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梳理整個事件的經過,問題已明了。
概言之,經過兩年多的現實工作,舒蕪為黨所信任,自己也珍視這種信任。老干部天下為公的一言一行影響著他,使他不斷拋棄舊我,加上胡風的肯定,更堅定了“這是自己的國家,不可再鬧個人主義”的想法。
在這種蓬勃的革命環(huán)境中,反觀自己的《論主觀》,的確與國家百姓民族之利不符,是妨礙革命的,于是,舒蕪決定向錯誤告別。這種檢討沒有功利性,完全出于“個人事小、國家事大”的心態(tài);出于“既受上級器重,更應嚴格要求自己”的心態(tài)。
可以說,舒蕪從信仰個人主義轉變到信仰集體主義,有清晰的、出以公心的思想軌跡可查,而非懷有不可告人的卑劣動機。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后事發(fā)展哪怕再惡劣,也可能和舒蕪關系不大。問題是,這時,頭腦高度革命化的舒蕪認為,自己改正錯誤還不夠,還希望朋友們也改,一同輕裝前進。
他說:“我自以為還要幫助別人,特別是幫助幾個朋友進行思想改造?!?/p>
這就惹了大禍,最為當年的朋友們不能原諒,也為世人所攻擊:“你檢討就檢討吧,為什么拉上別人?”
可是,這又為舒蕪不解:都擁護革命,不符合革命利益的,為什么不能改呢?不是要言行一致嗎?何況黨的政策是“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為了革命,什么個人利益不能放棄呢?
另一個為世人詬病的是,中國自古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傳統,造就了多少民間佳話,世人指責他“叛賣”,即從此而來。
然而,亞里士多德的“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又是另一種道德,更基于理性判斷,遵循這種道德,中國現代史上,誕生了兩篇著名的《謝本師》,多少左翼青年深受影響。新中國成立初的革命環(huán)境,使“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的理念更強大,舒蕪的思想轉變里,一定深埋這一因素。
另外,個人是時代與民族的產物,中國文化里,家、國相連,齊家、治國、平天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知識分子更有憂國憂民的傳統;“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鄙钊胫袊R分子的思維基因,大多離不開這一民族特點。這些儒家文化,也會深深影響舒蕪,事事以“是否合國家百姓人民之利”來規(guī)范行為,就是舒蕪對這種傳統的認同。
關心越切,卷入越深,這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宿命。
事情就這樣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