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致唐湜[5](兩封)
#4#一
我缺少司湯達爾的敘事本領(lǐng),缺少曹禺那樣的緊張的戲劇性?!矣薪Y(jié)構(gòu),但這不是普通所謂結(jié)構(gòu)。雖然我相當苦心而永遠是失敗,達不到我的理想,甚至沖散我的先意識狀態(tài)(我杜撰一個名詞)的理想。我要形式,不是文字或故事的形式,是人生,人生本身的形式,或者說與人的心理恰巧相合的形式。(吳爾芙,詹姆士,遠一點的如契訶夫,我相信他們努力的是這個。)也許我讀了些中國詩,特別是唐詩,特別是絕句,不知覺中學(xué)了“得魚忘筌;得義忘言”方法,我要事事自己表現(xiàn),表現(xiàn)它里頭的意義,它的全體。事的表現(xiàn)得我去想法讓它表現(xiàn),我先去叩叩它,叩一口鐘,讓它發(fā)出聲音。我覺得這才是客觀。我的absent in mind時候也許我是在聽吧,聽或近或遠汩汩而來的回聲余音吧,如果你不以為我是在說謊。我想把我擬編的一個集子名為《風(fēng)色》。司空表圣的“風(fēng)色入牛羊”我頗喜歡,風(fēng)色是最飄渺,然而其實是最具體實在的。
#4#二
我現(xiàn)在似乎在留連光景,我用得最多的語式是過去進行式(比“說故事”似的過去式似稍勝一籌),但真正的小說應(yīng)當是現(xiàn)在進行式的,連人,連事,連筆,整個小說進行前去,一切像真的一樣,沒有解釋,沒有說明,沒有強調(diào)、對照的反撥,參差……絕對的寫實,也是圓到融匯的象征,隨處是象征而沒有一點象征“意味”,盡善矣,又盡美矣,非常的“自然”。
[1] 沈從文(1902—1988),湖南鳳凰人。作家,學(xué)者。汪曾祺就讀于西南聯(lián)大時的老師。
[2] 施小姐即施松卿,參見信870831。
[3] 黃裳(1919—2012),山東益都人。散文家,藏書家,記者。此信見于黃裳《也說汪曾祺》,《讀書》2009年第三期;據(jù)此編入。
[4] 此段文字為《沈屯多憂》,出自明朝劉元卿撰《應(yīng)諧錄》。
[5] 唐湜(1920—2005),浙江溫州人。詩人。此兩封信(片斷)大約寫于1947年,見于唐湜《新意度集》,三聯(lián)書店,1990年9月;據(jù)此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