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馬來亞的叢林冒險
我所參加的SAS行動將在泰國和馬來亞的邊境線上展開,這一地區(qū)仍然活躍著少量當?shù)赜螕絷?。這次行動絕不像常規(guī)演習那么簡單。團里的老兵認為,我們在這次行動中可能陣亡,當然幾率很小,所以不失為一次極好的訓練行動。
團隊乘飛機到達北海(Butterworth),這里與位于馬來亞北部的檳榔嶼隔海峽相望。我們一行隊伍下了飛機,裝配著全套的英軍叢林裝備。隨后我們還要再轉(zhuǎn)乘幾架小飛機,才能到達基地。這時候,彼得·沃爾特向我走過來?!笆裁丛捯矂e說,查理。這里有個家伙過會兒會問到你。你的口音一定會被他聽出來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切交給我吧。”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有個來自吉隆坡美國大使館工作人員模樣的人正在和彼得說話。我一步也沒有停留,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安全登上了來接我們的飛機。彼得走過來告訴我,他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了。我沒有問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關(guān)心。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馬上進入?yún)擦秩?zhàn)斗。
我們被送到一座廓爾喀人在叢林里開辟的舊營地,這里距離宜力(Gerik)有幾公里遠。這一區(qū)域有幾座橡膠種植園,還有一兩條硬面公路。軍團里有人在緊急狀態(tài)期間曾經(jīng)在這里駐扎過,看得出來,重返舊地,他們心情不錯。其中一個就是蘇格蘭人哈里·湯普森。他給我講了很多在此地的叢林里戰(zhàn)斗的故事。1958年2月,哈里·湯普森曾率領D中隊,在雪蘭莪州(Selangor)緊挨著馬六甲海峽的海岸線上,搜捕兩支由一個叫“嬰兒殺手”的人率領的游擊隊。他們搜尋了三個星期,筋疲力盡地到達了安順的沼澤地,終于在那里將其俘虜。這時中隊成員已經(jīng)在那塊廣袤的沼澤地經(jīng)受了漫長的煎熬,湯普森本人更是雙腿感染發(fā)炎,滿是膿瘡。毫無疑問,他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兵了。我對湯普森少校很敬重。幾年以后,哈里·湯普森在婆羅洲當上了第22特別空勤團的副指揮——不幸的是,后來在一次直升機墜機事件中遇難,這當然是后話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亮之前便起床,英國人在這一點上做得很棒——我們打好背包,被人載到河邊,乘船過河,然后被帶到訓練地點。在那里,我們見到了軍士長羅斯和其他幾位教官。隨后我們行軍40分鐘進入?yún)擦?,準備當晚在叢林里露營。我們要用成堆的舊降落傘來制作吊床。我已完全不記得怎么用降落傘做吊床了,還好一名樂于助人的中士幫了我一把。取三塊降落傘綢,把它們的邊縫在一起,千萬不要把連接傘蓋和外傘包的吊傘索弄斷。然后,把吊傘索編成辮子,就像小姑娘的發(fā)辮那樣,再用這些辮繩把吊床的頭和腳綁到樹上。所有這些,包括在叢林中辟出一塊屬于你自己的空地,只用了幾個小時的工夫。
第二天上午,我們被告知要四人一組,進行一次地面導航演練。我和羅斯軍士長搭檔。羅斯享有杰出導航員的美譽,我很欣賞他在布雷肯比肯思山時完成任務的方式。多年后我得知,這個綽號“陰暗”的人在離開SAS之后便自殺了。不過,這天早上,他生龍活虎,沉著篤定,從容不迫。
我們動身穿過叢林,之后很快就開始翻越一座高山。羅斯軍士長把野獸的足跡和大象經(jīng)過的地方指給我看。我了解到人們通??梢栽谶@些大型野生動物穿過的荒僻小徑找到水,因為它們踩過的地方有時會儲存下小小的水汪。
頭一個小時,羅斯軍士長負責帶路,他向我解釋說明我們應該尋找的地形特征。身處茂密的叢林里,要判斷自己身在何處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叢林里樹木參天,遮天蔽日,有些大樹枝干粗壯,兩個人手拉手都無法合抱。地界標志隱藏在其中,很難看到,所以我們被告知,要尋找與地圖上的等高線相匹配的山脊線或者山頂。河流也是個問題。有時候我們涉過一條河,地圖上卻沒有它的標示。有時候地圖上明明標有一條河,但它其實已經(jīng)干涸,不再是地形的組成部分。所以,關(guān)鍵是要尋找與等高線、入射方位角和反方位角匹配的地形。此地的叢林里環(huán)境險惡,螞蝗異常兇猛。在東南亞各國,馬來亞是我此前和此后見過螞蝗最多的地區(qū)。
按照地面導航,我們進行了快速接戰(zhàn)訓練(Immediate Action Drills,縮寫為IAD)。英國人在馬來亞與游擊隊戰(zhàn)斗的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他們很擅長這種訓練。我們學習了如何埋伏,如果部隊與對手迎頭相遇或者從對手的側(cè)翼經(jīng)過該怎么辦,或者在露營時遭到進攻該如何應對??傊瑧獙Ω鞣N不測事件的訓練應有盡有。最初我們要完成這些演練需要很長時間。漸漸地,我們的行動速度越來越快,最后終于在演練時用上了真槍實彈。我在美國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訓練。
接下來,羅斯軍士長告之,我們第二天要兩兩一組穿過叢林,到達各個會合點,之后會有汽車來接我們,把我們送回宜力。我選了一名叫基爾帕特里克(kilpatrick)的隊友做搭檔,在天色還沒有暗下去的幾個小時里,我們倆一起認真挑選了我們要行進的路線。我不認為這些路線之間有什么難易差別。我心里暗想:“該死的,我還不了解軍士長羅斯,哪一條路都好走不了!”
命令下達后,我和基爾帕特里克馬上出發(fā)了。整整一天,我們不停地在陡峭的叢林山脊上爬上爬下。連綿的山脊好像無窮無盡,在那潮濕悶熱的一天里,我們手腳并用,前拉后推,從一條壁立的河谷滑下去,又費力地爬上另一條河谷。我們一路都在急行軍。天黑了,我們還沒有到達會合點,我們繼續(xù)往前走——雖然SAS有一條規(guī)定,為了避免發(fā)生危險,不允許夜間行軍。我們下決心一定要按時趕到那個該死的會合點,所以拖著沉重的步伐又行進了一個半小時。后來我們想到,這么傻走下去根本不是辦法,于是停了下來,掛起了吊床。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我知道基爾帕特里克也沒睡好。第二天,我們在拂曉之前就打起背包出發(fā)了。當?shù)谝豢|晨光照射進來時,像輕霧一樣繚繞。我們在叢林里走了不過200碼的距離,抬眼一看,赫然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走出叢林,進入了一座橡膠種植園。我們又在橡膠園里走了半個小時,然后開始走上了一條瀝青碎石路。這時我們才意識到,昨天晚上,我們離這條路那么切近,卻又那么遙遠。
我們在路上坐等了10分鐘,然后突然反應過來:“嗨,現(xiàn)在誰也不會來這里接我們了,我們錯過了昨晚的卡車。最好還是繼續(xù)往前走吧。”我們硬起頭皮,繼續(xù)上路,前面還有10英里的路程。還好途中一輛舊卡車經(jīng)過,我們得以搭便車走完剩余的路程,回到了宜力?;氐綘I地,我們得知,我們并不是唯一錯過集結(jié)的人。
雖然還有些人在叢林里沒有回來,但我馬上有了新任務。剛走進營地,彼得·沃爾特就走過來對我說:“我給你弄了架飛機,你必須馬上行動起來。帶上你的裝備,你的小隊正等著你呢。馬上出發(fā),馬上,快,快,快。順便說一句,這是給你的啤酒和三明治?!?/p>
郁郁森森的叢林遮天蔽日,到處呈現(xiàn)出蒼蒼的深綠色,我心里想,眼前的景致看起來是多么美啊。一架雙引擎飛機把我送到一小塊修整出來的草地上,這里挨著邊境安全哨所,一條泥濘的小河從旁邊流過。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參加教堂舉辦的野餐會時的情形。
我這時的樣子很狼狽。雖然回到宜力時脫掉了襤褸的制服,換了一身新衣服,但是我的臉和胳膊上還留有多處傷痕,身上到處可見干涸的血跡。這是和基爾帕特里克拼命趕路換來的“成果”。我身上發(fā)出陣陣臭味,而且胡子也已經(jīng)幾天沒有刮過了。我把裝備取出,開始用河水刮胡子,洗臉。這時一等兵斯科特湊過來說:“對不起,長官,你別白費勁了。你倒不如讓自己渾身上下都結(jié)一層痂,這樣連可惡的蚊子也叮不進去。而且最好別刮胡子,否則只會讓蚊子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叮你。”我心里想,這些人真是不懂衛(wèi)生的重要性。我跳進河里,游了一會兒泳,把身上的污垢清洗干凈,又仔仔細細地刮了臉。我穿好衣服,頓時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那些隊員什么話也沒說。
綽號“黑臉”的戴維森(Davidson)從學校進修回來后,取代“吉普賽人”史密斯擔任了我的中士。我把自己收拾利落后,他已把三隊集合起來。我向大家說明了下一項訓練任務。接下來是口糧發(fā)放,大家都開始往背包里塞進足夠多的口糧,以免到時候不夠用。大家都清楚一點: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后,10天之內(nèi)不會再有新鮮食物。我也盡可能多帶了一些口糧,直到覺得有些不堪重負。此外,我還必須為無線電報務員分擔一部分負重,他需要背負沉重的野外無線電臺。這天晚上,我睡在亭子里的幾塊木板上。我把背包像馬鞍一樣墊在腦袋下面,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早上我們麻利地行動起來。包括彈藥在內(nèi),每個背包可能重達60磅,我們需要互相幫著把背包扛在背上。你得俯下身子,才能讓人把背包放在你背上。但是我們要把武器握在手中。第22特別空勤團不允許把武器跨在肩膀上。或者準確地說,嚴格禁止官兵把武器跨在肩膀上。經(jīng)驗證明,在遭遇伏擊時,把武器從脖子上解下來的當口就可能讓自己送命。
我們向外開拔的時候,馬來亞保安警察分遣隊——英國人嘲諷地管他們叫“百利發(fā)奶油小生”(Brylcreem Boys)——已經(jīng)就地歇息了。他們已經(jīng)大汗淋漓,不準備再往前走了。他們顯然體力不支。不過這對我們影響不大,我們還有幾名來自婆羅洲沙撈越的突擊隊員,他們負責擔任指路的向?qū)А?/p>
剛開始我們順著河流的方向往前走,然后就開始爬山。地上完全看不到路。我們在巖石之間攀爬,手里抓著樹枝和藤條,以免不小心掉下去。這一列縱隊中,走在前面的人最辛苦,他們要在前面當開路先鋒。他們砍掉竹子、矮樹叢、藤條和荊棘,開出一條路來。我們這一天出發(fā)得很早,所以下午早早停了下來。這是規(guī)矩。我們必須趁著兩個小時的天光在叢林里安營扎寨。
大家進入露營地之后,我挨個看了一下。他們戴著的軟塌塌的爬山帽已經(jīng)被磨破,身上的襯衫更是被汗水浸濕,褲子又破又臟,看起來哪里還像是一支精英部隊。大家坐下來,第一件事情是先點起一支煙。在叢林里,一個人能背的物資有限,于是香煙變得彌足珍貴。如果有人提前把煙抽完了,誰也不會給他一根煙,那他可有的受了。扎營之前的第二件事情是檢查雙腳,然后是檢查身上有沒有附著螞蝗。我會走到搭檔那里,讓他用煙頭把我身上發(fā)現(xiàn)的螞蝗燙一下,把它們弄掉。當然,我也會為他做同樣的事。螞蝗常常透過破舊的叢林夾克和褲子鉆到人身上。發(fā)現(xiàn)螞蝗以后,在樹上磨蹭幾下,便可以把它們碾死。在血跡斑斑的襪子里也能發(fā)現(xiàn)許多螞蝗。運氣“好”的話,一個人身上也許會找到15到20只螞蝗。螞蝗大約15英寸長,直徑四分之一英寸,體內(nèi)全是血。你自己查看了身上能夠看到的每一處以后,要彎下腰,把兩片屁股張開,讓你的搭檔查看那里有沒有躲藏的螞蝗。太陽落山了,前一秒鐘還很亮的天空,瞬間就變成了漆黑一片。
我們開始泡茶,用小鍋把罐頭食品加熱。雖然太陽下山了,密林深處卻依然酷熱難耐。叢林里靜悄悄的,萬籟俱寂。
晚上的主要麻煩來自于蚊蟲。蚊子已經(jīng)很可惡,更可惡的卻是蠓蟲。
第二天的路程比第一天要長。行軍途中,沒有人說話——我們學會了一言不發(fā)地埋頭趕路。在有些地方,能見度只有幾碼遠。地面松軟濕滑,鋪了一層經(jīng)年累月的厚厚的腐葉。密密匝匝的防風竹林有時會突然伸出來擋住去路,我們只好步履艱難地繞過去。頭頂濃密茂盛的枝葉遮住了陽光,一行人在半明半暗中默默前行。
一天將盡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我的一名隊員發(fā)生了嚴重的事故。他在翻過一塊覆蓋了一層苔蘚的圓形花崗巖時,背包偏到一邊,把他帶倒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把腿摔斷了。這下可難辦了。我們派一支“冒險”小隊繼續(xù)往前走,尋找過夜的地方,其他人則留下來處理這件事。
第三天的任務是找一個地方,讓直升機能夠飛進來,把這名隊員接走。我們一大早就開始清理一片空地。大家沒有時間站在那里商量怎么辦。人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我們在灌木叢中劈出了一塊空地,但是還有幾棵大樹要砍倒。這里沒有什么地方不長著這種遮天蔽日的大樹。小隊負責通信的士官連通了無線電,用摩爾斯電碼滴滴答答地發(fā)出信號,請求總部派一架飛機空降一些炸藥。大概在3點鐘左右,英國皇家空軍的一架雙引擎瓦萊塔飛機出現(xiàn)了,它在我們頭頂盤旋,尋找我們。我們?nèi)计鸱闊?,為飛行員指引方向。風向不錯,飛機空降了兩包東西,一包炸藥,一包起爆雷管。我們馬上行動起來。
在接下來的一天,我們繼續(xù)馬不停蹄地劈砍,把周邊密密匝匝的矮樹叢砍掉,并在要炸掉的幾棵樹上砍出切口。把樹炸倒的難點是不要讓樹倒在我們開辟出來的空地上。我差點犯了錯,讓幾棵樹倒在里面。我因此長了不少知識。這是事故發(fā)生后的第二天了,天黑之前,我們基本上炸倒了那些大樹。不管你怎么看,對我來說,連續(xù)兩天,我干的都是有生以來干過的最重的體力活。
在綿延數(shù)英里的郁郁蒼蒼的茂林密樹叢中,我們開出來的這個小小的豁口看上去——在飛行員眼中——肯定只有針尖那么大小。不管怎樣,事故發(fā)生后的第三天,一架小型直升機成功降落到我們這里,支架上綁著一副擔架。我們把受傷的隊員抬上直升機,他嚴肅地要求把他的步槍和裝備隨身帶走。就在這一刻,我懂得了要槍不離身,身不離槍。英國人在撤退的時候不會遺漏任何東西。他們在行動時不會攜帶太多東西,所以他們所有的東西都被清點得一清二楚。
直升機飛走后,我們把各自的行裝整理好,看到下午還剩余一些時間,于是繼續(xù)行軍。傍晚,“吉普賽人”史密斯、基爾帕特里克和另外幾個人議論起我們耽誤了多少時間——我們已經(jīng)落后中隊的其他人有三天了。我給彼得·沃爾特發(fā)送消息,他回復說,我們應該加緊前進?,F(xiàn)在,我們必須盡量彌補,這是個時間問題。說實話,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趕上大部隊,因為前面的路程一點不比先前輕松。
接下來的一天,我們行進到一條寬闊的河邊。從地圖上看,它的流向與我們前進的方向一致。幾位隊員建議我們順流而下,這是彌補失去的時間的唯一辦法。但有人擔心不安全,因為在筏子上比在叢林里更容易暴露目標。我采納了我很器重的幾名隊員的建議,全部責任由我承擔——我們開始制造三只木筏。我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還好這些SAS隊員清楚地知道怎么造木筏。一群人出去砍柴,采集藤條,其余的人尋找粗竹竿,把它們砍下來。天擦黑的時候,我們做好了三只又大又重的竹筏,把它們漂在了水面上。
第二天,我們坐上木筏,用撐桿在河里滑行前進。我們追回了失去的時間。
大概在叢林行軍的第九天,我們跳下木筏上了岸,在鄉(xiāng)野地區(qū)繼續(xù)奮力趕路,前往與另一支隊伍集結(jié)的地點,這時候我開始感到不舒服。我一頭栽倒在地,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我的煙用完了,我以為是沒有煙抽的緣故。第十天,我們與一隊會師。之后一隊繼續(xù)出發(fā)去趕赴下一場集結(jié)。印象里,我們那天沒有得到補給,我還是很難受。第二天,我感覺更糟了。4名巡邏隊員出去了,“吉普賽人”史密斯建議我留在營地休息。他一定是看我的臉色很難看。我開始腹瀉,并且很嚴重。一等兵斯科特給了我一支煙。我心里想,好家伙,他給我煙抽,我一定是看起來不成樣子了。
空降補給來了,但是我覺得香煙抽起來不是原來的味道。大概在這個時候,“黑臉”戴維森和“吉普賽人”史密斯過來看我。這是空降補給后的第二天凌晨。我晚上睡得不太好。我身體虛弱,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他們說:“長官,你病得很厲害,我們很擔心你。我們要把你送出去?!蔽液懿缓靡馑?,我不想走,但是我不能否認,我的確是病了?!拔覀儠o沃爾特少校打電話,請求用救護直升機把你運走。”他們把我扶到一棵樹下,我半躺在那里等直升機。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收拾自己的東西了,所以,背包和裝備也是他們替我收拾的。
我被直接送往一家位于怡寶(Ipoh)的英國醫(yī)院。我身上的味道非常非常難聞。一名護工把我引到澡盆邊,讓我自己洗一洗??墒俏疫B澡都自己洗不了,我的身體已虛弱到這種地步。下午晚些時候,我躺在病床上,他們給我做了全面徹底的體檢。傍晚時分,醫(yī)生走進來,他問我知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毛病?!爸溃蔽艺f,“我患了登革熱,”我以前在老撾患過登革熱,“可能還有點瘧疾。”
“唔,我告訴你你得了什么病,”他挨著我坐下,“你得了非常嚴重的鉤端螺旋體病。實際上,你是我見過最嚴重的三例患者當中的一個,另外兩例患者都沒能挺過去?!?/p>
我說:“好吧,我這么跟你說吧,我能走著進到這家醫(yī)院,也打算走著出去。我會挺過去的。”
“有這樣的態(tài)度,”他說,“也許你能挺過去。”然后他告訴我,他準備先用青霉素治療,但會有不良反應?!澳阋龊眯睦頊蕚?,今天晚上會很難熬。你有一陣子會很不舒服?!?/p>
他說得一點不錯。頭一天晚上簡直生不如死。有那么一兩次,我差點就想放棄了。第二天早上情況并沒有好轉(zhuǎn)。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繼續(xù)注射青霉素,在屁股上打針。每三個小時注射一次;先是一側(cè)屁股,再換另一側(cè)。不分白天黑夜,接連注射了5天。我記得最后一次打針時,我心里想,老天爺呀,真煩?。〉侵x天謝地,這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
我逐漸開始恢復體力。10天后,我已經(jīng)可以稍微走幾步了。再之后沒多久我就能在院子里活動了。有一天,負責管理醫(yī)院的中校走進來對我說:“我們收到了消息,明天這里要來一架飛機,美國人要把你送到菲律賓的醫(yī)院?!薄班牛蔽艺f,“我不想離開這里?!薄澳鞘悄愕臎Q定,”他說,“但是上校來的時候,我會把他帶過來。當然,如果你愿意留在這里,我們很高興繼續(xù)為你治療?!彼荒苤卑椎卣f出來,但是我知道他希望我留下來。他們對我很好,雖然我認為我在美國醫(yī)院會得到更好的治療,但我不能這么說,這會傷了他們的心。
早上,透過百葉窗,我看到醫(yī)生帶著一個矮胖的家伙走了過來。我估計他就是從菲律賓來接我的軍官。他穿著一身白:白鞋,白色的襪子拉到膝蓋下面,白短褲,白襯衫。我翻了個身側(cè)臥在床上,背對著他。我不想看見他?!柏惪诵l(wèi)斯上尉,我是上校……?!蔽彝怂拿?,“我來接你到美國醫(yī)院……”“給我滾蛋,”我大聲叫道,“我不去!”我這樣大喊大叫了好幾分鐘。我想讓他覺得我瘋了。我始終沒有轉(zhuǎn)過臉來看他。我只是一個勁地大聲尖叫,亂喊亂罵。最后,他對英國陸軍的醫(yī)生說了些什么,轉(zhuǎn)身離開了。過了一會兒,醫(yī)院的負責人走進來告訴我,他們決定了,我可以留下來。
因為我的這一瘋狂行為——選擇留在英國醫(yī)院里,而不是轉(zhuǎn)到本國的醫(yī)院——護士們對我的態(tài)度開始變得和氣。她們還給我熱巧克力吃。此前我甚至不知道醫(yī)院里還有熱巧克力這種美食。消息傳回到我的小隊,團里的軍官們也聽說了。“這一次,”我心里想,“我終于做對了一件事。”
廓爾喀人是尼泊爾的主要居民,他們曾在英國軍隊中服役。——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