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立鼐的告別回憶錄:從北京到羅馬
說明
白立鼐修士沒有留下很多著作,但他一直是一個優(yōu)秀的觀察者,并想了解中國人的思想,比如他在1924年發(fā)表了《中國青年的特點:年輕人的一些想法》(Steyler Missionsbote Nov.1924,第22—23頁),還寫了一些介紹當時山東的教育情況的通訓:《戴家莊師范學校的期末考試》(SMB, Nov.1925,第22—24頁)《一位中國校長》(SMB, June 1931,第226—227頁)等。1929年山東兗州教區(qū)的韓寧鎬主教在兗州附近的冠莊堡建立了一家麻風病院,而白修士在1932年曾撰寫《和我們的麻風病人在一起》(SMB, Feb.1932,第107—108頁),描寫其中的生活。他還曾在德國雜志《基督藝術》上發(fā)表了一篇短文,題為“在中國談論本地化的藝術”(1935/36年,第222頁)。
所幸,他1948—1970年間的日記被保存下來了,其中最有意思的是他如何描述在北京的最后幾天,他如何離開北京(當時的機場在崇文門外),如何飛到上海,又飛到香港和羅馬。對他來說,離開北京是一件很難過的事。他離開了他的同事、學生、朋友和會士。他在北京生活和工作了16年之久,現(xiàn)在必須離開他所鐘愛的北京。然而,他給我們留下的那些繪畫作品卻繼續(xù)散發(fā)著他對北京人和北京城的細心觀察和懇切敬愛。
我在日記的漢譯文上加上一些注解來說明白修士所提到的人名。德語的部分改寫了漢語名稱的拼寫。編者注。
1948年12月10日
天氣寒冷但晴朗!我去拜訪那位制造馬槽的唐先生。馬德武神父陪著我。陳路加教授今天主動說,他很尊敬外國傳教士所做的奉獻
:他們做很多犧牲,不結婚,始終要做好的榜樣;他們離開自己的親戚和家鄉(xiāng)。如果有人因為傳教士偶爾吃得比別人好而攻擊他們,那是沒有道理的。我想,每一個人都會有和陳老師一樣的思想,除非他因為憎恨外國人或憎恨宗教而失去判斷的能力。
1948年12月12日
陽光普照,萬物安寧!一種告別的氣氛籠罩我們所有人。無論你遇到什么人,他都問:“您也離開嗎?什么時候走?”在我住的樓對面有一座新建設的小教堂,快要竣工。周圍的地方都已經(jīng)清理好,現(xiàn)在還需要刷漆,風格是經(jīng)常見到的“宮廷風格”。
我已經(jīng)裝好了我的箱子和手提包,并寫上了地址。蔡修女來看我,她說學生們計劃舉辦一次畫展,并且要自己給自己打分數(shù)。陸鴻年和王肅達已經(jīng)有好幾個星期天沒見面了。
1948年12月13日
我的學生們心情很好,無論是男學生還是女學生!他們都很熱心,雖然從東北能聽到大炮聲。他們的恐懼使他們變得很溫和,他們都擁護我?!诟魈幱兄{言說共產(chǎn)黨軍隊在逼近。恰恰今天有六名會士離開了北京:胡可圣神父、穆天民神父
、楊森神父
、陶百齡修士
、費修士
、鄂修士
。下午三點我們聽到了激烈的炮火,據(jù)說共產(chǎn)黨軍隊已經(jīng)到了通州,已經(jīng)快到頤和園。
1948年12月14日
早上8點,我正要去上課,突然院長(芮歌尼)神父對我說我必須馬上準備出發(fā),9點半就要到天津。我快速地準備我的東西,來不及和任何人告別。這時有電話過來說,火車不開。因此,放棄吧!我又改去教室,但也無心教學。從今夜以來,我頭疼,耳鳴,頭暈,感到不舒服。一個人要如此倉促地離開不能有這種身體狀況。所有人充滿恐懼和困惑。很多軍人在城內(nèi)宿營。敖爾伯修士
和邊懋廩神父
今天來到北京了。新教堂草草完工。
1948年12月17日
昨天我們一年級的學生上午和下午都正常上課。夜里能多次聽到爆炸聲。早上的彌撒在新的教堂舉行。上午能聽到炮火聲和機關槍,好像來自城門那里。關老師(關廣志)很認真地講課,他的學生也來了。其他的老師和學生都在“慶?!?。
1948年12月18日
奇怪!昨天一直到中午12點還有炮聲和機關槍聲,但今天夜里和早晨一切平靜,這種平靜似乎令人感到不安。這幾天——直到昨天——我耳朵疼,左邊的太陽穴也疼,我有點頭暈,但今天我感覺非常好,沒有什么病。
發(fā)生了什么事呢?戰(zhàn)爭結束了還是只是暫時停戰(zhàn)?我們都非常不安,因為視察員富施公神父12月5日決定了誰要離開,誰要留下。下午我和關廣志先生一起拜訪馬槽的制造者唐先生,要和他一起看看耶穌誕生像。這些雕像很有創(chuàng)意,但在比例上有很多錯誤,比如手臂和腳的比例有問題。這個工匠應該受一個“專家”的指導。
1948年12月19日
夜間明月照耀,一切平安。只有一次很短時間聽到在遠處的機關槍聲。今天天氣晴朗,陽光普照。早上神父們祝圣了新建的小教堂,就是在我住的地方的對面。我們聽不到任何槍炮聲,看來一切平安。昨天我把學生們的畫還給他們。頭疼和耳鳴消失了?!斑^一天,過一天來喜樂和痛苦,過一天,過一天喜樂和痛苦又走,它們走到天主那里,向他報告說你如何忍受了喜樂和痛苦?!?span >(宗教歌曲)
城門都關閉著,但在城外有某些動作。同時我能從教堂那里聽到一些關于降臨節(jié)的歌曲——我們都渴望“世上平安”!今天幾乎是放假的日子。
我的助手崔興廉從來沒有在主日找我,但今天他來了。他說,如果沒有工作,他在家里很難受。他說:“我在這里感到很驚訝!外面的人跑來跑去,不知所作,非?;靵y,但在這里卻有秩序和平安?!?span >(中國的信徒正好在新的教堂念苦路經(jīng)文)
1948年12月22日
昨天偶爾聽到了遠處的炮火聲。夜間一切平安。城內(nèi)的士兵越來越多,而我們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如何招待這些士兵。今天還說會有1000個士兵要在我們輔仁中學居住。白天一切平安,沒有任何人開火。我舉行了一年級的考試,讓他們用炭筆畫一個石膏像,一個人的頭。和平常一樣,學生們回去時不說一聲謝謝。老師們也都這樣。我在新教堂的馬槽下了很大的功夫,在那里花了很多時間。
1948年12月23日
昨夜有士兵搬入我們的中學,而在大學第4宿舍也有軍隊的人入宿。我下午2點到4點舉行了最后一項考試:透視學。所有學生都來了,表現(xiàn)得也很好。
1948年12月24日
早上我在新教堂中準備了馬槽,結果很出色,出乎預料!此后我裝飾了圣誕樹,這一切我做得很快,也是出乎預料的。在過去,每年的圣誕節(jié)晚上都很熱鬧!而現(xiàn)在呢?芮歌尼院長扭了腳,很少出門。其他人也很少出來。沒有郵件。在我們這里住宿的軍隊好像已經(jīng)“解散”,沒有紀律約束。但是,一切都很平靜,和前一周不同!我們的課程也結束了——所有課程都結束了。我們還能再次開課嗎?天逐漸變黑。這是圣誕夜!沒有一封來自家里的信!而一切之前的信都已經(jīng)裝好在箱子里。圣誕快樂!
1948年12月25日
昨天晚上我們還在美術系的圣母山那里舉行了圣嬰游行,此后在新教堂里舉行隆重的隆福儀式。非常隆重和壯觀!在晚餐時有人唱圣誕福音,此后:安靜!我在房間里和過去每年一樣點燃一根蠟燭,讀《約翰福音》,想念我的母親、我的兄弟亨利和姐妹們波勒迪、米納……這個夜晚非常安靜。當我早上6點之前走到門前時,我看到什么了呢?一切都是白的!下雪了,而且仍然在下!我在新圣堂的祭壇為三個神父的三個彌撒當副祭,此后早飯,祝大家圣誕快樂!8點大彌撒。我正在聽他們唱:請舉心向上!
很多人,包括很多中國神父,都與我們保持距離。“門徒都離開他逃走了?!保R太福音26:56)很奇怪,原來住在這里的士兵大多數(shù)昨天傍晚從輔仁中學撤走了。我早上刮胡須并為了招待我的圣誕節(jié)客人做一切準備。這時門邊有人悄悄敲門。我最沒有想到的人來了——鄭宗鋆!他很不好意思,甚至有點害怕地進來了,馬上從外套口袋里拉出兩張賀卡,一張給我,一張給院長神父。不久后他們都來了:劉彥斌、陳路加、陸鴻年、王肅達……還有一些男女學生,最后還有崔興廉。在美術系的辦公室里我們吃了一些餅干,喝了一瓶紅葡萄酒,并談論最近幾天所發(fā)生的事,一直到中午!這是1948年的圣誕節(jié)!在不太平的時代仍然是一個很平安的圣誕節(jié)!
1948年12月26日
昨晚我們圣言會會士還在客廳里舉辦了圣誕節(jié)聚會,大家都很高興和滿意?,F(xiàn)在,早上9點半還是這樣的。下午我騎自行車到飛機場,就是在哈德門(崇文門)那里。在大街上有很多人,平民和軍人。此后我去看耶穌會的布潤神父,和他一起喝了一杯葡萄酒,與他快樂地聊了半個小時。離開他那里我又到圣神會修女的會院,即“耶穌圣心會院”,祝修女們“圣誕快樂”,就回家了。晚上我們看一個科教片電影。
1948年12月27日
我今天看學生們的考卷。人們已經(jīng)不太怕戰(zhàn)爭,他們都希望戰(zhàn)爭很快能結束。我們收不到任何郵件,從天津或跑馬場那里也都沒有信。昨天陸鴻年來,他抱怨那位……的表現(xiàn)很不禮貌。我想,對一個中國傳教士來說,禮貌和慈祥的態(tài)度都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北京這里!
1948年12月28日
今天我交了考卷和我的評分表。下午我去探訪奧地利的耶穌會會士。城內(nèi)仍然有很多士兵,但仍然很安靜,氣氛幾乎很和平:沒有嘈雜聲,沒有吵鬧聲,看來沒有什么恐懼或不安。路上很少有女性,但男人非常多。
1948年12月29日
很多天以來我們沒有電。因此,所有沒有連接到發(fā)電機的人,包括我在內(nèi),都必須用油燈。這讓我的眼睛感到疼痛和疲憊。因此,我很早去休息,夜晚因此變得很長,因為我們6點才起床。這樣我經(jīng)常頭痛?,F(xiàn)在又有很多人在我們輔仁附中住宿。中午有一個學生來,即宋國英,還有校報的記者。宋說,為了向所有老師恭祝新年,他們(學生們)要在美術系的教室里舉行一次聚會。我堅決反對這種建議。宋問我:你為什么那么生氣?他也很不高興,就走了。他肯定懷著什么不利的計劃!
1948年12月30日
正如我預測的那樣,陳路加(陳緣督)今天是來找我。他先邀請我,此后說他支持宋國英的要求。他提出的幾個理由是:學生們已經(jīng)寄出了祝賀活動的邀請函,并已經(jīng)為他們的“協(xié)會”付了“會費”,因此也需要做一點什么。我針對這些說法這樣回答:“在沒有得到用房間的許可之前就不能發(fā)出邀請函。學校收不到這些‘會費’,因此沒有義務提供什么房間?!币驗槲覉詻Q地拒絕了這次聚會,陳老師悻悻而歸。如果我同意他們的要求,那么學生們將成為美術系的主人吧。
1948年12月31日
除夕!晚上8點,在簡短的祈禱后我們會士在客廳里聚會,氣氛很冷清?,F(xiàn)在我又一個人在我的房間里。北京現(xiàn)在是一個四面被圍困的城市。城內(nèi)的軍人越來越多,他們的住宿問題越來越麻煩。但是戰(zhàn)爭?這是戰(zhàn)爭嗎?一天聽不到一個槍聲!北京將遭絕糧的命運嗎?沒有人知道將來的事,也沒有人敢說將來會發(fā)生什么。昨天夜間又下雪了,但不多。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下雪!1948年結束了!為一切喜樂和困難,感謝天主!
1949年1月1日
新年!但是并沒有新年的氣氛,天氣不太好,是陰天,一切都很安靜。聽說中國的總統(tǒng)(蔣介石)宣布他渴望和平,并準備下臺。兩個學生來,他們祝我新年好,又通知我說院長神父(芮歌尼)允許他們用某某教室舉行祝賀新年的活動。我本來不想?yún)⑴c這個活動,但仍然去他們所說的那個教室看看。我以為所有的系的學生都要在那里集合。在那個教室的門外站著校報的記者,他姓劉。他強迫我進去。我一進去便感到非常驚訝:這里只有美術系的學生和老師!在前面主席臺坐的有陳緣督,還有其他的老師:啟功、陸鴻年、陸和九、劉彥斌。我上去也坐在他們旁邊。那個校報的人講開幕詞,此后有陳路加講話,后來我講,接著是陸鴻年。另外還有兩名陌生的客人來了。后來大家吃點餅干,喝茶,最終我們在校門前合影。這一切好像是某人巧妙安排的——大概是校報的記者。在合影后,我走了,但學生和其他的老師又回到那個教室去。
1949年1月3日
昨天,星期日下午,我和陸鴻年和鄭志(鄭宗鋆)一起去崔興廉的家。他和他的父母很熱心地接待了我們。崔給我們看他畫的畫和素描作品。我們可以以他為榮!他盛情邀請我們在他那里吃晚飯。天黑了我才騎自行車回家:外面很冷,風很大,而且我車上沒有燈?;丶液笪腋杏X到很快樂,也感到身體很好。也許我經(jīng)?;碱^痛是因為我們燒的煤氣有問題,或因為我讀的書太多?因為一旦我去外面,就不頭痛!但是左邊的耳鳴看來沒有希望,一直不好。
徐思本神父要我給他兩張護照照片,他笑著對我說:“這是準備去山東的?!碧瞻冽g修士從上海寫信說:“在這里不如北京,各方面都不如北京?!北本┓浅0察o。戰(zhàn)爭結束了嗎?學校的寒假班開始。我獲得了批準,校方允許我在工作日開兩個教室,并在兩個教室里生爐子,這樣學生們可以在那里畫畫。
戰(zhàn)爭?一些人說很快要簽和平條約,另一些人說“有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又有人說外面準備一次“決定性的交戰(zhàn)”,第四種人說,北京面臨絕糧迫使投降,等等。但是圍困我們的人仍然提供水和電!這是什么意思?英語的《北京日報》停刊。
1949年1月6日
主顯節(jié)!一個非常安靜的節(jié)慶。上午我去看關老師,下午我騎自行車到前門,晚上在我們客廳看一個電影。我們聽不到戰(zhàn)爭的聲音,天津那里也沒有消息。
我們生活在一個被圍困的城市,但周圍的一切處于平靜的狀態(tài),雖然有1000多士兵住在我們學校內(nèi)!沒有什么令人恐懼的消息,沒有聽說有盜竊行為,沒有人被殺或自殺。早晨和晚上我在我的房間里能聽到附近的新教堂唱的中文圣歌,比如“耶穌,我的信仰贊美你”,“圣母,我要永遠愛你”,等等。這讓人深深地感覺到神的保護和信仰的力量?
1949年1月7日
我們從9點到12點舉行“繪畫練習”課。一年級來了3個男生和1個女生,二年級來了2個人。我規(guī)定下午沒有課,但是一個叫李寬明的學生反對我,他說他必須畫畫,如果他不畫畫他不能活,他不愿意一直睡覺;我不可以禁止學生工作,他說出類似的話,不愿意離開教室。從濟南府傳來的消息說歐洲人都必須離開該城市。
1949年1月8日
今天有人通知我,我應該準備明天飛到上海,這真是完全出乎預料的事。我告訴關老師這個消息。我們下午到機場,一方面要買機票,一方面要給我的箱子辦托運。一個女助教,孫克拉拉,也陪同我?!皼]有什么希望還能留下!”只有我的助手,李成鐸
,很感動,他說他想起一次在教堂的布道,當時說:“我們的家鄉(xiāng)是天上!”
1949年1月9日
我早上9點要準備離開輔仁大學。來和我告別的老師包括陳路加、陸鴻年、鄭宗鋆、崔興廉、王肅達。最后還有關老師和劉彥斌女士。還好,飛機延誤到11點,所以我可以換衣服,同時作最后的準備。老師們和我的助手老李很親切地和我告別。劉彥斌和崔興廉還帶來了一些禮物。我們都感到很難受!還有一些學生也來到我們的車庫,但李寬明沒有來!
我們11點出發(fā),車里還有芮歌尼院長、蓋筏士修士和徐思本神父。我們先到旅游公司的辦公室,在那里需要等到11:30。后來有人說,飛機15:00才來。因此我們開車到達梅斯先生那里
,在那里一直等待到15:00,又到辦公室那里,此后坐旅游公司的巴士到天壇附近的機場。大約15:45我們乘中國航空公司
的飛機起飛。天氣非常好:晴朗、寒冷、無風!
在飛機里:我們已經(jīng)飛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好像在一個車間,在一個有很多機器的房子。感覺不到是在飛。始終能聽到嗡嗡聲,整個飛機有輕微的顛簸。在飛機里的人們可以讀書,可以寫字。里面很熱,太熱。有很濃的汽油味。沒有人說話,那么大的噪音,說話也無法聽清。也看不到什么風景,除了黃昏日落之外。窗戶很小、臟,而且乘客背著窗戶而坐。
我坐在靠近駕駛員的那排。我們這40個乘客中有很多小孩。我內(nèi)心感恩,感謝上主,回憶起今天我的同事、老師、學生、老李和門房的老田如此親切地向我告別,還有徐思本神父、蓋修士和我們的廚師。我在北京認識那么多非常忠誠的中國人,我會不會在別處再次遇到這么誠懇的人呢?——我們離北京越遠,政治變化帶來的不安和焦慮越少。
我沒有想到這次旅途會如此平安!我們確實有上主的祝福!沒有風!我們現(xiàn)在大概飛過山東,我原來的家鄉(xiāng)!——下午6點我們在青島降落。降落也比我所想的順利多了。上飛機時,每個乘客獲得了一個紙袋(備用嘔吐袋),但根據(jù)我所看到的,沒有人用它。一些人卻在青島買了水果放入紙袋。20分鐘后我們繼續(xù)飛,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F(xiàn)在飛機里越來越冷,非常冷,很難受!晚上9點我們到達上海。沒有人接我們,但因為有孫女士陪同,我們很順利地通過查護照的海關和查行李的地方。我們租了一輛車,不久后到達圣言會的賬房。在那里我吃了簡單的晚飯,此后被帶到一個房間去休息。那個房間里有很多行李箱,而且我在那里還發(fā)現(xiàn)沉睡的陶百齡修士和顧禮貝
修士。我心情很好,因為這次飛行很順利,我在一張折疊床上入睡。
1949年1月10日
早上,在吃早飯時,我和很多圣言會會士見面,有田耕莘樞機主教、濮登博
主教、何方濟
主教、倪嘉樂
區(qū)會長……但下午我們就必須搬到徐家匯,到耶穌會的地方,因為在圣言會那里還要等待一些地位很高的客人。因此費錦標
修士、包嘉德
修士、鄂修士
和我就去了徐家匯。
1949年1月14日
在徐家匯的耶穌會那里我們分到了單人房間,但都很冷,在4樓!寒冷,潮濕,太冷!我喉嚨疼,吐痰,咳嗽,感到很冷。我每天出去到城里,用散步來取暖,但左腳不久就感到很累,走路很困難。我經(jīng)?;氐劫~房找顧修士,在他那里至少暖和一點。
1949年1月16日
今天,星期日,一些年老的和患病的傳教士來到上海,他們很快要去歐洲,其中有盧德福修士、華德勝
神父、劉慕德一部分人住在圣言會那里,另一部分人住在徐家匯。我坐在這里寫信,身上穿著棉褲、兩個毛衣、一個外套,還有內(nèi)衣、會衣、褲子,披上了一張被子,而仍然感到冷。窗邊的冰一直不融化。李寶勤
神父、萬賓來
蒙席。
修士帶給我們一些歡樂。據(jù)說,明天我們的總會長卡本堡
要來!
1949年1月17日
總會長真來了,1月18日來我們這里,到徐家匯。我上次見他的照片時想他是一位年老的、無力的人,但他并不是這樣的:他身材高挑,很有力氣,眼睛炯炯有神,但很和藹。我站在他進來的門邊,他也馬上走過來,和每個人握手,而當我問他“您還認識我嗎?”時,他就很親切地回答:“那當然!”此后他大約講了一個小時,向我們報告現(xiàn)在的情況以及圣言會在納粹時期的遭遇。他還說他將會做一次演講,要講更多,也要和每個人個別談話。
1949年1月20日
上午我和費錦標修士一起去了外灘,而中午所有圣言會會士都當了耶穌會會院的客人?!F(xiàn)在的溫度好一些,我們的衣服也更適合,而且已經(jīng)開始習慣上海的氣候。人們都說北京政權很快要更換,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很多耶穌會會士也從北京來上海了?!幪臁⒗?、潮濕,這是上海的冬天!生活呢?人山人海!
1949年1月23日
星期天!我已經(jīng)從北京飛到上海14天了。據(jù)說國民軍都從北京撤退了,而共產(chǎn)黨進入城內(nèi);大概是這樣的。耶穌會已經(jīng)把他們的修道生大多帶到上海了。耶穌會的雷(Reiterer)神父也來這里了。溫度上升,在外面穿冬天的衣服已經(jīng)太熱,但在房間里仍然很冷?,F(xiàn)在有33名圣言會會士住在徐家匯??倳L神父還沒有決定我們的將來。到現(xiàn)在他還在和主教們和區(qū)會長一起討論。下午4點大家在帳房吃點心,這是為了尊敬總會長。此后總會長介紹了圣言會的情況和需要:第一,關心年輕人入會!很少有人想入會,尤其輔理修士很少。第二,經(jīng)濟情況,以前我們的經(jīng)濟來源是印刷品,但現(xiàn)在這些收入遠遠不夠。那些散發(fā)雜志的修士也很少。第三,修會的精神生活很重要!個別人很缺乏這種精神。如果我們的修會精神好,我們會獲得主的協(xié)助。在第一點后,總會長談論我們創(chuàng)始人和福若瑟神父兩個人的真福品過程。好像福若瑟有希望成為真福品。在第三點后,總會長談論我們各地的傳教區(qū)。到處都要求派更多的傳教士,如果把幾百個人派到海外,那也是微不足道的。
由于納粹黨的迫害,圣言會缺少1000名司鐸??偠灾覀冃迺膫鹘虆^(qū)有很大的跨度,而現(xiàn)在需要為那么多傳教區(qū)提供足夠多以及好的傳教士,需要激勵更多人,爭取新的合作人士。
1949年1月29日
今天是中國春節(jié),但我?guī)缀跬浟怂?!幾天前,陶百齡修士離開上海,到美國去,而患病的顧禮貝要求有一個新的同屋,但李寶勤修士不可以住那里——他打呼嚕。因此,我昨天把我的所有箱子從徐家匯用公交車和黃包車運到我們帳房!上海的交通太可怕!需要等很長時間,上下車需要爭奪一個座位,車里那么擁擠!路上的交通那么危險!有汽車、洋車、自行車、行人,始終很危險!而在路上還有一些玩耍的孩子,他們都不關心周圍的情況!早晨我給主教們當副祭……此后呢?我將來應該去哪里?再過幾天我就能知道吧。
北京的新政府和俄羅斯簽訂一些條約,又制定新的貨幣,還規(guī)定一切機構需要登記自己有多少外匯。對教會的機構來說,這會有什么后果?北京政權已經(jīng)更換,而現(xiàn)在大家很關心上海和全中國。而如果整個中國周圍的“鐵幕”被拉緊,傳教士還能出來嗎?這些問題是我們每天發(fā)愁的!總會長要很快離開,他擔心他也被封鎖在中國。我已經(jīng)傳給他一些文獻,比如史瓦森堡醫(yī)生的診斷(黏膜炎,腓神經(jīng)麻痹),來幫助他做決定?,F(xiàn)在我等待他的決定。總會長也患?。ㄒ苍S他太累或身體不好?),所以他不接見任何人。
1949年2月5日
今天商格理神父過了他的發(fā)愿50周年。在他舉行的彌撒大祭,我當副祭并帶著香爐。
在這里有很多新的人來,又有很多人離開上海,人來人往不斷。我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長期“談話聊天”,因為會士們坐在一起,等待,談論他們可能被派遣到歐洲、美洲、馬尼拉或香港。
他們很少談論中國的政治情況。我們沒有什么來自北京的消息。上海的電車軌道司機和公交司機經(jīng)常罷工。昨天北京的電報來了:馬德武神父因心臟病突發(fā)而去世。
我們都覺得很奇怪。這里有韓備功神父
、南同禮神父
、李若望神父
、葛綸普神父
……那么多人的故事,他們每個人的命運奇妙地和別人的命運聯(lián)接到一起,但經(jīng)常無頭緒,無法理解!錯覺、真相、神父、修士——這是傳教士的生活!昨天海耶克先生還談到陶詩禮修士!
總會長的病情不太好,他已經(jīng)有幾天沒有參與彌撒,醫(yī)生每天來看他。
1949年2月8日
晚上海耶克建筑師請我們兩個人,即鄭國光神父和我,到他家吃飯。
1949年2月11日
上午下雪了,但雪很快就融化了??倳L又恢復了健康。下午我和總會長一個人談話。他說我應該盡快到香港。如果我無法及時拿到香港的入境許可,而共產(chǎn)黨已經(jīng)逼近上海,我就應該先飛到廣州或臺灣,并在那里等待香港的入境許可。在香港有我們的中學(職業(yè)高中),他們需要我這樣的老師。在奧地利的修院目前沒有地方需要我,因此我應該到香港。香港的主教說,從北京話轉(zhuǎn)到廣州話不太難。我也不需要學習太多英語,只掌握一些日常用語就可以。如果有可能,總會長還會盡可能早派遣我回到北京去。但我應該先在香港試試工作。如果實在不行,還會找另一個出路。
1949年1月12日
總會長今天和我們告別;他要飛到馬尼拉。我去徐家匯要為陶賀神父寫幾行字,在他的彌撒經(jīng)本首頁寫題詞。很難:拉丁語文獻,而且只能用嚴格規(guī)定的格式。我的字風格不夠好。同時我也在英國領事館申請去香港的許可。他們說兩周后會給我答復。
1949年2月15日
昨天27名圣言會會士從青島來這里,包括兩個不久前從戴家莊、兗州府出發(fā)的會士。
1949年2月19日
會士們關心的是他們的出入境許可證,到意大利的簽證,到法國、馬尼拉,經(jīng)過巴基斯坦和伊朗,到美國和經(jīng)過美國……需要警方的簽證,需要疫苗證明,需要確認坐哪條船,哪個航班……會士們從早到晚都談論這些事,他們?nèi)ス簿?,又到領事處……無論是神父或修士,都來我的房間:李寶勤修士、紀壁南修士、福光洽修士
、鄂修士、費修士。昨天我?guī)Ф跣奘康焦簿?,到疫苗處,又到法國領事處。今天我?guī)ь櫠Y貝修士和鄂修士到瑪利亞醫(yī)院和帕斯托中心。兩天前報紙上有這樣的消息:在北京的輔仁大學有一個“運動”,有16名教授提出了8點,其中提出一些批評,基本上都反對輔仁大學的管理方式。我想在輔仁大學應該很早有人想說出這些問題。
1949年2月26日
有人來,有人走,而每天都是陰天。那個飛到羅馬的團體從加爾各答還寫信給我們。有20名會士從青島來,而另一批坐船到比利時。從閔行(徐家匯)也有一些人來這里,包括孔廣布神父。20多名會士準備乘船走。他們需要領取護照、疫苗證和警方的簽證。我自己的簽證昨天來了,我可以去香港!從北京來的消息:馬德武神父并非死于非命。到1月中旬沒有什么大的變動。共產(chǎn)黨進入北京,但居民有點失望,因為物價飛漲。
1949年3月5日
又是陰天,天氣濕冷。明天我們很多回歐洲的會士要乘“瑞納”號輪船出發(fā)?!叭鸺{”應該早已經(jīng)要出發(fā),昨天已經(jīng)要登船,但這條船還沒有到上海呢,一拖再拖。
1949年3月8日
船終于到了!早上7:45他們都上船了,26名會士!我們用一個汽車和兩個小巴將他們送到港口,他們有那么多行李箱!告別的過程并不是很親切的,包括我的同屋顧禮貝修士并沒有很親切向我告別。下午我還到港口那里,想再次見到船只和我們的會士,但他們都已經(jīng)走了,什么也看不到。
1949年3月10日
現(xiàn)在我單獨一個人住在我的房間里。天氣仍然陰冷、潮濕。沒有北京的消息。南京面臨圍攻,聽說上海也快了。我們的樓很安靜,也很干凈,和前幾天形成很大的對比——原來那么臟,那么亂!今天英國領事館說,我可以領取到香港的旅游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