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詩

(劇情說明人上。)

劇情說明人　：故事發(fā)生在如詩如畫的維羅納，

那里有兩家望族地位不相上下，

舊時的積怨又引發(fā)了新的爭斗，

市民干凈的雙手也被染上血污。

命中注定從這兩家仇敵的肚腹，

生下一對以死殉情的癡愛冤家，

他們倆那令人哀怨的悲劇故事，

最終讓兩家把累世的宿怨洗刷。

這一生死相守刻骨銘心的愛戀，

和雙方父母那日積月累的仇怨，

都由這雙兒女的情死畫上句點(diǎn)。

兩個小時的劇情此刻即將上演。

如果您仔細(xì)聽來仍覺語焉不詳，

便由演員用盡表演來完善補(bǔ)償。

(下。)

第一幕

第一場

維羅納；一廣場

(桑普森與格里高利持劍、盾上。)

桑普森　格里高利，我發(fā)誓，我們絕不能受辱，干給人搬煤的事兒。

格里高利　絕不能，要是這么受人欺侮，我們就變成賣煤的煤黑子啦。桑普森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要是發(fā)了怒，就會拔刀動劍。

格里高利　是的，你活著，就別當(dāng)縮頭烏龜。

桑普森　誰把我惹急了，我會很快干一下。

格里高利　可是，真把你給惹急了也不太容易。

桑普森　一見到蒙塔古家的走狗我就會動怒。

格里高利　動怒就該像條硬漢立在那兒別動；你可倒好，動了怒，轉(zhuǎn)身就跑。

桑普森　我見了他家的狗腿子，就會站住不動；凡是我遇見蒙塔古家的人，不分男女，我都會靠著墻走，絕不相讓。

格里高利這只能證明你是個無能的軟蛋，只有最軟弱的人才會被擠到墻邊去。

桑普森　確實(shí)如此。所以，生性軟弱的女人總是被擠到墻邊。因此，我要把蒙塔古家的男人從墻邊推開，把他家的女人都擠到墻邊去。

格里高利　仇恨只在兩家主人和我們這些男仆之間，跟女人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桑普森　在我眼里，男女都一樣。我要做一個殺人如麻的暴君，等我打敗他家的男人，對他家的女人也毫不留情；我要割下她們的頭。

格里高利　處女的頭？

桑普森　對，處女的頭，或處女的膜，隨便你怎么說。格里高利她們的身體會有感覺的。

桑普森　當(dāng)然，我一硬起來，她們就會感覺到了；誰都知道我身上有一根好肉。

格里高利　幸虧你不是魚；如果是，也是一條腌過的干鱈魚。把你的家伙亮出來，有兩個蒙塔古家的人走過來了。

(亞伯拉罕及鮑爾薩澤上。)

桑普森　(拔劍。)我的家伙亮出來了。去跟他們斗，我在你后邊撐著。

格里高利　怎么，你想轉(zhuǎn)身逃跑？

桑普森　相信我，我不是那種人。

格里高利　不是？以圣母瑪利亞發(fā)誓，我還真信不過你!

桑普森　讓他們先動手，打起官司法律也站在我們這邊兒。

格里高利　我走過去瞪他們一眼，看有什么反應(yīng)。(怒目而視。)

桑普森　哼，瞧他們敢有什么反應(yīng)。我要向他們咬大拇指；如果他們?nèi)塘?，那就丟臉出丑了。(咬大拇指。)

亞伯拉罕　先生，你是在向我們咬大拇指嗎？

桑普森　我是在咬我的大拇指，先生。

亞伯拉罕　你是在向我們咬你的大拇指嗎，先生？

桑普森　(向格里高利旁白。)要是我說是，打起官司來誰占理？

格里高利　(向桑普森旁白。)他們占理。

桑普森　不，先生，我沒向你們咬大拇指；我是在咬我的大拇指。

格里高利　你想打架，先生？

亞伯拉罕　打架？不，先生。

桑普森　如果你想打架，先生，我奉陪到底。難道我

侍候的我家主人沒有你家的好？

亞伯拉罕　這可說不定。

桑普森　先生，這話是你說的。

格里高利　(向桑普森旁白。)說“比你家的好”——我家主人的一位親戚來了。

桑普森　就是比你家的好，先生。

亞伯拉罕　你胡說。

桑普森　格里高利，是男人就把劍拔出來；別忘了

用你的絕招兒。(雙方互斗。)

(班福里奧上。)

班福里奧　分開，一群蠢才!把劍收起來，知道你們在干什么嗎？(打落他們的劍。)

(提伯爾特上。)

提伯爾特　你怎么會跟這群沒用的蠢才打斗呢？班福

里奧，轉(zhuǎn)過身來，準(zhǔn)備受死吧。(拔劍。)

班福里奧　我只是在維持和平；收起你的劍，或者幫我一起把他們分開。

提伯爾特　什么？拔出了劍，談和平？我恨這兩個字，就像恨地獄，恨蒙塔古家的所有人，包括恨你一樣?？磩?，懦夫!(二人互斗。)

(兩家各有若干人上，加入打斗；一群手持棍棒、矛槍的市民繼上。)

眾市民　棍棒、矛槍、戟鉞!打!打倒他們!打倒凱普萊特家的人!打倒蒙塔古家的人!

(凱普萊特身穿睡袍與凱普萊特夫人上。)

凱普萊特　怎么鬧成這個樣子？喂，把我的長劍拿來!

凱普萊特夫人　拐杖，拐杖!你拿劍干什么？

凱普萊特　快把劍拿來!你看，蒙塔古那老東西揮著劍過來了，他分明是在向我挑釁。

(蒙塔古及蒙塔古夫人上。)

蒙塔古　凱普萊特，你這個惡棍!——別拉我，讓我去。

蒙塔古夫人　如果你要去尋仇，一步也不準(zhǔn)你離開。

(埃斯克勒斯親王率侍從上。)

親王　你們這些作亂的暴徒，和平的敵人，刀劍上沾染了鄰人的血污?！麄兟牪灰妴?？——怎么，你們這群蠢才、畜生!你們一定要用血管里噴涌而出的鮮血，去澆滅積怨刻毒的怒火嗎？要是不想接受刑罰的折磨，就趕緊把兇惡的武器從血腥的手里扔到地上，聽候震怒的公爵宣判。你，老凱普萊特，還有你，蒙塔古，已經(jīng)三次了，為了一句無足輕重的話，在街道上聚眾械斗，破壞治安，擾亂安寧，害得維羅納那些老居民不得不脫下體面的裝束，用衰弱的雙手揮舞起那因和平日久而擱置不用的生銹的矛槍，來化解你們惡毒的仇恨。如果你們膽敢再次聚眾鬧事，擾亂治安，就要讓你們付出生命的代價。這次就這樣，大家可以離開了。凱普萊特，你跟我走；蒙塔古，今天下午，你到我在老自由鎮(zhèn)上的公審廳來聽取關(guān)于此案的判決。再說一遍，所有人都離開這兒，違者將以死罪論處。(除蒙塔古、蒙塔古夫人、班福里奧，均下。)

蒙塔古　是誰又在這舊恨上挑起了新仇？賢侄，告訴我，剛才發(fā)生的事，你也在場嗎？

班福里奧　在我來之前，您家的仆人已經(jīng)跟仇家的仆人打成一團(tuán)。我拔劍是要把他們分開，可正在這個時候，那個脾氣暴躁、性如烈火的提伯爾特提著劍來了，他一面口出狂言，一面把劍在頭頂胡亂揮舞，在風(fēng)中發(fā)出嘶嘶的聲音；空氣又不會受傷，那嘶嘶聲不過是風(fēng)對他的嘲諷罷了。我們就這樣你一劍我一劍地打了起來，這時，人越聚越多，有幫這邊的，也有幫那邊的，直到親王來了，才把雙方分開。

蒙塔古夫人　啊，羅密歐在哪兒？你今天看見他了嗎？他

沒參與今天的打斗，這太讓我高興了。

班福里奧　夫人，當(dāng)萬民崇拜的太陽把頭從東方的金色窗戶里探出來之前一小時，我心里煩悶，到城外去散步，看見您兒子在城西那片楓樹林下，他一大早就在那兒走來走去。我向他走去，他發(fā)覺后，便躲到林子里去了。按我自己的心思來揣測他，我也是極想找一處最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躲起來圖清凈。作為一個多余人，心里煩悶，連自己的心事都想不過來，也就顧不上他了。他躲開我，我也躲開他，兩人都樂得如此。

蒙塔古　連著好幾天，一大早就有人在那兒看見他，為清新的朝露平添淚水，用深深的嘆息一次次地增厚云層；可是，當(dāng)萬眾歡欣的太陽在遙遠(yuǎn)的東方，開始從黎明女神奧羅拉的床上揭開灰蒙蒙的帷幔，我那心事重重的兒子便逃離光明，溜回家中，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門窗緊閉，把溫暖和煦的美麗陽光鎖在外邊，為自己制造一個人工的黑夜。

如此古怪的脾氣、心緒，定是不祥之兆，只有良言相勸，才能幫他化解憂愁煩惱。

班福里奧　我尊貴的舅父，您知道他為什么煩惱嗎？

蒙塔古　一點(diǎn)兒不知道，問也問不出來。

班福里奧　您可曾想盡辦法追問過他？

蒙塔古　不光我自己，還有好多其他朋友都問過他，可他除了自己，誰也信不過。他把情感悶在心里，嚴(yán)守私密，跟任何人都絕口不提，就像一朵嬌嫩的蓓蕾，還沒有迎風(fēng)吐露花蕊，向太陽獻(xiàn)出嬌美，就被惡毒的蛀蟲噬咬了。

只要知道他的憂傷來自何方，

我們便盡心治愈他心的創(chuàng)傷。

(羅密歐上。)

班福里奧　瞧，他來了。您先暫避一旁，或許我能打探出他的心事，或許他對我也守口如瓶。蒙塔古　但愿你運(yùn)氣好，他能跟你說出心里話。來，

夫人，我們走吧。(蒙塔古夫婦同下。)

班福里奧　早安，表弟。

羅密歐　天色還早嗎？

班福里奧　時鐘剛剛敲過九點(diǎn)。

羅密歐　唉，在悲哀里度日，時間顯得特別長。剛從這里匆忙走開的，是我父親嗎？

班福里奧　是的。是什么樣的愁苦憂傷讓羅密歐覺得時間格外長？

羅密歐　沒有什么能讓我把時間變短。

班福里奧　墜入愛河了？

羅密歐　是出來了——

班福里奧　失戀了？

羅密歐　我愛她，卻得不到她的芳心。

班福里奧　唉，沒想到外表溫柔的愛神，竟會如此冷酷無情。

羅密歐　唉!愛神總是蒙著雙眼，卻能一箭將愛射入人的心靈!我們到哪兒去吃飯？啊!是誰在這兒打架了？但不用告訴我，我已經(jīng)都知道了。這些都是仇恨結(jié)的果，但更多卻是愛情造的孽：

啊，吵鬧的相愛!啊，親熱的仇恨!

啊，一切事物!從來都是無中生有!

啊!沉重的輕浮，嚴(yán)肅的虛榮，看似美好實(shí)則畸形混亂的外形，明亮的煙霧，寒冷的火焰，病態(tài)的健康，永遠(yuǎn)醒著的睡眠，全都不是真實(shí)的存在!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感覺，似乎在愛，卻又沒有愛。你不會笑話我吧？

班福里奧　不，表弟，我更想哭。

羅密歐　好心人，為什么要哭呢？

班福里奧　因?yàn)槭芰四愕暮眯牡膲浩取?/p>

羅密歐　唉，這就是愛情的犯罪，悲傷已壓得我心頭沉重，你的悲哀更加深了我的苦痛：你對我表示同情的友愛，又使我在悲哀之上再添憂傷。愛就是由嘆息引起的一股輕煙，凈化之愛使情人的眼里星光閃耀，愛的磨難則讓滔滔情淚流成大海。愛情還能是什么？它就是最理智的瘋狂，有令人窒息的苦味，又有唇齒留香的蜜甜。再見吧，表哥。(欲去。)

班福里奧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你要是就這么把我丟下，就對不起我了。

羅密歐　唉，我已經(jīng)迷失了自我，在這兒的不是我，這不是羅密歐，他在別的什么地方。

班福里奧　老實(shí)告訴我，你愛的是誰？

羅密歐　怎么!你要我呻吟著說出她的名字？

班福里奧　呻吟？啊，不，我只要你告訴我，她是誰？

羅密歐　若叫一個病人鄭重其事地立遺囑!遺囑的字句更會刺痛那病重之人!表哥，實(shí)不相瞞，我的確愛上了一個女人。

班福里奧　我想你一定戀愛了，果然猜得不錯。

羅密歐　你真是一個精準(zhǔn)的射手!我愛上了一個漂亮姑娘。

班福里奧　越是漂亮的靶子，越容易射得準(zhǔn)。

羅密歐　啊，這一箭你沒射中目標(biāo)：丘比特的金箭也射不中她，因?yàn)樗龘碛械野材?sup>的智慧，愛神的稚弱小弓無法損害，無法損害她那堅(jiān)固的貞操。她不能忍受甜言蜜語的圍攻，也不能容忍求愛者逼視的目光，更不會向誘惑圣徒的黃金敞開懷抱。

啊!她是美麗的寶藏，只可惜，這美麗將隨她的死亡香消玉殞。

班福里奧　那她發(fā)誓要一輩子不嫁，守身如玉嗎？

羅密歐　她發(fā)誓了；守貞造成巨大的浪費(fèi)，因?yàn)樗脽o情的冷酷餓死美貌，讓后世子孫無一人承繼她的美麗。她太美麗、太聰明，聰明又美麗，不該追求天堂享福讓我痛苦絕望；她已發(fā)誓決不戀愛，這樣的誓言，讓我感覺雖能說話卻已生不如死。

班福里奧　聽我說，別再想她了。

羅密歐　啊，那你教我如何不再去想她。

班福里奧　放縱你的眼睛，到別的美人身上去打量。

羅密歐　這只能更讓我感到她的美麗無雙。那些幸運(yùn)地親吻著美人娥眉的黑色面具，卻讓我們遐想面具遮掩起了怎樣的美麗。突然失明的人，忘不掉那留在視覺中的珍貴印記。給我看一位絕世美人，除了讓我從她臉上讀出這世上還有一位比她更美的姑娘，還有別的用處嗎？再見，你不會教我如何忘記。

班福里奧　我要給你上一課，否則，到死的時候還欠你債。(同下。)

第二場

同上；一街道

(凱普萊特、帕里斯及仆人上。)

凱普萊特　蒙塔古和我所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一樣，若再擾亂治安，同罪論處。我想，對于像我們這樣上了年紀(jì)的人，和平相處并不是什么難事。

帕里斯　你們兩家都是名門望族，卻長期結(jié)怨，實(shí)

在令人遺憾。不過，老伯，您對我向令愛求婚，意下如何？

凱普萊特　我還是重復(fù)一遍以前說過的話，小女今年還不到十四歲，完全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再等兩個夏天酷熱轉(zhuǎn)秋涼，她就成熟得可以去做新娘。

帕里斯　有比她更小的姑娘，都當(dāng)上幸福的母親了。

凱普萊特　女孩子結(jié)婚太早，身體很容易被毀掉。除了她，大地吞沒了我所有的希望；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生命寄托。求婚吧，善良的帕里斯，去贏得她的芳心，我的意見完全要看她的心愿；只要她能中意，對她的選擇，我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不同意見。今晚我要照例設(shè)宴款待來賓，盛邀我所喜愛的親朋來做客；你，也是我要邀請的嘉賓，請接受我的美意，蒞臨盛宴。今夜，寒舍將群星閃耀，跳舞的姑娘們會把暗夜照亮；鮮花盛開的四月已追上殘冬的腳步，你將在蓓蕾一樣鮮艷的姑娘們中間，享受充滿青春活力的快樂時光，小伙子們都會發(fā)出舒心的歡笑。讓你看個夠，叫你聽個飽，選一個最美的姑娘令自己傾倒；小女只是花叢中美麗的一朵，當(dāng)你目不暇接，她已不見得出眾。來吧，跟我走?！烊?，伙計(jì)。(交仆人一紙文書。)你要走遍這繁華的維羅納；按照名單去把我的客人請來，今晚寒舍恭候各位大駕光臨。(凱普萊特、帕里斯下。)

仆人　按照名單上的名字去找人!據(jù)說鞋匠干活靠碼尺，裁縫量衣用鞋楦，漁夫打魚拿鉛筆，畫家作畫要使網(wǎng)；老爺派我去找人，名字全寫在名單上，但我怎么知道寫字的人是怎么寫名字的。我必須找個認(rèn)識字的人來幫我。運(yùn)氣來了!

(班福里奧與羅密歐上。)

班福里奧　聽我說，一把火能將另一把火熄滅，一處傷痛會被另一場傷痛減輕；頭轉(zhuǎn)暈了，就把身子掉過來轉(zhuǎn)；一件絕望的悲傷用另一件苦痛來治愈；只要你的眼睛感染了新病毒，舊的病毒自然就會煙消云散。

羅密歐　車前草的葉子確實(shí)有療效。

班福里奧　治什么?。?/p>

羅密歐　治你的腿部擦傷。

班福里奧　怎么啦，羅密歐，你瘋了？

羅密歐　我沒瘋，但比瘋子還要受束縛；關(guān)在牢里，沒有吃的，挨鞭打，受折磨，而且，——晚上好，伙計(jì)。

仆人　上帝保佑您晚上好。請問，先生，您認(rèn)識字嗎？

羅密歐　是的，我認(rèn)識自己不幸的命運(yùn)。

仆人　不識字的也認(rèn)命；我是請問您，凡眼睛看見的字您都能念出來嗎？

羅密歐　我認(rèn)識的我就能念。

仆人　您倒是說實(shí)話；上帝保佑您，再見!(欲去。)

羅密歐　等一下，伙計(jì)；我念給你聽：(讀。)“瑪?shù)僦Z先生暨夫人和諸位愛女；安塞姆伯爵及其美麗的姊妹們；維特魯維奧的遺孀；普拉森迪奧先生及其可愛的侄女們；茂丘西奧及其弟瓦倫??；我的叔父凱普萊特暨夫人和諸位愛女；我的漂亮侄女羅瑟琳；利維亞；瓦倫迪奧及其表弟提伯爾特；盧西奧及活潑的海倫娜。”這么多的名士佳麗，是要請他們?nèi)ナ裁吹胤骄蹠?/p>

仆人　到家里。

羅密歐　到哪兒去？

仆人　到我們家，去吃晚飯。

羅密歐　誰的家？

仆人　我主人的家。

羅密歐　真是的，我應(yīng)該先問你這個。

仆人　您不用問，我現(xiàn)在就告訴您。我的主人就是那個大富豪凱普萊特，只要你不是蒙塔古家的人，就請您也來喝杯酒吧。上帝保佑您!(下。)

班福里奧　這是凱普萊特家按慣例舉行的家庭晚宴，你深愛著的美麗的羅瑟琳將和維羅納所有的美女一起赴宴。我們一起去吧，到了那兒，我指給你看一位美女，你只要用不帶偏見的眼光把羅瑟琳的容貌跟她比一下，就會覺得你的天鵝不過是一只烏鴉。

羅密歐　要是我那敬畏神靈的虔誠的雙眼，犯下這樣的錯，就將眼淚化成火焰；讓我這一雙永遠(yuǎn)淹不死的眼睛，因說謊而像輕易被識破的異教徒那樣燒死!比我的所愛還美!普照萬物的太陽，創(chuàng)世以來也從未見過誰能與她媲美。

班福里奧　我說呀，你見她美是因?yàn)闆]跟別人比，你的左眼、右眼兩只眼里都是她；但在今晚的宴會上，我要指給你看，看一位如星星閃耀的絕世美女，若把她倆放到水晶的天平上來衡量，你那位的姣好姿容就自愧不如了。

羅密歐　我要去，但不是去看你所說的美人，要看我的所愛光彩照人，我心陶然。(同下。)

第三場

同上；凱普萊特家中一室

(凱普萊特夫人及乳母上。)

凱普萊特　夫人奶媽，我女兒在哪兒？喊她來見我。

乳母　以我十二歲時的童貞發(fā)誓，我已經(jīng)喊過她了。喂，小羊羔!喂，小瓢蟲!上帝保佑不準(zhǔn)喊小瓢蟲!這孩子到哪兒去了？喂，朱麗葉!

(朱麗葉上。)

朱麗葉　誰叫我？什么事？

乳母　是你媽媽叫你。

朱麗葉　媽，我來了，您叫我什么事？

凱普萊特夫人　是這么件事。奶媽，你回避一下，我們要談點(diǎn)私密的事。奶媽，你回來；我想你也該聽一聽，你知道我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

乳母　那還用說，她的年紀(jì)，我能按小時給算出來。凱普萊特夫人她還不滿十四歲。

乳母　我要以我的十四顆牙齒起誓——唉，說出來傷心，我只剩四顆牙了——她不到十四歲?，F(xiàn)在離“收獲節(jié)”還有多長時間？

凱普萊特　夫人兩個星期多一點(diǎn)兒。

乳母　不管是多一天，還是多兩天，到了收獲節(jié)的前夜，她就十四歲了。蘇珊跟她同歲。——愿上帝安息所有基督徒的靈魂!——唉，蘇珊現(xiàn)在與上帝同在了。蘇珊，我的女兒，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我無福消受。不說這個，還是說“收獲節(jié)”的前夜她就滿十四歲了。以圣母瑪利亞起誓，我記得很清楚，她就要滿十四歲了?，F(xiàn)在大地震已經(jīng)過去十一年了，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一天，不先不后，她就是那個時候斷奶的；我把苦艾涂在奶頭兒上，坐在鴿子房的墻下曬太陽；當(dāng)時老爺跟您都在曼圖亞。瞧，我記性還不差吧?！墒?，當(dāng)這可愛的小傻瓜嘗到奶頭兒變苦了，就對著奶頭兒發(fā)脾氣，一下子把小嘴兒甩開了。正在這個時候，鴿子房搖晃起來，不用人趕，我就跑開了。掐指一算，十一年了。那時她已能一個人站起來走路；我敢以十字架起誓，她的確能搖搖擺擺地晃著走了；因?yàn)榫驮诘卣鸬那耙惶?，她磕破了額角，我丈夫——上帝與他的靈魂同在!他是個生性活潑、愛說笑話的人。——把孩子抱起來，“哎呀，”他說，“你是向前撲倒的嗎？等你更懂事的時候，就會向后躺倒了；是不是呀，朱麗？”哎喲，我的圣母，這可愛的小東西居然不哭了，說“是的”。您瞧瞧，這玩笑很快就變成真的啦!我擔(dān)保即使我活到一千歲，也絕不會忘記，當(dāng)他說“是不是呀，朱麗？”的時候，這可愛的小傻瓜止住了哭，說“是的”。

凱普萊特夫人　夠了；別說了。

乳母　是，夫人。但我一想到她止住了哭說“是的”，就忍不住想笑。不過，說真的，當(dāng)時她額角上腫起一個像小雄雞睪丸那么大的包。那一下撞得好險，她痛得大哭?！鞍パ?”我丈夫說，“你是向前撲倒的嗎？等你到了年齡，就會向后躺倒了。是不是呀，朱麗？”她馬上不哭了，說“是的”。

朱麗葉　奶媽，我請您也別再說了。

乳母　好，不說了，我也說完了。愿上帝格外保佑你!在我奶過的孩子里，你是最漂亮的一個。要是我能活著看到你出嫁，就心滿意足了。

凱普萊特夫人　出嫁，是呀，我來正是要談她的“婚事”。朱麗葉，我的女兒，你對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

朱麗葉　婚姻是一件我做夢也沒想過的榮譽(yù)。

乳母　一件榮譽(yù)!如果我不是你唯一的奶媽，我一定會說你的聰明才智都是從我奶頭兒上得來的。

凱普萊特夫人　好了，現(xiàn)在想想自己的婚事?，F(xiàn)在，整個維羅納，所有比你年齡小的尊貴的小姐們，都已經(jīng)做了母親。拿我來說，也是在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生下了你。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吧，英俊的帕里斯已經(jīng)來向你求婚了。

乳母　是個好男人，小姐!這樣的男人，小姐，找遍全世界——他呀，真稱得上十全十美。

凱普萊特夫人　維羅納的夏天還從未有過這樣的一朵花。

乳母　是啊，他是一朵花，說實(shí)在的，真是一朵非常好的花。

凱普萊特夫人　怎么樣？你能不能愛這位紳士？今晚你將在我們的家庭宴會上見到他，你可以把年輕的帕里斯的臉當(dāng)一本書來讀，你會發(fā)現(xiàn)寫在上面的美麗詞句；你要留心他和諧的容貌儀表，每一根臉部線條都那么勻稱；俊秀的書卷氣還隱藏著微妙，你要到他的眼睛里去找旁注。這部珍貴的愛經(jīng)，這位瀟灑的情人，要使他變得精美，還需封面做裝幀。魚兒游大海，若好書不配好封面，精彩的內(nèi)容也會或多或少被遮掩。還要把精美封面鎖上黃金的扣板，要讓大家來分享輝煌寶典的榮耀。做了封面，他的一切便是你的擁有，而擁有了他，你也不會使自己變小。

乳母　變小!不，是變大，男人讓女人長大。

凱普萊特夫人　簡單說吧，你愿意接受帕里斯的求愛嗎？

朱麗葉　要等見面以后喜歡上了才接受；但如果得不到您讓發(fā)射的允許，我雙眼的飛鏢也不會投射太深。

(一仆人上。)

仆人　夫人，客人都來了，晚宴已擺好，大家都在等您和小姐。奶媽也不去廚房幫忙，大家正在那兒埋怨她，一切都亂糟糟的。我要去侍候客人了；請您馬上來。(仆人下。)

凱普萊特夫人　隨后就來?！禧惾~，那伯爵在等著呢。

乳母　快去吧，孩子，要白天、夜里都享福。(同下。)

第四場

同上；一街道

(羅密歐、茂丘西奧、班福里奧與五六名或戴面具的舞者或持火炬者，及其他上。)

羅密歐　你們說，我們是先講一番客氣話找個借口，還是就這么闖進(jìn)去，一句道歉的話也不說？

班福里奧　這種啰啰唆唆的客套早就過時了。我們不需要用一條圍巾蒙住眼睛的丘比特，手里拿著韃靼人的彩繪木弓，像個稻草人似的去嚇唬那些娘兒們；也用不著為了我們的到場，像后臺的提詞人那樣無精打采地背誦一通開場白。隨便他們把我們想成什么人，我們不過是來跳他們一場舞，然后一走了之。羅密歐給我一個火把；我不想跳舞；心里煩，沒興致；

我要手舉光明。茂丘西奧不，尊貴的羅密歐，你一定要陪著我們一起跳舞。羅密歐不，我真的不跳。你們的舞鞋有輕便的鞋底，而我的靈魂像鉛一樣把我釘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茂丘西奧　你是一個戀愛中的情人；只要向丘比特借一雙翅膀，就能展翅飛翔。

羅密歐　我被他的箭頭兒傷得太深了，再也不能借他輕靈的羽翼振翅飛翔；我被陰郁的煩惱緊緊束縛，再也不能像獵鷹在空中翱翔；相反，愛的重負(fù)卻壓得我向下沉落。

茂丘西奧　愛原本是溫柔的情物，你卻把它變成拖你下沉的負(fù)擔(dān)——這重壓對它未免太殘忍了。

羅密歐　愛是一件溫柔的情物嗎？它太粗鄙、太野蠻、太狂暴了，像荊棘一樣刺痛人。

茂丘西奧　如果愛情對你狂暴，你也對愛情狂暴；如果愛情刺痛了你，你也反過來刺痛愛情，這樣就可以把愛情打倒了。給我一個面具，把臉遮上。(戴面具。)一張丑臉再戴上一個假面具!我會在乎人們?nèi)绾魏闷娴乜次疫@張丑臉嗎？正好讓這丑臉上的大長眉毛替我害羞。

班福里奧　來吧，敲門進(jìn)去；一進(jìn)門，抬起腿就跳。

羅密歐　把火把給我。讓那些尋歡作樂的公子哥兒們，用腳后跟去給毫無知覺的燈芯草撓癢癢吧。我想起一句古老的諺語，倒是很符合我現(xiàn)在的心情：我愿手持火燭在一旁觀看，再好的賭局與我毫不相關(guān)。

茂丘西奧　噓!別動，“像耗子一樣安靜”，這是治安官的口頭語。即便你是褐色馬，我們也要把你從愛情的泥潭里拉出來?！獎e怪我瞎說，——你陷得太深了，都沒到耳根了。來，別浪費(fèi)大好時光啦!

羅密歐　怎么能說是浪費(fèi)呢？

茂丘西奧　先生，我是說，我們這么拖延，是在浪費(fèi)火把，就像白天點(diǎn)燈一樣!接受我們的一番好意，因?yàn)槲覀兊呐袛嗔h(yuǎn)比那五種智能更管用。

羅密歐　我的意思是，我們?nèi)⒓舆@個假面舞會并不明智。茂丘西奧那你說，為什么不明智？

羅密歐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茂丘西奧　我也做了一個夢。

羅密歐　啊，你做的什么夢？

茂丘西奧　我夢到做夢的人經(jīng)常說謊。

羅密歐　一個人在睡覺時夢到的事情往往是真實(shí)的。

茂丘西奧　啊，原來是麥布仙后跟你睡一起了。

班福里奧　仙后!她是誰呀？

茂丘西奧　她是精靈們的接生婆；身體還沒有戴在市議員食指上的一塊瑪瑙石大，幾匹微如塵埃的小馬拖著她的兩輪車，越過熟睡的人們的鼻梁。車子是松鼠或年老的蛀蟲用一枚榛果空殼打造的，從古至今，它們都是精靈們的造車匠。它們用蜘蛛的長腿做車輻，蝗蟲的翅膀做車篷；用最小的蜘蛛的網(wǎng)絲做挽索；用月亮皎潔如水的光線做馬頸圈；用蟋蟀骨頭做馬鞭；用游絲做鞭繩。馬車夫是一只灰色的蚊蟲，小得還沒有從一個懶婆娘手指甲里摳出來的蠕蟲一半大。每天夜里，她都如此排場地駕車飛馳。駛過情人們的腦海，他們就開始做戀愛的情夢；駛過大臣們的膝蓋，他們便立刻在夢中屈膝鞠躬；駛過律師們的手指，他們在夢中最先想到的是訴訟費(fèi)；駛過娘兒們的嘴唇，她們馬上做起了親吻夢；但憤怒的仙后經(jīng)常用滿嘴的水泡來折磨她們，因?yàn)樗憛拸乃齻冏炖锿鲁鰜淼奶枪秲?。她有時會駕車從一位朝臣的鼻子上駛過，這朝臣便會立刻在夢里聞到將有人賄賂他的味道；當(dāng)牧師睡著了，她可能會把用來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