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

在黑夜陰冷的盡頭，

空氣里似有秋的味道；

他在潮濕霉?fàn)€的戰(zhàn)壕里發(fā)抖，

雙腿埋在沙袋間，臉上濺滿

白堊和黏土。他口干舌焦：

“今早這場混賬進攻，何苦要九點發(fā)動？

“何等殘酷啊——若死時頂著清晨的天空！”

他咒罵著不歇的鼎沸，一邊咳嗽一邊瞌睡。

煉獄之中，是什么賜給他幸福的夢境？

是地穴氣味里秋的精靈，

抑或上帝于木然中生出的同情？

人在此地遭到輾軋，如同糞土；

爬來爬去，只尋見彈坑，將自己的不幸收容；

人是遭到放逐的祭物，注定死在

遠離潔凈與喜樂之處，

眼中盛著恫嚇下的憤怒，直至黑暗漫涌，

闖入他們的頭顱，于是他們便聽見

舊日的童言、荒唐的圣歌殘篇。

他嗅探著徹骨寒氣，夢境就這樣開場——

騎行于蘇賽克斯^[1]，小徑上塵土飛揚，

九月靜謐，夜晚徐徐退散；

他滿腔活力，跟痛苦徹底了斷。

他走在荊棘的藩籬之外，

那里田野爛漫，豐足的莊稼捆束井然，

星空下黑暗的樹梢，這時正逐漸顯現(xiàn)，

剎那間，遠方傳來雞唱，清晰而嘹亮；

溪谷中布起迷霧的墻，

彼處柳葉婆娑，發(fā)出水潤的聲響。

他將這一切凝視，難以相信

大地又?jǐn)⑵鸷推降呐f事。

他感恩這美好的世界，慶幸自己的降生……

忽然自遙遠的所在，傳來了孤單的號聲。

他們在包圍大樹林！打開圈門，

讓老馬哥倫巴沖上草坪——

他知道最宜在何處等候，

并諦聽林地激烈的和聲；

他守候的角落，是老狐貍的必由之徑，

它們?nèi)籼油L樹林^[2]，正須從此地通行。

覆滿青藤的樹下，蕨草正窸窣顫動，

猛跳出莽撞少年，高叫著：“狐貍出現(xiàn)！”

他揮舞鞭子，脆響連連，

血管里充斥秋日的清冷，

滿心洶涌著狩獵的豪興，

那是平靜的舊歲，致他以歡愉的迎接，

戰(zhàn)爭就這樣淡去，終在他腦海里湮滅。

紅日慵懶，升騰于黎明邊沿，

它以目光掃過寂靜的林地，

于是鄉(xiāng)間那溫存、淳樸的晨曦

現(xiàn)身于平和的曠野，了卻昏暗。

老馬仰頭向晨光致謝，

又弓下長頸，啃咬起茵茵綠草。

青年能看到所有鐘愛之物，

而賦予他幸福的每一處地方，

仍在眼前，仍在心間，別來無恙。

聽！號聲響起——他們在包圍大樹林！

[1]蘇賽克斯（Sussex）：位于英格蘭東南部，大體重合于古代蘇賽克斯王國，1974年劃分為西蘇賽克斯和東蘇賽克斯兩郡。

[2]長樹林（Long sponney）：地名，指英國白金漢郡的一片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