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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柏遼茲回憶錄:狂飆之子與十九世紀西歐文藝 作者:[法] ??送袪枴ぐ剡|茲 著


第八章

奧古斯丁·德邦;他借給了我一千二百法郎;我的彌撒曲首次在圣羅什教堂演出;接著在圣厄斯塔什教堂奏響;我將它付之一炬。

我已經頹喪到了極點。我沒有任何特殊的理由反駁父母的來信;它已使我不堪重負。他們甚至威脅要取消我在巴黎生活所倚賴的那微薄的生活費。然而就在這時,在巴黎歌劇院上演皮契尼的歌劇《狄多》時,我很偶然地結識了一個年輕而博學的音樂愛好者。他慷慨但多急躁,曾經目睹了我在圣羅什的慘敗,并為我憤憤不平。他出身于圣日耳曼街區(qū)的一個貴族家庭,生活比較富裕。然而,他的家道很快便中落了。他不顧母親反對,娶了音樂學院的一個學生為妻——一個平庸的女高音歌手。當她初次登臺演出之時,他便也成了一名演員;他一路追隨她,從法國唱到意大利。然而,幾年過后,他心目中的這位女一號便將他無情拋棄??蓱z的他只好回到巴黎,靠教聲樂課勉強糊口,艱難度日。偶爾有幾次,當我還在為《辯論報》的專欄撰稿時,我還能夠幫幫他。而我現在很是遺憾,那時沒能為他做更多的事,這令我傷心。他對我的幫助純粹是出自本性,它對我的職業(yè)生涯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他叫奧古斯丁·德邦。去年,他的生活極為坎坷,教課的收入并不多!唉,二月革命一定使他失去了所有的學生。他現在變得怎樣了?想到此,我不寒而栗。

然而當時,他在歌劇院的休息室中見到我,便扯開嗓門大叫:

“嘿!你的彌撒曲重寫了嗎?什么時候上演呢?”

“噢,上帝!是的,樂曲已經修改過,并已經抄好了。但是你又能希望我怎樣來請人演奏呢?”

“怎樣?當然是付錢給藝術家了。你需要多少錢?嗯?!一千二百法郎?一千五百法郎?或是兩千法郎?我,我將借給你?!?/p>

“求求你,別這么大聲!如果你此話當真,我真是很愿意接受你的建議,一千二百法郎對我就足夠了。”

“說定了,明兒早來我家,我會解決你的問題。我們將雇傭巴黎歌劇院的所有歌唱演員及一支優(yōu)秀的交響樂隊,瓦倫蒂諾應該得到滿足,我們也該如此。一切都應進展順利,讓困難見鬼去吧!”

事實上,一切都進展順利。我的彌撒曲在瓦倫蒂諾的指揮下,在圣羅什的眾多觀眾面前公演了!它氣勢恢宏。報紙也給予了積極的評價。而這一切多虧了勇敢的德邦。終于,我第一次聽到了自己作品的演奏,也使別人聽到了我的作品。所有的作曲家都清楚,在巴黎邁出職業(yè)生涯的第一步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困難啊!

很久之后,該作又于1827年在圣斯塔什教堂公演。那一天,在圣德尼路上正發(fā)生著大規(guī)模的騷亂。

這次演出,奧德翁(巴黎一歌劇院名——譯注)交響樂隊及合唱隊都來幫助我,完全免費;我也嘗試了自己指揮樂隊。除了由于激動而造成的幾處疏忽之外,我指揮得還相當不錯。然而,我還遠未具備一名真正的樂隊指揮的才能,因為這種才能需要細致、靈活、熱情、敏感及冷靜等種種優(yōu)秀素質,并要與莫可名狀的直覺結合,才可達到!并且,我需要時間、練習及思考,才能獲得其中的某些素質!我們總是抱怨缺乏好的歌唱家,而優(yōu)秀的樂隊指揮卻更加奇缺;并且在多數情況下,他們對于曲作者來說有著更為令人生畏的重要性。

這部彌撒曲幾乎沒什么價值,對此我深信不疑。所以,在這次新的嘗試之后,我只是將我比較滿意的《復活》這部分摘錄出來,其余便都付之一炬。同時被焚毀的還有劇本《貝弗利》(Beverley);對于這部作品,我的心緒早已趨于平靜。此外,歌劇《埃絲黛爾》及剛剛完成的拉丁文清唱劇《穿越紅海》也讓我燒了。我的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宗教裁判所的法官才慣有的那種冷酷;此事使我認識到,他們在火刑判決中擁有顯赫的地位,他們手中的權力毋庸置疑。

真是悲傷的巧合!昨天,在寫完你們剛剛讀過的段落之后,我到巴黎喜歌劇院參加一個晚會。一個認識我的音樂家在幕間休息時遇到我,并與我攀談起來。下面是我們的對話:

“您從倫敦回來有多久了?”

“幾個星期了吧?!?/p>

“噢,德邦……您知道了么?”

“不,怎么了?”

“他上個月服毒自盡了?!?/p>

“噢,上帝!”

“是的,他寫到他厭倦了生活。但恐怕他是生活不下去了吧。他再也沒有教過學生;革命早已將他們趕得四散奔逃。他的家具出賣所得竟然不夠付清他死后所欠的房租?!?/p>

“唉!不幸的人!可憐的藝術家,慘遭遺棄!這新建的共和國或許是為搬運工及收破爛的人準備的吧!”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現在,《晨郵報》正在向我描述不幸的李希諾夫斯基親王的死亡細節(jié):他被一群粗暴的德國農民殘酷地殺死在法蘭克福的城門附近!這些暴徒堪與我們的“六月英雄”相媲美!尖刀一次次洞穿他的身體,鐮刀一次次斬過他的軀殼,四肢已被剁成肉醬。二十多顆子彈射穿他的身體,每一槍都仔細瞄準,以避免一槍就將他擊斃!接著,他們扒光了他的衣服,棄之于墻角之下:他就這樣走向死亡,赤裸著身體!五個小時以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沒有一聲抱怨,一絲嘆息!高貴的,熱情的,聰慧的,善良的李希諾夫斯基!在巴黎時,我對他非常了解。去年從俄國回來時,我在柏林還遇見過他。那時,他當護民官才剛剛開始取得成功。這些人類社會無恥的渣滓!當革命來臨,你還處在驚恐與厭惡之中時,他們卻比加里曼丹島上的那些狒狒與猩猩更加愚蠢和兇殘上百倍!

嗚呼!我必須要出去了!我應該到自由的空氣之中去走,去跑,去高聲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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