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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多是橫戈馬上行:野戰(zhàn)主將粟裕 作者:張雄文 著


第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北上抗日的先鋒

1934年6月,中央蘇區(qū)第五次反“圍剿”已苦苦作戰(zhàn)近一年,根據(jù)地內(nèi)到處硝煙彌漫,斷壁殘垣,紅軍節(jié)節(jié)失利,處境危急。

以博古為首的“左”傾中央知道取勝無望,被迫決定放棄毛澤東和朱德開創(chuàng)了多年的中央蘇區(qū),率領八萬紅軍主力向西突圍長征。

為掩護紅一軍團、紅三軍團等主力突圍,他們還決定采取聲東擊西之計,將紅七軍團改稱“北上抗日先遣隊”,向東邊的福建、浙江和安徽等省開進,吸引一些“圍剿”的蔣介石軍隊從中央蘇區(qū)調(diào)回去。

紅七軍團僅有4000余人的戰(zhàn)斗人員、不到1300支的長短槍,孤軍深入重兵集結(jié)、虎狼環(huán)飼的敵后,任務艱巨而危險,很有可能“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因此,在中央蘇區(qū)首府江西瑞金,博古和李德、周恩來、朱德等人面色凝重,特別接見了紅七軍團軍團長尋淮洲、政委樂少華、參謀長粟裕和政治部主任劉英,當面交代了任務,還給予他們許多慰勉。

多年后,朱德回憶說,紅軍主力長征,“是準備退卻,派先遣隊去做個引子”[1]。

這也是粟裕離開中央蘇區(qū)和中央紅軍主力部隊的開始,從此多年天各一方,天涯孤旅。暮年歲月里,他回憶這一場景時還動情地說:“我們即將遠征,中央蘇區(qū)的前景使我們分外關切。對主力紅軍下一步的行動更一無所知?!?/p>

他說:“聊以自慰的是,我在毛澤東、朱德同志領導下學會了帶兵打仗”,“我懷著革命事業(yè)最終一定會勝利的信念和克服一切困難的決心,又踏上了漫漫的征途”。

1934年7月,經(jīng)過簡單準備的紅七軍團開始出征。進入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后不久,博古、李德突然命令他們改變行程和計劃,相機襲取福建省會福州,還說市內(nèi)地下黨組織將予以策應配合。

福州城墻高大,工事堅固,守軍兵力雄厚,武器精良。而紅七軍團僅有區(qū)區(qū)數(shù)千人馬,裝備粗劣,又是長途奔襲,不熟悉守軍情況。因?qū)せ粗迚嬹R負傷,再度承擔全軍軍事指揮之責的粟裕不贊同這種盲目的硬拼,但軍令如山,他不得不調(diào)整行軍路線,制訂作戰(zhàn)方案。

8月7日深夜,急行軍趕到福州城下的紅七軍團開始攻城。

紅軍官兵作戰(zhàn)勇猛,前赴后繼。然而,他們一無攻城器材,二不熟悉攻堅的近迫作業(yè),城內(nèi)地下黨其實早已被破壞,沒有半點策應之事的影子,因而幾度強攻都未奏效。

第二天,蔣介石又緊急出動飛機輪番轟炸、掃射,紅七軍團損失巨大,粟裕憂心如焚。他多次勸說軍團最高負責人中央代表曾洪易和政委樂少華,說明當前的危險境地,要求他們撤兵。

曾洪易和樂少華不愿違背博古、李德的命令,起初不同意。粟裕靈機一動,說中央只是命令“相機”襲取福州,并非絕對要求,情況不利時需要臨機處置。

曾洪易和樂少華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終于勉強同意了。

1934年7月21日,粟裕針對福建敵情給中革軍委的電報。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一封粟裕署名發(fā)給中央的電報

粟裕長長松了一口氣,立即組織部隊撤離,忙而不亂,井井有條。當晚,紅七軍團駐扎、歇宿于福州東北20公里的桃源一帶。官兵們連續(xù)行軍作戰(zhàn),早已疲憊不堪,很快沉沉入睡。

粟裕卻不能稍稍歇息。宿營地距福州不遠,他不敢絲毫大意,派出一支部隊前出偵察,以防國民黨軍尾追襲擊。

果然不出他所料,福州出動了一個團悄悄尾追而來。因暗夜漆黑,人地兩疏,粟裕派出的偵察部隊走錯了路,與尾追的國民黨軍對面錯過,使其悄然摸上了紅七軍團駐地。幸而警戒部隊機警,發(fā)現(xiàn)敵情后立即開火。

粟裕果斷下令部隊投入戰(zhàn)斗,將突入駐地的一股敵軍迅速擊退,挽回了危局。隨后,他又緊急部署搶占陣地,迎擊對手更大的反撲。

天亮后,雙方又開始激戰(zhàn),你來我往,短兵相接,僵持不下。國民黨軍的援兵從福州源源開來,準備從兩翼包抄,一舉吃掉紅七軍團。

粟裕知道不可戀戰(zhàn),主張迅速撤出戰(zhàn)斗,獲得了政委樂少華的贊同。8月10日夜晚,粟裕指揮部隊悄悄離開戰(zhàn)場,迅速向閩東游擊區(qū)轉(zhuǎn)移。為保障安全,他還親率一個連殿后掩護。

閩東游擊區(qū)位于寧德、福安、霞浦之間,有兩個紅軍獨立團,力量不強,主要負責人是粟裕后來的老部下葉飛等人,葉飛也第一次見到了粟裕。

多年后,葉飛回憶說,紅七軍團“經(jīng)過閩東地區(qū)時,我代表閩東特委和閩東紅軍在寧德赤溪、福安穆陽同北上抗日先遣隊會師時同粟裕同志見面的,那時他是軍團參謀長”。

紅七軍團進入游擊區(qū)的羅源后,當?shù)赜螕絷犝埱髱椭ゴ蛄_源縣城,得到了曾洪易、樂少華等最高領導人的同意,攻城戰(zhàn)斗由粟裕負責。

羅源城內(nèi)僅有國民黨的地方民團駐防,但紅七軍團官兵剛在福州城下受挫,吃虧不小,聽說又要攻堅,臉上便很有畏難情緒。粟裕決定智取,以作戰(zhàn)勝利來提高大家的信心。

他和游擊隊負責人商定后,派出一隊偵察兵化裝混進城內(nèi),摸清了守軍的兵力部署、工事設施和地形交通。隨后,偵察兵又按他的部署分為兩部,一部出城匯報情況,一部隱藏在城區(qū)做內(nèi)應。

8月13日下午,粟裕召開戰(zhàn)前會議,決定聲東擊西,佯攻東門和西門,真打南門。當晚,趁著夜色迷蒙,他果斷發(fā)出了攻城命令。

守軍果然中計,慌亂中將主力放在東門、西門防守。南門內(nèi)應的紅軍偵察員乘機放火為號,策應主力部隊攻城。戰(zhàn)斗僅僅兩個小時便告結(jié)束,活捉了包括縣長等要員在內(nèi)的1000余名守軍。

隨后,紅七軍團又奉博古、李德之令向閩北急進,而尋淮洲的傷勢也已好轉(zhuǎn),接過了主要軍事指揮工作,粟裕更多的是履行參謀長之責。

9月24日,滿臉征塵、一路北進的紅七軍團到達皖贛邊境的鮑家村宿營。夜里,粟裕正在檢查警戒情況,突然四下槍聲大作,部隊遭到尾隨而至的國民黨軍兩面夾擊,形勢十分險惡。

粟裕當機立斷,指揮部隊奮力突圍,但不久右臂中彈,血流如注。尋淮洲聞訊,很是關切,馬上趕過來,讓他隨主力部隊先走。

軍情十萬火急,可謂千鈞一發(fā)。粟裕堅持留下,只用一塊毛巾草草將手臂纏住,連子彈一齊裹在肉里(彈頭直到1951年才在北京的醫(yī)院取出),繼續(xù)與尋淮洲一起指揮突圍。

部隊好不容易撤出后,粟裕忽然發(fā)現(xiàn)政委樂少華不見了。他沒有半點猶豫,當即又帶上偵察連,冒著密集的槍林彈雨殺回鮑家村,搜尋一陣,發(fā)現(xiàn)樂少華負傷倒在路邊,一動也不動。

粟裕馬上叫幾個偵察員輪流背著樂少華先撤,自己帶連隊殿后,且戰(zhàn)且走,借著夜色掩護,終于再次沖出了包圍圈。

10月10日,中央紅軍主力正式離開中央蘇區(qū),開始前途莫測的長征。紅七軍團被舍棄在東南一帶,不久奉命轉(zhuǎn)移到方志敏負責的閩浙贛蘇區(qū)休整,獲得了暫時的喘息機會。

博古率中央紅軍主力向湖南突圍途中,發(fā)來電報,命令紅七軍團和閩浙贛蘇區(qū)的紅10軍合編為紅10軍團,依然稱“北上抗日先遣隊”,下轄3個師,兵力達兩萬余人。

紅十軍團宣傳畫

軍團負責人也進行了變更,原閩浙贛軍區(qū)司令員、黃埔一期生劉疇西任軍團長,樂少華為軍團政委,尋淮洲則被降為19師師長,粟裕也先是被調(diào)到地方部隊,不久才擔任軍團參謀長。

蔣介石焦頭爛額,坐臥不寧。他一面重兵“追剿”長征途中的紅軍主力,一面又先后調(diào)集20余萬人“圍剿”紅10軍團。

“黑云壓城城欲摧。”紅10軍團不久奉命離開重兵壓境的閩浙贛蘇區(qū),轉(zhuǎn)到外線作戰(zhàn),12月13日經(jīng)烏泥關抵達黃山東麓的譚家橋。

“圍剿”的國民黨軍在蔣介石的嚴厲催促下,如影隨從,蜂擁而至。補充第一旅旅長、黃埔三期出身的王耀武是蔣介石一員悍將,帶領所部一馬當先,甩開友軍,成為追擊紅軍的急先鋒。

劉疇西很快獲悉王耀武孤軍突出,與他的友鄰部隊相距至少有8個小時路程。機會難得,他決心打掉補充1旅,改變長期被動挨打的局面。

參謀長粟裕隨即擬訂了初步作戰(zhàn)方案,但在如何使用主攻部隊上,他和劉疇西產(chǎn)生了分歧。

粟裕認為紅七軍團縮編而來的19師野戰(zhàn)經(jīng)驗十分豐富,師長又是驍勇善戰(zhàn)的尋淮洲,應該負責主攻;20師和21師則是閩浙贛軍區(qū)升級不久的地方部隊,擔任主攻不大合適。

劉疇西堅持讓自己的老部隊擔任主攻。粟裕只好更改部署,將19師改為打穿插,預備斷敵后路。

隨后,紅10軍團各路人馬遵令埋伏在王耀武必經(jīng)之路兩邊的叢林中。粟裕還精心指派了一些偵察員裝成當?shù)乩习傩眨裢R粯涌巢?、種地,甚至裝作尋常外出的行人,在路上自由來往。

12月14日,邀功心切的王耀武率部追到烏泥關,迫近伏擊圈。他見道路兩邊山高林密,急忙命令部下仔細搜索,一步一個腳印謹慎前進,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

然而,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發(fā)生了。因為沒有經(jīng)過正規(guī)對陣的場面,20師一個士兵緊張不安,手中的槍支忽然走火,而且一連3槍,暴露了全軍的意圖和目標。

王耀武頗為能干,知道大事不好,立即下令火速散開,搶占路邊高地。一場近乎完美的伏擊戰(zhàn),瞬間成為最不劃算的攻堅戰(zhàn)。

時為紅10軍團政治部主任的劉英后來回憶說:“此時我高級指揮員已飭各部待敵行進時才開始動作,不料部隊走火三槍,引起敵人注意,于是敵人立即集結(jié)部隊并加派部隊占領沿馬路的陣地?!?sup>[2]

叢林中的紅20師、21師官兵只好一躍而起,吶喊著殺向敵陣,以血肉之軀展開殊死硬拼。開始攻擊還算猛烈,讓王耀武有些被動,但他們不擅野戰(zhàn),很快抵敵不住,四散潰敗。

紅20師、21師打響后,埋伏在另一處的19師迅速出動,但也很快失利,師長尋淮洲中彈犧牲。劉疇西只得下令撤退,帶殘部向北轉(zhuǎn)移。

多年后的1978年5月,古稀之年的粟裕在安徽省軍區(qū)副司令員劉奎陪同下專程重返譚家橋。他遙望四周崇山峻嶺,似乎還能見到當年那悲壯的一幕,不禁潸然淚下。

盡管他不是戰(zhàn)斗決策人,作戰(zhàn)部署時有過保留意見,后來又指揮華東野戰(zhàn)軍活捉了王耀武,給九泉之下的戰(zhàn)友們報了仇,他還是自責地對劉奎說:“我一生基本上打的都是勝仗,就是在這里打了敗仗!”

譚家橋戰(zhàn)斗后,蔣介石聞報空前大捷,大喜過望。他一面通令嘉獎王耀武,一面下令其余國民黨軍乘勝追擊紅10軍團余部。

1935年1月,僅剩3000余人的紅10軍團在浙江遂安召開軍團師以上干部緊急會議。

會上,粟裕認為部隊要擺脫困境,必須立即分兵,改變大兵團集結(jié),“樹大招風”的部署,迅速將正規(guī)軍轉(zhuǎn)為游擊隊,正規(guī)戰(zhàn)轉(zhuǎn)為游擊戰(zhàn)。

他主張由自己和劉英率19師到浙西南活動,方志敏率21師回贛東北堅持,樂少華、劉疇西率20師留皖南作戰(zhàn)。

粟裕的主張遭到劉疇西等人的激烈反對,他們堅持全軍返回贛東北,先休整后分兵。

軍令如山,粟裕只好再次服從。為擺脫蔣介石30個團的追兵,安全返回贛東北,他又一次運用了聲東擊西之計,將國民黨追兵主力引開后,突然掉頭南下贛東北。粟裕帶800余人在前面開路,主力則由軍團長劉疇西率領跟進。

粟裕深知形勢險惡,敵人很快就會醒悟過來繼續(xù)瘋狂追擊,必須趕在包圍圈合攏之前突破封鎖線,靠攏贛東北蘇區(qū)越近越安全。他將800余人的隊伍編成3個戰(zhàn)斗連隊,在荒山野嶺中艱難前進。

官兵們披荊斬棘,饑寒交迫,疲憊不堪,有人請求休息一下?!按炔徽票?,粟裕斷然制止了。直到?jīng)_出尚未合攏的封鎖線后,他才下令休息,焦急地等候主力上來。

跟進的劉疇西卻疏忽大意,幾次中途下令住宿休息,甚至在離粟裕部隊只有5里路時,還覺得部隊太疲勞了,決定再次安營住宿。

粟裕聽說后大吃一驚,找到跟隨自己行動的方志敏說,情況這樣緊急,決不能再遲疑延誤了,部隊今天晚上必須通過封鎖線。

方志敏認為有道理,讓粟裕以他的名義寫信給劉疇西,限令今夜迅速跟進。信送走后,粟裕心里還是不踏實,向方志敏建議說,還是由他回去協(xié)助軍團長連夜通過封鎖線。

方志敏想了想,覺得粟裕職務低,說服不了劉疇西,決定讓他帶隊先走,自己前往主力部隊,以紅10軍團軍政委員會主席的身份和政委的最后決定權(quán),將部隊帶出險境。

劉英后來回憶:“志敏同志堅持自己隨主力行動,要粟裕同志率領先頭部隊進入基本地區(qū)”,“于是粟(裕)、劉(英)、樂(少華)三同志隨前衛(wèi)部隊行動,志敏同志回去隨主力行動”。[3]

當天晚上,粟裕奉命帶隊通過封鎖線。方志敏卻沒有能夠說服執(zhí)拗的劉疇西,再次耽誤了時間,主力很快被包圍在風雪彌漫的懷玉山區(qū),彈盡糧絕后全軍覆沒。方志敏和劉疇西也先后被捕,慘遭殺害。

焦慮中等待他們到來的粟裕,結(jié)果等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噩耗,只能久久地凝望遠山盡頭,悲憤不已。


[1] 《粟裕戰(zhàn)爭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版,第134頁。

[2] 中共浙江省委黨史研究室編:《劉英紀念文集》,中共黨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253頁。

[3] 中共浙江省委黨史研究室編:《劉英紀念文集》,中共黨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2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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