。其背影高大無比,從下方望去甚至看不到頭頂。他驚惶至極,甚至連開槍的勇氣都沒了,落荒而逃。
近年來,隨著造紙業(yè)和對枕木的需求不斷增加,人們開始濫砍濫伐,情況就有所不同了。之前,從這一帶一直到大井川的上游,就像山人的樂園,蘊藏了極其豐富的傳說素材。在安倍郡大川村日向的藤代山,西河內(nèi)的一位獵人也曾用槍打到過一個怪物。那個怪物輪廓與人無異,身材高大,全身長毛?!厄E河國新風(fēng)土記》第十二卷中也記載了大約發(fā)生在寬政初年的一件事。因為獵物過于恐怖,驚惶之余,獵人將之棄置山中,回家后不久獵人便因此染病身故。留下遺言,讓人們在一年之后去那個地方看一看。人們遵從遺言,尋到了那個地方,發(fā)現(xiàn)那里散落著巨大的腿骨,旁邊還有大量的約四五尺長的白毛。如果是那么長的毛發(fā)的話,應(yīng)該是頭發(fā)吧。這些故事估計被轉(zhuǎn)述了很多次,因此有關(guān)全身長滿毛的記載大多不準(zhǔn)確,特別是當(dāng)?shù)氐浆F(xiàn)在還盛傳猿猴或是狒狒打劫的故事,更有可能是人們將山人的傳說與那些傳聞混為一談了。如果你留意一下報紙就會發(fā)現(xiàn),每過四五年就會有一則關(guān)于山男的傳言,傳言的內(nèi)容以及怪物的大小往往與以前的山男極其相似,不過事實上最終捕獲的都是體型較大的猿猴??傊?,雖然傳言都是假的,也有些夸張,卻不乏由來。
最后我們再來看一個絕不是猿猴的、真實的故事。相比之前兩個傳說,這一故事發(fā)生在更靠西的山里,在《駿河志料》第十三卷以及《駿河國巡村記·志太郡》第四卷中都有記載,已經(jīng)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在大井川上游的深山中,有一種叫作“山丈”的怪獸。島田市的鄉(xiāng)下有一位叫作市助的人,做木材生意,經(jīng)常去這座山中伐木。有一次天還未亮他就從谷田村出發(fā),途經(jīng)地勢險惡的智者山,趕往八草村。天微微亮?xí)r,走進一片茂密的樹林,忽見幾十步開外的地方,一棵大樹底下有一個一丈多高的怪物正在環(huán)顧四周。領(lǐng)路的人悄悄告訴他說,站在那邊的是一種住在深山里的怪物,叫作山丈。誰要是碰上它,性命就難保了。既不能靠近它,也不能大聲喊,藏在樹蔭里千萬別露身。市助恐懼不已,想要原路返回。但是帶路的人制止了他,說想要活命就等太陽出來再走。無奈,他們只能默不作聲地躲在一邊。一會兒,怪物離開了那棵樹,迅速向山頂?shù)姆较蚺苋?。市助偷偷地觀察了一下這個怪物,身形如人,黑發(fā),全身覆蓋有毛,但依然可以看出他的面部輪廓與人相似,眼睛炯炯有神,嘴闊外翻,頭發(fā)垂下來有一丈多長,像披著假發(fā)一般。看到這種景象,市助嚇得汗毛直立,腿都軟了。怪物向山頂?shù)姆较蚺苋ブ笏欧畔聭抑男摹K蛶啡艘黄鸬絼偛殴治锎牡胤娇戳艘幌?,發(fā)現(xiàn)那棵樹下堆著怪物的糞便,足有一筐,旁邊那棵樹上一丈來高的地方還有怪物抓撓樹皮的痕跡。帶路的人說,樹皮是怪物的食物,怪物還喜歡吃矮竹子。糞便中就有一寸多長的矮竹子的殘渣,還混雜著其他動物的毛發(fā)。從描述的這些因素判斷,這個怪物應(yīng)該是狒狒,而不是山人。
這則傳說很像是記錄精確的傳聞,但是仔細研讀還是能夠發(fā)現(xiàn)文人想象的成分,就像那夾雜在糞便中的矮竹子殘渣一般。比如,所謂嘴闊外翻,相關(guān)描述中國的書籍自古就有,只是嘴到底有多大,日本人無從得知,畢竟這些特征都不是在天蒙蒙亮?xí)r能清楚看到的。山丈的“丈”相當(dāng)于現(xiàn)如今俗語中的“男子”,也就是說山丈是對中年山男的一種尊稱,是相對于“山姥”的一個中世語(中世時期使用的語言)。
二十二 山女多欲親近人類
總體來看,深山的山女們不知為何都有想要親近人類的傾向。也許是婦人內(nèi)心的脆弱或好奇使然,可山女那龐大、恐怖的身軀卻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在全國各地經(jīng)??梢月牭缴脚龟J山中小屋的傳說。在山里干活的人,他們住的小屋入口處大多都只掛一條草簾子,山女會在夜深后出現(xiàn),掀開簾子偷偷往里看。這些山女披頭散發(fā),目光如炬,因此人們以為山女是來吃人的,總是慌作一團。有時山女也會在天黑后突然闖進山中小屋,坐在地爐旁邊,一言不發(fā)地烤火,很久才離開。據(jù)說為了打發(fā)無聊寂寞的時光,有些膽子大的伐木者偶爾還會捉弄山女開開玩笑。在羽后國的深山里,甚至還有人為了引來山女,專門在爐子里焚燒華山礬,相關(guān)記載在《黑甜瑣語》等書中可以找到。至于焚燒華山礬到底會起到什么作用,有必要結(jié)合這種樹木本身的性質(zhì)一起去探究一下。
距今三十多年前,肥后國東南部的湯前村里有一個銻礦,位于日向和米良邊界的仁原山上。銻礦事務(wù)所里住著一個叫作原田瑞穗的人。有一天夜里,他到位居下方不遠處的小屋里和小工們聊天。聊著聊著就聽到有人啪啪地往屋頂上投石子。這聲音聽起來有點瘆人,于是原田便起身決定回去。出了小屋,沿屋后的小路剛走了幾步,突然有三個身材高大的女人從路邊跳了出來,其中一個還死死地拽住他的手。三個女人全都赤身裸體,嘴里還不停地說著什么。由于緊張害怕,原田瑞穗也沒顧上聽她們說的是什么,只拼命地呼救叫人。小屋里的小工們聽到有人呼救便一起跑了出來,山女看到這么多人也怕了,放開手向山上跑去。這是小山勝清君給我講的故事,原田是他的叔叔,這件事就發(fā)生在原田年輕的時候。
這個傳說讓我格外關(guān)注的原因是銻礦的地理位置,之前我們提到有山女死于捕獵網(wǎng)的事,銻礦所在地的仁原山正好居于三個山女分別被捉之地的中央。此外,如果說山人的性情也會因地而異的話,南九州山里的山人最為淳樸愚笨這一點也應(yīng)特別關(guān)注。
今后這類事情應(yīng)該還有不斷發(fā)生的可能。據(jù)說前些年,白發(fā)岳的山上也發(fā)生過類似事件。剛才說到的仁原山就位于市房山和白發(fā)岳之間。事件的大致經(jīng)過如下:某氏因工作關(guān)系曾在山中小屋住了一段時間,可是每當(dāng)夜色降臨,山女就來拜訪,甚至有時還抱著他的腳把他往外拉。他實感恐懼,無法忍受,只得離開了山中小屋。據(jù)說球磨郡四浦村(位于熊本縣)有一個叫作吉的伐木者,在五個莊的山里干活時也碰到過山女。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山女一聲不響地進入小屋,笑嘻嘻地不斷揉搓著自己的乳房。吉受到驚嚇,轉(zhuǎn)身就跑了。等他拿了槍伙同眾人返回時,山女已經(jīng)不在了。至于遠遠地看到山女背影的事例,這個地區(qū)近年也有不少。東北地區(qū)會津磐梯山的入山等地也有很多山女的傳說。
《龍章東國雜記》第六集中有這么一段話:“明治初期,山麓某村農(nóng)民二人為采川穹深入此山西北之山谷,夜擇河邊大樹空洞而棲,洞外烤火取暖。忽有身長六尺左右、頭發(fā)長至腳踝的女人走近,將自己捉到的溪蟹放到火邊烤熟食之,還對著兩個農(nóng)民笑?!睍羞€寫道:“這是個上了年紀(jì)的野猿,人們稱之為山童,居于奧羽國深山之中。雖深諳人類內(nèi)心世界,卻不曾害人?!钡乩砦恢玫仍斍槲粗?。此外,《老媼茶話》中也記載有一個傳說:豬苗代白木城的一位農(nóng)民叫莊右衛(wèi)門,同樣在磐梯山深處發(fā)現(xiàn)了山姥的頭發(fā),“七八尺長,白如雪,掛于巨松梢頭”。書中最后還寫道:“世人所說的山姥是南蠻國的野獸。其形如老女人,腰間裹有獸皮垂于身前身后,似男子兜襠布。經(jīng)常捉人到洞窟,逼其成親,不合意者殺之。力大無比,健壯無敵,喜歡偷人小孩。得知小孩被山姥偷走,眾人一起大聲辱罵‘山姥偷人孩兒’,山姥便會偷偷送還小孩。”隨著時間的推移,親身經(jīng)歷過此類事情的人越來越少??墒橇硪环矫?,山人的傳說卻越來越多地被附加了形形色色的內(nèi)容,混雜其中的來自中國書籍的內(nèi)容甚至已近半數(shù)。
或許山人只是比較迷戀人類的爐火才頻繁接近人類的,冬日出門在外的人應(yīng)該最能理解這種心情吧??吹接腥丝净鹑∨?,即使素不相識也有想要靠近的沖動。有時夜里透過門縫看到人們在爐火旁歡聲笑語甚至還會心生忌恨。同樣道理,那些純樸的山人說不定也是被溫暖的火光吸引來的。
《秉穗錄》中有記載,熊野燒炭人的山中小屋曾出現(xiàn)過一個身高七尺有余的修行者,只因“投魚鳥入火,厭其氣味,離去”。這與先前山女烤溪蟹的傳說略有不同,估計只是對火的興趣因地而異之故吧。之前引用的《雪窗夜話》中還記錄著下面這樣一則傳說,當(dāng)然,故事同樣發(fā)生在因州。
有一名捕鷹匠,姓西村,名不詳。為了捕鷹,他深入智頭郡的蘆澤山,獨自一人住在山中小屋。夜晚寒氣重的時候,他在屋外烤火取暖。突然,有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悄悄靠近火堆,并蹲下來烘烤自己的鼻子。這怪物身高六尺有余,形如老者,赤發(fā)卷毛,面貌非人非猿,手腳卻如同人類,全身長毛。西村這個男子天性陽剛,面對此怪物沒有畏懼,反倒詢問那怪物家住何方。怪物沒有回答,只是待了一小會兒便回去了。西村緊隨其后跟了出來,夜深天黑,怪物很快就不見了。之后怪物又來了一次,偷窺小屋。西村與之搭話說道:“你又來啦,今天晚上可是沒有火喲?!甭牭轿鞔迦绱苏f,那怪物轉(zhuǎn)身便走了。西村說起此事,村人告之那怪物乃山父,不害人,人若犯之,則令山荒。
近來,信越地方的高山群因滑雪而聞名,在那里也流傳著與上述傳說相似的故事,出自《北越雜記》卷十九。在此有必要事先說明一點,《北越雜記》和《雪窗夜話》都是抄寫本,傳播不廣,雙方作者完全不知彼此的存在。我們將兩本書對比后發(fā)現(xiàn)它們頗有學(xué)術(shù)價值。
妙高山、燒山、黑姬山都是高山,綿延至信州的飯綱山、戶隱山,越中國的立山也是重巒疊嶂,其境幽深。高田藩內(nèi)數(shù)十戶的柴火皆伐自此山,因此上自官役下至伐木匠相互約定,在山中小屋遇到的任何怪事絕不得與外人提起。
有一年,一位姓升山名不詳?shù)娜诉B著數(shù)天當(dāng)值留宿山中小屋,每晚與眾人圍坐火爐烤火時總有山男過來烤火,不久便離開。其輪廓與人類無異,紅頭發(fā),赤裸的身體呈灰黑色,高六尺有余,腰間纏有草木葉子,其聲似牛。雖從不與人交談,但能夠聽懂人類語言,因此漸漸熟知如友人一般。一天晚上,升山對山男說,你身裹草木葉子,看來是知羞恥的,來烤火是為了御寒,那你為何不用獸皮裹身呢?山男默默聽完后便離開了。第二天晚上,山男突然拎著兩只斑羊出現(xiàn)在升山面前。升山會意,用短刀幫其將斑羊的皮剝了。山男不斷張嘴對著升山笑,開心地拿著斑羊皮走了。過了不久,山男又來了,他將先前的兩張斑羊皮中的一張用藤蔓綁著披在背上,另一張捆在了腰間。因為山男是將生皮子直接穿到身上的,皮子干了之后便硬邦邦地縮成一塊,眾人見之大笑。升山便取來一張熊皮,用竹子作十字形把皮子撐開放到屋檐下晾曬,還給了山男一把厚刃刀,便讓山男回去了。之后數(shù)日,山男不再出現(xiàn)。
以上這些內(nèi)容是那些起誓要死守秘密的人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來的。雖然有些價值,卻經(jīng)不起仔細推敲。
二十三 山男亦欲接近人類
山人不會傷害人類,特別是棲居在九州南部山區(qū)的山人甚至還表現(xiàn)出與人親近的傾向。霧島群山的山人的一大特點就是:他們游蕩山間,對可能遭受人類攻擊身陷險境的危機完全沒有意識,甚至常到村人修建的簡易房屋里去,全然不知人類對它們的恐懼、厭惡之意。此前,水野葉舟
還給我講過一個與此有關(guān)的故事。
日向南那珂郡有個人姓千藏。大約四十年前,千藏的祖父在山里遇見過一位奇怪的老人。那老人一頭白發(fā),上身赤裸,腰間纏著像帆布一樣的東西。千藏的祖父見那老人笑呵呵朝自己走近,因那樣子實不似普通人類,便警惕地從身后抽出飛刀,大聲怒喝道:“再向前走,我就砍你了!”老翁若無所聞,仍笑而近前。千藏的祖父害怕起來,折返而逃。約一個月后,村中某青年在同一座山里又見到了那位老人。此青年在山中發(fā)現(xiàn)一只野雞,就在他用獵槍瞄準(zhǔn)野雞準(zhǔn)備射擊時,突然有人從旁輕叩其右手腕,回首只見一白發(fā)老者站在那里笑而不語,白發(fā)上還粘著樹葉。青年因極度恐懼失了神,呆呆地手舉獵槍杵在原地。過了一段時間,被村民發(fā)現(xiàn)后喚醒?;謴?fù)神志后他把上述遭遇說與眾人。上述內(nèi)容絕不可能是眼花或出現(xiàn)幻覺可以描述出來的,他們也沒有任何理由要編造這樣的故事,且二人對白發(fā)老者的描述也完全一致。雖不知緣由,但那附近的山中出現(xiàn)過這樣一位白發(fā)老人是確鑿無疑的事實。
我們也常常聽說山人目送人類的故事,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這甚是可怕,令人毛骨悚然。的確,這種事聽起來是挺令人發(fā)怵的,少年或女人感到害怕也不難理解。但是,也許僅僅只是因山人本就是真正的“有閑階級”,他們其實并非有什么企圖,只是眺望遠方而已。
鄉(xiāng)土史學(xué)家前田雄三曾給我講過這樣一件事。在越前的丹生郡三方村杉谷,有一位老人叫勝木袖五郎,現(xiàn)今仍健在。事情發(fā)生在五十余年前,當(dāng)時這老人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暮秋的一天,他去村邊的山上撿拾柴火,同行的伙伴中有人使壞,特意引導(dǎo)眾人往別的林子里去了,只剩他一人在附近白山神社旁的堂谷。當(dāng)時他完全不知情,獨自一人彎腰撿柴時,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位大漢,倚著麻櫟樹,伸出的腿上長了好多毛。那人身軀異常高大,從下往上望去幾乎看不到他的頭。少年驚恐之下轉(zhuǎn)身就跑,一口氣跑回不遠處的家里。從家門后探頭再往外看時,那大漢仍站在原處,用犀利的眼神盯著這邊。極度驚恐之下少年昏了過去。少年拾柴的堂谷其實是一座很低的山,離神社、村落都很近,沒有特殊原因的話,山人根本不可能到堂谷來,更沒有理由盯著人看。估計這就是神隱傳說盛行的原因吧。
有不少證據(jù)可以證明山人對我們并無敵意。小田內(nèi)通敏給我看過下面這篇文章,應(yīng)該是一篇摘錄,原作不詳。故事發(fā)生在津輕。
中村、澤目、蘆谷這三個村莊位于巖木山山腳,因耕地少,人們便靠砍柴賣炭來增加收入維持生計。此地有個人叫九助。一日,他像往常一樣攜斧入深山,跨草木越溪流,攀山約二里來到一處空曠的平地。常年行走山中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從未見過這個地方,始覺自己迷路。他佇立原地正感嘆山之大時,忽聽附近山谷中有人說話。他走近山谷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說話,只見兩個身長七八尺的大漢彎腰好像正在采摘巖石根部的苔蘚。他們背上和腰間纏著由樹葉拼綴的類似草裙一樣的東西。從側(cè)面看,膚色黝黑,圓眼塌鼻,頭發(fā)散亂且滿面胡須。九助懼其容貌丑怪,轉(zhuǎn)身想快點兒逃跑,因心中揣測莫非此大漢便是傳聞中的“赤倉大人”
,慌亂之下被石塊絆倒,反而摔倒在山人旁邊。九助心下大驚,驚恐得全身戰(zhàn)栗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趴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合掌祈拜。兩個山人交談了幾句,將九助挾在腋下,如履平地般奔跑在崎嶇的山路上。約莫跑了一里多路,他們把九助放在地上,之后轉(zhuǎn)眼就不見了蹤影。九助這時終于回過神來,像是從夢中醒來一般,偷偷環(huán)顧四周。此時大約已過申時
,夕陽照耀下,萬物之影悠長。后來,背柴下山路經(jīng)此處的其他砍柴人發(fā)現(xiàn)了九助,聽他講述了遭遇后,一路陪同將他送至家中。之后,九助一直郁郁不歡,形容憔悴,連飯也吃不下。在妻子兒女的精心照料下,五十多天后才逐漸恢復(fù)正常。
二十四 雇傭山男
山人者,亦非人皆懼之,曾經(jīng)有雇傭山人為其勞作的傳說。橘南谷所著《西游記》記載有類似故事;《周游奇談》中也記錄了雇傭山人運木之事。我們很難考證其中有多少虛構(gòu)夸張的內(nèi)容,但也不能斷定這些都是無根之說。
豐前中津嶺一帶,多有傳說雇傭山人以運木材之事。傳言山人的活動范圍有限,絕不會主動涉足人類居住的村落。山人在艱險陡峭的道路上也能如牛履地,步步穩(wěn)妥;路遇深不見底的河水,也如履平地般安穩(wěn)行走于水底。山人身高可達六尺以上,力大無窮。山男的膚色青黑,體形肥胖,常一絲不掛,甚至連下帶
也不穿。因山人體毛旺盛,常人很難分辨其雌雄,偶有山女出現(xiàn),會以枝葉蔽體,均無意參與勞動。山人大多牙齒潔白但口氣頗重。雇傭山人運木頭的酬勞是一根木頭換一個飯團,運兩根則兩個,依此類推。山人一般都是雙手攜兩木于腋下,干起活來很利索。倘若一次運兩木只得一個飯團,山人會大怒且記仇??芍^又憨蠢又耿直。
《西游記》中也有相似內(nèi)容的記載。相傳薩摩地區(qū)有山童以飯團為酬欣然運木,如果運木前先與之飯團,往往不勞動就逃之夭夭。山童不喜歡與人交往,他們只為飯團才出來運木,時而也會進山中寺廟盜取祭品,不喜咸食。雖然上述兩個記錄內(nèi)容略有異同,出典也相異,但可信度是很高的。
《周游奇談》卷三有秋田縣山男的記載,還將九州山男與之進行了對比,系作者親見之說。因恐人不信,故謄寫原文如下:
出羽國有一條從仙北通往水無、銀山、阿仁的近道。余沿此路入長陸內(nèi)山時迷路,遂借宿于燒炭小屋。是夜,余睹山人,形如豐前山人。因未見其搬運木、石、炭等物,故其力大小無從得知。因山人偶入余屋,恰值飯點,猜想其為覓食而來,便以飯團與之,山人收之欣然離去,未在人前食之。其間一直不語,未見其有惡行,僅悠然徘徊,甚為憨厚。余未見山女,故不知山女狀。
此外,還有傳說講山人因喜酒受雇于人。《桃山人夜話》卷三的相關(guān)記錄如下:
遠州秋葉有山,山人常出沒其間,為樵者運木,事畢則歸于深山。山人無家無親,棲息于何地?zé)o人知曉。喜以酒為酬,不受金錢,且不諳人情世事,與其交流如與啞者說話。山人身材高大,未見有低于六尺者,有凝山氣幻化而成之說。聽說從前有名曰又藏者居于白蒼山,一日因家人生病,又藏出門尋醫(yī),途中不慎失足于谷底,腳痛難以行走。山人忽現(xiàn)并負又藏于背騰空而起,如乘風(fēng)而行倏至山頂,至醫(yī)師處便不見了蹤影。又藏欣喜不已,為答謝山人,之后又來到失足之處,將酒倒于竹筒。山人攜伴前來暢飲后欣然而歸。此古老傳說,現(xiàn)亦廣為流傳。
山人是如何知曉又藏要去尋醫(yī)并將其送至醫(yī)師處所的呢?這一點很難讓人信服。不過,山人好酒的傳說似乎古已有之。
二十五 山人尋飯
在很多地方都能聽到山人尋飯的故事。土屋小介君前年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明治初期,東三河地區(qū)豐川上游山上的官林出售給民間后,有人上山伐木,居住在山中小屋里。有一天,結(jié)束了外面的工作回到小屋,看到一個高個子長胡子的男人正在吃自己的飯。那個男人見主人回來了,一句話也沒說,猛塞幾口就跑了。從那之后,那個男子偶爾還會來吃,卻始終一言不發(fā),也沒加害過人,完全是一副不懂他人之物不可取的樣子。
下面是鈴木牧之的《北越雪譜》中的一則故事。講的是在南魚沼郡的池谷村有個姑娘某日獨自在家織布時,一個長相像猿猴,臉卻一點兒也不紅的長發(fā)大個子男人悄悄走進屋里,一言不發(fā)地四下打量。由于是初春,嚴寒依舊,為了御寒,姑娘織布時在腰上裹著一些東西,驚慌失措之時沒能迅速逃走。只見那怪物繞到廚房,走近灶臺,不停地用手指著飯桶,一副想要吃東西的樣子。姑娘之前聽故事里講過類似情景,于是快速地做了幾個飯團給他,那怪物拿著飯團便開心地走了。從那以后,姑娘一個人在家時,他又來過幾次。那時經(jīng)常聽說有人在山里碰到類似情況,但都是一個人行走的時候,據(jù)說只要有同行者怪物就不會出現(xiàn)。
同樣還是這個地區(qū),中魚沼郡十日町有一個叫作竹助的腳夫在某個夏日午后于山中偶遇了怪物。當(dāng)時,他將貨物放在路邊,坐在石頭上正準(zhǔn)備開始吃便當(dāng),突然一個目光炯炯的長發(fā)大漢走了過來。大漢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不停地指著石頭上的烤飯團。于是,竹助扔了一個給他,大漢接過飯團馬上開心地吃了。之后,還主動幫竹助背上貨物,一直送到池谷村附近。
山男和山女有時會出現(xiàn)在山中小道上,幫助伐木人或者山里人搬運一些東西,有時也會出現(xiàn)在村子里,幫助人們做一些小事情。也許山人是為了尋求酬謝而幫助人類吧。這些從古流傳至今的傳說,我們有必要重新考量一下?!断肷街勂婕返葧性敿氂涊d了美濃、信濃山中人們祭祀山神的活動。當(dāng)?shù)厝艘话銜么┰谇ぷ由系摹㈩愃朴诔达埖奶旃犯猓ㄒ卜Q御弊糕或五兵衛(wèi)糕)來祭祀,現(xiàn)在這種祭祀方式依然保留著??墒侨藗冏畛踹@么做,也許只是出于對山男的一種妥協(xié)。
位于中仙道武儀郡,從美濃鵜沼站向北約三里的志津野村,地勢平緩,村邊有一片松林,林中沒有什么參天古樹,于是當(dāng)?shù)卮迕窨撤ミ@里的小松樹之前沒有準(zhǔn)備天狗糕祭祀神靈。不承想人們開始干活之后,總是不斷有斧頭等工具神奇地丟失。無奈之下,人們不得不停止作業(yè),重新準(zhǔn)備天狗糕向山神們道歉。之后,那些丟失的工具便神奇地接二連三地又出現(xiàn)了。
同一個地區(qū)苗木城的二森山也有一個類似的傳說。文政七八年的時候(1824、1825年),村民要砍伐山上的樹木,于十月七日進山,還事先備好了祭神用的御弊糕。可不知為何,大家忘了給山神上供就徑直各自吃了。不一會兒,山中狂風(fēng)大作,當(dāng)夜天狗倒樹,轟轟作響。人們這才意識到是自己怠慢了山神,急忙又重新準(zhǔn)備了供品向神靈道歉,這事兒才算完。
在當(dāng)?shù)?,制作天狗糕還有一些老規(guī)矩。首先要通知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在山中集合,然后一起蒸米飯,飯做得要比平時硬一些,再攥成飯團穿在扦子上烤,然后抹上調(diào)味醬。最先做好的天狗糕用樹葉包五六串,找一片干凈的地方給天狗上供,然后大家才可以一起盡情地吃。據(jù)說因為天狗糕極其美味,制作過程中散發(fā)的香味會引來天狗,所以人們從不在村子里做這種食物。也正是因為這樣,天狗糕又被叫作“山小屋糕”。
在距離江戶不遠的山方町,天狗糕還有“粢糕”這樣一個具有古韻的名字?,F(xiàn)在我們對這些宗教活動的起始動機已經(jīng)知之甚少了,尤其是看到為了消除天狗惡作劇給人們帶來的恐懼,我們的祖先竟然使用如此富有人情味的方法,我們才意識到那些最單純的初衷已經(jīng)被我們遺忘了。隨著親身經(jīng)歷的人越來越少,一些毫無根據(jù)的雜談不僅于我們無益,反倒使探究這些習(xí)俗背后的緣由變得難上加難。
至少有一點我們可以確定,即山中神靈曾經(jīng)被飯香吸引而來,而且當(dāng)?shù)厝艘睬宄刂?,獻上食物可以取悅于他們,由此雙方恪守誠信,并不需要再做什么特別的努力。吃完人們獻上的食物后什么也不做便離開,山人的這種行為有點兒吃霸王餐的意思,如果你這么想的話就大錯特錯了。從前,山人只要不干擾人們生活,就可以吃到御弊糕。如若不按時獻上,它們甚至?xí)l(fā)怒滋事。它們從山中出來試圖幫助人們做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體現(xiàn)了山人的友好,或者是因為醉心于食物香味做出的積極舉動。允許我大膽地推測一下,山人的這種行為或許是被人類同化的一種進步。就像下一章我打算講述的飛騨國巨人的故事一樣,人類因為偶受恩澤以飯團為謝禮贈予,對方欣然接受并捕捉一些貍兔答謝人類,這種互動與異民族間的貿(mào)易興起的途徑完全相同。就這樣,久而久之,山地的居民漸漸融入日本大家庭,于人于己這都是最大的幸福。
傳說中越后國南魚沼郡的山男長相似猿,臉卻不紅。對于這一點,有必要說明一下。所謂臉不紅,其實只是說山男的臉沒有紅到猿猴的那種程度。事實上,很多傳說中山男的臉都是紅的,更有甚者,全身皮膚都是紅色的。近世在蝦夷等地盛傳“赤人”警言時,并未引起太多的惶恐,這有些出乎人們的意料。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dāng)?shù)厝嗽揪拖嘈拧俺囝^太郎”的傳說,赤頭太郎也是通身赤紅的巨人,與惡路王、大竹丸
屬同類。這種現(xiàn)象不僅僅出現(xiàn)在奧羽,《今昔物語》中也有類似記載。弘仁七年(816)六月,弘法大師首次發(fā)現(xiàn)高野圣地時那位做向?qū)У纳街挟惾艘彩敲嫔t赤,身高八尺有余,著青色窄袖便裝。直到今日,提起“巨人”,人們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一般都是一個紅臉人的形象。雖然有的傳說中山男全身呈青灰色,與豐前中津領(lǐng)的山童相像,但與紅色山男相比,此類傳說的數(shù)量要少得多。另外,所謂“赤頭”有的也只是指紅發(fā),不過與此相比,指面紅者更多。山人面赤的原因還有一點不得不考慮進去,那就是山人偶遇普通人,也許是過于興奮以至于臉漲得通紅。事實上,皮膚油亮泛著紅光,再加上身材異常高大,已非常令人畏懼了。
在此,有必要將山人的特質(zhì)告知那些僅憑地下枯骨便妄議古人的人們知曉。
二十六 山人進城
山人即山中的住民,我們的祖輩對他們的存在并不驚訝,也不覺得他們對自己的生活造成了威脅。只不過普通人很少有機會像豐前、薩摩兩地的伐木者一樣,有意識地和山人達成約定,互通有無,因此人們對待他們的方式,就好比對待江戶禁教時期的天主教一般。不知從何時開始,圍繞山男流傳的凈是些無稽之談或夸大之詞。所謂山人擁有異于常人的能力,這應(yīng)該是事實;他們生氣起來不知道會做出什么驚人之舉,這也算是有根據(jù)的推測。至于山男腳力驚人這一點,完全是因為他們不擅長和生活在平地上的人類打交道,總是急急忙忙往密林里跑,想躲起來罷了,并不值得大驚小怪。假設(shè)山人捕捉山里的動物為食,那就算是女性山人也必須跑得快,這些并不難理解。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山人想親近常人的強烈意愿。然而很遺憾,人類和山人之間不時產(chǎn)生誤會,且大多數(shù)情況下人們對山人的善意并不領(lǐng)情。
《東武談叢》中有這樣的記載,慶長十四年四月四日,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子突然出現(xiàn)在駿馬城德川府邸的庭院里,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還吃著青蛙。問他住在哪兒也不回答,只用手指指天,仿佛在說自己是從天上來的。德川家康制止了手下想把男子殺死的舉動,讓人把他帶到了城外,不一會兒,男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記載說此怪人沒有手指腳趾,如此看來指天的動作可信度就不高了。
慶長之后三十余載,正值寬永十九年的春天,一個被稱作“山神子”的男人,被人從土佐豐永鄉(xiāng)的深山帶到了高知城內(nèi)。這個看起來六十歲左右的大個子男人十分健壯,一言不發(fā),給什么吃什么。在城里停留了兩三天后又被送回了山林里,當(dāng)時這件事被寫進了好幾本書里。
以上兩件事都有不少見證者,所以我想虛構(gòu)的可能性不大。特別是“山神子”這個詞,如果土佐地區(qū)從那個年代就開始使用的話,可見山神子進城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在四國地區(qū),“神子”被認為是侍奉神明的人,和天狗一樣都是山神的使者,甚至可以說是山神的代言人。
慶長時期到寬永時期是和平年代,土地資源開發(fā)熱火朝天地進行著,其結(jié)果就是山地居民和平原住民之間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沖突發(fā)生,而山人出沒的報告也相當(dāng)多。連尾州名古屋這樣繁華的大都市也有消息傳出,說是逮捕了來歷不明的異族人。人們用粗繩索將其捆得嚴嚴實實,不承想晚間還是讓他給逃脫了,幸好之后并未見此人回來報復(fù)。山人不同于仙人,幾乎沒什么智慧可言,他們總是在村子附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無疑是在尋找食物或配偶。這種無意識的行為舉止,與人人皆有所求的世俗之風(fēng)完全契合,如此說來,山人和一般人并無兩樣。日向和越后傳說中的山人,也是頭發(fā)半白,可見山人也免不了生老病死等常人的煩惱和痛苦。
在名古屋捉到異族人的記錄出現(xiàn)在《視聽實記》第六卷,年份不詳,大概是江戶初期。摘抄如下:
飯沼林右衛(wèi)門居廣井。夜話而歸,仆人謂,請君自南路歸。南路為遠路,怒問何故,答曰仆迎君歸,見東光寺墻下立一小僧,望而生畏,故有此言。林右衛(wèi)門笑曰,如此,吾欲一探究竟。遂行。果有一小僧,年十二三。問其尋物否,不答。欲捉之帶走,然力甚大,無果。林右衛(wèi)門亦大力者,漸制伏之,帶至近宅。打罵皆不曾言一物,杖其亦不謂痛。無奈,欲待天明再行盤問之故,令縛于馬廄處,晨起察看,已無其蹤影。打罵間偶露一言“那”,故世人謂之“那小僧”。
山男逛集市的故事,在前面“五葉山獵人”一節(jié)曾提到過,各地也有不少謠傳。其中,津村正恭在《譚?!分羞@么寫道:
相州箱根有山男,隱居深山,裁樹之皮葉為衣,以捕魚為業(yè)。逢集市,攜魚至鄉(xiāng)里換米。交易外并無多言,事畢則去。有人欲覓其蹤跡而探其來處,然尾隨至絕壁或道路盡頭處,似插翅而飛,終不得知其住所。小田原城主謂,非作奸犯科之輩,勿以槍炮傷之,故無人驚擾。
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譚海》所言當(dāng)然只是傳說,也并不意味著真有一伙山人在小田原城下活動。原因有兩點:第一,河魚在海邊是做不成買賣的;第二,若以樹葉遮羞的形象出現(xiàn),必被旁人視為怪,山人必不愿往。人群當(dāng)中真有山人的話,最多不過一二人,且旁人已對他們司空見慣了,這一點可以從書中領(lǐng)會得到。
相傳巖手縣臨海的大槌町,集市日總會有個操著濃重鄉(xiāng)音的外地男子來買米,他人高馬大,圓眼睛,皮膚黝黑泛光。人們猜測那男子是山人。其實在遠離大槌町的深山里,現(xiàn)今依然有很多來自遙遠國度的人在煤窯工作。因為語言不通,外貌相異,就把他們當(dāng)作山人,這是偽人類學(xué)的做法。
最初集市之所以得以成立,皆因集市上常有新鮮的不知名的人和物存在,農(nóng)民對之感到新奇、刺激。正如惠比須,因人們祭其為神,才漸漸發(fā)展為一種信仰。在信州南安曇的新田市和北安曇的千國市等地就有山姥來趕夜市買東西的傳說。有人說山姥一出現(xiàn)就意味著人散市終,也有人相信山姥付的錢能帶來好運氣。于是,那些受利益所誘的市人甚至在集市上拼命尋找看起來像山姥的鄉(xiāng)下老太太,這個畫面想想都覺得有趣。為此,商人和山姥之間還有這么一個故事流傳至今:山姥帶了一個三合的德利小酒壺來集市里買五升
酒,欺騙或嘲笑她的人被山姥施以懲戒,而老老實實按量往壺里倒酒的商人發(fā)現(xiàn)酒壺看似很小其實再多酒都能裝下,就像個無底洞。那些誠實的商人因恪守規(guī)則做事而受到褒獎,財源滾滾而來,最終成了大富翁。這則故事和俵藤太取之不盡的寶藏等同宗同系,都是美麗古老的傳說。
筑前的甘木,自古以來就有山姥會出現(xiàn)在乙子市的傳說。乙子市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個集市。據(jù)正德四年的《山姥帷子記》記載,天正年間,下見村富人大納言的一位男仆將木棉花打包好,準(zhǔn)備帶到乙子市去賣,結(jié)果途中打了個盹兒,錯過了集市,仆人醒來時發(fā)現(xiàn)袋子里的棉花已經(jīng)沒了,一塊藍黃黑白條紋的絹布靜靜地躺在袋子里。之后,這塊絹布被當(dāng)作山姥的寶貝,傳世二百年。
借此機會不說恐再無機會,因此我想再講講那些至今存活于畫家們天馬行空的想象中的天狗、貍貓買酒的故事。往天鵝圖案的酒壺或是木桶上添一筆,天鵝就會活過來,這景象雖說有幾分現(xiàn)代風(fēng)格,其實也由來已久。我曾試圖推測相當(dāng)于今日酒桶的酒葫蘆盛行于什么年代。許由等中國有名的隱士不管是下棋還是飲酒,身邊始終有酒葫蘆陪伴,這當(dāng)中肯定有什么民俗學(xué)上的理由,然而我至今未能揭開謎底。值得一提的是,傳說中山人的生活里,也有從不離身的這類小物件,靈巧便利,被視作珍寶。由此可以看出,我們的祖先應(yīng)該也是熱衷于此的,仿佛可以憑此借助神力,于是想方設(shè)法要弄到一個,得到以后甚至當(dāng)寶物一樣供起來。
《落穗余談》第二卷中就有這樣的記錄:“駿河的山里不時有人看到巨人,巨人以鹿猴為食。久世太郎右衛(wèi)門大人的故事集中也提及了此人。據(jù)說巨人外出時腰間必掛一物,有一個人找機會接近巨人并成功把東西偷了過來,回家一看原來是一個高麗茶碗。這個茶碗之后一直作為這家的傳家寶代代相傳。丙寅年八月,宇右衛(wèi)門大人講述了這個故事,甚兵衛(wèi)大人聽后,亦將故事轉(zhuǎn)述給同席的客人?!惫适轮械牟柰肱c山姥的饋贈不同,是從山人身上掠奪而來的。那么,最初山人是如何撿到這些物件,又為什么特別喜歡它們呢?有關(guān)這個問題,即使我們不是小說家也不由得會展開遐想的翅膀——有可能是盜賊為躲避官府,在山中藏匿時留下的器物;也有可能是某個大戶人家敗落了,導(dǎo)致宅院荒廢,山人游游蕩蕩湊巧走進庭院,看到閃閃發(fā)光的物件,就拿起來嗅一嗅、舔一舔——總之,人類的文明勢不可當(dāng),連山人這個排外封閉的小社會也沒能幸免。
我從舊交鈴木鼓村那里還聽過這么一件事。鈴木是世家之后,家住磐城亙理郡小鼓村,故號鼓村。事情要追溯到一百二十年前,那時經(jīng)常有個奇怪的老人來他家,平時基本不開口,要東西的時候才說話,嘰里呱啦也不知道到底在說什么,倒像在念咒。吃飯不用筷子,兩只手捧著碗埋頭就吃,把長滿胡茬的臉弄得臟兮兮的。他特別喜歡喝酒,不時會帶一個能裝下一斗多的葫蘆來,裝滿酒立馬就走。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臟得看不出布料和花紋了。他總是用石頭把蛤蜊砸開生吃,為此大家都戲稱他為蛤蜊仙人。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住,有時要連著來個八九天,有時卻兩三個月都不來。老人回去的時候也有人跟在后邊想探明他的底細,誰知一進山里老人就走得飛快,轉(zhuǎn)眼便沒了人影。
小鼓村位于阿武隈河的河口地帶,此地的山雖不高卻連綿不斷。某天早晨,蛤蜊仙人把自己的大葫蘆掛在鈴木家門口的柱子上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這個故事或許存在些許捏造的情節(jié),但葫蘆卻是貨真價實的,鈴木家把它當(dāng)作傳家寶流傳至今,據(jù)說葫蘆口還鑲了金,十分名貴。
我并沒有輕視仙人的意思,不過這種程度的仙人,山男應(yīng)該也能勝任。我長年受鈴木家的恩惠,不應(yīng)該說三道四,據(jù)我所知,最后悄悄把葫蘆系在柱子上離去這么浪漫的事,絕非鈴木家人所為。這個地區(qū)的山人和村民和諧相處,他們不會驚擾山中小木屋里勞作的村民,還常常到村民家中討要酒食;反過來村民也很尊敬他們,類似的例子在接下來的“大仁城”一節(jié)中還會講到。仔細想想,這其實也屬于山人同化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吧。至于故事中的那個葫蘆,說不定僅僅只是山人嫌葫蘆太大了,偷偷從鈴木家換了個更趁手的,也未可知。
二十七 山人的通道
我不知道當(dāng)下那些挑戰(zhàn)阿爾卑斯山脈的登山者們怎么做,但像獵人、樵夫等時常露宿深山的人會根據(jù)長久勞作積累下來的經(jīng)驗盡量避開那些可能多發(fā)怪異事件的地方休息。時常聽到他們這樣說:在深山谷底,走不通的地方是安全的,而山頂開闊處、通往山陰的濕地,深夜時分必有怪事發(fā)生。提到詭異事件多發(fā)地帶,外行人可能會認為多在不能通行的谷底??墒聦嵳孟喾?,在山的高處雜草繁盛之地,一旦見到模糊的像小路似的痕跡,經(jīng)驗豐富的山林勞作者就會避開,臨時休息的帳篷決不搭設(shè)在此地。因為他們知道這里是山男、山女的通行要道。即使是國道、省道這類寬闊的道路,據(jù)說那些偏僻的沒有岔道的路段深夜時分也時常會聽到特殊旅人紛雜的腳步聲。在山頂小屋居住的人也每每這么說。當(dāng)然這有可能是誤聽,但是我們想一想也能明白,只要沒有什么特殊情況,山人當(dāng)然會選擇更便捷的、寬闊通透的大路,這應(yīng)該不會有錯。
大約一百五十年前,在三州豐橋町,深夜有人看到一個一絲不掛的大漢赤足沿著東海道
向東跑去。他的速度極快,在朝陽升起的時候就已經(jīng)跑到了濱名湖
的對面。在豐橋人所著的《中古著聞集》中記載著有人看到這個大漢跳進水中抓魚生食,方知這是個怪物。在眾多有關(guān)與這種怪人相遇的記載中,僅有個別記載了他們的臉,一般都是人們在極為偶然的情況下看到的,據(jù)說他們都是面露驚愕之色。我想他們的恐懼與忌憚一定比我們更甚,因此,除非必要,他們總是藏身在樹木繁茂處,謹慎地窺視著普通人的行動。
菅江真澄所著《游覽記》三十二卷下冊中,“在北秋田郡的黑滝山迷路”的章節(jié)里做了如下記述:“行至大約山頂處,見隱隱小徑橫貫,吾心甚悅,笑言此處有路。向?qū)勚?,笑答此山居山鬼,有路亦不可行。若行此道,將不知所至?!币压实囊聊芗尉?sup>
曾說過,在陸中遠野地區(qū),據(jù)說山頂?shù)牟莸厣嫌兴菩÷返牡胤?,也是山男的通行路徑。露宿的人們一般都會避開那里。阪本天山老先生在寶歷六年所著的《木曾駒岳后一覽記》中記載:我要在半山腰處的松林中過夜,可那里的村夫和樵夫們都不贊同此事。我費盡口舌勸說,他們?nèi)圆煌?,于是試問其緣由,方知?dāng)?shù)厝硕颊J定此山的山脊處是天狗通行的道路,夜間樵夫們從不在此停留。于是我只好讓村民們回到山坡處休息,自己則露宿于此。此外,我還聽說在紀(jì)州的熊野地區(qū),人們修建山中小屋時通常也會避開那些深谷中有路通往山的另一邊的地方,往往會選擇山勢陡峭、不能通行的谷底。據(jù)說曾有人對民俗學(xué)家南方熊楠先生解釋說,這么做是因為通透的峽谷往往被山人選作通行的道路。
細思這其中也不無道理。不過,還有另一種情況我們也不應(yīng)該忘記,那就是山人們好像有時也會毫不客氣地使用人類新開辟出來的道路。秋田通往仙北郡剎和野的一處山嶺,山頂處曾有一間茶鋪。秋田的丹生先生在那里落腳小憩時,聽茶鋪掌柜的說他們打算要搬到別處。問及緣由,掌柜的說每至深夜總有山男從家門前經(jīng)過,他們好像是要越過太平山往目目木的方向去,總是大聲地講話,還發(fā)出撲通撲通很大聲的足音,令人不勝煩擾。這個山嶺高處毫無疑問成了山鬼的通行路徑,所以掌柜說他們不能長期居住經(jīng)營下去了。
在遠野,從城里向北約四千米處,道路在柏崎的松山腳下一拐,呈現(xiàn)一個丁字形,路口聳立著一座巨大的山神石塔。據(jù)說幾年前的一天,有人獨自走到這里時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下山的腳步聲,抬頭一看,竟然是山神。這山神全身通紅,眼露兇光。高大魁梧、赤身裸體的山神此時也面露驚詫之色,馬上就閃身躲開了,那人當(dāng)場嚇得暈了過去。石塔就是紀(jì)念這個山神的,《遠野物語》中也有關(guān)于這個故事的記載。雖然擁有敏銳感官的山人總能很巧妙地避開普通人,可偶爾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有疏忽大意之時。不過,這位山神大白天竟然還用人類開辟出的道路下山,未免太過疏忽了吧。
在安云的嚴島,當(dāng)?shù)厝俗怨乓詠砭桶焉焦懋?dāng)作天狗護法的別稱。另外還有人因為山鬼也寫作“三鬼”,就將其解讀為數(shù)量有三個。
為守護神圣的御山,當(dāng)?shù)厝私共或\的世俗人接近御山,并常常展示一些奇跡以警示無信仰之人,令其慎行,不做壞事。所展示出來的奇觀多為寺廟回廊的地板上巨大的腳印,或是雪后清晨房頂上奇異的巨大腳印。在其他地方,天狗的笑聲或“天狗倒”的聲音等深山密林里的奇怪聲音,以及意圖不明的人聲也被視為預(yù)警的奇異現(xiàn)象。因為聽到這些聲音,沒有人不害怕的。秋田地區(qū)的山鬼最早似乎是山中怪人的總稱,后來演變?yōu)閮H指大平山上常住的山人,漸漸地也寫為三吉大權(quán)現(xiàn),如今儼然成了一個真正的神。佐竹家族很早就推崇山人,因為山人擁有出色的神通,特別了解捷徑,能夠快速行走,這些特點有利于在江戶與領(lǐng)地間傳遞信息?,F(xiàn)在沿途各地還有人認為三吉大人仍然在路上行走,會路過自己所在的地方,因此對之格外敬畏。
自古以來,很多民族都有敬神者須知道所拜神靈名號的習(xí)慣。于是,天狗被定位為超世俗存在之后,也就有了“太郎坊”“三尺坊”等名稱。不過,截至目前這一點還從未引起過人們的關(guān)注。若是認真思考這些名字出現(xiàn)的原因,大概又會找到很多新的答案吧。
二十八 三尺大草鞋
有關(guān)山男的草鞋,其實也有不少傳說。山男一年到頭都不穿衣服,奇怪的是世間卻有很多關(guān)于他的鞋子的傳說。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類傳說在日本東部廣為流傳,尤其是在信州木曾一帶。聽說出羽莊內(nèi)的山中,有樵夫把草鞋撿來掛在小屋入口的柱子上,不承想次日竟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能是山男趁夜把鞋又拿走了吧。據(jù)《越人關(guān)弓錄》記載,在上州等地,獵人、樵夫等在山中看到草鞋時都會有所畏懼,避而遠之。
草鞋長三四尺,也稱“山丈的鞋”。據(jù)《四鄰譚從》的記載,信州川上村,位于信濃川水源地附近的山地中,人們更相信草鞋是山姥的鞋。傳說山姥的草鞋是用彎曲的藤蘿和樹皮織成的,非常精巧。說到鞋大,好像沒有三四尺就無法獲得人們認可似的。然而,即使真有人長那么大的腳,估計也不會穿如此巨大的草鞋在山中行走吧。在需要經(jīng)常翻山越嶺的時代,草鞋別具風(fēng)情,一般被稱作足半,僅用草繩將腳的一部分裹住,而不是把腳完全包住。也就是說,草鞋只要把腳趾等最受力的部分保護好就可以了。
這類的傳說如此夸張荒誕,應(yīng)該是來自人們的幻覺,以為看到了,卻轉(zhuǎn)瞬即逝,無跡可循。這樣的事情,其真實性有待考證。即使流傳下來的傳說內(nèi)容詳盡,甚至連各種各樣制作草鞋的方法和材料都談到了,但只要沒有收集到實物并陳列到博物館,就只能當(dāng)其為傳說。當(dāng)然,傳說也必須有根源,弄虛作假,大家是不會相信的。傳說一般都是逐漸完善形成的。關(guān)于草鞋的傳說當(dāng)故事聽聽是蠻有趣的,只是整體被夸大了。陸中二戶郡的凈法寺村,有樵夫說在深山發(fā)現(xiàn)了用椴樹皮做的大草鞋,按照草鞋尺寸來推測,僅作為原料的椴樹皮就足足得七匹馬才能拉動。由此可見,在流傳的過程中,內(nèi)容應(yīng)該是被越傳越夸張,而親眼看見的人卻越來越少,才有了這樣的結(jié)果。
山男、山姥草鞋的傳說和民間掛鞋的習(xí)俗應(yīng)該聯(lián)系起來考慮。比如淺草寺仁王門上就掛著一只大得離譜的草鞋。現(xiàn)在各地名為“沓掛”的街道上,通常都會有所謂“道神之木”等古樹,樹上掛有很多古時通行之人的鞋。有的地方還有把草鞋從下向上擲以占卜的習(xí)俗。就像中國人敬鮑魚為神一樣,被掛在樹梢上的草鞋,畢竟有些不同尋常,由此逐漸演變?yōu)樯?,受人祭拜?/p>
因山神不喜人們帶走靈山中的土,有些地方至今仍然保留著把登山時穿的鞋留在山腳下的習(xí)俗。甚至有地方進山時必須脫掉鞋子。不過,流傳最廣的還是人們向諸神供奉新東西的習(xí)俗。據(jù)說山神是“一只腳”,因此只需供奉一只大鞋即可。相傳灶神原本就是馬或總是乘馬而來,所以會供奉新馬沓以祭灶神。其根源或許和繪馬等一樣,都是在請神和送神,原有暗示神何時降臨何時升天的寓意在其中。不過,信仰總是漸漸變化的,比如人們最初在路兩旁和十字路口等地放上大草鞋,動機很清楚,就是為了辟邪。不知這個習(xí)俗始于何時,村民們這么做是想警告那些不了解情況的鬼怪、瘟神,警告他們村里有可以穿這么大鞋的人,別小瞧了我們!對付敵人,即使用騙術(shù),也是正義的。所以草鞋的傳說流傳至今我們依然是相信的。據(jù)說在海的南邊小島上,還有隨潮漂來大草鞋的傳說,聽起來就不由得令人肅然敬畏。這大概是更早的古老民間習(xí)俗,是己所不欲,“逆”施于人吧。
因此我們又有了第二個假想。也許山人的大草鞋根本不是要自己穿的,是為了威嚇世人特意做大的,并且一定要把草鞋放在容易被人類發(fā)現(xiàn)的地方。不過,從他們的舉止我們并不能看出山人有如此機敏的才智,如此高估他們的推測至今也無法令人信服。那些在深山中享受平和生活的原住民,他們覺得獵人、釣魚人、樵夫、礦工、登山游客等打擾了他們的清靜,產(chǎn)生阻止這些人進山的想法,這一點我們也能體會得來。于是,就有了上面一個個的故事,由此慢慢形成某種約束力,最終以宗教的形式流傳下來。這種演變過程,任何一個民族都是一樣的。
以旁觀者的角度看,這似乎就是一方的自問自答,根本不是在一方讓步獲取另一方滿足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深山中經(jīng)常發(fā)生怪異事情的地方,我們習(xí)慣稱之為魔所或是靈地,不敢侵犯。這自然就成了保護原住民的一種屏障,把這理解為結(jié)果或原因,其實都講得通。通常,對強行入山者的制裁是多樣的,且主觀色彩很強。人被扔到空中,劈成兩半,再狠狠摔下來,當(dāng)屬最殘酷的一種。此外,有人把莫名其妙的摔跤致傷致死也看作是神靈的懲罰;永遠地被神隱,讓父母兄弟悲傷不已也位列其中??傊?,人們總是將日常生活中一些無法預(yù)知的災(zāi)難歸結(jié)于此,這已經(jīng)成為山民們的信仰了。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預(yù)警之類的現(xiàn)象。比如,深夜時分不知從什么地方啪啦啪啦有石子飛來,打在山中小屋的屋頂和墻上,人們把這稱作是“天狗的飛石”,解釋為山人不喜歡我們打擾的意思,多半會迅速離開。僅飛石而言,其實猴子也干得了,又或許只是山人在嬉戲玩耍而已。人們不知道這只是一個信號,也有人因此受傷。像飛石這樣奇怪的事在城市中也時有發(fā)生,或許還有別的什么不可知原因。至于腳步聲和笑聲,也只是人們偶然間聽到后感到害怕而已。要證明這些都是有預(yù)謀的,絕非易事。特別是“天狗倒”的聲音,我甚至懷疑那巨大的聲響到底是不是天狗弄出來的。也有地方認為這是狐貍的惡作劇。本就是無跡可循、類似幻聽的事,要斷定何人所為,幾乎無從下手。
夜深人靜時,從前面的山上傳來大巖石滾落的聲音,又或是梆梆梆斧頭的聲音,緊接著便是大樹被砍倒時震徹山谷的巨響。天亮后人們前去確認,卻發(fā)現(xiàn)晚上傳來聲音的地方連草葉也沒有亂。故事的內(nèi)容基本都是一樣的。像這樣的事情反復(fù)發(fā)生幾次后,人們便開始覺得不安,認為這是山神發(fā)怒了,把這個山谷看作是“不祥之地”,今后盡量避而遠之。即使是眾人同時聽到,但幻覺終歸是幻覺,也可能乙是受了甲的影響,也許丙聽到的聲音才最真切,也未可知。東京附近的街道深夜鑼鼓喧天,或是廣島等地流傳的所謂吧嗒吧嗒跑的怪聲,這些聲音有可能只是人們初次聽到,因此留下了異常強烈的印象罷了。就像剛有鐵路時,人們第一次聽到火車汽笛聲,還以為那是狐貍發(fā)出的,之后每每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的例子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人們把這些偶然的怪異現(xiàn)象和山里的生活聯(lián)系起來,將原因歸結(jié)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山人,其實,這都是我們的想象力使然呀!
如果把這些也納入實例的范疇,和那些親身體驗過的事例一樣看待的話,那故事太多了,說也說不完。不過,留兩三個例子供后人研究,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的。
《白河風(fēng)土記》卷四:
鶴生(福島縣西白河郡西鄉(xiāng)村大字)深處高助山上,一個住在炭窯里的人說時不時會聽到鬼魅的怪聲。那鬼魅被稱作伐木坊
或小豆磨
。伐木坊在夜半時會發(fā)出砍樹和樹木倒下的聲音,第二天去查看卻沒有任何痕跡。小豆磨則在深夜走近燒炭窯,弄出磨豆子的沙沙聲,出去查看也同樣什么都沒有。故得此名。
《笈埃隨筆》:
走在路上被石頭砸中的話,當(dāng)?shù)厝苏f那是天狗在提醒你擋了它的路。每座山上都有屬于山神的森林,而大樹茂密的地方就是山神的道路。有個人叫佐伯了仙,生于豐后杵筑,后居于京都。他說自己住在鄉(xiāng)下的時候,曾和兩三個朋友約著一起去山里打野雞。走到半路,突然有石子從路兩邊飛來。最初他們以為這次在劫難逃,驚恐萬分。還好有一個朋友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他讓大家保持冷靜,坐在地上不要說話。只見石塊在巨巖的上方飛來飛去,發(fā)出嗖嗖的聲音。過了好一段時間,飛石才停下來,大家立刻起身離開。聽那位朋友說,雖然過去還沒有人被飛石打中過,但被打中的人一定會生病。而且遭遇飛石的話,就絕不能再狩獵了,即便現(xiàn)在返回路途遙遠,但今夜就一定要盡量往回趕。于是,一行人第二天早上兩手空空地回到了家。
《今齊諧》卷二中有記載:
加賀金澤的筱原莊兵衛(wèi),一次進山,走到人跡罕至的溪流邊,發(fā)現(xiàn)水畔蘆葦異常茂密,從河的對岸還傳來了很多人的談笑聲。筱原覺得奇怪,想去看個究竟,但因為隔著河水自己不能去對岸,就想讓狗先過去,狗卻不愿向前。于是筱原抓起狗的四肢用力把它拋向?qū)Π?,沒想到狗竟然立刻又被扔了回來。筱原見此大驚,抱著狗就回家了?;厝ゲ痪霉肪筒×耍m然進行了醫(yī)治,但很快就死了。
《北越奇談》記載:
神田村有個人名為鬼新左衛(wèi)門,好殺生。距村里十余町的深山處有一個神社,神社下的溪流里有很多水鳥。村里人總是相互告誡不能去那里捕鳥。對此,新左衛(wèi)門置之不理。下雪天,他一個人去那里捕了許多水鳥。一天夜里他又去了,卻什么也沒捕到。天快破曉時,突然聽到有人踏雪而來。新左衛(wèi)門從他住的小屋往外窺去,只見屋外站著一男子,身高一丈有余,垂發(fā)蔽目,手大如簸箕。那男子一把將新左衛(wèi)門住的小屋拿起遠遠拋出,新左衛(wèi)門頓時昏了過去。第二日,新左衛(wèi)門的妻子不見丈夫回來,就請求村長帶人搜山找人,最終在隔了兩個山谷的北邊的雪地中發(fā)現(xiàn)了昏倒的新左衛(wèi)門。
接下來這個故事也發(fā)生在越后,是村子里一位名叫會津八一的老人講的。妙高山的山谷里有個富產(chǎn)硫黃的地方,但因相傳是天狗所有,至今無人敢去開采。前年,中頸城郡板會村大字橫町的何右衛(wèi)門盯上了這些硫黃,帶了些工人進山去采挖,并在山谷修建了臨時居住的小屋。白天工人去采礦,晚上回小屋休息。一天深夜,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響聲,小屋也劇烈地晃動起來,好像隨時都會垮塌。何右衛(wèi)門和工人們都被弄醒了。深夜時分屋里太冷,大家正準(zhǔn)備先點火驅(qū)一下寒,不承想門口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赤面白衣的巨人。大家都很害怕,縮到角落,蒙在被子里向外偷窺。只見那人大步走進了屋內(nèi),可是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事大家都沒有記憶了。天亮后,工人們發(fā)現(xiàn)何右衛(wèi)門的臉朝后,被人擰斷了脖子,身體已經(jīng)涼透了。據(jù)說即使是現(xiàn)在,只要有人進山谷后想要撿一片硫黃,山頂上定會傳來大聲斥責(zé)的聲音。人們都怕被擰斷脖子,因此那個山谷至今都無人敢去。不僅如此,如果有人在這個村子說什么世上沒有天狗之類的話,村民們也一定會給他講何右衛(wèi)門的故事警告你。當(dāng)時和何右衛(wèi)門一塊兒進山的工人還有活著的,這個故事有很多人都是從那位老人那里直接聽到的。
二十九 腳印的信仰
自古以來人們就認為山人體型高大,把山人稱作巨人的說法也盛傳已久。既然稱他們?yōu)榫奕?,自然少不了各種令人瞠目的民間奇聞為其佐證。傳說有人見過參天大樹的樹皮被山人剝落的痕跡;有人在茅草叢里看到過山人,說一人多高的茅草只和山人齊腰;還有人說山人能一步跨過山里小屋的房頂,巨大的響動能讓小屋顫動。不過,也有另一種說法,認為山人的體型和普通人相差無幾,只是略為強壯。還有傳說沒有具體描述山人體型的大小,只說無人見過身高低于一百八十厘米的山人。相對而言,后面這種說法更顯真實一些,相關(guān)記載也有不少。雖說各種傳說都讓人難辨真假,但細想來山人畢竟不是蘑菇之類的,怎么會長得參差不齊,大小各異?由此可見,這些所謂山人的傳說大都是人們道聽途說又夸大其詞后的產(chǎn)物。
還有一類是關(guān)于山人腳印的傳說,山人的腳印往往出現(xiàn)在雨后的泥地或雪地里,腳印之大令人咋舌。有的腳印前后相隔甚遠,可以看出山人的步伐應(yīng)該相當(dāng)大。甚至有人由此推斷:可能真如歷代所流傳的那樣,山人是用一只腳跳躍行走的。毋庸置疑,所有這些傳說都缺乏精確的描述,所以可信度不高。但既然一開始就有人認為巨大的腳印是山人的“杰作”,想必其中一定有什么緣由吧。
日本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崇拜偉人腳印的國度。在這里,無論是神明、佛祖、菩薩,還是英勇善戰(zhàn)的武士或是得道高僧,大多都會在巖石上留下不朽的印記,以供后世緬懷。山人思想的宗教化歷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這樣的印記。例如統(tǒng)一國土這樣值得紀(jì)念的歷史大事件,我們的平民祖先不是把功績?nèi)繗w功于遠古時代的大神,那些跟隨在地方神身旁、宣傳神德的隨從小神或者巨人也被賦予了相應(yīng)的名號,和遺跡一同被保存,或以口口相傳的方式流傳下來。即使知道巨人只是住在山中的異類,人們依然會對之懷有因畏而生的敬仰之情,從而去祭拜那些附有神力的巨人留下的遺跡。
在日本東部各縣人們稱山人為巨人。傳說中,有關(guān)巨人體型之大的說法各異,令人瞠目。這其實正好佐證了一個事實,即真正親眼看見的人越來越少,更多的故事都是道聽途說。時至今日,雖然已很難確認實情,但我有責(zé)任把我所收集的各種紛紜傳說記錄保存下來。
一 陸奧、出羽二國分界處有山曰吾妻山,山氣縹緲,傳聞深山處有山人。山人高一丈五六尺,以樹葉遮體,不笑不語,時而出入村民家中。村民敬山人為神,以酒食待之。山人不食,悉數(shù)帶走回歸山中。村中偶有孩童戲弄山人,亦不動怒危害村莊。(選自《今齊諧》卷四)
二 上野有山曰黑龍山,山中有寺曰不動寺,其廟宇建于地勢險惡的深山中。傳聞此地怪事甚多。山中有謂之山大人者,為山中之主。寺廟僧人每年與其偶遇二三,見其席地而坐,其膝高三尺許。偶見其足印長五六尺,一步六十尺有余。(選自《日東本草圖集》)
三 高田有木匠名為又兵衛(wèi),受雇于西山本。一夜因急事獨自一人趕山路回家,不想在陡峭的山路拐角處與山人相遇。山人赤身裸體,身長八尺,頭發(fā)垂肩,目光如炬,其時正手提野兔,輕盈地向這邊走來。木匠驚慌不已,愣在原地,山人亦露驚慌之色,停下了腳步,隨后一言不發(fā)飛快地橫穿山路登山而去。(選自《北越雜記》卷十九)
四 傳聞飛騨山中有巨人,身長九尺,以樹葉遮體,未曾有人聽過山人說話。一日,一個獵人為尋找更多獵物行至此山深處,卻不期與山人相遇。只見山人健步如飛,正朝自己奔來,獵人躲藏不及,情急之下,拿出果腹的飯團放于掌心遞給山人,山人接過飯團吃下,竟露出無比喜悅的神色。大概因為山人生長于深山,從未吃過像飯團這種人世間的食物,為報飯團之恩,山人很快在山中獵殺大量狐貍和獾送給獵人。獵人為自己的不勞而獲高興不已,遂每日必來山中用飯團和山人交換獵物。鄰居另一個獵人對此起了疑心,欲暗中觀察其中奧秘,深夜時分率先跑進打獵的深山中,與山人不期而遇。鄰居獵人誤以為遇到鬼怪,害怕不已,慌亂中填上子彈,朝山人開了槍。山人中彈后落荒而逃,獵人也匆忙跑了回去。第一個獵人聽聞此事,心覺不妙,于是來到大山深處尋找山人,登上一座山頂后,獵人終于看到受傷的山人俯臥于谷底,身旁還有同類似乎在照料他。獵人不敢靠近,擔(dān)心山人會將這一彈之仇報復(fù)到自己身上,終日害怕不已。后來獵人對人提及此事時,說道山人可能已經(jīng)死了,隨后,這個異聞便口口相傳下來。細井知慎曾感嘆道:“深山中竟居住著如此神奇之人!”(選自《視聽草》第四集六卷所錄“荻生往來手記”)
崇拜巨人腳印的事例并非只出現(xiàn)在中國古代神話故事中。我從小田內(nèi)敏君那里就聽說過這樣一件事情:秋田市的楢山住著一個姓丹生的人,因喜好采集,常去各地游走。有一年,此人來到仙北郡神宮寺山,借宿于山腳下村莊里的一戶人家,發(fā)現(xiàn)這家人的神龕上放著一個裝有少許沙礫的紙袋。他感到不解,就向這家主人詢問,主人便將緣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事情就發(fā)生在不久前,那天,這家主人來到山腳下的雄物川岸邊割草,突然間山上發(fā)出巨大聲響,主人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有個龐然大物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山下奔來,他定睛一看,認出此物正是傳說中的山男。主人害怕不已,立刻躲進了身邊的茅草叢里。事后,主人跑到山男剛才經(jīng)過的河灘,發(fā)現(xiàn)上面留下了巨大的腳印。由于此事實屬罕見,主人跑回村子,把村民都叫到河邊來,所有人看到巨大的腳印后都驚嘆不已。出于對腳印的崇拜之心,每家人都取了腳印中的一些沙礫帶回家,供奉在家中的神龕上。
此外,各地有關(guān)雪地里的腳印的傳說也不勝枚舉。下面我來列舉其中幾個。
一 遠州奧山鄉(xiāng)有山曰白鞍山,浦川河從此發(fā)源。進入白鞍山,翻過最高的山頭,繼續(xù)向山中行大約四里,遂到人跡罕至之地。傳聞有神人居于此,俗稱山男。觀其雪地中的足印,可知其體型龐大。見過山男之人皆早逝。(選自《遠江國風(fēng)土記傳》)
二 在駿河國安倍郡腰越村,有人曾在山中的雪地里發(fā)現(xiàn)巨大腳印。傳聞足印長三尺,前后兩個足印間隔達九尺。腳印沿著小路持續(xù)約三里。村前有條小河,據(jù)說離小河對岸十幾尺遠的地方也出現(xiàn)了腳印,似乎腳印的主人只一步便跨過了小河。人們稱之為山男,其糞便更是異常罕見。據(jù)說因為山男好食篠竹,因此他們的糞便中能看到竹葉。上述村落皆位于大井川上游。故事系府中江川町三階屋仁右衛(wèi)門所述。(選自《甲子夜話》)
三 小蟲倉山神社供奉著蟲倉明神,傳說其為坂田金時之母,故此神社又名阿姥明神社。山中有兩個大洞穴,乃山姥居住之所。近年來,有個山里的僧人住進其中一個洞穴,山姥對此心生厭惡,從此遠離此地。據(jù)說在這之前,人們曾在雪地里見過巨大的足印。(選自《信濃奇勝錄》卷二)
四 文政年間,農(nóng)人接官府命在高岡郡大野見鄉(xiāng)島的山中種植香菇。一日,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雪地中有許多巨大的腳印,且腳印只有左腳腳印,或只有右腳腳印,腳印間隔約十尺有余。故山人又稱“一只足”。此地常見之,香美郡也曾出現(xiàn)過。(選自《土佐?!防m(xù)篇)
在土佐國山人又被稱為山爺。人們認為山人不僅是“一只腳”,而且還是“一只眼”。紀(jì)州也有類似單腿怪物的傳說。傳聞在紀(jì)州熊野的深山中,常有叫作“獨腳風(fēng)箱怪”的怪物出沒,后被一名勇士降服。其他府縣也流傳著不少關(guān)于獨腳怪的傳說,這當(dāng)然不是單憑雪地里的腳印推斷而來的。也就是說,在一些具體事件發(fā)生之前,民間就早有類似傳言。雖然這些傳說中存在人們的迷信,但從側(cè)面起到了一些佐證的作用。
很早之前,巨人的腳印也曾令我們的祖先深感震撼,不過腳印并不是出現(xiàn)在雪地里。據(jù)《越后野志》卷六的記載,信濃國的戶隱,常常能在大雨后的旱田里看到長達二三尺的腳??;在越后國的苗場山,雨后登山也可見山人一尺多長的腳印?!段髻澑尽肪砦迨恢杏涊d了一個傳說故事:在播磨國揖??ず谄榈幕纳裆街杏凶艍?,相傳是荻原孫三郎的墳冢,墳邊有一座石頭神社。嘉永初年,有個人在這附近開荒造田,不承想一天夜里田里留下了巨人紛沓的大腳印。這家人為此受到驚嚇,全都變得瘋瘋癲癲。山中共古先生在《仙梅日記》里也曾說道,一次他去駿河國的梅島和仙俁游覽時,一個引路者告訴他在雪地里不時會有山人的足印,長約二尺。門野對面的山中還有一塊印著山男腳印的巖石。山男踏在巖石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其怪力由此可見一斑。
正是出于這種敬畏之心,人們才認為永存在巖石上的印記的主人非巨人莫屬,不過實地考察后可以斷定,這些基本都與山人無關(guān)。巨人腳印的傳說早在奈良時期的《常陸風(fēng)土記》“大梳崗”一節(jié)中就有相關(guān)記載。巨人倚坐在綿延的山丘上,捕食那些吞云吐霧制造海市蜃樓的大蛤蜊
,足印長四十余步,寬二十余步?!恫ツワL(fēng)土記》一書中“多可郡”一節(jié)中也有類似記載:有巨人徒步從南海走到北海,途中留下的足跡形成眾多池沼。在此,我們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會不會在我們祖先的信仰中原有附有神力的龐然大物,名為巨人,是我們后人誤把巨人當(dāng)成了山人呢?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我們一定是把對這些腳印的敬畏之情,也一并轉(zhuǎn)移到山人身上來了吧。前文提到的羽后國的農(nóng)民把山人踩過的沙礫供奉起來的事件,也許可以理解為山人史走入末期的一種征兆,加之事件模糊不清,反倒更為山人的傳說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現(xiàn)如今,山人足跡數(shù)量最多的地方當(dāng)屬中國地區(qū),四國、紀(jì)州等次之,這些地區(qū)出現(xiàn)過山人腳印的地方加起來多達數(shù)百處。但山人腳印絕不僅限于這些地方,而是零星分布于全國各地。有人認為這些神奇的腳印是鬼怪的杰作,也有人認為出自著名的巨人大太法師。關(guān)東一帶流傳的大太法師的故事大多包含腳印的傳說。東京近郊現(xiàn)如今還有幾處腳印遺跡。
總的來說,全國的腳印遺跡大致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是像駿河國仙俁的腳印那樣,印在石頭等堅硬物體上,這些腳印的主人不僅僅是山人,像歷代驍勇善戰(zhàn)的勇士辯慶、曾我五郎也被認為是腳印的主人,因此這類腳印通常都不大。而另一類腳印則大得離譜,因此自然也就只能“歸功”于鬼怪神靈了。
距東京不遠有個京王電車的代田站,傳說大太法師修建的橋就在這附近。大橋偏東南的方向有一個巨大的足印,面積足有三公頃,腳印處本來是一大片杉樹林,如今好像已經(jīng)被改建為文化住宅區(qū)了。腳印的足跟處有地下水汩汩而出,旁邊還有一座祭拜用的小神堂。此外,東南方向還有兩處同樣巨大的足印,其中駒澤村的那個要更大一些。上述三個地方都是形狀酷似腳印的洼地,皆因地下水噴出導(dǎo)致地面下陷形成的。上總國的鶴枝村也有兩處大腳印,分別在一條小河兩岸的山丘上,只是其中一處已經(jīng)崩塌。另一處面積大約一公頃,周圍都是林地,唯獨這塊腳印形狀的土地上種著麥子等農(nóng)作物,當(dāng)?shù)氐耐良緦Υ擞刑貏e記載。甲州信州地區(qū)巨人的腳印也大多是獨立的沼澤濕地,雖然也有例外,但地形皆不同于周圍,大致呈腳印狀,因此被認定為巨人留下的腳印。
傳說巨人背著富士山欲將其遷往別處,巨人欲一夜填湖,途中從筐眼兒溢出的土塊形成了某某山、某某冢的故事全國各地都有。這基本上是自古就有的神話傳說的一種模式。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傳說竟然都與水利、土木等建筑工程有關(guān),劈山引水或是為人類開荒造田,這些內(nèi)容都讓人禁不住聯(lián)想到開天辟地的神話。可以肯定地說,這些傳說一定流傳自相當(dāng)遙遠的古代。加賀國的巨人足印遺跡最具代表性,共有三處,一處在東邊越中栗殼山的打越;一處位于河北郡木越的田地里,據(jù)說那里是光林寺的舊址;還有一處是在能美郡波佐谷的山坡上。也就是說巨人三步就橫跨了加賀國。這三處腳印紋路都非常清晰,甚至可以看出腳趾的輪廓。也許腳印下是巖石的緣故,位于田間的三處足印處皆寸草不生。此外,位于壹岐國分郡初丘的腳印遺跡也很有特點。腳尖朝北,足印長二十余米,寬十余米,腳跟處寬約四米,人們稱之為“大之腳印”。相傳很久以前有個名叫“大”的巨人,從九州出發(fā),欲跨越對馬國時,一只腳踏在中間的壹岐島上,于是便有了今天這個腳印。腳印處微微凹陷,有地下水流出。據(jù)《壹岐名勝圖志》記載,這附近有不少這樣的地方。
巨人在九州南部被稱為大彌五郎,或大隼人。關(guān)于他們的說法五花八門,有的說他們是八幡神社里神明的隨從,有的說他們是被神明降服的惡賊,眾說紛紜,沒有定論。人們一方面對巨人造山填湖及其巨大腳印的傳說津津樂道,另一方面,又會在節(jié)日祭典時拉著巨人人偶四處游街,驅(qū)災(zāi)避禍。其實,隼人是對當(dāng)?shù)卦∶竦慕y(tǒng)稱,既然把遠古時代的歸順原住民稱為大隼人,那么一直以來傳說中的山人有巨人這樣的別稱,其中也一定另有原委。不過,這個問題越深究就越復(fù)雜,在此還是先告一段落吧。
三十 日本文化史未解決的問題
這項研究到此還不能畫上句號。那些奇異現(xiàn)象對大山周邊人們的宗教生活影響之強烈,是我最初嘗試著進行論證的,遺憾的是,相關(guān)資料尚不充分。今后,潛心研究的人還有很多未知的東西可以發(fā)掘。不過,目前唯有一點是大致可以斷定的:山人的有關(guān)事例對中世以后天狗思想的進化作用顯著。山人不單單是目光如炬、通體赤紅、身材高大,他們身上還有著少許極其平凡的人情味。信仰佛教的人視其如惡魔,其實他們卻是有情有義,與普通人若即若離,情緒也時而喜時而怒,開心時甚至還會俠義地對我們施以援手。我認為這些應(yīng)當(dāng)不是純粹空想的產(chǎn)物。
偶有天狗被普通人殘酷擊敗的傳說。天狗神通廣大、富有千變?nèi)f化之能,卻因不經(jīng)意間被杉樹皮彈到鼻子,就以為人心不可測,從此懼人三分。這類傳說至少可以成為人類與天狗有過平等交往的證據(jù)。用欺騙的辦法對付天狗,天狗也不為懼,如此想法乃我們處世之法寶,亦可激勵我們。自己吃筍,卻切碎竹子烹煮讓對方吃,或者把白色卵石用爐火燒烤后給專為年糕前來的山人享用,令山人落荒而逃,諸如此類以計謀征服山人的故事廣為流傳?;鸬拿栏小⒐任锏奈兜?,這些都是以山人命名的這個島國的原住居民幾乎永遠被奪走了的幸福。山人不時爆發(fā)的憤怒,或者極端粗暴的搶掠、面對誘惑時的畏懼等行為其實體現(xiàn)了山人長久以來積攢下來的不安感。這才是古老傳說的核心所在。與之相關(guān)聯(lián)的土地神靈信仰也具有鮮明的特色,對這個民族歷史進程所起的推波助瀾的作用不容忽視。
最后還有一點必須贅述一下。各地都有村民與山人親密交往的故事,人們除了請?zhí)旃烦蔀槊届`剎的佛教守護者,作為尋常百姓的人家,偶爾還會接待這些貴客的到訪。這類例子有很多,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加賀市松任的年糕鋪的故事。記得越中的高崗也有非常相似的傳說,至少在當(dāng)?shù)厝说膫髀劺?,宣揚受到天狗恩惠的人家有很多。這些事情在現(xiàn)在說起來貌似有廣告的功效,在當(dāng)時卻絕對不是可以輕松一笑的事。
天狗來訪的那天往往是有前兆的,或是提前約定好的。一家人須謹慎從事,打掃干凈房屋,不讓人隨意靠近,保持肅靜,出入、起居和飲食皆不敢窺,待之如其他神靈一般尊敬。天狗可以預(yù)報災(zāi)害、指點祭拜禮儀,因此有迷茫、苦惱之人欲借其力以求神諭,便不難想象了。若得機緣巧合,甚至可以像建久八年的橘兼仲一樣,成為修行者僧風(fēng)靡一代,或者像近世的野州古峰原一樣跨界成為一派信仰的中心。而且連接陰陽兩界的無比重要的寶物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只是豆沙年糕而已。說到這里,我心中不由得暗暗對本土宗教起源論的研究者付出的辛勞感慨萬千了。
在那個把神人格化的時代,食物在生活中的重要性遠遠大于今天。認為世上沒有比年糕更美味的食物了,有如此認識的凡人們便將它畢恭畢敬地獻給神靈,以期獲得神靈的歡心,而且在日常生活中不時還真有相關(guān)事件發(fā)生,足以證明自己的這些推測。我們無比敬畏的山人也喜歡大米,尤其喜歡年糕的香味,以年糕為媒介與之交往的傳說,雖然只是傳說而已,卻廣為流傳至今。認為這些故事庸俗不雅的學(xué)者們,盡管去談?wù)撃銈兏哔F的高天原,下界平民的信仰是怎樣發(fā)展并完成的,就由我們自己堅持探究下去吧。
前面提到過一個叫“陸中凈法寺”的村子,就是那個用七匹馬馱的椴樹皮做草鞋的傳說發(fā)生的地方。相傳同村有個農(nóng)夫去山里的途中遇到了山男。山男好像沒見過年糕,很想吃的樣子,于是農(nóng)夫便分與他吃。山男很開心地吃完后問道:“你家里墾田嗎?要是還沒墾的話,你在某月某日將三升年糕放在田埂上即可,我來幫你墾。”約定好的次日清晨,農(nóng)夫去田間查看時,放置的年糕已無,而田卻被墾好了,大大小小的田間一平如整。從那之后,農(nóng)夫與山人就成了朋友。后來聽說農(nóng)夫每次上山都會被山人催著要年糕吃,為此苦惱不已。也有傳說講,山男曾屢次告誡農(nóng)夫說:“我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但山婆婆是壞家伙,千萬小心提防?!边@大概是六七十年前發(fā)生的事了(《鄉(xiāng)土研究》一之九,佐佐木君,下文同)。此地傳說中的“山婆婆”非??植?,那些鬼婆和天之惡鬼做的壞事,在這個地方大多成了這些山婆婆的惡行。
另外在閉伊郡的六角牛山也有類似傳說。青笹村的某個人進了山,他剛把椴樹的樹皮剝下,就看見一個七尺余高的男人立一旁。只聽男人說:“我來幫你干吧!”隨后就像剝蔥一樣輕松,轉(zhuǎn)眼間就剝下很多樹皮。然后他指向旁邊火上正烤著的年糕,征得同意后毫不客氣地全部吃光,又問村民來年的今天是否再來。村民因擔(dān)心會有災(zāi)難降臨,便回答說不來。于是山男又說:“如此一來,你某月某日夜里把三升年糕放到你家院子前,我會給你拿來夠一年用的椴樹皮?!惫?,第二年在約定好的那天半夜,外面?zhèn)鱽砹舜笮欣顡渫涞氐穆曇?,?jù)說山男送來的椴樹皮大約需要兩匹馬才能馱動。從那以后每年的同一天,這人家的院子里都會發(fā)生這樣一場“無言的交易”。但不知為何,從現(xiàn)在的一家之主還很年輕的時候起,雖然年糕照常供奉,卻再也不見山人拿椴樹皮來。
《津輕舊事談》引用了《弘藩明治一統(tǒng)志》的一部分,記錄了鬼澤村里一個叫彌十郎的農(nóng)夫與巖木山巨人友好交往的故事。有傳聞?wù)f他后來也變成了巨人,不知去向。彌十郎最初上山去砍柴,偶爾的機緣和巨人有了交情,白天陪巨人摔跤,然后空手而歸。到了半夜,家里的后門處總會堆放夠兩三天用的柴火。此外,也有其他不同版本,有的說巨人幫助彌十郎開墾新土地,也有的說彌十郎借助巨人之力從赤倉谷里引水來灌溉村里的農(nóng)田等等。總之,一些保留至今的、相當(dāng)有難度的土木工程以及逆向引水的傳說,均被歸功于巨人的援助。此村的村名“鬼澤”以及當(dāng)?shù)氐纳裆缑肮碇畬m”應(yīng)該也是源自這些傳說吧!
聽說此地有神力之人輩出,也因為有巨人鎮(zhèn)守的承諾,這個地區(qū)的人五月端午節(jié)從不插菖蒲避邪,春分也從不撒豆驅(qū)鬼。雖然目前我們很難確定這些是不是真的都與巨人傳說有關(guān),但堅持永不使用這兩種東西的習(xí)俗,至少可以證明這些傳說絕不是近代杜撰的雜談奇聞。聽說巨人是因為被彌十郎的老婆看到了,之后就沒有再來,這其中似乎也是有什么隱情吧!聽說當(dāng)時巨人留下做紀(jì)念的蓑笠和鐵鍬由鬼之宮神社的藤田家代代相傳,想來這藤田大概是彌十郎的旁支后裔吧!《糠部五郡小史》里記錄了南部地區(qū)三戶郡荒澤地產(chǎn)有從先祖繼承下來的山男使用過的木臼。雖然對山人使用木臼搗橡果食用的傳說的真?zhèn)斡兴鶓岩?,但至少我們可以深信,人們曾?jīng)是與山人交往過的。
津輕地區(qū),只留下了和山人一起玩相撲的故事,并未提及年糕的事。而到了秋田這邊,便將這兩件事結(jié)合在了一起。接下來要講的故事還是源自小田內(nèi)通敏先生。相傳居住在五城目郊區(qū)一個以砍柴為生的樵夫諳熟鄉(xiāng)間相撲,某日樵夫砍完柴準(zhǔn)備背柴回家時,突然出現(xiàn)一個山男,擋住他的去路,邀請他來場相撲比賽。于是,他放下扁擔(dān),與山男進行了一場力量的較量,第一局樵夫?qū)⑸侥兴こ霁@勝,還得到了山男的贊許;第二局時樵夫想盡快回家便故意輸?shù)?,不承想山男并沒有就此作罷,反倒讓樵夫等等,緊接著便帶來了兩三個同伴與樵夫繼續(xù)較量。同樣,每一次都是一局贏一局輸。由此,樵夫與山男結(jié)緣,之后經(jīng)常見面一起玩摔跤,并約定某月某日去樵夫家里做客。山男要來的那一日,樵夫遵從山男的指示把家人全部支到外面去干活,搗好年糕款待山男,幾個山男吃完了一斗年糕,開心地玩了一整天。剛開始還好,可之后山男常來,每次總是這樣,甚至還要喝酒,還要這要那,終于樵夫難以忍受,郁結(jié)于心,久病臥床不起。村民見此情形,便紛紛傳言和山男交往對自身沒有好處等等。
對此我暗自揣測,如果樵夫有年糕店老板那樣的機智,應(yīng)該不會落下神經(jīng)衰弱這樣不好的結(jié)局吧!人們常說巫術(shù)者一旦結(jié)緣便永不可斷,如若信仰之心淡薄,想放棄一直信奉的神靈,采取一般手段是很難實現(xiàn)的。自古以來就有把白色的小石子當(dāng)年糕糊弄山人,或用燒燙的石頭攻打怪物的傳說。于是,人們將這兩類故事糅合在一起,因為實在受不了山人每晚都要來吃年糕,于是把白圓石當(dāng)年糕放進地爐中燒,然后淡定地給山人吃,看著山人口中噴火倉皇逃去。之后,人們也因此遭受報應(yīng),洪水泛濫。編年史就有相關(guān)記載,曰“白髭水”。這一類始于善意、終于無奈的絕交的傳說很多地方都有,從中我們也許可以看出人們的信仰在一點點發(fā)生著變化。
與山男結(jié)緣始于相撲,其實這并不是偶然現(xiàn)象?,F(xiàn)今中部以西的地區(qū)流傳的河童故事中,河童想與人摔跤仍是必不可少的內(nèi)容。土佐地區(qū)有一種妖怪叫芝天狗,舉動和河童基本相似。外形似孩童,沒有什么力量,如果勝之則不斷邀戰(zhàn),煩鬧不堪。若故意輸之,則開心地哇哇大叫,喚來更多伙伴,要求繼續(xù)比下去。在九州這樣的傳說也廣為流傳。據(jù)說如果被這種難纏的對手挑戰(zhàn),便不得不徹夜與之角力,直至發(fā)瘋方止。但是,他們卻不像狐貍那樣騙人。河童也罷,別的妖怪也罷,人為什么會和他們開始這種目的不明的交流活動呢?為此,我們有必要追溯一下相撲的歷史。
朝廷的相撲大會每年七月舉行,是古老的節(jié)日之一。它既不是唐朝的模仿產(chǎn)物,也不是皇室專屬儀式,大概是中央文化形成的某一階段,采納了民間風(fēng)習(xí),進而成為國技的。這一點,我們通過每年從各地征集力士的相關(guān)進貢事宜便可知曉。也就是說,民間相撲的起源更早一點。在佐渡,代表各村的相撲選手的名號世襲傳承的習(xí)俗延至今日。在會津的新宮權(quán)現(xiàn)神社,廟會當(dāng)日肩負村莊使命的力士會進行比賽,相傳獲勝的村子一年都有好運,騎馬射箭等活動也是同樣。也就是說,誠心祈禱,獲取神力,不僅可以在部落間的角力中得勝,還可以預(yù)示運勢的強弱,這一切皆被歸功于祖先圣靈、本地守護神的威力。因此,人們畏懼信仰不堅帶來的傷害。
隨著時代的進步,民族宗教也歸于統(tǒng)一。小區(qū)域的敵愾心雖然已無意義,但作為自古流傳下來的習(xí)俗,還是獲得了一定的認可。地域不同守護神不同,不同家門有著不同信仰的遠古時代就更不用說了。如豐后日田的鬼太夫,其家譜連綿數(shù)百年,他將神力歸于神賜,并以此凝結(jié)眾望于一人,使其被視為神靈。之所以傳說中要講什么被山男指名,或者被河童挑戰(zhàn)這樣的事,是要告訴我們山男或河童更具神秘色彩,更具無私忘我的特性,作為另一個未知世界的代言人,原本可以千錘百煉之后彰顯其天生之怪力,廣施神力普惠世間的。不幸的是,因遭遇權(quán)勢主義的國家、宣傳至上的時代,這些割據(jù)一方的神靈被視為妖魔,在尚未感化人類之前就在強有力的外來信仰面前黯然失色,神力顯現(xiàn)的寶貴的古老儀式也成了一種毫無意義的形式。
據(jù)我所知,目前日本鄉(xiāng)村的信仰從根源來講有新舊兩大系統(tǒng)。正如皇家的法制也分天神地祇一樣,先有諸如宗像、賀茂、八幡、熊野、春日、住吉、諏訪、白山、鹿島、香取等各大神宮大社,然后才由各大社有組織地派遣神人到各地,依次增設(shè)新的神社。隨著平安奈良時代莊園的興起,之前的鄉(xiāng)里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領(lǐng)主大多繼承了貴族的血緣和興趣,更傾向于迎請那些受佛教側(cè)援的中央大社,逐漸改造以往的舊習(xí),式內(nèi)古社大部分都喪失了原有的名號,一切都朝著統(tǒng)而為一的方向發(fā)展。另一方面,基于農(nóng)民的保守天性,新的神社祭祀信仰也被添進很多自古以來原住民固有的信仰觀念。這兩大系統(tǒng)從另一個角度看,也可以說又構(gòu)成了一個整體,呈現(xiàn)為一個整體的兩個層面。屬于一鄉(xiāng)一村全體人所有的八幡宮、熊野神社,擁有絕對不可冒犯的威望。與此同時,自古以來被當(dāng)?shù)厝朔顬槭刈o神的土地神也在一宅一戶內(nèi)受到人們的敬拜。如果探究頭屋
慣習(xí)、鍵取
制度以及家系神職的世襲方法的話,依然不難找出其間差別帶來的微妙影響,特別是那些父傳子、母傳女的代代默默傳承下來的信仰,即便從未獲得官府的認可,只要沒有確鑿證據(jù)表明其間曾中斷過,那么就可以從中找到很多古老的東西,這便是信仰的根基。信仰孕生于生活的自然需要,人們不寄心于日月星辰這般壯麗而遙遠的東西,只為四季早晚的尋常幸福祈禱,極力希望擺脫日常生活中的種種擔(dān)心與不安。因此,人們虔誠祭祀的自然主要是山神、荒野之神或者河海之神,我們始終與這些引領(lǐng)我們的神靈為伴。也可以說,這種與時代發(fā)展不相符的鄉(xiāng)土氣息始終無法得以匡正。反之,那些珍貴溫暖的古老記憶并沒有受困于自作聰明的人的干擾,基本以未經(jīng)世故的原貌綿延至今,就像幼時流落山中的姐弟突然身著舊服回到親生父母家一樣,一切如故,溫馨漫溢。我想我們的同胞中應(yīng)該不會有冷血至極的人連這些都要嘲笑吧!
- 美濃:日本舊國名之一,現(xiàn)岐阜縣中部和南部。
- 九州:古代指日本筑前、筑后、豐前、豐后、肥前、肥后、日向、大隅、薩摩這九國。
- 尾張:現(xiàn)日本愛知縣西部。
- 相州:現(xiàn)日本神奈川縣西南。
- 甲州:日本舊國名之一,甲斐國的別稱,今山梨縣。
- 木曾:日本地名,長野縣西南部。
- 奧州:日本舊國名之一,包含青森、巖手、宮城、福島縣全域和秋田縣部分區(qū)域。
- 伊豆:日本舊國名之一,現(xiàn)靜岡縣的伊豆半島和伊豆諸島。
- 信濃:日本舊國名之一,現(xiàn)長野縣。
- 遠州:日本舊國名之一,也稱“遠江”,現(xiàn)靜岡縣大井川以西。
- 飛騨:日本舊國名之一,現(xiàn)岐阜縣高山市、飛騨市、下呂市大部區(qū)域及大野郡白川村等地。
- 伊勢:日本舊國名之一,相當(dāng)于現(xiàn)三重縣的大部分區(qū)域。
- 越前:日本舊國名之一,大體在現(xiàn)在的福井縣的中部和北部。
- 京都大典:大正天皇的即位儀式(1915年11月10日)和大嘗祭(1915年11月14—15日)的一系列慶祝儀式。即位儀式即宣告天皇即位的儀式,之后會舉行大嘗祭,即向皇祖及天地神祇供奉當(dāng)年新稻,感謝五谷豐登,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永世昌盛。此祭典一代天皇在位期間只會舉行一次。
- 羽前:日本舊國名之一,今山形縣。
- 尾花澤:日本地名,位于山形縣東北部。
- 近世:日本的歷史時代劃分之一,中世和近代之間的時期,一般指織豐政權(quán)期至江戶末期。
- 陸中:日本舊國名之一,現(xiàn)在巖手縣的大部分區(qū)域及秋田縣的部分區(qū)域。
- 奧羽:日本舊時的陸奧國和出羽國,位于日本本州東北部,屬日本的東北地區(qū)。
- 八郎:日本傳說中,八郎冬天雪季和兩個同村人進山狩獵,因吃了三條奇魚而變身成一條大蛇,先棲息在十和田湖,后與南祖坊大戰(zhàn)七天七夜,戰(zhàn)敗后被驅(qū)逐出十和田湖,最終成為八郎潟湖湖主。
- 南祖坊:平安時代的高僧,76歲時在十和田湖與八郎大戰(zhàn)七天七夜后獲勝,成為新的十和田湖湖主?!胺弧笔呛蜕械耐ǚQ,一般接在“坊號”之后。
- 上州:日本舊國名之一,上野國別名,今群馬縣全境。
- 信州:日本舊國名之一,信濃國的別稱,現(xiàn)在的長野縣。
- 《奧民圖彙》:為比良野貞彥的作品,是了解江戶時代平民生活的極為貴重的文獻資料。
- 菅江真澄(1754—1829):三河人,本名白井秀雄,旅行家、民俗學(xué)者。
- 《游覽記》:游記文學(xué),作者菅江真澄,游記中記載了作者在1783—1829年這46年間,游歷信濃、出羽、奧陸、蝦夷等地時所見到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以及當(dāng)?shù)貍鹘y(tǒng)民俗等。
- 熊野:現(xiàn)和歌山南部和三重縣南部地區(qū),位于紀(jì)伊半島南端。
- 高野:指高野山,位于和歌山縣的東北部,是日本佛教密宗真言宗(也稱東密)的本山。
- 天野信景:江戶時代中期的國學(xué)家,尾張國藩士。
- 《鹽尻》:江戶時代中期的隨筆。作者天野信景,1782年由堀田方舊編著而成。全書共100卷,記錄了作者從元祿至寶永年間援引從古至今的日漢書籍考證史傳、神佛的由來、地理、語言、風(fēng)俗等內(nèi)容,其中也收錄了作者自己的詩文。
- 尾州:日本舊國名之一,屬東海道,約在今愛知縣的西部。
- 山姥:日本傳說中住在深山里的女妖。
- 日本原:日本原高原的略稱,包括岡山縣勝田郡奈義町西部、津山市東部的一部分、勝央町北部的一部分。
- 作州:日本舊國美作國的俗稱,現(xiàn)岡山縣的東北部。
- 那岐山:位于鳥取縣八頭郡智頭町、岡山縣勝田郡奈義町境內(nèi)的山。
- 狩野亨吉(1865—1942):號君山,日本教育家。
- 羽后:日本舊國名之一,包括今秋田縣大部分和山形縣北。
- 因幡國:日本舊國名之一,位于今鳥取縣東部。
- 《雪窗夜話》:隨筆,為江戶時代中期的鳥取藩士上野中親(1684—1755)所著。
- 寬永:日本年號(1624—1643),元和之后、正保之前。該時代的天皇是后水尾天皇、明正天皇、后光明天皇。江戶幕府的將軍是德川家光。
- 陸中:日本舊國名之一,包括現(xiàn)巖手縣的大部分區(qū)域及秋田縣的部分區(qū)域。
- 遠野:位于日本巖手縣的內(nèi)陸城市。此地最有名的是關(guān)于河童和座敷童子的傳說。
- 上州:日本舊國名之一,上野國的別名,今群馬縣全境。
- 狐貍上當(dāng):王子稻荷神社的狐貍變身為美女被識破和戲弄的故事。
- 天狗:日本民間傳說中的一種或神或妖的生物,以修煉道行者的打扮出現(xiàn),高鼻、紅臉,手足的爪長而且有翼,持金剛杖、長刀、羽毛團扇。
- 三輪神話:遠古時代,美麗的活玉依公主與神秘的男子相愛,公主想知道男子的來歷,趁夜會時在男子衣角縫了根線,第二天跟著線一直走到了大和國的三輪神社,才得知男子是大物主神。
- 豐后:日本舊國名之一,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大分縣的中南部。
- 霜月:即陰歷十一月。
- 大山神祇:支配山的神,在日本神話中指伊奘諾尊的兒子。
- 中世:在日本史上指封建制前期的鐮倉、室町時代。
- 迷子:與父母走散或迷路的孩子。
- 上方:京都及其附近的地方。
- 神隱:(因天狗、狐貍、鬼或看不見的神作怪而)突然失蹤。
- 狗賓:地位最低的一種天狗,居于無名深山,與山神很像,相對于其他天狗的神秘莫測,狗賓常會出現(xiàn)在人們的生活中,經(jīng)常與山中的伐木人交流。
- 穩(wěn)婆:偷孩尼和接生婆在日文中均為“子取り”一詞。
- 絞纈城:絞纈城中的人,會被先后喂下啞藥和增肥藥,然后倒掛在高處,劃破皮膚用其血液染布料。
- 座頭:中世、近世僧人打扮的,以彈琵琶或按摩、針灸等為業(yè)的盲人的總稱。
- 高野圣:在中國竹影法師《東洋見聞錄》和日本鳥山石燕《畫圖百鬼夜行》中,記載有早期的僧人如高野圣常常以利益誘惑信眾信奉佛教,對女子信眾以雙修為名進行性侵犯。因此高野圣被認為是人們忌恨唾棄的密宗僧人。常被當(dāng)作惡鬼看待。
- 上總:日本舊國名之一,地處日本千葉縣中部。
- 送神日:日本節(jié)日,舊歷十月諸神要在出云集合,故而很多地方有九月三十日送神出發(fā)的傳統(tǒng)。
- 白餅:祭祀神明時當(dāng)作供品的一種米粉年糕,由生米粉加水和制而成。
- 紀(jì)州:日本舊國紀(jì)伊國的別稱,今和歌山縣、三重縣南部。
- 攝津:日本舊國名之一,今大阪府西部和兵庫縣東南部。
- 中村古峽(1881—1952):日本文學(xué)家、心理學(xué)家,原名中村蓊。
- 陸奧國:日本舊國名之一,包括現(xiàn)在的青森、巖手、宮城、福島各縣全境和秋田縣的一部分。
- 七戶町:位于日本青森縣東部。
- 因童:附體童子。陪伴祈禱師,讓神靈附體,并使之代述神諭的童子。
- 神道:神道教的簡稱,原本是日本的傳統(tǒng)民族宗教,最初以自然崇拜為主,源于日本本土的崇神傳統(tǒng),屬于泛靈多神信仰(精靈崇拜),視自然界各種動植物為神祇。
- 《黑甜瑣語》:隨筆,作者人見焦雨,創(chuàng)作于江戶后期。書中記載了作者在各國的見聞。
- 妙義山:位于群馬縣下仁田町、富岡市、安中市的一座標(biāo)高1104米的山峰,與赤城山、榛名山并稱為“上毛三山”。日本三大奇形之一。也是日本百景之一。
- 贊岐:日本舊國名之一,屬南海道,俗稱贊州,其領(lǐng)域大約為現(xiàn)在之香川縣。
- 出羽國:日本舊國名之一,屬東山道,也稱羽州。該國是為了對抗蝦夷而設(shè)立。明治元年(1868)十二月七日分割為羽前及羽后兩國。
- 越后:日本舊國名之一,屬北陸道,現(xiàn)新潟縣。
- 新井白石(1657—1725):名君美,號白石,政治家、詩人、儒學(xué)學(xué)者。
- 小瀨復(fù)庵(1669—1718):名良正,字順元。擅詩文,別號桃溪。小瀨甫庵的后人。
- 直參:直接隸屬于君主的家臣。特指江戶時代,將軍直屬家臣中知行不滿一萬石者,即旗本與御家人的總稱。
- 《嘉津間答問》:作者平田篤胤,別名《神童寅吉物語》。
- 平田翁:平田篤胤(1776—1843),復(fù)古神道領(lǐng)袖,江戶后期國學(xué)家。原姓和田,小名正吉,通稱為半兵衛(wèi)。元服之后叫胤行,享和年后稱篤胤。
- 常陸:日本舊國名之一,屬東海道,俗稱常州,關(guān)東最東端的東海道之國。
- 修驗道:是日本古來的山岳信仰受外來的佛教、中國的道教等影響形成的宗教。修驗道的實踐者稱為修驗者或山伏。
- 《云笈七簽》:道教類書。張君房總編。天禧三年(1019)編成《大宋天宮寶藏》4565卷(已亡佚),又撮其精要萬余條,輯成本書122卷。道教稱藏書之容器曰“云笈”,分道書為“三洞四輔”七部,因名《云笈七簽》。
- 秋葉大權(quán)現(xiàn):乃日本靜岡縣秋葉山的山岳信仰與修驗道、佛、道融合形成的神祇,又稱秋葉三尺坊大權(quán)現(xiàn),其本地佛為觀世音菩薩,共有75尊跟隨的眷屬神。該神明是家喻戶曉、可預(yù)防火災(zāi)的“火伏神”。
- 若狹國:日本舊國名之一,今福井縣若狹灣地區(qū)。
- 源平之戰(zhàn)(1180—1185):史稱“治承·壽永之亂”,日本平安時代末期,源氏和平氏兩大武士家族集團一系列爭奪權(quán)力的戰(zhàn)爭的總稱。
- 辯慶:平安末期、鐮倉初期僧人,在比叡山西塔修行,稱為武藏坊,喜好武勇。后侍于源義經(jīng)。跟隨義經(jīng)逃亡奧州,在安宅關(guān)、衣川會戰(zhàn)中英勇善戰(zhàn)的事跡多被后人改編成能和歌舞伎等。
- 常陸坊海尊:平安末期的傳說人物,源義經(jīng)之臣,《源平盛衰記》與《義經(jīng)記》中均有記載。據(jù)說其勇武堪比辯慶,后成仙。
- 三河國:日本舊國名之一,今愛知縣東部。
- 長篠之戰(zhàn):1573年5月織田信長與德川家康聯(lián)合在長篠城西面的設(shè)樂原與武田勝賴軍隊之間進行的決戰(zhàn)。織田軍隊使用大量火藥,大獲全勝,武田軍隊傷亡慘重。
- 《臥云日件錄》:相國寺的瑞溪周鳳所作的日記,共74卷,現(xiàn)存1卷,主要記錄1446年至1473年之間的事,內(nèi)容涉及社會形勢、禪宗、藝術(shù)史料等方面。
- 《康富記》:室町時代的權(quán)大外計中原康富(1399—1457)的日記,共93卷,內(nèi)容廣泛,涉及政治、經(jīng)濟、文化、風(fēng)俗以及雜事等。
- 車僧:能劇主角之一。是一位乘無牛車往來于各國,并于愛宕山智勝天狗的高僧。
- 權(quán)現(xiàn):指佛為拯救眾生而以神、人等暫時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人世間,也指其化身的神、人。
- 夜討曾我:能劇之一,宮增作。故事主要講曾我十郎與曾我五郎兄弟為了給父親報仇,于富士山麓的原野下與古屋五郎以及御所五郎丸等決斗的故事。
- 犀川:日本向西北流向石川縣中部的河,長34千米,發(fā)源于富山、石川縣境的大門山,貫穿金澤市后注入日本海。
- 淺野川:日本向西北流經(jīng)石川縣中部,貫穿金澤市市區(qū)的河,流向大體與犀川平行,出產(chǎn)金澤名產(chǎn)杜父魚。
- 《翁草》:神澤貞幹著,隨筆,200卷。主要講述中古時期至江戶寬正年間的民間傳聞與奇聞異事。
- 雀入大水為蛤:深秋天寒,雀鳥都不見了,古人看到海邊突然出現(xiàn)很多蛤蜊,并且貝殼的條紋及顏色與雀鳥很相似,所以便以為是雀鳥變成的。
- 小仏峠:日本地名,位于東京都八王子市和神奈川縣相模原市綠區(qū)之間。
- 千木良小原町:日本地名,位于神奈川縣相模原市。
- 天龍:日本地名,位于靜岡縣。
- 上穂:日本地名,位于長野縣。
- 三州:日本舊國名之一,屬東海道,大約為現(xiàn)在愛知縣的東部。
- 江州:日本舊國名之一,近江國的別稱,屬東山道,大約為現(xiàn)在滋賀縣。
- 駿州:日本舊國名之一,屬東海道,大約為現(xiàn)在靜岡縣東北及中部。
- 上州:日本舊國名之一,上野國別名,今群馬縣全境。
- 三河長篠:日本舊地名,今愛知縣新城市。
- 鳶巣城:日本地名,位于島根縣出云市。
- 山本勘助:日本戰(zhàn)國時代武將,武田信玄的家臣。
- 川中島合戰(zhàn):日本戰(zhàn)國時代,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之間發(fā)生的戰(zhàn)爭。
- 小幡勘兵衛(wèi):安土桃山時代到江戶初期的武將,軍事家。
- 《釣狐》:狂言的表演曲目之一。內(nèi)容大概為:一只狐貍化作一個獵狐者的伯父,勸說獵人放棄獵狐。獵人將獵狐工具都扔了,狐貍看見了獵狐誘餌——油炸老鼠,一下就暴露了本性。獵人將其捕獲,但后來那狐貍還是逃走了。
- 雜子:能劇的伴奏。
- 大和國:日本舊國名之一,今奈良縣。
- 播磨國:今兵庫縣西南部。
- 美囊郡:現(xiàn)指三木市及神戶市北區(qū)淡河町。
- 越中國:日本舊國名之一,今日本富山縣全境,古名越路中。
- 魚津市:位于富山縣東部。該市的沿海地域以海市蜃樓而聞名,另外日本的國家指定特別天然紀(jì)念物魚津埋沒林也位于此。
- 《土之鈴》:石川邦子著。全面地介紹了土鈴這種物品。土鈴是以陶土為材料制作而成的鈴鐺,是日本一種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玩具。在日本古代傳說中,妖怪基本上都怕鈴聲,所以搖晃土鈴發(fā)出的聲音被認為有驅(qū)邪的作用。
- 俵藤太:即藤原秀香,平安中期著名武將。相傳近江國勢多的一座大橋上,龍女化身為一條巨蛇橫臥在那里。秀鄉(xiāng)踏其背過了橋,龍女佩服他的勇氣,于是求他幫忙制服三上山的一只大蜈蚣,秀鄉(xiāng)滿口應(yīng)允,手拉彈弓將那蜈蚣射死,為此秀鄉(xiāng)從龍女那里得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米、布及有求必應(yīng)的神鍋。
- 加賀國:日本舊國名之一,今石川縣南部。
- 能美郡:現(xiàn)指能美市、小松市的大部分、白山市的一部分。
- 琉球:今沖繩。
- 《西播怪談實記》:春名忠成所著。主要介紹了日本近世各地的鬼怪故事。
- 揖??ぃ罕鴰炜h的一郡。
- 興津:位于靜岡縣靜岡市,古代因是東海道上的驛站而繁榮。
- 《九桂草堂隨筆》:江戶末期廣瀨旭莊所著。主要記錄日本的鬼怪故事。
- 廣瀨旭莊:江戶末期著名的儒學(xué)家、漢詩人。
- 豐后日田郡:今大分縣日田市。
- 《遠野物語》:流傳于日本巖手縣遠野鄉(xiāng)的民間傳說故事集。講述者為遠野人佐佐木喜善,由柳田國男親筆記錄。初版于明治四十三年(1910)問世,堪稱日本民俗學(xué)的開山之作。
- 板澤氏:釜石地區(qū)的名門望族。代表人物如板澤武雄,日本近代著名的歷史學(xué)家,原東京帝國大學(xué)、法政大學(xué)教授。
- 《槃游余錄》:是一本游記,作者吉田桃樹。成書時間在寬政年間(1789—1800)。
- 孫左衛(wèi)門:甲州國逸見筋尾村一樵夫,進山后就失去蹤影。數(shù)年之后,有人見其在山中游玩,已無法與人言談,外形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因此大家都說他已經(jīng)成仙了。
- 東河內(nèi)領(lǐng):富士川東岸地區(qū)。
- 山男:傳說中經(jīng)常出沒于山中的怪人。裸體、多毛,多為白發(fā)老人模樣,身軀高大有力,但一般不太加害于人,性格溫和,多懷報恩之念。有些學(xué)者認為山男多指確實存在的異民族,或遁世的野人、仙人。
- 東大寺:日本華嚴宗大本山,又稱為大華嚴寺、金光明四天王護國寺等。位于平城京(今奈良)東,南都七大寺之一。
- 良辨僧正:日本華嚴宗的第二代祖。良辨受到圣武天皇的崇信,住在金鐘寺。東大寺建成后任該寺別當(dāng),后任僧正。據(jù)說他還是嬰兒時,母親在田里做農(nóng)活,一不注意兒子便被雕叼走,掛到了奈良二月堂前的杉樹上。經(jīng)過義淵的幫助才得救,因此從小就出家為僧,一直住在東大寺的前身金鐘寺。直到30年后,才與在全國到處尋找兒子的母親再度相遇。
- 《今昔物語》:日本平安朝末期的民間傳說故事集,內(nèi)容包括佛教故事與世俗故事。因每卷開頭皆有“今昔”二字,故書名《今昔物語》。
- 鐮倉:日本歷史中以鐮倉為全國政治中心的武家政權(quán)時代。
- 在原業(yè)平:平安時期著名的歌人。阿保親王之第五子,其人才華橫溢,風(fēng)流倜儻,居“六歌仙”之首,也為“三十六歌仙”之一,所詠戀歌為多。相傳與當(dāng)時皇后二條私奔時,二條被鬼一口吃掉。
- 酒吞童子:也叫作酒天童子、朱點童子等,日本傳說中的鬼族首領(lǐng),居住在丹波國大江山。因嗜酒被稱為酒吞。
- 《御伽草子》:日本室町時代的大眾文學(xué)作品。作品多取材于民間故事,作者包括僧侶、隱士等?!兑淮绶◣煛窞椤队げ葑印分凶钪墓适轮?。
- 狩野古法眼:即狩野元信,日本室町后期的畫家。狩野派第二世,為狩野派始祖正信之長男,后世稱其為“古法眼”。
- 天狗道:天狗住的地方。不屬于佛教所說六道(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 覺:日本妖怪之一。居于深山,能看透人心。
- 山爺:又稱山父,日本四國地區(qū)的妖怪之一。身長一米左右,居于深山之中,一只眼睛非常大,一只眼睛非常小,牙齒特別鋒利。
- 三河寶飯郡:三河為日本舊國名之一,今愛知縣東部。寶飯郡為愛知縣東部,三河地區(qū)的郡。已于2010年2月1日因無管轄町村而廢除。
- 茨木童子:日本傳說中的知名妖怪,酒吞童子的部下。
- 道場法師:《日本靈異記》中的人物,力大無窮,曾退治惡鬼。
- 武藏坊弁慶(1155—1189):平安時代末期僧兵,源義經(jīng)的家臣。
- 《奇異雜談集》:說話集、奇談集,江戶時代貞享四年(1687)出版,作者不詳。
- 《玄同放言》:江戶后期的隨筆。瀧澤馬琴著。
- 喝食:又稱“喝食行者”,指在寺院中通知僧人用餐,并告知其食用種類及方法,以及從事這種工作的人。
- 《越后名寄》:江戶時期的史料,傳說集。丸山元純著。
- 《攝陽群談》:江戶時期攝津國的地理志。岡田溪至著。
- 丹波:今京都府中部,兵庫縣東北部,大阪府北部。
- 《慶長見聞集》:江戶初期隨筆。三浦茂正著。
- 武州:即武藏國,今東京都、埼玉縣、神奈川縣一帶。
- 東上總:日本地名,位于千葉縣。
- 蝦夷:北海道的古稱,位于日本列島東部。
- 與那國:位于琉球群島的八重山群島中。
- 八掬脛:日本古代文獻中有“國棲”一族,族人手腳如蜘蛛般細長,所以也被稱作“八掬脛”。
- 長髄彥:古代日本關(guān)東的豪族,身材異于常人,與八掬脛一樣由身體特征命名。
- 《遺老說傳》:收錄了琉球各地古老傳說、自然異變、百姓言行的著作。
- 《三國名勝圖會》:江戶后期編撰,記載了薩摩國、大隅國、日向國的地志與名勝。
- 尾形氏:即緒方惟榮及其祖先一系,傳說其先祖為人類女子與蛇神所生。
- 《作陽志》:江戶年間的地志。長尾勝明著。
- 姑獲:中國傳說中的妖怪,傳說為產(chǎn)婦死后所化的一種怪鳥,有時以九頭的樣子現(xiàn)形。
- 《伊呂波歌》:日本平安時代著,包含了日語的每一個音節(jié)。常作為排列次序的依據(jù)。
- 里神樂:于民間演出的神樂。
- 禰宜、神主:均為神社中的職位。
- 無格社:沒有社格的神社,后來也可看作是社格之一。社格制度,即神社的等級制度。
- 神代卷:指《日本書紀(jì)》第一、二卷
- 叉鬼:日本東北地方傳統(tǒng)的冬季獵人,冬季狩獵,春夏季從事農(nóng)業(yè)種植。
- 荒血山:位于福井縣敦賀市南部,又名荒乳山、愛發(fā)山。
- 北國街道:江戶時期北陸道的統(tǒng)稱。這里指連接近江國和越前國的道路。
- 《義經(jīng)記》:南北朝到室町初期間所著,以源義經(jīng)為中心的軍記物語。
- 京極御息所:藤原褒子。平安中期宇多上皇的宮女。
- 女子若是接觸到男子的手,便會懷孕,并產(chǎn)下一只手。
- 都率天:即兜率天。欲界六欲天的第四天,為佛教弟子所向往的成佛之地。
- 坂田公時:即坂田金時,源賴光麾下四天王之一。
- 《前太平記》:藤元元著。記載了平安中期到后期的事變、合戰(zhàn)等,常被用作歌舞伎腳本。
- 《臥云日件錄》:臨濟宗相國寺的僧人瑞溪周鳳的日記。記錄了當(dāng)時的社會狀況,禪宗、學(xué)術(shù)與藝術(shù)資料等。
- 《遠江國風(fēng)土記傳》:遠江國的地志。內(nèi)山真龍著。
- 山住神社:以神犬信仰而聞名。相傳三方原合戰(zhàn)時,德川家康落于下風(fēng),逃入山住神社。寺內(nèi)的犬一齊狂吠,幫助家康趕走了武田信玄軍。
- 三尺坊大權(quán)現(xiàn):靜岡縣秋葉山的山岳信仰與修驗道融合后所產(chǎn)生的神祇,又稱秋葉權(quán)現(xiàn)。
- 注連繩:神道教常用的祭具。
- 日向:現(xiàn)日本宮崎縣。
- 肥后:日本舊國名之一,今熊本縣。
- 大山祇命:大山祇,日本神話中出現(xiàn)的掌管山的神靈。別名“多志大神”“酒解神”。命,為神靈或貴人的名字后所附加的尊稱。
- 鉤曳祭:將分叉的雌木與雄木綁在一起分別向己方陣營拖拽,祈禱五谷豐登,子孫繁榮,無病無災(zāi)。是當(dāng)?shù)氐膫鹘y(tǒng)活動。
- 《西游記》:江戶時期由醫(yī)師橘南谷所著的一本游記。
- 殼岐島:現(xiàn)長崎縣殼岐市,是長崎縣北部的一個離島。
- 阿蘇:熊本縣東北部。
- 那羅延坊:那羅延,佛教守護神之一,擁有神力,也稱那羅延金剛。坊,對僧侶的通稱。
- 土佐:現(xiàn)日本高知縣。
- 吉野:奈良縣南部,紀(jì)伊山地中北部的吉野郡一帶地區(qū)的總稱。
- 早口川:發(fā)源于秋田縣大館市西北部的青森縣附近的白神山地,向南流淌。
- 南方熊楠(1867—1941):日本著名生物學(xué)者、民俗學(xué)者。
- 薩摩國:日本舊國名之一,位于今鹿兒島縣西部和甑島列島。
- 仞:深度、高度單位。一仞為中國周代的八尺(一說為七尺或四尺)。一尺為約225厘米。
- 山童:日本民間傳說中住在山里形似少年的小妖怪,常發(fā)出斧頭砍木聲、樹葉摩擦聲、石塊裂開聲、地面震動聲等恐嚇人。
- 因州:即因幡國,日本舊國名之一,位于今鳥取縣東部。
- 霧島群山:橫跨宮崎縣和鹿兒島縣的火山群。
- 水野葉舟(1883—1947):日本歌人、詩人、小說家。本名盈太郎。
- 有閑階級:不從事生產(chǎn)勞動,把時間花費在社交等非生產(chǎn)性活動上的階級。
- 小田內(nèi)通敏(1875—1954):日本人文地理學(xué)家,著有《鄉(xiāng)土地理研究》《日本鄉(xiāng)土學(xué)》等。
- 巖木山:位于青森縣津輕平原西南部的火山。
- 赤倉大人:傳說中赤倉山一帶的鬼怪,也被叫作“大兄”“大仁”。有體格高大威猛、力量強大、五官突出等特征。
- 申時:下午3時至下午5時。
- 《周游奇談》:明治四十四年井上圓了妖怪博士為紀(jì)念周游日本國口述其所見所聞,后整理成書《日本周游奇談》。
- 尺:日本古時候的一尺為2889厘米。
- 下帶:兜襠布。
- 《桃山人夜話》:是天保十二年(1841)發(fā)表于日本的怪談集。作者署名桃山人,插畫繪者竹原春泉齋。
- 天狗倒:日本傳說中山中出現(xiàn)的怪異的聲音。據(jù)說會聽到砍樹的聲音,隨后發(fā)出大樹倒地的轟鳴聲,但過去看時卻什么也沒有。人們認為這是天狗所為,因此稱作“天狗倒”。
- 惡路王:于桓武天皇(781—806年在位)時代興兵作亂的傳說人物。為板上田村麻呂所敗。
- 大竹丸:惡路王的別稱。
- 四國:日本南海道六國中的阿波、贊岐、伊予、土佐四國。
- 合:日本的體積單位,一升的十分之一。
- 升:日本尺貫法度量衡制的容積單位。一合的十倍,斗的十分之一。
- 斗:日本尺貫法的容量單位。一斗等于十升。
- 三州:日本舊國名之一,屬東海道,現(xiàn)愛知縣的東部。
- 東海道:指日本從三重縣至茨城縣的太平洋沿岸地區(qū)。
- 濱名湖:靜岡縣西部,橫跨靜岡縣濱松市和河西市。
- 菅江真澄(1754—1829):三河人,本名白井秀雄,旅行家、民俗學(xué)者。
- 伊能嘉炬(1867—1925):日本人類學(xué)者。
- 御山:現(xiàn)稱彌山。位于日本廣島縣廿日市市宮島町的中央,海拔535米。自古以來就是人們信仰的神山。
- 仁王門:現(xiàn)淺草寺寶藏門。
- 繪馬:為了祈愿或還愿而向神社獻納的帶有繪畫的匾額或畫板。多用繪馬代替向神社獻納的活馬。
- 大字,日本市町村內(nèi)行政區(qū)劃之一。
- 伐木坊:日本妖怪名。
- 小豆磨:日本妖怪名。
- 町:日本的一種面積單位,1町=10反,約9917平方米,約等于1公頃。
- 細井知慎(1658—1736):即細井廣澤,江戶時代中期的儒學(xué)家、書法家以及篆刻家。
- 小田內(nèi)敏(1875—1954):大正與昭和時代的地理學(xué)家。
- 坂田金時:平安中期的武將,據(jù)說是源賴光的四天王之一。民間傳說他是山姥之子。
- 山中共古(1850—1928):日本民俗學(xué)者,著有《仙梅日記》。
- 大梳崗:《常陸風(fēng)土記》中所記載的貝冢,即由古人食后丟棄的貝殼等堆積而成的遺跡。
- 大蛤蜊:日本及中國神話傳說中曾出現(xiàn)的生物,據(jù)傳海市蜃樓為大蛤蜊吐出的氣所形成。
- 大太法師:日本傳說中巨人的名字。
- 曾我五郎:日本鐮倉初期的戰(zhàn)士。
- 文化住宅:大正至昭和初期興建的有現(xiàn)代感的西式住宅。
- 高天原:日本神話中所說的天上他界,本來在《古事記》神話中,指八百萬眾神所居住的天上界。由天照大神統(tǒng)治,與“根堅州國”和“葦原中國”相對而言。
- 天之惡鬼:民間故事中的惡鬼。
- 閉伊郡:位于日本巖手縣。
- 南部:日本舊時以盛岡為中心,地跨巖手、青森兩縣的南部氏領(lǐng)地。是馬、鐵壺等的產(chǎn)地。
- 鬼太夫:日田永季的通稱,屬于平安時代后期的豪族。
- 式內(nèi):式內(nèi)神社。在日本《延喜式神名簿》上有記載的神社。
- 頭屋:當(dāng)屋。指從同祀一個氏族神的居民中選出擔(dān)任祭禮,或服侍主祭者及其家庭的人。原為世襲,后改為挨家輪流出任。
- 鍵?。褐刚乒苌裆玷€匙、主持祭祀的家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