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原曲

余十八九歲時，始喜讀曲，苦無良師以為教導(dǎo)，心輒怏怏。繼思欲明曲理，須先唱曲，《隋書》所謂“彈曲多則能造曲”是也。乃從里老之善此技者，詳細(xì)問業(yè)，往往瞠目不能答一語，或僅就曲中工尺旁譜，教以輕重疾徐之法，及進求其所以然，則曰非余之所知也，且唱曲者可不必問此。余憤甚，遂取古今雜劇傳奇，博覽而詳核之，積四五年，出與里老相問答，咸駭而卻走，雖笛師鼓員，亦謂余狂不可近。余乃獨行其是，置流俗毀譽于不顧，以迄今日，雖有一知半解，亦扣槃捫燭之談也。用貢諸世，以餉同嗜者。

曲也者，為宋金詞調(diào)之別體。當(dāng)南宋詞家慢近盛行之時，即為北調(diào)榛莽胚胎之日。王元美《藝苑卮言》云：“金源入主中原，舊詞之格，往往于嘈雜緩急之間，不能盡按，乃別創(chuàng)一調(diào)以媚之?！庇^此即為北調(diào)之濫觴。沿至末年，世人嫌其粗鹵，江左詞人，遂以纏綿頓宕之聲以易之，而南詞以起。（如《拜月》、《琵琶》之類是也）此南北曲之原始也。北主剛勁，南主柔媚；北字多而調(diào)促，促處見筋，南字少而調(diào)緩，緩處見眼；北宜和歌，南宜獨奏。魏良輔所論《曲律》，（見后第五章詳論其理）極有見解，宜恪守之。

嘗疑古今曲家，自金源以迄今日，其間享大名者，不下數(shù)百人，所作諸曲，其膾炙人口者，亦不下數(shù)十種。而獨于填詞之道，則缺焉不論，遂使千古才人，欲求一成法而不可得。于是宗《西廂》者，以妍媚自喜，宗《琵琶》者，以樸素自高，而于分宮配調(diào)、位置角目、安頓排場諸法，悉委諸伶工，而其道益以不彰，雖有《中原音韻》及《九宮曲譜》二書，亦止供案頭之用，不足為場上之資。暗室無燈，何怪乎此道之日衰也。余深思其故，乃知有一大病也。其病維何？曰務(wù)求自秘而已矣。從來文章之事，就其高深言之，各自見到之處，父不能傳諸子，師不能傳諸弟，此固難言，不足深責(zé)。惟規(guī)矩準(zhǔn)繩，必須耳提面命，才能有所步趨。今一切不講，使人暗中捫索，保無有歧誤之事。在秘而不宣者，以為填詞之法，非盡人所能，且此法無人授我，我豈肯獨傳于人，寧箝吾舌，使人莫名其妙，而吾略為指點之，則人將以關(guān)、馬、鄭、白尊我矣，此所以迄無成書也。凡存此心者，不外乎鄙吝二字。夫文章天下之公器，非我之所能獨私，何必靳而不與至如是哉！余少時即經(jīng)過此難，遍問曲家，卒無有詳示本末者，故至今日，再不敢緘默以誤世人，遂將平生所得，傾筐倒篋而出之，使人知有規(guī)矩準(zhǔn)繩，而不為誦讀所誤，雖元人復(fù)起，亦且韙吾言也。

填詞一道，世人皆以為難，顧亦有極樂之處。今請先言其難。詩古文辭，專在氣韻風(fēng)骨，世之治此者，求其工穩(wěn)，與漢、魏、唐、宋作家爭衡，固非易事。若論入手之始，僅在平仄妥協(xié)而已，況高論漢魏者，有時平仄亦可不拘，是其難在胎息，不在格律之間也。曲則不然，平仄四聲而外，須注意于清濁高下，字之宜陰者，不可填作陽聲，字之宜陽者，又不可填作陰聲。況曲牌之名，多至數(shù)百，（見后第一節(jié)“論宮調(diào)”內(nèi)）各隸屬于各宮調(diào)之下，而宮調(diào)之性，又有悲歡喜怒之不同，則曲牌之聲，亦分苦樂哀悅之致，作者須就劇中之離合憂樂，而定諸一宮，然后再取一宮中曲牌，聯(lián)為一套。是入手之始，分宮配角，已煞費苦心矣。乃套數(shù)既定，則須論字格。所謂字格者，一曲中必有一定字?jǐn)?shù)，必有一定陰陽清濁，某句須用上聲韻，某句須用去聲韻，某字須陰，某字須陽，一毫不可通借。如仙呂調(diào)之〔長拍〕，其第六句共四字，而此四字，又必須全用上聲，故吳石渠用“我有斗酒”，萬紅友用“只我與爾”，洪昉思用“兩載寡侶”，蔣心馀用“睆好鳥”，蓋不如是則不合也。又如商調(diào)之〔集賢賓〕，其第一句必須用平平去上平去平，故陳大聲用“西風(fēng)桂子香正幽”，李玄玉用“三春夜短花睡濃”，袁于令用“愁魔病鬼朝露捐”，吳駿公用“晴窗憑幾傾細(xì)茶”。諸如此類，謂之字格。至于用韻，尤宜謹(jǐn)嚴(yán)。蓋曲中之韻，既非詩韻，又非詞韻，其間去取分合，大抵以入聲分派三聲，而各將一韻分清陰陽，以便初學(xué)之檢取。如世傳之《中原音韻》與《中州音韻》皆是也。（詳見后第二節(jié)“論音韻”）惟作者必須恪守韻律，不可彼此通借?！杜糜洝分独葧罚细枇_、家麻為一，《玉簪記》之《琴挑》，合真文、庚青、侵尋為一，在古人猶有此失，可不慎諸？是故作曲者為音律所拘縛，左支右絀，求一套之中，無支離拙澀之語，已是十分難事，而欲文字之工，足以與古作者相頡頏，不且難之又難哉！今之曲家，往往以典雅凝煉之語，施諸曲中，雖覺易動人目，究非此道之正宗。曲之勝場，在于本色，試遍看元人雜劇，有一種涂金錯采，令人不可句讀否？惟明之屠赤水，所作《曇花》、《彩毫》諸記，喜搬用類書，至今藉為口實，黃韻珊至比為房科墨卷，確是至言。然則配調(diào)填字協(xié)韻而外，尤須出以本色，何其難也。調(diào)得平仄成文，又恐陰陽錯亂，配得宮調(diào)合律，更虞字格難諧，及諸般妥帖，而出語茍有晦澀，又非出色當(dāng)行之作。黃九煙云：“三仄應(yīng)須分上去，兩平還要辨陰陽”，豈知所論猶未盡乎？故論其難，幾令人無從下筆。論其樂事，則亦有不可勝言者。自來帝王卿相，神仙鬼怪，皆不可隨意而為之，古今富貴壽考，如郭令公者，能有幾人？惟填詞家能以一身兼之。我欲為帝王，則垂衣端冕，儼然綸之音；我欲為神仙，則霞佩云裙，如帶朝真之駕。推之萬事萬物，莫不稱心所愿，屠門大嚼，聊且快意。士大夫伏處蘧廬，送窮無術(shù)，惟此一種文字，足泄其抑塞磊落不平之氣。借彼筆底之煙霞，吐我胸中之云夢，不亦荒唐可樂乎？且詞曲之間，亦有較他種文字略寬者。例如作一賦，通篇不能重韻，而曲則不妨。如〔仙呂點絳唇〕、〔混江龍〕一套，其間所用之曲，不過十八支，而前曲所押之韻，后曲不妨重押。又詩古文辭，一篇中總須一意到底，而曲則視全出之關(guān)目，以為變化。白中如何說法，則曲亦如何做法。往往前曲與后曲，未必可以連屬者，此亦無害。是曲律雖嚴(yán)，亦有可以通融之處也。第就愚見論之，凡作曲切不可畏其難，且愈難愈容易好。余嘗為陳佩忍去病題《徐寄塵女史西泠悲秋圖》，圖為悲秋瑾而作者，余用〔越調(diào)小桃紅〕一套，其中〔下山虎〕，固舉世所謂難作者也?！队拈|記》〔下山虎〕原文云：“大家體面，委實多般，有眼何曾見。懶能向前，他那里弄盞傳杯，恁般靦腆，這里新人忒煞虔。待推怎地展？主婚人，不見憐，配合夫妻事，事非偶然。好惡因緣總在天。”曲中“大”字，及“懶能向前”句，“待推怎地展”句，“事非偶然”句，四聲一字不可移易，可謂難矣。余詞云：“半林夕照，照上峰腰，小冢冬青少。有柳絲數(shù)條，記麥飯香醪，清明拜掃，怎三尺孤墳也守不牢！這冤怎樣了？土中人，血淚拋，滿地紅心草。斷魂可招，你敢也俠氣英風(fēng)在這遭?！币暂^原文，似乎青出于藍，可見天下無難事也。

第一節(jié)　論宮調(diào)

宮調(diào)之理，詞家往往僅守舊譜中分類之體，固未嘗不是。但宮調(diào)究竟是何物件，舉世且莫名其妙，豈非一絕大難解之事。余以一言定之曰：宮調(diào)者，所以限定樂器管色之高低也。何也？即以笛論，笛共六孔，計有七音，今人按第一孔作工，第二孔作尺，第三孔作上，第四孔作乙，第五孔作四，第六孔作合，而別將第二第三兩孔按住作凡，此世所通行者，曲家謂之小工調(diào)。笛色之調(diào)有七：曰小工調(diào)、（即上文所言者）曰凡字調(diào)、曰六字調(diào)、曰正工調(diào)、曰乙字調(diào)、曰尺字調(diào)、曰上字調(diào)。此七調(diào)之分別，以小工調(diào)作準(zhǔn)。所謂凡字調(diào)者，以小工調(diào)之凡字作工字也，凡作工字，工作尺字，尺作上字，上作乙字，乙作四字，四作合字，合作凡字是也。所謂六字調(diào)者，以小工調(diào)之六字作工字也，六作工，凡作尺，工作上，尺作乙，上作四，乙作合，四作凡是也。所謂正工調(diào)者，以小工調(diào)之五字作工字也，五作工，六作尺，凡作上，工作乙，尺作四，上作合，乙作凡是也。所謂乙字調(diào)者，以小工調(diào)之乙字作工字也，乙作工，五作尺，六作上，凡作乙，工作四，尺作合，上作凡是也。所謂尺字調(diào)者，以小工調(diào)之尺字作工字也，尺作工，上作尺，乙作上，四作乙，合作四，凡作合，工作凡是也。所謂上字調(diào)者，以小工調(diào)之上字作工字也，上作工，乙作尺，四作上，合作乙，凡作四，工作合，尺作凡是也。笛共六孔，而所用有七調(diào)，是每字皆可作工，此即古人還相為宮之遺意。今曲中所言宮調(diào)，即限定某曲當(dāng)用某管色。凡為一曲，必屬于某宮或某調(diào)，每一套中，又必須同是一宮或一調(diào)。若一套中前后曲不是同宮，即謂出宮，亦謂犯調(diào)，曲律所不許也。（顧亦有所變化，詳后）今且將六宮十一調(diào)之名備列之。

（一）六宮：仙呂宮、南呂宮、黃鐘宮、中呂宮、正宮、道宮是也。

（二）十一調(diào)：大石、小石、般涉、商角、高平、歇指、宮調(diào)、商調(diào)、角調(diào)、越調(diào)、雙調(diào)是也。

今再將笛中管色分配之，則覽者可知其運用矣。

（三）小工調(diào)：仙呂宮、中呂宮、正宮、道宮、大石調(diào)、小石調(diào)、高平調(diào)、般涉調(diào)屬之。（中有彼此互見者，即兩調(diào)可通用也）

（四）凡調(diào)：南呂宮、黃鐘宮、商角調(diào)、仙呂宮屬之。

（五）六調(diào)：南呂宮、黃鐘宮、商角調(diào)、商調(diào)、越調(diào)（亦可小工）屬之。

（六）正工調(diào)：雙調(diào)屬之。

（七）乙字調(diào)：雙調(diào)屬之。

（八）尺調(diào)：仙呂宮、中呂宮、正宮、道宮、大石調(diào)、小石調(diào)、高平調(diào)、般涉調(diào)屬之。

（九）上調(diào)：南呂宮、商調(diào)、越調(diào)屬之。

就上所述論之，則各宮各調(diào)之管色，可一覽知之矣?；蛟唬汗叛月蓞?，皆指陽律（太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黃鐘）、陰呂（大呂、應(yīng)鐘、南呂、林鐘、中呂、夾鐘）而言，如子之說，僅有黃鐘、南呂、中呂，其他一概不及者何也？且僅以笛色分配各宮，而不言隔八相生之理，又何也？曰：子所言者，律學(xué)也。余所論者曲中應(yīng)用之理，就其所存者言之，不敢以艱深文淺陋也。古今論律者，不知凡幾，求一明白曉暢者，十不獲一。余于律呂之道，從未問津，茍以一知半解，而謬謂洞明古今之絕學(xué)，自欺欺人，吾不能，非不為也，故止就曲中之理言明之。蓋曲與律，是二事，曲中之律，與吾子所言之律，又是二事?；於鵀橐唬斯沤裾撜?，文字愈多，而其理愈晦也。

南北曲名，多至千余，舊譜分隸各宮，亦有出入。詞家不明分宮合套之道，出宮犯調(diào)，不一而作，曲文雖佳，不能被入管弦者，職是故也。南詞自沈?qū)庘帧毒艑m譜》出，度曲家始有準(zhǔn)繩，北曲則直至《大成譜》出，尚無確切之規(guī)矩。余為近日詞家立一準(zhǔn)的，爰取各曲所屬之宮調(diào)，詳列于下（合套諸法，見后第三、第四兩節(jié)）：

（一）仙呂宮所屬諸曲：北曲則為〔端正好〕（正宮內(nèi)不同）、〔賞花時〕、〔點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村里迓鼓〕（亦入商調(diào)）、〔元和令〕（亦入商調(diào)）、〔上馬嬌〕、〔游四門〕、〔勝葫蘆〕、〔后庭花〕（亦入中呂調(diào)）、〔河西后庭花〕、〔柳葉兒〕（與黃鐘不同）、〔寄生草〕、〔青哥兒〕、〔哪吒令〕、〔鵲踏枝〕、〔六幺序〕、〔醉扶歸〕、〔金盞兒〕（與〔雙調(diào)金盞子〕不同）、〔醉中天〕、〔雁兒〕、〔一半兒〕、〔憶王孫〕、〔玉花秋〕、〔四季花〕（亦入商調(diào)）、〔穿窗月〕、〔八聲甘州〕、〔大安樂〕、〔雙燕子〕（即〔商調(diào)雙雁兒〕）、〔翠裙腰〕、〔六幺遍〕（亦入中呂）、〔上京馬〕、〔綠窗怨〕、〔瑞鶴仙〕、〔憶帝京〕、〔襖神兒〕（與雙調(diào)不同）、〔六幺令〕、〔錦橙梅〕、〔三番玉樓人〕、〔柳外樓〕、〔太常引〕、〔尾聲〕、〔隨煞〕、〔賺煞〕、〔賺尾〕、〔上馬嬌煞〕、〔后庭花煞〕。

南詞則引子為〔卜算子〕、〔番卜算〕、〔劍器令〕、〔小蓬萊〕、〔探春令〕、〔醉落魄〕、〔天下樂〕、〔鵲橋仙〕、〔金雞叫〕、〔奉時春〕、〔紫蘇凡〕、〔唐多令〕、〔黃梅雨〕、〔似娘兒〕、〔望遠行〕、〔鷓鴣天〕（引子者，出場時所用之引子，或用笛和，或不用笛和，與曲子大異）。過曲為〔光光乍〕、〔鐵騎兒〕、〔碧牡丹〕、〔大齋郎〕、〔勝葫蘆〕、〔青歌兒〕、〔胡女怨〕、〔五方鬼〕、〔望梅花〕、〔上馬踢〕、〔月兒高〕、〔二犯月兒高〕、〔月云高〕、〔月照山〕、〔月上五更〕、〔蠻江令〕、〔涼草蟲〕、〔蠟梅花〕、〔感亭秋〕、〔望吾鄉(xiāng)〕、〔喜還京〕、〔美中美〕、〔油核桃〕、〔木丫牙〕、〔長拍〕、〔短拍〕、〔醉扶歸〕、〔皂羅袍〕、〔皂袍罩黃鶯〕、〔醉羅袍〕、〔醉羅歌〕、〔醉花陰〕、〔醉歸花月渡〕、〔羅袍歌〕、〔排歌〕、〔三疊排歌〕、〔傍妝臺〕、〔二犯傍妝臺〕、〔八聲甘州〕、〔甘州解酲〕、〔甘州歌〕、〔十五郎〕、〔一盆花〕、〔桂枝香〕、〔二犯桂枝香〕、〔天香滿羅袖〕、〔河傳序〕、〔拗芝麻〕、〔一封書〕、〔一封歌〕、〔一封羅〕、〔安樂神犯〕、〔香歸羅袖〕、〔解三酲〕、〔解酲帶甘州〕、〔解酲歌〕、〔解袍歌〕、〔解酲望鄉(xiāng)〕、〔掉角兒序〕、〔掉角望鄉(xiāng)〕、〔番鼓兒〕、〔惜黃花〕、〔西河柳〕、〔春從天上來〕、〔古皂羅袍〕、〔甘州八犯〕、〔尾聲〕。

（二）南呂宮所屬諸曲：北曲則為〔一枝花〕、〔梁州第七〕、〔隔尾〕、〔牧羊關(guān)〕、〔罵玉郎〕（亦名〔瑤華令〕，入中呂）、〔感皇恩〕、〔采茶歌〕、〔玄鶴鳴〕（即〔哭皇天〕）、〔烏夜啼〕、〔賀新郎〕、〔草池春〕、〔紅芍藥〕（與中呂不同）、〔菩薩梁州〕、〔四塊玉〕、〔梧桐樹〕、〔玉嬌枝〕、〔鵪鶉兒〕、〔干荷葉〕、〔金字經(jīng)〕、〔尾聲〕、〔收尾〕、〔煞尾〕、〔隨尾〕、〔隨煞〕、〔黃鐘尾〕、〔隔尾隨煞〕、〔隔尾黃鐘煞〕、〔神仗兒煞〕，外附〔九轉(zhuǎn)貨郎兒〕。

南詞則引子為〔大勝樂〕、〔金蓮子〕、〔戀芳春〕、〔女冠子〕、〔臨江仙〕、〔一剪梅〕、〔一枝花〕、〔薄媚〕、〔虞美人〕、〔意難忘〕、〔稱人心〕、〔三登樂〕、〔轉(zhuǎn)山子〕、〔薄幸〕、〔生查子〕、〔哭相思〕、〔于飛樂〕、〔步蟾宮〕、〔滿江紅〕、〔上林春〕、〔滿園春〕、〔掛真兒〕。過曲為〔梁州序〕、〔梁州新郎〕、〔賀新郎〕、〔纏枝花〕、〔節(jié)節(jié)高〕、〔大圣樂〕、〔奈子花〕、〔奈子落瑣窗〕、〔奈子宜春〕、〔青衲襖〕、〔紅衲襖〕、〔一江風(fēng)〕、〔單調(diào)風(fēng)云會〕、〔梅花塘〕、〔香柳娘〕、〔孤雁飛〕、〔石竹花〕、〔解連環(huán)〕、〔風(fēng)檢才〕、〔呼喚子〕、〔大砑鼓〕、〔引駕行〕、〔薄媚袞〕、〔竹馬兒〕、〔番竹馬〕、〔繡帶兒〕、〔繡太平〕、〔繡帶宜春〕、〔宜春樂〕、〔太師引〕、〔醉太師〕、〔太師垂繡帶〕、〔瑣窗寒〕、〔瑣窗郎〕、〔阮郎歸〕、〔繡衣郎〕、〔宜春令〕、〔三學(xué)士〕、〔學(xué)士解酲〕、〔刮鼓令〕、〔羅鼓令〕、〔癡冤家〕、〔金蓮子〕、〔金蓮帶東甌〕、〔香羅帶〕、〔羅帶兒〕、〔二犯香羅帶〕、〔羅江怨〕、〔五樣錦〕、〔三換頭〕、〔香遍滿〕、〔懶畫眉〕、〔浣溪沙〕、〔秋夜月〕、〔東甌令〕、〔劉潑帽〕、〔金錢花〕、〔五更轉(zhuǎn)〕、〔劉袞〕、〔紅衫兒〕、〔本宮賺〕、〔梁州賺〕、〔紅芍藥〕、〔錢線箱〕、〔滿園春〕、〔八寶妝〕、〔九嶷山〕、〔木蘭花〕、〔烏夜啼〕、〔春色滿皇州〕、〔恨蕭郎〕。

（三）黃鐘宮所屬諸曲：北曲則為〔醉花陰〕、〔喜遷鶯〕、〔出隊子〕、〔刮地風(fēng)〕、〔四門子〕、〔古水仙子〕、〔塞雁兒〕、〔神仗兒〕、〔節(jié)節(jié)高〕、〔者刺古〕、〔柳葉兒〕、〔古寨兒令〕、〔六幺令〕（與仙呂不同）、〔九條龍〕、〔興隆引〕、〔侍香金童〕、〔降黃龍袞〕、〔文如錦〕、〔女冠子〕（與大石不同）、〔愿成雙〕、〔傾杯序〕、〔彩樓春〕、〔晝夜樂〕、〔人月圓〕、〔紅衲襖〕、〔賀圣朝〕、〔尾聲〕、〔隨尾〕、〔隨煞〕、〔黃鐘尾〕、〔神仗兒煞〕。

南曲則引子為〔絳都春〕、〔疏影〕、〔瑞云濃〕、〔女冠子〕（與南呂異）、〔點絳唇〕（與北曲大異）、〔傳言玉女〕、〔玩仙燈〕、〔西地錦〕、〔玉漏遲〕。過曲為〔絳都春序〕、〔出隊子〕、〔鬧樊樓〕、〔下小樓〕、〔畫眉序〕、〔滴滴金〕、〔滴溜子〕、〔神仗兒〕、〔鮑老催〕、〔雙聲子〕、〔啄木兒〕、〔三段子〕、〔歸朝歡〕、〔水仙子〕、〔刮地風(fēng)〕（與北曲不同）、〔春云怨〕、〔三春柳〕、〔降黃龍〕、〔袞遍〕、〔獅子序〕、〔太平歌〕、〔賞宮序〕、〔玉漏遲序〕、〔恨蕭郎〕（與南呂不同）、〔燈月交輝〕、〔恨更長〕、〔侍香金童〕（亦入仙呂）、〔傳言玉女〕、〔月里嫦娥〕、〔天仙子〕。（自此宮起，凡南曲中集曲，不錄。）

（四）中呂宮所屬諸曲：北曲則為〔粉蝶兒〕、〔醉春風(fēng)〕、〔迎仙客〕、〔石榴花〕、〔斗鵪鶉〕（與越調(diào)不同）、〔上小樓〕、〔快活三〕、〔朝天子〕、〔四邊靜〕、〔滿庭芳〕、〔賀圣朝〕、〔叫聲〕、〔紅繡鞋〕、〔鮑老兒〕、〔紅芍藥〕（與南呂不同）、〔剔銀燈〕、〔蔓青菜〕、〔普天樂〕、〔柳青娘〕、〔道和〕、〔醉高歌〕、〔十二月〕、〔堯民歌〕、〔喜春來〕、〔鬼三臺〕（與越調(diào)不同）、〔播梅令〕、〔古竹馬〕（與越調(diào)不同）、〔賣花聲〕（亦入雙調(diào)）、〔酥棗兒〕、〔齊天樂〕、〔紅衫兒〕（亦入正宮）、〔山坡羊〕、〔四換頭〕、〔喬捉蛇〕、〔骨打兔〕、〔尾聲〕、〔煞尾〕、〔賣花聲煞〕、〔啄木兒煞〕。

南曲則引子為〔粉蝶兒〕（與北曲異）、〔四園春〕、〔醉中歸〕、〔滿庭芳〕、〔行香子〕、〔菊花新〕、〔青玉案〕、〔尾犯〕、〔繞紅樓〕、〔剔銀燈引〕、〔金菊對芙蓉〕。過曲為〔泣顏回〕、〔石榴花〕、〔駐馬聽〕（與北曲異）、〔馬蹄花〕、〔番馬舞秋風(fēng)〕、〔駐云飛〕、〔古輪臺〕、〔撲燈蛾〕、〔念佛子〕、〔大和佛〕、〔鶻打兔〕、〔大影戲〕、〔兩休休〕、〔好孩兒〕、〔粉孩兒〕、〔紅芍藥〕（與南呂不同）、〔耍孩兒〕、〔會河陽〕、〔縷縷金〕、〔越恁好〕、〔漁家傲〕、〔剔銀燈〕、〔攤破地錦花〕、〔麻婆子〕、〔尾犯序〕、〔丹鳳吟〕、〔十破四〕、〔冰車歌〕、〔永團圓〕、〔瓦盆兒〕、〔喜漁燈〕、〔舞霓裳〕、〔山花子〕、〔千秋歲〕、〔紅繡鞋〕、〔馱環(huán)著〕、〔合生〕、〔風(fēng)蟬兒〕、〔醉春風(fēng)〕、〔賀圣朝〕、〔沁園春〕、〔柳梢青〕、〔迎仙客〕、〔杵歌〕、〔阿好悶〕、〔呼喚子〕（與北曲不同）、〔太平令〕、〔德勝序〕、〔宮娥泣〕。

（五）正宮所屬諸曲：北曲則為〔端正好〕、〔滾繡球〕、〔叨叨令〕、〔倘秀才〕、〔白鶴子〕、〔塞鴻秋〕、〔脫布衫〕、〔小梁州〕、〔醉太平〕、〔呆骨朵〕、〔貨郎兒〕、〔九轉(zhuǎn)貨郎兒〕、〔伴讀書〕、〔笑和尚〕、〔芙蓉花〕、〔鴛鴦雙〕、〔蠻姑兒〕、〔窮河西〕、〔梅梅雨〕、〔菩薩蠻〕、〔月照庭〕、〔六幺遍〕、〔黑漆弩〕、〔甘草子〕、〔漢東山〕、〔金殿喜重重〕、〔怕春歸〕、〔普天樂〕、〔錦庭芳〕、〔尾聲〕、〔收尾〕、〔啄木兒煞〕。

南曲則引子為〔燕歸梁〕、〔七娘子〕、〔梁州令〕、〔破陣子〕、〔瑞鶴仙〕、〔喜遷鶯〕、〔緱山月〕、〔新荷葉〕。過曲為〔玉芙蓉〕、〔刷子序〕、〔錦纏道〕、〔朱奴兒〕、〔普天樂〕、〔錦庭樂〕、〔雁過聲〕、〔風(fēng)淘沙〕、〔四邊靜〕、〔福馬郎〕、〔小桃紅〕（與越調(diào)不同）、〔綠襕衫〕、〔三字令〕、〔一撮棹〕、〔泣秦娥〕、〔傾杯序〕、〔長生道引〕、〔彩旗兒〕、〔白練序〕、〔醉太平〕（亦入南呂）、〔雙〕、〔洞仙歌〕、〔雁來紅〕、〔花藥欄〕、〔本宮賺〕、〔怕春歸〕、〔薔薇花〕、〔丑奴兒近〕、〔安公子〕、〔劃鍬令〕、〔湘浦云〕。

（六）道宮所屬諸曲：北曲則為〔憑欄人〕（與越調(diào)不同）、〔美中美〕、〔大圣樂〕、〔解紅賺〕、〔尾聲〕。

南曲無。

道調(diào)宮向無專曲，故舊譜皆付闕如。茲從董解元《西廂記》，有〔憑欄人〕全套，故錄補之。惟此套《大成譜》載入黃鐘宮內(nèi)，是亦有異同也。南曲則仍缺之。

（七）大石調(diào)所屬諸曲：北曲則為〔念奴嬌〕、〔百字令〕（與詞同，惟僅有散板）、〔六國朝〕、〔卜金錢〕、〔歸塞北〕、〔雁過南樓〕、〔喜秋風(fēng)〕、〔怨別離〕、〔凈瓶兒〕、〔好觀音〕、〔催花樂〕、〔常相會〕、〔青杏子〕（亦入小石調(diào)）、〔憨郭郎〕、〔還京樂〕、〔催拍子〕、〔荼香〕、〔驀山溪〕、〔女冠子〕、〔玉翼蟬〕、〔鷓鴣天〕、〔燈月交輝〕、〔喜梧桐〕、〔初生月兒〕、〔隨煞〕、〔帶賺煞〕、〔雁過南樓煞〕、〔凈瓶兒煞〕、〔好觀音煞〕、〔玉翼蟬煞〕。

南曲則引子為〔東風(fēng)第一枝〕、〔碧玉令〕、〔少年游〕、〔念奴嬌〕、〔燭影搖紅〕。過曲為〔沙塞子〕、〔本宮賺〕、〔念奴嬌序〕、〔催拍〕、〔賽觀音〕、〔人月圓〕、〔長壽仙〕、〔驀山溪〕、〔烏夜啼〕、〔插花三臺〕、〔丑奴兒令〕。

（八）小石調(diào)所屬諸曲：北曲則為〔惱殺人〕、〔伊州遍〕、〔青杏兒〕（亦入大石）、〔天上謠〕、〔尾聲〕。

南曲則為〔驟雨打新荷〕（與北曲同，即元遺山作）。

（九）般涉調(diào)所屬諸曲：北曲則為〔哨遍〕（與詞不同）、〔臉兒紅〕、〔墻頭花〕、〔耍孩兒煞〕、〔促拍令〕、〔瑤臺月〕、〔三煞〕、〔尾聲〕。

南曲則為〔哨遍〕（與詞同）。

（十）商角調(diào)所屬諸曲：北曲則為〔黃鶯兒〕（與南曲不同）、〔踏莎行〕、〔蓋天旗〕、〔應(yīng)天長〕、〔垂絲釣〕、〔尾聲〕。

南曲則為〔永遇樂〕、〔熙州三臺〕、〔解連環(huán)〕、〔秋夜雨〕、〔漁父〕。

（十一）高平調(diào)所屬諸曲：北曲則為〔木蘭花〕、〔唐多令〕、〔于飛樂〕、〔青玉案〕、〔尾〕（皆與詞不同）。

南曲無。

（十二）歇指調(diào)所屬諸曲：南北皆無。

（十三）宮調(diào)所屬諸曲：南北皆無。

（十四）商調(diào)所屬諸曲：北曲則為〔集賢賓〕、〔逍遙樂〕、〔金菊香〕、〔醋葫蘆〕、〔梧葉兒〕、〔浪里來〕、〔賢圣吉〕、〔望遠行〕、〔賀圣朝〕、〔鳳凰吟〕、〔涼亭樂〕、〔上京馬〕、〔酒旗兒〕、〔八寶妝〕、〔二郎神〕、〔水紅花〕、〔定風(fēng)波〕、〔玉胞肚〕、〔秦樓月〕、〔桃花浪〕、〔滿堂紅〕、〔芭蕉延壽〕、〔水仙子〕、〔尾聲〕、〔浪里來煞〕、〔隨調(diào)煞〕、〔商平煞〕、〔商平隨調(diào)煞〕。

南曲則引子為〔鳳凰閣〕、〔風(fēng)馬兒〕、〔高陽臺〕、〔憶秦娥〕、〔逍遙樂〕、〔繞池游〕、〔三臺令〕、〔二郎神慢〕、〔十二時〕。過曲為〔字字錦〕、〔滿園春〕、〔高陽臺〕、〔山坡羊〕、〔水紅花〕、〔梧葉兒〕、〔梧桐花〕、〔金梧桐〕、〔梧桐樹〕、〔二郎神〕、〔集賢賓〕、〔鶯啼序〕、〔黃鶯兒〕、〔簇御林〕、〔攤破簇御林〕、〔琥珀貓兒墜〕、〔五團花〕、〔吳小四〕。

（十五）角調(diào)所屬諸曲：南北皆無。

（十六）越調(diào)所屬諸曲：北曲則為〔斗鵪鶉〕、〔紫花兒序〕、〔金蕉葉〕、〔調(diào)笑令〕、〔小桃紅〕、〔禿廝兒〕、〔圣藥王〕、〔麻郎兒〕、〔絡(luò)絲娘〕、〔小絡(luò)絲娘〕、〔東原樂〕、〔棉搭絮〕、〔拙魯速〕、〔天凈沙〕、〔鬼三臺〕、〔耍三臺〕、〔雪里梅〕、〔眉兒彎〕、〔送遠行〕、〔柳營曲〕、〔黃薔薇〕、〔慶元貞〕、〔古竹馬〕、〔踏陣馬〕、〔青山口〕、〔鄆州春〕、〔看花回〕、〔南鄉(xiāng)子〕、〔梅花引〕、〔尾聲〕、〔隨煞〕、〔天凈沙煞〕、〔眉兒彎煞〕。

南曲則引子為〔浪淘沙〕、〔霜天曉角〕、〔金蕉葉〕、〔杏花天〕、〔祝英臺近〕、〔桃柳爭春〕。過曲為〔小桃紅〕、〔下山虎〕、〔蠻牌令〕、〔二犯排歌〕、〔五般宜〕、〔本宮賺〕、〔斗蝦蟆〕、〔五韻美〕、〔羅帳里坐〕、〔江頭送別〕、〔章臺柳〕、〔醉娘子〕、〔雁過南樓〕、〔山麻秸〕、〔花兒〕、〔鏵鍬兒〕、〔系人心〕、〔包子令〕、〔梅花酒〕、〔亭前柳〕、〔一匹布〕、〔梨花兒〕、〔水底魚兒〕、〔吒精令〕、〔引軍旗〕、〔丞相賢〕、〔趙皮鞋〕、〔禿廝兒〕、〔喬八分〕、〔繡停針〕、〔祝英臺〕、〔望歌兒〕、〔斗寶蟾〕、〔憶多嬌〕、〔江神子〕、〔園林杵歌〕、〔養(yǎng)花天〕、〔入賺〕、〔綿搭絮〕、〔入破〕、〔出破〕。（北曲越調(diào)，多用六字調(diào)。南曲越調(diào)，多用小工調(diào)。）

（十七）雙調(diào)所屬諸曲：北曲則為〔新水令〕、〔駐馬聽〕、〔沉醉東風(fēng)〕、〔雁兒落〕、〔得勝令〕、〔喬牌兒〕、〔甜水令〕、〔折桂令〕、〔蟾宮曲〕、〔錦上花〕、〔河西錦上花〕、〔碧玉簫〕、〔攪箏琶〕、〔清江引〕、〔步步嬌〕、〔落梅風(fēng)〕、〔喬木查〕、〔慶宣和〕、〔湘妃怨〕、〔慶東原〕、〔沽美酒〕、〔太平令〕、〔夜行船〕、〔掛玉鉤〕、〔荊山玉〕、〔竹枝歌〕、〔春閨怨〕、〔牡丹春〕、〔對玉環(huán)〕、〔五供養(yǎng)〕、〔月上海棠〕、〔殿前歡〕、〔鳳引雛〕、〔月兒彎〕、〔行香子〕、〔天仙子〕、〔蝶戀花〕、〔金娥神曲〕、〔醉春風(fēng)〕、〔四塊玉〕、〔快活年〕、〔朝元樂〕、〔沙子兒〕、〔海天晴〕、〔一機錦〕、〔好精神〕、〔農(nóng)樂歌〕、〔動相思〕、〔二犯白苧歌〕、〔新時令〕、〔十棒鼓〕、〔秋江送〕、〔襖神急〕、〔楚天遙〕、〔枳郎兒〕、〔川撥棹〕、〔七弟兄〕、〔梅花酒〕、〔收江南〕、〔小將軍〕、〔撥不斷〕、〔太清歌〕、〔楚江秋〕、〔鎮(zhèn)江回〕、〔阿納忽〕、〔風(fēng)入松〕、〔一錠銀〕、〔胡十八〕、〔亂柳葉〕、〔豆葉黃〕、〔胡搗練〕、〔萬花方三疊〕、〔小陽關(guān)〕、〔棗鄉(xiāng)詞〕、〔石竹子〕、〔山石榴〕、〔醉娘子〕、〔醉也摩沙〕、〔相公愛〕、〔小拜門〕、〔金盞子〕、〔大拜門〕、〔也不羅〕、〔喜人心〕、〔風(fēng)流體〕、〔忽都白〕、〔倘兀歹〕、〔青天歌〕、〔大德歌〕、〔華嚴(yán)贊〕、〔山丹花〕、〔魚游春水〕、〔慶農(nóng)年〕、〔秋蓮曲〕、〔尾聲〕、〔本調(diào)煞〕、〔鴛鴦煞〕、〔離亭宴煞〕、〔歇指煞〕、〔離亭燕帶歇指煞〕。

南曲則引子為〔真珠簾〕、〔花心動〕、〔謁金門〕、〔惜奴嬌〕、〔寶鼎現(xiàn)〕、〔金瓏璁〕、〔搗練子〕、〔海棠春〕、〔夜行船〕、〔四國朝〕、〔玉井蓮〕、〔新水令〕、〔賀圣朝〕、〔秋蕊香〕、〔梅花引〕。過曲為〔晝錦堂〕、〔紅林擒〕、〔錦堂月〕、〔醉公子〕、〔僥僥令〕、〔孝順歌〕、〔鎖南枝〕、〔柳搖金〕、〔四塊金〕、〔淘金令〕、〔金風(fēng)曲〕、〔攤破金字令〕、〔夜雨打梧桐〕、〔金水令〕、〔朝天歌〕、〔嬌鶯兒〕、〔朝元令〕、〔柳梢青〕、〔錦金帳〕、〔錦法經(jīng)〕、〔灞陵橋〕、〔疊字錦〕、〔山東劉袞〕、〔雌雄畫眉〕、〔夜行船序〕、〔曉行序〕。（北曲雙調(diào)有多用小工者，南曲雙調(diào)，則正工、乙字多。）

又南曲中有所謂仙呂入雙調(diào)者，所屬諸曲頗多，此北曲中所無也。余按名為仙呂入雙調(diào)，實則亦仙呂宮耳。且犯調(diào)集曲至夥，是亦不可缺也。因附于后：〔惜奴嬌〕、〔黑麻序〕、〔錦衣香〕、〔漿水令〕、〔嘉慶子〕、〔尹令〕、〔品令〕、〔豆葉黃〕、〔六幺今〕、〔福青歌〕、〔窣地錦襠〕、〔哭歧婆〕、〔雙勸酒〕、〔字字雙〕、〔三棒歌〕、〔破金歌〕、〔柳絮飛〕、〔普賢歌〕、〔雁兒舞〕、〔打球場〕、〔倒拖船〕、〔風(fēng)入松〕、〔好姐姐〕、〔金娥神曲〕、〔桃紅菊〕、〔一機錦〕、〔錦上花〕、〔步步嬌〕、〔忒忒令〕、〔沉醉東風(fēng)〕、〔園林好〕、〔江兒水〕、〔五供養(yǎng)〕、〔玉交枝〕、〔玉胞肚〕、〔川撥棹〕、〔玉雁子〕、〔絮婆婆〕、〔十二嬌〕、〔玉札子〕、〔流拍〕、〔松下樂〕、〔武陵花〕。

如上所列，則六宮十一調(diào)所屬諸曲，粲若列眉，只須就本宮調(diào)聯(lián)絡(luò)成套，就古人所固有者排列之，則自無出宮犯調(diào)之病。惟文人好作狡獪，老于音律者，往往別出心裁，爭奇好勝，于是北曲有借宮之法，南曲有集曲之法。所謂借宮者，就本調(diào)聯(lián)絡(luò)數(shù)牌后，不用古人舊套，別就他宮翦取數(shù)曲，（但必須管色相同者）接續(xù)成套是也。如王實甫《西廂記》，用〔正宮端正好〕、〔滾繡球〕、〔叨叨令〕、〔倘秀才〕、〔滾繡球〕后，忽借用〔般涉調(diào)耍孩兒〕，以聯(lián)成套數(shù)，此惟神于曲律者能之。元人中似此者正多，但可用其成法，切不可自行聯(lián)套，致貽畫虎之譏也。所謂集曲者，其法亦相似，取一宮中數(shù)牌，各截數(shù)句而別立一新名是也。南曲中如張伯起之〔九回腸〕，梁伯龍之〔巫山十二峰〕，皆集曲也。〔九回腸〕，合〔解三酲〕、〔三學(xué)士〕、〔急三槍〕而成，三三成九，故曰〔九回腸〕。〔十二峰〕，合〔三仙橋〕、〔白練序〕、〔醉太平〕、〔普天樂〕、〔犯胡兵〕、〔香遍滿〕、〔瑣窗寒〕、〔劉潑帽〕、〔三換頭〕、〔賀新郎〕、〔節(jié)節(jié)高〕、〔東甌令〕而成，故曰〔十二峰〕。諸如此類，不可勝數(shù)。余謂但求詞工，不在牌名之新舊，惟既有此格，則亦不可不一言之?？傊?，借宮集曲，統(tǒng)名犯調(diào)，若用別宮別調(diào)，總須用管色相同者。例如仙呂宮與中呂宮，同用小工調(diào)，則或于仙呂曲中犯中呂，或于中呂曲中犯仙呂，皆無妨也。據(jù)此類推，庶無歧誤矣（古曲間亦有誤者，亦不可從也）。余集曲不備載者，以無甚深意故也。

第二節(jié)　論音韻

曲中之要，在于音韻。何謂音？即喉舌唇齒間之清濁是也。何謂韻？即十九部之陰陽是也。音有清濁，韻有陰陽，填詞者必須辨別清楚，斯無拗折嗓子之誚，否則縱有佳詞，終不入歌者之口也。天下之字，不出五音，五音為宮、商、角、徵、羽，分屬人口，為喉、顎、舌、齒、唇。凡喉音皆屬宮，顎音皆屬商，舌音皆屬角，齒音皆屬徵，唇音皆屬羽，此其大較也。宮音最濁，羽音最清，茍一分晰，異同立見。惟韻之陰陽，在平聲入聲，至易辨別，所難者上去二聲耳。上聲之陽，類乎去聲，而去聲之陰，又類乎上聲，此周挺齋《中原音韻》，但分平聲陰陽，不及上去者，蓋亦畏其難也。迨后明范善溱，撰《中州全韻》，清初王，撰《音韻輯要》，始將上去二聲，分別陰陽，而度曲家乃有所準(zhǔn)繩矣。大凡曲韻與詞韻相異者，詞中支思與齊微，合并為一，寒山、桓歡、先天三韻，家麻、車遮二韻，監(jiān)咸、廉纖二韻，亦合而為一。又詞中所用入韻，有協(xié)入三聲者，有獨用入聲者，故萬不可守入派三聲之例。則入聲一調(diào)斷不能缺，此填曲家所以萬萬不可用詞韻也。愚意曲韻之與詩韻，雖截然不同，顧其源即出于詩韻，特以詩韻分合之耳（所謂詩韻者，指《唐韻》、《廣韻》、《集韻》而言，非近時通行之詩韻也。通行詩韻不足守）。詩韻自南齊永明時，謝朓、王融、劉繪、范云之徒，盛為文章，始分平上去入為四聲。汝南周子，乃作《四聲切韻》，梁沈約繼之為《四聲譜》，此四聲之始，而其書久已失傳。隋仁壽初，陸法言與劉榛、顏之推、魏淵等八人，論定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撰《切韻》五卷。唐儀鳳時，郭知元等，又附益之。天寶中，孫愐諸人，復(fù)加增補，更名曰《唐韻》。宋祥符初，陳彭年、邱雝重修，易名曰《廣韻》。景德四年，戚綸等承詔，詳定考試聲韻，別名曰《韻略》。景祐初，宋祁、鄭戩建言，以《廣韻》為繁簡失當(dāng)，乞別刊定，即命祁、戩與賈昌朝同修，而丁度、李淑典領(lǐng)之，寶元二年書成，詔名曰《集韻》。是自《切韻》為始，而《唐韻》，而《廣韻》，而《韻略》，而《集韻》，名雖屢易，而其書之體例，未嘗更易，總分為二百六部，獨用通用，所注了然，非特可用之于詩，即就其所通用各韻押之，亦無所不可，況曲韻中之分配，本以此為據(jù)乎？（如曲韻中第一部之東同韻，即合《集韻》平聲之一東、二冬、三鐘，上聲之一董、二腫，去聲之一送、二宋、三用而成者，余皆如此。）是故填曲者，茍曲韻一時不能置辨，不妨就《集韻》中獨用通用之例而謹(jǐn)守之，較愈于杜撰者多多也。若用詞韻，則未有不偭規(guī)越矩者矣。

曲韻分合，諸家亦各不同，而要以昭文周少霞昂，分“知、如”別作一韻為最謬。“知”音為展輔，“如”音為撮唇，二音絕不相類，如何可作一韻？且自來曲韻，從未有如此分配者，此正萬萬不可從也。今取各家之說，匯集考訂，以王《音韻輯要》為主，分別部居，勒成一種曲韻，庶填曲家得有遵守。惟谫陋舛誤，終不能免，知音君子，尚祈賜益焉。

第一部　東同韻　合《集韻》平聲一東、二冬、三鐘，上聲一董、二腫，去聲一送、二宋、三用而成。（字略，下同）。

第二部　江陽韻　合《集韻》平聲四江、十陽、十一唐，上聲三講、三十六養(yǎng)、三十七蕩，去聲四絳、四十一漾、四十二宕而成者。

第三部　支時韻　合《集韻》平聲五支、六脂、七之，上聲四紙、五旨、六止，去聲五寘、六至、七志而成者。

第四部　齊微韻　合《集韻》平聲八微、十二齊，上聲七尾、十一薺，去聲八味、十二霽、十三祭、二十廢而成者。

第五部　歸回韻　合《集韻》平聲八微之半、十五灰之半，上聲七尾之半、十四賄之半，去聲十四太半、十八隊半而成者。

第六部　居魚韻　合《集韻》平聲九魚、十虞，上聲八語、九噳，去聲九御、十遇而成之者。

第七部　蘇模韻　合《集韻》平聲十一模，上聲十姥，去聲十一暮而成之。與前歸回韻皆新分者。

第八部　皆來韻　合《集韻》平聲十三佳半、十四皆、十六咍，上聲十二蟹、十三駭、十五海，去聲十四太半、十五卦半、十六怪、十七夬、十九代而成之者。

第九部　真文韻　合《集韻》平聲之十七真、十八醇、十九臻、二十文、二十一欣、二十三魂、二十四痕，上聲之十六軫、十七準(zhǔn)、十八吻、十九隱、二十一混、二十二很，去聲之二十一震、二十二稕、二十三問、二十四惞、二十六、二十七恨而成之者。

第十部　干寒韻　合《集韻》平聲之二十五寒、二十七刪、二十八山，上聲之二十三旱、二十五潸、二十六產(chǎn)，去聲之二十八翰、三十諫、三十一澗而成之者。

第十一部　歡桓韻　合《集韻》平聲之二十六桓，上聲之二十四緩，去聲之二十九換而成之者。

第十二部　天田韻　合《集韻》平聲之一先、二仙、二十二元，上聲之二十七銑、二十八狝、二十阮，去聲之三十二霰、三十三線，二十五愿而成之者。

第十三部　蕭豪韻　合《集韻》平聲三蕭、四宵、五爻、六豪，上聲二十九筱、三十小、三十一巧、三十二皓，去聲三十四嘯、三十五笑、三十六效、三十七號而成。

第十四部　歌羅韻　合《集韻》平聲七歌、八戈，上聲三十三哿、三十四果，去聲三十八箇、三十九過而成。

第十五部　家　麻　合《集韻》平聲十三佳半、九麻，上聲三十五馬，去聲十五卦半、四十祃而成。

第十六部　車　蛇　分家麻中車、蛇、斜、些諸音而成，此為曲中最細(xì)處。

第十七部　庚　亭　合《集韻》平聲十二庚、十三畊、十四清、十五青、十六蒸、十七登，上聲三十八梗、三十九耿、四十靜、四十一迥、四十二拯、四十三等，去聲四十三映、四十四諍、四十五勁、四十六徑、四十七證、四十八隥而成者。

第十八部　鳩　由　合《集韻》平聲十八尤、十九侯、二十幽，上聲四十四有、四十五厚、四十六黝，去聲四十九宥、五十候、五十一幼而成者。

第十九部　侵　尋　合《集韻》平聲二十一侵，上聲四十七寢，去聲五十二沁而成者。

第二十部　監(jiān)　咸　合《集韻》平聲二十二覃、二十三談、二十七咸、二十八銜、二十九凡，上聲四十八感、四十九敢、五十四檻、五十五范，去聲五十三勘、五十四闞、五十九臣、六十梵而成者。

第廿一部　纖　廉　合《集韻》平聲二十四鹽、二十五沾、二十六嚴(yán)，上聲五十、五十一忝、五十二儼、五十三豏，去聲五十五艷、五十六掭、五十七驗、五十八陷而成者。

右為部共廿一，為韻合平上去共百有二十，其分合悉據(jù)《集韻》，與周德清氏《中原音韻》，略有分合處，為南北曲家必不可少之作。其中分陰分陽，又悉依周高安、范昆白之舊，而補入者亦多。填詞者就此韻用之，依譜以填句，守部以選韻，庶不致偭規(guī)越矩者矣。元音歇絕，抱璞自憐，置諸篋衍久矣，公諸世間，以餉同嗜。

統(tǒng)以上諸韻而論之，較詩詞韻有寬處，有嚴(yán)處。所為寬者，詩則東與冬不能混，蕭與豪又不能相合。詞雖略寬，顧如魂元之類有時亦稍當(dāng)區(qū)別，此則江陽一致，庚亭不分，且合平上去三聲而共用之，固詩與詞所萬萬不能者也。至其嚴(yán)緊之處，亦有較詩詞縝密者。詩姑勿論，今專論詞。詞韻如支時、機微、歸回三韻，素所不分，而此則各判畛域，不可假借。居魚、蘇模二韻，詞家通用，而曲則又不可混（居魚、蘇模二韻，曲中向亦不分，分之自李笠翁始）。他若寒山、歡桓之與天田，監(jiān)咸之與纖廉，詞中有時亦并而為一，而曲則更不能稍為通融。凡此之類，皆曲中最細(xì)之處。以開口與閉口，出音各殊，鼻音與顎音，吐字宜細(xì)（曲中真文為抵顎音，庚亭為鼻音，侵尋為閉口音，此三音分立至嚴(yán)）。蓋不分晰則發(fā)音不純，起調(diào)畢，曲無所歸束矣。惟填曲較他種文字為易者，謂一曲中平仄韻間用，無一曲純是平韻，亦無一曲純是仄韻，此中選擇韻腳，稍覺寬耳。顧古今曲家，往往用韻有不協(xié)者，如高深甫濂所作之《玉簪記》，舉世所稱道者也。其中《琴挑》一折，尤為膾炙人口，而〔朝元歌〕四支，所用諸韻，竟是荒謬絕倫。其詞云：“長清短清，那管人離恨。云心水心，有甚閑愁悶。一度春來，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門，鐘兒磬兒在枕上聽。柏子座中焚，梅花帳絕塵。你是個慈悲方寸。長長短短，有誰評論?！痹~中“清”字韻是庚亭，“恨”字韻是真文，“心”字韻是侵尋，“悶”字、“褪”字、“痕”字、“門”字純是真文，“聽”字韻又是庚亭，“焚”字、“塵”字、“寸”字、“論”字又是真文。一首詞中，犯韻若此，令人究不知所押何韻。忽而閉口，忽而抵顎，忽而鼻音，歌者輒宛轉(zhuǎn)葉之，而此曲遂無一人能唱得到家矣（此曲唱者雖多，顧無一人佳者）。又如高則誠之《琵琶記》，亦有錯誤，支時與魚模不分，歌羅與家麻并用，自謂不屑尋宮數(shù)調(diào)，其實貽誤后學(xué)者至巨。在古人猶可推諉也。其時詞家，大抵神于音律，且既無曲韻之可遵，又乏曲律之可守，空拳赤手，儼然成此七寶之樓臺，即有舛誤，亦當(dāng)平心寬恕。至于今日，則情形不同，《大成宮譜》出，而律度有所準(zhǔn)繩矣。《欽定詞韻》出，而韻律亦有依據(jù)矣。所難者，中秘典簽，寒士未必能有，顧如沈?qū)庘种赌显~譜》，范昆白之《中州韻》，尚可訪求而得之，乃誤以傳訛，曾不一為考訂，致使云門大樂，既如廣陵之琴，韶濩鈞天，不入秦王之夢。余故謂當(dāng)今之世，正黃鐘毀棄，瓦釜雷鳴之日也。因訂此韻，為文人暗室之燈，覽者當(dāng)知余之苦心，則幸甚矣。

第三節(jié)　論南曲作法

（宜與前第一節(jié)論宮調(diào)參觀之）

南曲自梁、魏創(chuàng)立水磨調(diào)后（俗名昆腔），其作法大有變革。良輔僅點《琵琶記》板，而不點《幽閨記》板，（《幽閨》為施君美作。君美名惠，即作《水滸傳》之耐庵居士也）故詞家宜恪守《琵琶》。惟東嘉用韻夾雜，不盡可依，取舍從違之際，頗費裁酌，非老于詞學(xué)者，不無窒礙處。舊譜中最知名者，曰《南音三籟》，曰《骷髏格》，曰《九宮譜》，俱不盛傳于世。惟沈?qū)庘种赌暇艑m譜》，鈕少雅之《南曲范》，藏書家間有儲弆者，顧亦不多見矣。余謂諸譜論詞句之格式雖詳，而于填詞時按譜尋聲之道，尚未深論，是猶有可議也?？滴鯐r《南詞定律》一書，考訂最精，且系殿板，購求尚易，填曲者當(dāng)以此為樣本，（今人填曲，率取舊本傳奇，如《西廂記》、《牡丹亭》、《桃花扇》數(shù)部作樣本，或取《長生殿》與《倚夝七種》者亦有之。余謂《牡丹亭》襯字太多，《桃花扇》平仄欠合，皆未便效法。必不得已，但學(xué)《長生殿》，尚無紕繆耳。）則有所依據(jù)，不誤歧途也。惟詞家尚有數(shù)事，為不可不明者，余為備論之。

（一）詞牌之體式宜別也。詞牌諸名，備載第一節(jié)宮調(diào)論內(nèi)。茲所謂體式者，蓋自來沿誤之處，自應(yīng)辨別而已。每一牌必有一定之聲，移動不得些微，往往有標(biāo)名某宮某牌，而所作句法，全非本調(diào)者，令人無從制譜，此不得以不知音三字諉罪也（此誤《牡丹亭》最多，多一句，少一句，觸目皆是，故葉懷庭改作集曲也）。又傳奇情節(jié)，某處宜悲戚，某處宜歡樂，某處宜用急曲，某處宜用慢曲，皆各視戲情而酌用之。今一切不論，任取一曲填之，以致丑腳或唱〔懶畫眉〕，生旦反用〔普賢歌〕，張冠李戴，實為笑柄，故體式不可不知也。余略舉數(shù)例，以為詞家之隅反可乎？如〔點絳唇〕，引子也，南曲中屬于黃鐘宮者也?！杜糜洝り惽椤罚ㄋ酌掇o朝》）折內(nèi)云：“月淡星稀，建章宮里，千門曉。御爐煙裊，隱隱鳴梢杳?！贝苏纥S鐘引子之正格，故“建章宮里”之“里”字，并不押韻，顯與北曲之〔仙呂點絳唇〕大異也。顧今之歌者，皆用六凡工度之，則南詞之〔黃鐘點絳唇〕，盡變?yōu)楸鼻蚕蓞吸c絳唇〕矣。南詞引子，乃少其一，有此理乎？又如〔正宮傾杯序〕，其第一句為四字葉韻者，元人所作，無不如是也。至明景泰時，邱瓊山所作之《綱常記》，所用〔傾杯序〕第一句，為“步躡云霄（句），際圣朝（讀），叨沐恩波浩（句）?！贝苏{(diào)體式。不知何人，妄以此二句改作“步躡云霄際圣朝（句），叨沐恩波浩（句）?！奔炔活櫰湮睦?，又不顧其句法，直至今日，牢不可破，即淹雅如楊升庵亦承其訛。升庵《陶情樂府》內(nèi)，〔傾杯序〕云：“隔墻新月上梅花（句），繡閣吹燈罷。”可知此誤由來舊矣。又如〔針線箱〕與〔解三酲〕，其實一牌也?！册樉€箱〕八句二十八板，〔解三酲〕亦八句二十八板，其所以名〔針線箱〕者，實始于古曲之《東墻記》，記中云：“為情人系，日圍倚。懨覺，一瘦如。有時整針，東忘卻。香，無空對，兒?！保ㄅ杂悬c畫處為板。為頭板，為腰板，－為截板，當(dāng)細(xì)檢）因末句有“針線箱兒”四字，遂以為名，其實與〔解三酲〕有何區(qū)別？昧者于是以〔解三酲〕屬仙呂，以〔針線箱〕屬南呂，殊不知笛色同用六調(diào)（見宮調(diào)論），如何能入仙呂？此大憒憒也。又如《西廂》之《佳期》折，所用〔十二紅〕（即“小姐小姐多豐采”一支），系仙呂集曲，非商調(diào)集曲，其第一牌名〔醉扶歸〕，是仙呂宮也。（凡集曲總以第一牌為標(biāo)準(zhǔn)，第一牌為某宮，則以下諸曲，宜均在此宮，若犯別調(diào)之曲，亦須取笛色相同者）既是仙呂，則笛色當(dāng)用小工，今律以所犯牌名，雜出不倫，紕繆甚多，且笛色又用凡字調(diào)，則一若南呂宮矣。葉懷庭云：“《佳期》曲剌謬不少，今驟然訂正，恐有郢客寡和之憾，姑仍舊貫，識者無譏?！眲t此曲之誤，懷庭固知之焉。李笠翁譏此曲為鄙俗，猶從文字著想，實則豈僅鄙俗二字足蔽之哉。（《南詞定律》以此曲屬仙呂犯調(diào)，確當(dāng)不易，并分注各牌，以〔醉扶歸〕、〔惜黃花〕、〔皂羅袍〕、〔傍妝臺〕、〔耍鮑老〕、〔羅帳里坐〕、〔江兒水〕、〔玉嬌枝〕、〔山坡羊〕、〔東甌令〕、〔排歌〕、〔太平歌〕諸名，逐句配合，尤為允愜）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取其最著者言之，已如此繁夥矣。是故填詞者謹(jǐn)守宮譜而外，第一當(dāng)明體式。

（二）曲音之卑亢宜調(diào)也。南曲之聲，最易辨析，而亦最不易辨析，何也？以宮調(diào)論，則每宮有每宮之聲，至易分辨。以每支論，則同屬一宮之曲，其聲有不能分辨者，要在句法長短之間，尋其異同之處而已。如〔忒忒令〕之與〔園林好〕，〔鶯啼序〕之與〔集賢賓〕，〔好事近〕之與〔泣顏回〕，乍聽其聲，幾難分別，直至察其板式，（詳論見后）乃能清晰。故填詞家凡遇聲音易于混淆之曲，其四聲陰陽，寧守定舊譜，或可免舛錯耳。大抵字音與曲調(diào)，戾然相反，四聲中字音，以上聲為最高，而在曲調(diào)中，則上聲諸字，反處極低之度。又去聲之音，讀之似覺最低，不知在曲調(diào)中，則去聲最易發(fā)調(diào)，最易動聽。故逢去上兩字連用之處（謂一句中相連處），用去上者必佳，用上去者次之，所謂卑亢之間最難聯(lián)貫也。凡事自上而下較易，自下而上較難。自去聲至上聲，由上而下也。自上聲至去聲，由下而上也。所以去上之聲，必優(yōu)美于上去?？傊颓{(diào)之高低，以律字音之卑亢，調(diào)之低者，宜用上聲字，調(diào)之高者，宜用去聲字。而總要一語，必須文字優(yōu)美，能上聲字少用，則所填諸詞，無不可被弦管矣。雖然，此特為不知音者填詞而發(fā)也，若詞林宗匠，盡有出奇操勝之妙，局促于短轅之下，有才者反多一束縛。要之此理卻是不可不知而已。余今略舉一曲為例。如〔皂羅袍〕，仙呂宮曲也，共九句二十五板。古詞云：“暗朱門，豈俊杰，配。漫無言躊，無卻多情。橋何？兒又。臺何？兒怎。朝暮難據(jù)?！痹~中所用“暗想”、“俊女”、“暮雨”諸字，皆是極妙之處，凡遇此等處，宜恪守之。又“漫自無言意躊躇”句，必須用仄仄平平仄平平，一字不可更動也。余姑填一曲，以為程式?！?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6/17/19513316426873.png" />銀細(xì)，時短，卸。夢微艷情，春纖取注。頭花，香乍，鞲芳，巾尚。柔待梨去。”此曲于原詞妙處，一絲不走，填詞家須如此遵譜，方能合律。非敢謂舉世皆非，而我獨是也。

更有一事當(dāng)注意者，前曲與后曲聯(lián)綴之處，不獨與別宮曲聯(lián)絡(luò)，有卑亢不相入之理，即同宮同調(diào)，亦有高低不同者。同一商調(diào)也，〔金梧桐〕之高亢，與〔二郎神〕之低抑，相去不可以道里計也，故自來曲家，卒未有以此二曲聯(lián)為一套者?！赌档ねぁぺな摹氛?，所用諸曲，有仙呂者，有黃鐘宮者，強聯(lián)一處，雜出無序，《納書楹》節(jié)去數(shù)曲，始合管弦，以若士之才，而疏于曲律如是，甚矣填詞之難也。往在汴京時，見一時賢，示我新曲，其第一折第一支，即用〔桂枝香〕，第二支用〔宜春令〕，第三支用〔麻婆子〕，亂次以濟，音調(diào)怪異，且使笛工每吹一曲，須換一調(diào)，唱者吹者，皆屬苦事。彼時以初交，未便指點，且反稱譽之，遂大喜而去。豈知〔桂枝香〕用小工調(diào)，〔宜春令〕用六字調(diào)，一高一低，格不相入，況〔麻婆子〕為中呂急曲，有板無腔，（俗名干板，又名流水板）如何與〔桂枝香〕、〔宜春令〕等慢曲，聯(lián)得下去？此理不明，并填詞亦可免勞矣。故填詞家謹(jǐn)守宮譜而外，第二須明曲調(diào)之高卑，庶免扣槃捫燭之誚。

（三）曲中之板式宜檢也。板拍所以為曲中之節(jié)奏，北曲無定式，視文中襯字之多少以為衡，所謂死腔活板是也。南曲則每宮每支，除引子及〔本宮賺〕、〔不是路〕外，無一不立有定式。如仙呂宮之〔河傳序〕，共三十二板，〔桂枝香〕二十三板，其下板處各有一定不可移動之處，謂之板式。（每曲第幾字下板，毫無假借）文人善歌者少，往往不明板式之理，或任意多加襯字（襯字謂曲中不應(yīng)有之字，如《八陽》第一曲第一句，應(yīng)用七字韻句，今云：“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dān)裝”，此“收拾起”三字，即襯字也。照譜填詞，或于句首句中多加二三字者是也），以至上一板與下一板，相隔太遠，遂令唱者趕板不及，甚則落腔出調(diào)者，皆填詞時不檢板式之病也。欲免此病，只有在未填詞之先，先將欲填之曲檢出，細(xì)察此曲之板式，其疏密若何。若板式至簡，或上句之末一板，與下句之第一板，中間間隔多字者，則下句之首，萬不可再加襯字矣。今姑舉一例以明之，如〔仙呂桂枝香〕，共十一句二十三板，《琵琶記》原詞云：“生愚，不通。不肯腹東，自去求。想他們里，們里，人輕。爹胡，怕人。相府侯，能嫁狀?！钡谝痪洹皶抟姟迸c第二句“忒不通變”，下板處同在第一字第四字上，而“見”字一板，與“忒”字一板，恰好相聯(lián)，故〔桂枝香〕第二句上，不妨加幾個襯字，歌時兩板相去甚近，盡趕得上板也。“將人輕賤”、“非爹胡纏”二句，亦然。而“被人傳”之“被”字一板，與上句“纏”字一板，又是相聯(lián)，故亦可加入襯字?！跋喔钆荒芗逘钤倍?，其“女”字一板，與“不”字一板，又是相聯(lián)，亦可加入襯字。再以《紅梨記》〔桂枝香〕證之，自然豁然貫通矣?！都t梨·亭會》折云：“圓鏡，好笑我杯酩。忽聽外喁，喚我人。我魂飛驚，飛驚。便欲窺動，爭奈我魂難。到今日懵，只落得細(xì)數(shù)更，沒奈何吁千百?！痹~中所用“好笑我”、“便欲”、“爭奈我”、“到今日”、“只落得”、“沒奈何”皆襯字也，而皆就板式緊密處加入之，歌者全不費力，且反有疏密清逸之致，此真詞林老手也（《紅梨》為明徐復(fù)祚筆，頗多俊語）?？傊?，板式緊密處，皆可加襯字，板式疏宕處，則萬萬不可。湯臨川作《牡丹亭》，不知此理，任意添加襯字，令歌者無從句讀。當(dāng)時凌初成、馮猶龍、臧晉叔諸子，為之改竄，雖入歌場，而文字遂遜原本十倍，此由于不知板也。故填詞家謹(jǐn)守宮譜而外，第三當(dāng)知板式之疏密。

（四）曲牌之套數(shù)宜酌也。南曲套數(shù)，至無一定，然自梁伯龍《江東白苧》詞后，其聯(lián)絡(luò)貫串處，又似有一定不可更改之處。大抵小出可以不拘（所謂小出者，為丑凈過脈戲，俗謂之饒戲，或用〔駐云飛〕數(shù)支，每支換韻者，如《長生殿·看襪》之類；或用〔水底魚〕數(shù)支，有換韻有不換韻，如《長生殿·陷關(guān)》之類是也），大出則全套曲牌，各有定次，前后聯(lián)串，不能倒置（若用集曲，則亦可不拘。如《獨占》之〔十二紅〕，散曲之〔巫山十二峰〕，《思鄉(xiāng)》之〔雁魚錦〕是也），作者順其次序按譜填之，不可自作聰明，致有冠履倒易之誚。惟用同牌曲四支，與〔換頭〕并用者，則〔尾聲〕可以不用矣?！杜谩分腥纭兑?guī)奴》之〔祝英臺〕四支，《梳妝》之〔風(fēng)云會四朝元〕四支，《登程》之〔甘州歌〕四支，及《紫釵》中《插釵》之〔綿搭絮〕四支皆是也。顧間亦有用〔尾聲〕者，文人筆墨歌舞之際，一時收束不來，明知破例為之而已。蓋南曲套數(shù)之收束，全在〔尾聲〕之得宜，沈?qū)庘肿鳌赌锨V》，其于〔尾聲〕，再三注意。詞人填詞時，直至〔尾聲〕處，已是強弩之末，其能興會淋漓，如前所云，收束不來者，十中難見一二也。故填詞家若欲套數(shù)得宜，牌名勻稱者，宜取元明以來傳奇、散曲效法之。所謂效法者，當(dāng)擇傳奇、散曲中之佳者，如《琵琶》、《幽閨》、《浣紗》諸記，皆可效法。先將所填曲中情節(jié)，悲歡喜怒之異，辨析清楚，然后擇定用某宮某套（如仙呂宮之〔忒忒令〕一套，宜清新綿邈，越調(diào)之〔小桃紅〕一套，宜淘寫冷笑，皆詳《南曲譜》中），再將《南詞定律》檢出所用各曲，依譜填之，則自無位置舛錯之病矣。雖然，此特為守定舊譜成套而言也。若欲自立新套，則〔尾聲〕不可不注重矣。即如仙呂一宮，其舊套所存者尚多，如〔步步嬌〕、〔醉扶歸〕、〔皂羅袍〕、〔好姐姐〕、〔尾聲〕一套，或〔忒忒令〕一套，或〔疊字錦〕一套，普通所用者，不下六七套，按成例而譜之，只須畫依樣之葫蘆，不必別出心裁，但求四聲陰陽之穩(wěn)愜，文字能造優(yōu)美之地，則譽之者眾矣。至于自聯(lián)套數(shù)，則前后位置，頗宜斟酌，而〔尾聲〕平仄，尤須因時制宜，不可拘定舊式焉。余略為聯(lián)貫數(shù)套，以宮調(diào)次之，為學(xué)者之一助，則事逸而功倍，于詞家稍省腦力耳。（學(xué)者即就舊本套數(shù)用之，已是有余。茍于宮調(diào)犯換之理，不甚明了，正不必標(biāo)新立異也。）如仙呂宮，若用〔八聲甘州〕（聯(lián)第二換頭）、〔賺〕二支、〔解三酲〕二支，則〔尾聲〕應(yīng)用“平，平，平仄平，仄平平仄?！?sup>[1]（凡〔尾聲〕總用十二板，無論句法若何，統(tǒng)計總不出此數(shù)，故又謂〔十二時〕又謂〔意不盡〕。）若用〔八聲甘州〕二曲、〔解三酲〕二曲，或單用〔八聲甘州〕四曲，俱不用〔尾聲〕。若用〔河傳序〕二曲、〔賺〕一曲、〔解三酲〕二曲，則〔尾聲〕應(yīng)用“平，平，平仄平，仄仄平仄。”^[2]若用〔木丫牙〕一曲、〔美中美〕一曲、〔油核桃〕一曲，不用〔尾聲〕。若用〔上馬踢〕、〔攤破月兒高〕、〔蠻江令〕、〔涼草蟲〕、〔蠟梅花〕各一曲，不用〔尾聲〕。如正宮若用〔傾杯序〕二曲、〔賺〕一曲、〔朱奴兒〕二曲，則〔尾聲〕應(yīng)用“平仄平，仄平仄，平平去?！比粲谩舶拙毿颉扯ⅰ布t芍藥〕二曲，〔尾聲〕同前。若用〔金殿喜重重〕二曲、〔賺〕二曲、〔丑奴兒〕二曲，則〔尾聲〕應(yīng)用"平仄平，仄平平，仄平仄。”如〔大石調(diào)〕，若用〔催拍〕，以〔一撮棹〕收之，或用〔三字令〕，亦以〔一撮棹〕收之，俱不用〔尾聲〕。若用〔催拍〕二曲、〔亭前柳〕二曲、〔犯越調(diào)下山虎〕二曲，亦不用〔尾聲〕。若用〔賽觀音〕二曲、〔人月圓〕二曲，亦不用〔尾聲〕。如中呂調(diào)，若用〔尾犯序〕四曲、〔鮑老催〕二曲，則〔尾聲〕應(yīng)用平，仄，仄平，仄仄平仄?！比粲谩参卜感颉乘那ⅰ操崱骋磺?、〔玉芙蓉〕二曲、〔刷子序〕二曲，〔尾聲〕同前。若用〔山花子〕二曲、〔大和佛〕一曲、〔舞霓裳〕一曲、〔紅繡鞋〕一曲，〔尾聲〕同前。若用〔馱環(huán)著〕一曲、〔合生〕一曲、〔瓦盆兒〕一曲、〔越恁好〕一曲，〔尾聲〕亦同前。若用〔合生〕二曲、〔包子令〕二曲、〔梅花酒〕二曲，不用〔尾聲〕。如南呂調(diào)，若用〔瑣窗寒〕二曲、〔太師引〕二曲，不用〔尾聲〕。若用〔石竹花〕二曲、〔紅衫兒〕四曲，亦不用〔尾聲〕。如黃鐘宮，若用〔漁父第一〕、〔刮地風(fēng)〕各一曲，不用〔尾聲〕。若〔刮地風(fēng)〕后，再用〔滴溜子〕者，則〔尾聲〕應(yīng)用“平仄平，平，仄平，仄平仄?！比粲谩矡粼陆惠x〕二曲、〔賺〕一曲、〔鮑老催〕二曲，則〔尾聲〕應(yīng)用平仄平，平仄，仄仄平?！甭耘e數(shù)宮為例，蓋以見〔尾聲〕之不可忽也。故填詞家謹(jǐn)守宮譜而外，第四當(dāng)知套數(shù)之不宜隨意。

以上四條，為南曲家必須留意處，非謂以此范天下之才人也。套式之最不可遵守者，莫如李日華之《南西廂》及湯若士之玉茗“四夢”。何也？《西廂》之所以改為南曲者，以王實甫北詞，止便于弦索，而不利于笙笛，止便于弋陽俗腔，而不利于昆調(diào)雅奏。日華即以北詞之句讀，改作南詞之音律，可謂煞費苦心。顧以字句之勉強，本宮套中，不能聯(lián)絡(luò)者，往往借別宮調(diào)中，與北詞原文句法相類之曲，（如〔寄生草〕改為〔江兒水〕之類）任填一曲，乃至套式前后，高亢不倫。李笠翁謂日華為功首罪魁，至為允當(dāng)。若如玉茗“四夢”，其文字之佳，直是趙璧隋珠，一語一字，皆耐人尋味。唯其宮調(diào)舛錯，音韻乖方，動輒皆是。一折之中，出宮犯調(diào)，至少終有一二處。（詳論見后第四章）學(xué)者茍照此填詞，未有不聲律怪異者。在若士家藏元曲至多，但取腕下之文章，不顧場中之點拍。若士自言曰：“吾不顧捩盡天下人嗓子?！编妫∈呛窝砸?。故讀“四夢”者，但當(dāng)學(xué)其文，不可效其法，此為金玉之語。余恐《西廂》、“四夢”之貽誤人也，（尤西堂目“四夢”為南曲之野狐禪，洵然。）用特表而出之。

第四節(jié)　論北曲作法

南詞重板眼，北詞重弦索，此世所通知者也。惟北詞調(diào)促而辭繁，下詞至難穩(wěn)愜，且襯字無定法，板式無定律，初學(xué)填詞幾于無從入手。又不尚詞藻，專重白描，胡元方言，尤須熟悉。（湯若士于胡元方言極熟，故北詞直入元人堂奧，諸家皆不能及。）句法字法，別有一種蹊徑，與南曲之溫柔典雅，大相懸絕。（《西廂》“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語妙今古。顧在當(dāng)時，不甚以此等艷語為然，謂之行家生活，即明人謂案頭之曲，非場中之曲也。實甫曲如“顛不剌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罕曾見”及“鶻伶淥老不尋?！钡日Z，卻是當(dāng)行出色。關(guān)漢卿《續(xù)西廂》，人瑞大肆譏彈，實皆元人本色處，圣嘆不之知耳。）故作南曲，詞章佳者，尚易動筆，若作北曲，則語語不可夾入詞賦話頭，以俚俗為文雅，雖詞章才子，對此無所措手矣。試遍檢明清傳奇，南曲佳者至多，北詞佳者絕少，皆坐此病，（《長生殿》中北曲，間有佳者，顧亦不多。若如《桃花扇》之《寄扇》〔哀江南〕，直是秦柳小詞，非北詞正格也。）非寢饋于元曲者深，則不能純?nèi)巫匀灰玻ㄔ卸N，一為雜劇，一為散套。散套尚文雅，雜劇尚本色）。昔洪昉思與吳舒鳧論填詞之法，舒鳧云：“須令人無從濃圈密點?！睍r昉思之女之則在座曰：“如此，則天下能有幾人可造此詣？”由此觀之，本色之難可知矣。夫不能化俗為雅，而僅以涂澤為工，此《曇花》、《彩毫》諸記之所以盛行于世也。余姑將北詞中應(yīng)知之理，條論如下。

（一）要識曲譜。北曲之譜，較南曲為難識，何也？南曲襯字不多，且有一定格式，一檢《南詞定律》，正襯分明，即與他譜小有出入，而以板式較之，自無同異之可疑。雖辨體略難，固猶未甚至也。若北曲則諸家所定之譜，頗有出入，偶一較對，何去何從？清初如《大成宮譜》、《欽定曲譜》之類，雖多所發(fā)明，而按諸各家之說，其間尚費斟酌。且《嘯余譜》、《吳騷合編》等書，其于北詞，往往不點板式，而以襯作正，以正誤襯，不一而足，令人無從遵守，故《嘯余譜》之北曲譜，則斷斷不可從也。李玄玉之《北詞廣正譜》，征引頗多（今坊間尚易購?。?，且《大成宮譜》，采擇此譜者，幾如全襲其書，學(xué)者茍無《大成譜》，則此書可作范本焉。唯識譜之法，顧亦甚難，于無可遵守之中，而思一法，則取近來時伶所熟悉諸套用之，切忌生套（謂不常見之套數(shù)也）。此其間有數(shù)便也：腔格既熟，滯齒棘喉之音，自然可免，一便也。若者為襯，若者為正，譜中所聚訟之處，可就腳本中工尺旁譜中決之，二便也。（凡襯字，歌者必速速帶去，俗謂之搶，此南北曲皆然，唯北曲中，間有加一二板者。）板之疏密處，既可檢得，而于填詞用襯字時，何處可增，何處可減，亦可以自行去取，三便也。工尺旁譜，既有成例，將來脫稿填譜，即可將此作對本子，而依字配聲，其出入變動處，得所依傍（凡填譜必依曲文之四聲清濁陰陽，而后定工尺，詳見后第三章），四便也。雖然，此特畫依樣之葫蘆耳。至于自辨譜體，則須多看多較，才有把握。

（二）要明務(wù)頭。務(wù)頭之說，解者紛紛。周德清《中原音韻》簡末，附論務(wù)頭一卷，洋洋數(shù)千言，而其理愈晦，究不知于意云何。周氏之言曰：“要知某調(diào)某句某字是務(wù)頭，可施俊語于其上?！睋?jù)此則每一調(diào)之務(wù)頭，皆有一定之字格矣。顧周氏書中，所列之定格四十首，則又不盡然，往往注明務(wù)頭在第幾句上，似乎可以隨意為之。且既云某調(diào)某句是務(wù)頭，可施俊語，然則凡不是務(wù)頭處，皆可放筆填詞，潦草塞責(zé)乎？此必不然者也。李笠翁別解務(wù)頭曰：“凡一曲中最易動聽之處，是為務(wù)頭。”此論尤難辨別，試問以笛管度曲，高低抑揚，焉有不動人聽者乎？況北詞閃賺抗墜，更較南詞易于入耳，則所謂最易動聽四字，亦殊無據(jù)。蓋為此務(wù)頭二字，正不知絞盡多少才人心血，而迄無有渙然冰釋之一日，可謂奇矣。余尋繹再三，竭十余年之功，始有豁然之境，乃為之說曰：務(wù)頭者，曲中平上去三音聯(lián)串之處也。如七字句，則第三、第四、第五之三字，不可用同一之音。大抵陽去與陰上相連，陰上與陽平相連，或陰去與陽上相連，陽上與陰平相連亦可。每一曲中，必須有三音相連之一二語，或二音（或去上，或去平，或上平，看牌名以定之）相連之一二語，此即為務(wù)頭處。今即以《嘯余譜》中所列定格四十首證之。白仁甫〔寄生草〕云：“長醉后方何礙，不醒時有甚思。糟腌兩個功名字，醅渰千古朝廷事，曲埋萬丈虹霓志。不達時皆笑屈原非，但知音盡說陶潛是。”詞中用“醒”、“時”二字為陰上與陽平相連，“古朝”與“屈（作上）原”四字亦然?！坝猩酢倍譃殛幧吓c陽去，“盡說陶”三字，為陽去陰上陽平相連，皆是務(wù)頭也。又白仁甫〔醉中天〕云：“疑是楊妃在，怎脫馬嵬災(zāi)。曾與明皇捧硯來，美臉風(fēng)流殺。叵奈揮毫李白，覷著嬌態(tài)，灑松煙點破桃腮?！贝嗽~詠佳人黑痣，文極佳妙。“馬嵬”、“與明”四字，為陰上與陽平相連?！芭醭帯睘殛幧吓c陽去相連，“點破桃”三字，為陰上陽去陽平相連，皆是務(wù)頭也。又宮大用〔醉扶歸〕云：“十指如枯筍，和袖捧金尊。殺銀箏字不真，揉癢天生鈍?？v有相思淚痕，索把拳頭揾?！痹~中“指如”、“殺銀”、“把拳”六字，皆為陽上與陰平相連，“字不真”為陽去陰上陰平相連，皆是務(wù)頭也。《嘯余譜》共有定格四十首，而取其第一、第二、第三三首論之，已明晰如彼矣。以下三十七首，學(xué)者可用我說求之，則無所不合也。余故復(fù)為之細(xì)說曰：《嘯余譜》謂要知某調(diào)某句某字是務(wù)頭者，蓋填詞家宜知某調(diào)某句某字是務(wù)頭也。換言之，謂當(dāng)先自定以某句某字為務(wù)頭，而為之定去上、析陰陽也。又譜中謂可施俊語于其上者，蓋務(wù)頭上須用俊語實之，不可拘牽四聲陰陽之故，遂至文理不順也。非謂務(wù)頭上可用俊語，以外可不必用俊語也。自此理不明，學(xué)者遂各執(zhí)一詞，以逞其臆說，紛紛議論，幾如聚訟，而其理愈不能明晰，洊至今日，暗室久已無燈矣。嗚呼！瞽人語日，難以指形，夏蟲語冰，焉能征實，此所以卒無啟明之人歟？

（三）要聯(lián)套數(shù)。北曲之套數(shù)，前后聯(lián)串之處，最為謹(jǐn)嚴(yán)，較南曲之律為密。南曲長套，其增減之處，茍在同宮，間可自行去取，北詞則須有依據(jù)。所謂依據(jù)，不外元人之詞，大抵排場之繁簡冷熱，悉依曲牌之多寡以為差。元劇中每一種劇，大半以一角色任之，蓋北詞一套，須以一人獨唱，非如南詞之不拘何人，皆可分唱也。且元劇率以四折為斷，而此四折之曲，不可使他角色分勞。如《漢宮秋》四折，生唱到底，《玉簫女》四折，旦唱到底，其余各種，無不如是者。故牌名之聯(lián)貫，總宜布置停勻，不致太多太少，否則少則謂之閃撒，多則謂之絮叨（閃撒、絮叨，元人方言），一則唱不夠，座客不及細(xì)聽，而已畢曲矣；一則唱不動，所謂鐵喉鋼舌，才能蕆事是也。二者交譏，則套數(shù)要宜留意矣。元人散曲，往往有長至二十支者，此因歌者可以稍事休息，雖長不致費力。若劇中則至多不過十二三支而已。余今為之立一定式，每宮各列二套，第一為最多最長者，第二為至少至短者。學(xué)者即就此二套中擇用之，而依其句法，順其四聲，自無畸重畸輕之病矣。（務(wù)頭及四聲不可移易之處，皆在字下標(biāo)以重點“·”，俾閱者了然也。）

（1）黃鐘宮。最長者，以明陳大聲《秦淮游賞》詞。詞云：“〔醉花陰〕深淺荷花二三里，仿佛似王維畫里。涼雨過，晚風(fēng)微。小舫輕移，來往垂楊底。好風(fēng)景，喜追陪，萬斛塵襟皆蕩洗?！蚕策w鶯〕人生佳會，與詞林三五相知。忘機，盡都是儒冠布衣。睥睨乾坤更許誰，湖海氣。一會家藏鬮賭令，一會家射覆分題?！渤鲫犠印?span >五陵佳氣，笑談間出眾奇。一個個子瞻文藻許相齊。司馬才華可并推，杜牧疏狂堪共比。〔幺篇〕東吳佳麗，水云鄉(xiāng)事事宜。幾行沙鳥傍人飛，數(shù)點征帆帶雨歸，一片漁歌花外起?！补蔚仫L(fēng)〕多少興亡殘照里，鎖蒼煙禾黍高低。慨凄涼自古繁華地，物換星移。一處處古臺幽砌，一叢叢野花荒薺。梁家爭，晉家霸，你興我廢。從前不索題，笑呵呵且自銜杯?！菜拈T子〕列金釵十二云鬟立。綺羅交，珠翠圍，秦淮十里南風(fēng)醉。問仙姝來不來？金縷歌，象板催，樂陶陶盡拚沈醉歸。錦瑟又彈，鳳管又吹，一弄兒歌聲潤美?！菜勺印硨⑷諌嬑?。見見見雪浪驚濤拍岸回。紛紛紛宿鳥飛還，閃閃閃殘霞飄墜，呀呀呀兩三家半掩扉。喜喜喜送黃昏遠寺鐘聲碎，看看看燈火見依稀。〔尾〕載酒重來是何日，重來時切莫相違。常言道閑處光陰能享幾。”最短者，以元王伯成《天寶遺事》，劇中一套，止有五支。其詞云：“〔傾杯序〕蜀道中間，馬嵬側(cè)近，討根討苗絕地。帥首獨專，眾心皆悅，軍政特聽，將令頻催。弟兄死別，郎舅絕親，夫妻生離。偏愁荒是，不知死的太真妃?！茬燮獡Q頭〕何濟。寶髻鬅松，玉容寂寞，惜芳姿不勝憔悴。似太皞春終，艷陽時過，白帝風(fēng)搖，青女霜欺。急淹淚眼，忙啟櫻唇，緊皺蛾眉。似鶯吟鳳語，悄悄奏帝王知?！茬燮谌龘Q頭〕陛下，著哀告敢為敢做的陳元禮，更不弱如當(dāng)世當(dāng)權(quán)的郭子儀。又不曾背叛朝廷，篡圖天下，又不曾違犯國法，誤失軍期。平白地處死，無罪遭誅，性命好容易。君王聽道罷，屈即便依隨?！茬燮谒膿Q頭〕將軍，大為天子欣然退，要轉(zhuǎn)吾當(dāng)不敢違。施些存恤之心，減些雷霆之怒，生些惻隱之心，罷些虎狼之威。唇亡齒寒，龍斗魚傷，兔死狐悲。將軍聽道罷，出語忒忠直?！搽S尾〕娘娘若依條斷遣怕連三妹，陛下若按法施行戾八姨。有句話明白索奏知，免致遷延捱時刻。楊國忠如今若斬訖，更有個親人不伶俐。萬馬千軍踏踐畢，恁時舒心領(lǐng)戈戟，慢慢驅(qū)兵滅反賊。說破微臣昧死罪。妃子娘娘問道是誰？遠在兒孫近在你?！?/p>

（2）正宮。正宮曲中套數(shù)之長者至多。如元鮑吉甫《秦少游》劇，用牌至二十支（亦〔端正好〕、〔滾繡球〕一套）。白仁甫《梧桐雨》劇，用牌至十九支，唯其中多用借宮（說見后），并非全屬本調(diào)，則亦不足依據(jù)也。今以元吳昌齡《憶妓詞》為長套之正格，其詞云：“〔端正好〕墨點柳眉顰，酒暈桃腮嫩，破春嬌半顆朱唇。海棠顏色江梅韻，宮額芙蓉印。〔滾繡球〕耦絲裳翡翠裙，芭蕉扇竹葉尊。襯凌波玉鉤三寸，露春蔥十指如銀。秋波兩點勻，春山八字分。顫巍巍霧鬟云鬢，搓圓頸玉軟香溫，輕拈翠靨花生暈，斜插犀梳月破云。誤落風(fēng)塵?！蔡刃悴拧?span >是麗春園蘇卿后身，敢西廂下鶯鶯影神。便有丹青也畫不真。妝梳諸樣巧，笑語暗生春。他有那千般兒的可人?！裁摬忌馈?span >常記得五言詩暗寄回文，千金夜占斷青春。廝陪奉嬌香膩粉，喜相逢柳營花陣?！擦璨ㄇ?span >這些時春寒繡裀，月暗重門。梨花暮雨已黃昏，把香衾自溫。金杯不洗心頭悶，青鸞不寄云邊信，玉容不見意中人。空教人害損?！搽S煞尾〕記一宵歡愛成秦晉，早千里關(guān)山勞夢魂。漏永更深燭影昏，柳映花遮曙色分，酒釅花濃錦帳新，倚玉偎香翠被溫。有一日重會菱花鏡里人，將我受過的凄涼正了本。”此曲絕佳，亦本色，亦妍麗，直是元人真相。吳昌齡以《夜月走昭君》一劇得名。《太和正音譜》評其詞“如庭草交翠”，信然。最短者，以白無咎《遣興詞》，僅有一支，然非小令。其詞云：“〔黑漆弩〕儂家鸚鵡洲邊住，是個不識字漁父。浪花中一葉扁舟，睡煞江南煙雨。”此詞亦不減“西塞山前”風(fēng)致也。

（3）仙呂宮。最長者，以元于伯淵《憶美人》詞，詞云：“〔點絳唇〕漏盡銅龍，香銷金鳳，花梢弄，斜月簾櫳，喚起無聊夢?！不旖垺忱C幃春重，趁東風(fēng)培養(yǎng)出牡丹叢。流蘇斗帳，龜甲屏風(fēng)。七寶妝奩明彩鈿，一簾香霧裊薰籠。翠云半，朱鳳斜松。眉兒掃楊柳雙灣淺碧，口兒點櫻桃一顆嬌紅。眼如珠光搖秋水，臉?biāo)粕徎ㄐΥ猴L(fēng)。鸞釵插花枝蹀躞，鳳翹懸珠翠玲瓏。胭脂蠟紅膩錦犀盒，薔薇露滴注玻璃甕。端詳了艷質(zhì)，出落著春工?！灿秃J〕鸞鏡出函百煉銅。端詳玉容，似嫦娥光落廣寒宮。襯桃腮巧注鉛華瑩，啟朱唇呵暖蘭膏凍。傅粉呵則太白，施朱呵則太紅。蟬低嬌怯香云重，端的是占斷了綺羅叢?！蔡煜聵贰嘲?span >點兒花鈿笑靨中。嬌紅酒暈濃。天生下沒包彈可意種。翰林才詠不成，丹青手畫不同。可知道漢宮中最愛寵?！材倪噶睢陈洞豪w玉蔥，掃眉尖翠峰。含清香玉容，整花枝翠叢。插金釵玉蟲，褪羅衣翠絨。鏤金妝七寶镮，玉簪挑雙珠鳳，比西施宜淡宜濃?！铲o踏枝〕翠玲瓏，玉玎冬。一步一金蓮，一笑一春風(fēng)。梳洗罷風(fēng)流有萬種。人嬌玉軟香融?！布纳荨硟A城貌，絕代容。弄春情漏泄的秋波送，秋波送搬斗的春山縱，春山縱勾撥的芳心動。花腮粉可人憐，翠衾鴛枕和誰共。〔幺〕情尤重，意轉(zhuǎn)濃。恰相逢似晉劉晨誤入桃源洞，乍相交似楚巫娥登赴陽臺夢，害相思似瘦闌成愁賦香奩詠。你這般玉精神花模樣賽過玉天仙，我則待錦纏頭珠絡(luò)索蓋一座花胡同?！步鸨K兒〕臉霞紅，眼波橫，見人羞推整釵頭鳳。柳情花意媚東風(fēng)，鈿窩兒里粘曉翠，腮斗兒上暈春紅。包藏著風(fēng)月約，出落的雨云蹤?！埠笸セā忱C床鋪綠剪絨，花房深紅守宮。豆蔻蕊梢頭嫩，絳紗香臂上封。恨匆匆尋些閑空。美甘甘兩意濃，喜孜孜一笑中。〔六幺令〕幾時得鴛幃里錦帳中，折桂乘龍。魚水相逢，琴瑟和同。五百年姻眷交通。順毛兒撲撒上丹山鳳，點春羅一抹香濃。鶯雛燕乳供歡寵。鶯花爛縵，云雨溟蒙。〔幺〕云鬢鬅松，星眼朦朧。錦被重重，羅襪弓弓，粉汗溶溶。風(fēng)流受用，孟光合配梁鴻。怎教他齊眉舉案勞尊重，俏書生別有家風(fēng)。金荷燒盡良宵永，憐香惜玉，倚翠偎紅?！操嵣贰郴ㄔ虑墒釆y，脂粉閑調(diào)弄，沒亂煞看花眼腫。偏是他心有靈犀一點通，惱春光蜂蝶嬌慵。莫不是蕊珠宮，天上飛瓊，會向瑤臺月下逢。投至得隔墻窺宋，停燈款夢，只怕他俊龐兒嬌怯海棠風(fēng)?！贝饲戦|襜，至為華瞻。李中麓評云：“妝點飽滿，的是元人豐度”，自是知言。大凡〔仙呂點絳唇〕一套，用〔六幺序〕或〔葫蘆草混〕諸牌者，必須長套方可。至若短套，則關(guān)漢卿之“雨過山橫秀”，亦是佳作，顧猶未若元楊西庵之《春情》詞之佳也。其詞云：“〔仙呂賞花時〕花點苔錢繡不勻，鶯喚楊枝語未真。簾外絮紛紛。日長人困，風(fēng)暖獸煙溫?！茬邸骋蛔蕴蠢?span >共錦茵，再不曾暗擲金錢卜遠人，香臉笑生春。舊時衣裉，寬放出二三分。〔賺煞〕調(diào)養(yǎng)就舊精神，妝點出嬌風(fēng)韻，將息好護春纖的一雙玉筍。拂綽了香冷妝奩寶鏡塵，舒展開系東風(fēng)兩葉眉顰，曉妝新。高綰起烏云，再不管暖日珠簾鵲噪頻。從今后鴉鳴不嗔，燈花休問，一任他子規(guī)聲啼破海棠魂?！?/p>

（4）南呂宮。南呂一宮，論其套數(shù)之長短，頗難合一，大都以隔尾聯(lián)絡(luò)之。如元無名氏之《貨郎擔(dān)》雜劇，〔一枝花〕、〔梁州第七〕以后，即接〔九轉(zhuǎn)貨郎兒〕九支。而九支又每支換韻，與〔一枝花〕、〔梁州〕無一同韻者，直至〔尾聲〕，方與〔一枝花〕、〔梁州〕諧韻，是此九支〔貨郎兒〕，乃是夾套格局，非南呂宮本格也。南呂本格，止有〔一枝花〕、〔梁州第七〕、〔尾聲〕之一套而已。他若用〔牧羊關(guān)〕、〔罵玉郎〕、〔感皇恩〕、〔采茶歌〕、〔玄鶴鳴〕、〔烏夜啼〕諸曲者，無一套不用隔尾，是又聯(lián)套格局，亦非南呂本格也。余故僅列一套，至其長短及牌名多少，令學(xué)者自便云。元張小山《春愁》曲云：“〔一枝花〕鶯穿殘楊柳枝，蟲蠹損薔薇刺。蝶扇干芍藥粉，蜂蹙斷海棠絲。怕近花時。白日傷心事，清霄有夢思。間阻了洛浦神仙，沒亂煞蘇州刺史?！擦褐莸谄摺城我蚓墑e來久矣，巧魂靈夢寢求之。一春多少傷心事。著情疼熱，痛口嗟咨。往來迢遞，終始參差。一簡書寫就了情詞，三般兒寄與嬌姿。麝臍熏五花瓣翠羽香鈿，貓眼嵌雙轉(zhuǎn)軸烏金戒指，獺髓調(diào)百和香紫蠟胭脂。念茲在茲，愁和淚頻傳示，更囑付兩三次。訴不盡心間無限思，倒羞了燕子鶯兒?！参猜暋碂o心學(xué)寫鐘王字，遣興閑觀李杜詩。風(fēng)月關(guān)情隨人志。酒不到半卮，飯不到半匙，瘦損了青春少年子?！贝饲庙嵶顕?yán)，《中原音韻》，以支時音另立一部，至為窄少。李中麓評此詞“韻窄而字不重，句高而情更款，通首全對，極盡才人能事”。余謂此詞，不讓東籬《秋思》也。

（5）中呂宮。本宮長套至多，余取張小山《春暮》詞云：“〔粉蝶兒〕花落春歸，怨啼紅杜鵑聲脆，遍園林景物狼藉。草茸茸，花朵朵，柳搖深翠，開遍荼。近清明困人天氣。〔醉春風(fēng)〕粉暖倩蜂須，泥香銜燕嘴。遲遲月影上簾鉤，猶自未起起。為想別離，倦余梳洗，暗生憔悴?！灿煽汀诚阕?，鏡塵迷。繡床幾番和悶倚。金釧松，翠鬟委。屈指歸期，粉臉流紅淚?！布t繡鞋〕花開盡空閑鴛砌，日初長靜掩朱扉。系垂楊何處玉驄嘶，落誰家風(fēng)月館，知那里燕鶯期。話叮嚀不記得?！彩隆?span >正交頸鴛鴦析離，恰雙棲鸞鳳分飛。效比翼鶼鶼獨宿，樂于飛燕燕孤棲。傳芳信歸鴻杳杳，盼音書雙鯉遲遲?！矆蛎窀琛逞剑?span >因此上美甘甘風(fēng)月久相違，冷清清云雨杳無期。靜巉巉燈火掩深閨，清耿耿離魂繞孤幃。傷悲，雕鞍去不歸，都則為辜負(fù)韶華日?！菜：骸?span >自別來無一紙真消息，日近長安那里？倚危樓險化作望夫石。暮云煙樹凄迷。春心幾度憑歸雁，望眼終朝怨落暉，愁無寐。昏秋水揉紅淚眼，淡春山蹙損蛾眉?！茬邸?span >想當(dāng)初教吹簫月下歡，笑藏鬮花底杯。如今花月成淹滯，月團圓緊把浮云閉。花燦爛頻遭驟雨摧，成何濟。花開須謝，月滿須虧?！参猜暋硣@春歸人未歸，盼佳期未有期。要相逢料得別無計，則除是一枕余香夢兒里。”短者為陳大聲《冬閨怨別》詞，即王元美《藝苑卮言》中，所稱字句流麗者也。詞云：“〔粉蝶兒〕三弄梅花，戍樓中角聲吹罷。月輪兒斜照窗紗。托香腮，湮淚眼，一篝燈下。展轉(zhuǎn)嗟呀，耳旁廂都做了一場閑話?！彩窕ā?span >我只為綠窗前斷送好年華，許多時脂粉不曾搽。九回腸番倒越窄狹。幾乎害殺，鬼病增加。一會價告蒼穹問個龜兒卦，不明白甲乙交叉。猛然間提起香羅帕，肯分的繡朵并頭花。〔尾聲〕俏文君再把香車駕，又恐是琴心調(diào)弄爭差罷。一任他向垂楊系馬，我則是庭院春殘數(shù)落花?！贝颂紫蛴袃筛澹粸槟媳焙咸?，即《吳騷合編》所選者是也。此見大聲集中。

（6）道宮。此宮向缺，惟北詞譜有此名類，所隸之曲止有五支，故無長短套之可分。僅取董解元《弦索西廂》中一套而已：“〔憑欄人〕憶多才，自別來約過一載，何日里卻得同諧?？M損愁懷，怕黃昏愁倚朱門，到良宵獨立空階，趁落英遍蒼苔。東風(fēng)搖蕩，一簾飛絮，滿地香埃。〔換頭〕欲問俺心頭悶答孩，太平車兒難載。都是俺今年浮災(zāi)，煩惱殺人也猜。悶懨懨心緒如麻，瘦巖巖病體如柴。鬢云亂，慵整金釵。勞勞攘攘，身心一片，沒處安排?！脖緦m賺〕據(jù)俺當(dāng)初，把你冤家命看待。誰知道，到今贏得相思債。相思債，是前生負(fù)償他還著后，你試尋思，怪那不怪。都是命乖，爭奈心頭那不快，好難消解?！矒Q頭〕近來，病的形骸，鏡中覷了自澀耐。傷心處，故人與俺彼此天涯客。天涯客，我于伊志誠沒倦怠，你于我堅心莫更改。且與他捱，下稍知他看怎奈，悶愁越大?！裁乐忻馈?span >困把闌干倚，羞折花枝戴。這段閑煩惱，是自家買。勞勞攘攘，不是自家心窄。春色褪花梢，春恨侵眉黛。遙望著秦川道，云山隔?！矒Q頭〕白日渾閑夜難熬，獨自兀誰倸。悶對西廂月，添香拜。去年此夜，猶自月圓人在。不似去年人，猛把闌干拍。有個長安信，教誰帶？〔大圣樂〕花憔玉悴，蘭消月瘦，不似舊時標(biāo)格。閑愁似海，況是暮春天色。落紅萬點，風(fēng)兒細(xì)細(xì)，雨兒微篩。這些光景，與人妝點愁懷?！矒Q頭〕悶抵著牙兒，空守定妝臺。眼也倦開，淚漫漫地盈腮。似恁凄涼，何時是了，心頭暗暗疑猜。縱芳年未老，應(yīng)也頭白。〔尾聲〕紅娘怪我緣何害。非關(guān)病酒，不是傷春，只為冤家不到來?！?/p>

（7）大石調(diào)。此調(diào)隸曲亦不多。元人用此調(diào)，其最著者，以鄭德輝《梅香》雜劇為長，而李文蔚《燕青博魚》劇次之，皆不便鈔錄，以襯字而按譜難也。今長套取元朱廷玉《送別詞》：“〔青杏子〕游宦又驅(qū)馳，意徘徊執(zhí)手臨歧。欲留難戀應(yīng)無計。昨宵好夢，今朝幽怨，何日歸期?！矚w塞北〕腸斷處，取次作分離。五里短亭人上馬，一聲長嘆淚沾衣。回首各東西?！渤鯁柨凇?span >萬疊云山，千重?zé)熕?，音書縱有憑誰寄。恨縈牽，愁堆積。天天不管人憔悴?！苍箘e離〕感情風(fēng)物正凄凄。晉山青，汾水碧。誰返扁舟蘆花外？歸棹急，驚散鴛鴦相背飛。〔擂鼓體〕一鞭行色苦相催。皆因些子，浮名薄利，自嘆飄流無定跡。好在陽關(guān)圖畫里?！泊吲膸з嵣贰澄?span >飲離杯心如醉，須信道送君千里。怨怨哀哀，凄凄苦苦啼啼。唱道分破鸞釵，叮寧囑咐好將息。不枉了男兒墮志氣，消得英雄眼中淚?！倍陶呷⊥⒂瘛对伱贰吩~：“〔青杏子〕客里過黃鐘，阿誰道冰落窮冬。玉壺怪得冰澌凍。云低四野，霜催萬木，雪老千峰。〔望江南〕尋梅友，聯(lián)轡控青驄。乘興不辭溪路遠，賞心相約灞橋東。臨水見幽叢?！茬燮城寮嫜?，裝就道家風(fēng)。蕾破嫩黃金的，枝橫柔碧玉玲瓏。不與杏桃同?！参病?span >果為斯花堪珍重，時復(fù)暗香浮動。蕭然鼻觀通，依約羅浮舊時夢?！?/p>

（8）小石調(diào)。此調(diào)隸曲至少，據(jù)《正音譜》止有四支，而小令且在內(nèi)矣。元明作者，寥寥不可多見，唯白仁甫蘭谷集中，有〔惱殺人〕一套，今取以為式。余則未見也。“〔惱殺人〕又是紅輪西墮，殘霞萬頃銀波。江上晚景寒煙，霧蒙蒙，雨細(xì)細(xì)，阻隔離人蕭索?！茬燮?span >宋玉悲秋愁悶，江淹夢筆寂寞。人間豈無成與破。想別離情緒，世界里只有俺一個?！惨林荼椤碁閼?span >小卿，牽腸割肚，凄惶悄然無底末。受盡平生苦，天涯海角，身心無著歸個。恨馮魁趨恩奪愛，狗行狼心，全然不怕天折挫。到如今刬地吃耽閣。禁不過，更那堪晚來，暮云深鎖?！茬燮彻嗜髓描?，長江風(fēng)送，胡笳嚦嚦聲韻聒。一輪浩月朗，幾處鳴榔，時復(fù)唱和漁歌。轉(zhuǎn)無那，沙汀蓼岸，漁燈相照如梭。古渡停畫舸，無語淚珠墮。呼仆隸，指潑水手，在意扶舵?！参病程m舟定把蘆花過，櫓聲省可里高聲和。恐驚散宿鴛鴦，兩分飛也似我?！?/p>

（9）般涉調(diào)。此調(diào)向無獨立成套者，大抵皆為別宮所借用居多。今取朱廷玉《傷春》一套，其他則寥寥矣。“〔哨遍〕喚起瑣窗離恨。鬧花深處鳴啼，獨立望郊原，但凝眸堪畫宜詩。是則是，年年景物，歲歲風(fēng)光，無比正三二。偏得東君造化，綠裁翡翠，紅染胭脂。斷云微雨養(yǎng)花天，暖日和風(fēng)困人時。妝點人愁，將近清明，才過上巳。〔急曲子〕好光陰都空過了，美因緣越恁推辭。倒教俺傳情寄恨，審問了三回五次。是他司馬不傷春，白甚自家如此?！参猜暋吃噰懜梗厝?。文君縱有當(dāng)壚志，也被相如定害死?！?/p>

（10）商角調(diào)。此調(diào)所隸之曲，止有五支，庾吉甫“懷古”詞最為著名。他作又少，唯元睢景臣有“秋色”一套，其詞至佳，特錄以為式云：“〔黃鶯兒〕秋色，秋色。野火烘霞，孤鴻出塞。俺則見寂寞園林，荷枯柳敗?！蔡ど小乘^煙中，暮山云外。泊孤舟，古渡側(cè)。息風(fēng)霾，凈塵埃。寶剎清涼境界。僧相待借眠何礙?！泊菇z釣〕風(fēng)清月白，有感心酸不耐。更觸目凄涼景物，供將愁悶來。月被云埋，風(fēng)鳴天籟。〔應(yīng)天長〕僧舍窄，蚊帳矮。獨擁單衾，一宵如半載。舊恨新愁深似海。情緣在，人無奈，幾般兒可怪。〔隨煞〕促織絮，惱情懷，砧杵韻，無聊賴。檐馬奢，殿鐸鳴，疏雨滴，西風(fēng)殺。能斷送楚臺云，會禁持異鄉(xiāng)客。”

（11）高平調(diào)。此調(diào)隸曲，止有〔木蘭花〕、〔唐多令〕、〔于飛樂〕、〔青玉案〕四支而已。元明人未有聯(lián)成套數(shù)者，故缺。

（12）歇指調(diào)。缺。

（13）宮調(diào)。缺。

（14）商調(diào)。此調(diào)長套最多，名作亦最多，唯短套甚少。喬夢符之《玉簫女》，金文質(zhì)之《嬌紅記》，皆絕妙好詞也。今取元湯菊莊長短兩套，以為此調(diào)之式。其長套云“〔集賢賓〕鶯花寨近來誰戰(zhàn)討，這兒郎懸寶劍佩金貂。燕子樓屯凱甲，雞兒巷擁槍刀。麗春園萬馬蕭蕭，鳴珂巷眾口嗷嗷。將一座玩江樓等閑白占了，他道是特欽丹詔。穿花擒鳳鳥，跨海斬鯨鰲。〔逍遙樂〕六韜三略。也則待制勝量敵，卻做了幽期密約。陣馬咆哮，比販茶船煞是粗豪。將俺這軟弱蘇卿禁害倒。統(tǒng)領(lǐng)著鴉青神道，沖散了蜂媒蝶使，烘散了燕子鶯兒，拆散了鳳友鸞交?！参嗳~兒〕雖不是糟糠婦，休猜做花月妖。又不曾諳海島慣風(fēng)濤，把舵春纖嫩，扶篙筋力小，您待去征遼。沒話說軍期誤了。〔金菊香〕他將這絳綃衣籠罩著錦征袍，銀鎖甲纓聯(lián)著珠絡(luò)索，鐵兜鍪壓損了金鳳翹。改盡了豐標(biāo)，全不似海棠嬌?！泊缀J〕槍來呵玉臂擎，箭來呵羅襪挑。丁香舌吐似劍吹毛，連環(huán)炮被兒里聒破腦。知音的都道，我不信建頭功先奏個女妖嬈。〔幺篇〕絞青絲纏做弩弦，裁香羅衲做戰(zhàn)袍。補旗絞斷翠裙腰，金瘡藥細(xì)將脂粉調(diào)，都道是風(fēng)流功效。他只待五花誥飛下紫宸朝?！茬燮?span >叫喳喳錦纜移，鬧垓垓畫槳搖。那里取明眸皓齒姆軍梢，更做道孫武子教來武藝高。止不過提鈴喝號，抵多少碧桃花下坐吹簫?！茬燮?span >他戀著蓬窗下風(fēng)致佳，舵樓中景物饒。棹歌聲里樂陶陶，辱沒煞鋪紅苫翡翠巢。怕不道相偎相抱，那里也芙蓉帳暖度春宵?！茬燮?span >晚風(fēng)涼觱篥鳴，曉星沉鼙鼓敲。熱樂似銀箏象板紫檀槽，子學(xué)得君起早時臣起早。白鷗冷笑，倒惹得漫漫殺氣蜃樓高。〔隨調(diào)煞尾〕您奶奶得了些賣陣錢，你哥哥落了些勞軍鈔。他向那海神廟多買下些好香燒，但只愿一年一度征海島。體忘了將軍旗號，他是個玉關(guān)外舊日的莽班超?！逼涠烫自疲骸啊布t賓〕倚龍泉一聲長太息，游子在天涯。添一歲長一分白發(fā)，治一經(jīng)飽一世黃虀。風(fēng)凜凜歲晚江空，雪漫漫天闊云低。梅花笑人猶未歸，不盡的嚴(yán)凝景致。玉壺春滟滟，銀海夜凄凄?！插羞b樂〕客窗深閉，止不過香爇龍涎，茶烹鳳髓，紙帳低垂。早難道翠倚紅偎，冷暖年來只自知。捱不徹凄涼滋味。鴛鴦無夢，鴻雁無音，烏鵲無依?！步鹁障恪?span >看別人吹簫跨鳳上瑤池，更有誰乘興揚舲訪剡溪。真乃是平地白云三萬里，堪畫堪題，水晶宮翻做素琉璃?！脖菊{(diào)隨煞〕調(diào)琴演楚騷，研朱點周易，風(fēng)流似黨家，終日醉如泥。磨龍墨，拂鸞箋，呵凍筆，揮寫出乾坤清氣。教人道老袁安猶自說兵機?！?/p>

（15）角調(diào)。缺。

（16）越調(diào)。長套取元宋方壺《送別》詞：“〔斗鵪鶉〕落日遙岑，淡煙遠浦。蕭寺疏鐘，戍樓暮鼓。一葉扁舟，數(shù)聲去櫓。那慘戚，那凄楚。恰待歡娛，頓成間阻?！沧匣▋盒颉呈輲r巖香銷玉減，冷清清夜永更長，孤另另枕剩衾余。羞花閉月，落雁沉魚。躊躕，誰寄蕭娘一紙書。無情無緒，水淹藍橋，夢斷華胥。〔調(diào)笑令〕肺腑，恨怎舒。三疊陽關(guān)愁萬縷。幽期密約歡娛處，動離愁暮云無數(shù)。今夜月明何處宿，依依古岸黃蘆?！捕d廝兒〕歡笑地不堪舉目，回首處景物蕭疏。星前月下共誰語，漫嗟吁，何如?！彩ニ幫酢硠e太速，情最苦，松金減玉瘦身軀。鬼病添，神思虛，心如刀剜淚如珠，意懶上香車?！彩瘴病?span >眼睜睜怎忍分飛去，痛殺我吹簫伴侶。不甫能恰住了送行客一帆風(fēng)，又添起助離愁半江雨?！倍烫兹】讝|塘《桃花扇·修札》詞：“〔斗鵪鶉〕你那里筆下謅文，俺這里胸中畫策。舌戰(zhàn)群雄，讓俺不才。柳毅傳書，何妨下海。丟卻俺的癡呆，用著俺的詼諧。悄去明來，萬人喝采?！沧匣▋盒颉?span >書中意不須細(xì)解，何用明白，費俺唇腮。一雙空手，也去當(dāng)差，行乖。憑著俺舌尖兒，把他的人馬來罵開，仍倒回八百里外。只問他防賊自作賊，該也波該？〔尾聲〕一封書信權(quán)宜代，仗柳生舌尖口快。阻回那莽元帥萬馬踏晨霜，保住這好江城三山騰暮靄?！庇钟小部椿ɑ亍骋惶?，昉于施君美《幽閨記》，湯若士《邯鄲記·西諜》折中亦用之，其詞聱牙詰屈，至不能分正贈，此亦越調(diào)中之別格也。缺此不錄，則失卻光明大寶珠矣。今取《長生殿·合圍》折詞，以為程式，蓋正贈易于分晰也?！啊部椿ɑ亍辰y(tǒng)貔貅雄鎮(zhèn)邊關(guān)，雙眸覷破番和漢。掌兒中握定江山，先把這四周圍爪牙迭辦?！簿d搭絮〕須要把紫韁輕挽，雙手把紫韁輕挽，騙上馬將盔纓抵按。閃旗影云殷，沒揣的動龍蛇，一直的通霄漢。按奇門布下了這九連環(huán)，覷定了這小中原在眼，消不得俺眾路強藩?！茬燮?span >這一員身材剽悍，那一員結(jié)束牢拴。這一員莽兀剌拳毛高鼻，那一員惡支沙雕目胡顏。這一員會急進格邦的弓開月滿，那一員會滴溜撲碌的錘落星寒。這一員會咭吒克察的槍風(fēng)閃爍，那一員會淅瀝颯剌的劍雨澎灘。〔青山口〕端的是人如猛虎離山澗，顯英雄天可汗。振軍威撲通通鼓聲，驚魂破膽。排陣勢韻悠悠角聲人疾馬閑。抵多少雷轟電轉(zhuǎn)，可正是海沸也那河翻。折末的銅作壁，鐵作壘，有什么攻不破也，攻不破也雄關(guān)。擺圍墻這間，這間，四下里來擠攢，擠攢。馬蹄兒潑剌剌旋風(fēng)赸，不住的把弓來緊彎，弦來急攀。一回呵滾沙場兔鹿兒無頭趕，都難動彈，可不是撒頑?！彩ニ幫酢逞窖窖剑?span >疾忙里一壁廂將翅摩霄的玉爪騰空散，一壁廂把足駕霧的金獒逐路攔。霎時間獸積，獸積如山。〔慶元貞〕斟起這酪漿兒滿滿的浮金盞，滿滿的浮金盞。更把那連毛帶血肉生餐。笑擁著番姬雙頰丹，把琵琶忒楞楞彈也么彈，唱新聲菩薩蠻?！补胖耨R〕聽罷了令，疾翻身躍登錦鞍。側(cè)著帽擺手輕擐，各自里回還，鎮(zhèn)守定疆藩。擺搠些旗竿，裝摺著輪。聽候傳番，施逞兇頑。天降摧殘，地起波瀾。把漁陽凝盼，一飛羽箭，爭赴兵壇，專等你抱赤心的將軍，將軍來調(diào)揀?！采肺病?span >沒照會先去了那掣肘漢家官，有機謀暗添上這助臂番兒漢。等不的宴華清霓裳法曲終，早看俺鬧鼙鼓漁陽驍將反?！贝颂准兎氯羰俊逗悺?，故通篇句字，與舊譜不合者正多。唯時俗相沿，此套反居正格之列。學(xué)者須照此填詞，始能諧合絲竹耳。

（17）雙調(diào)。此調(diào)中以〔新水令〕、〔步步嬌〕一套為最熟，初學(xué)填詞，無不自此入手，似乎盡人知其音律矣。顧亦有必須明白者，如〔新水令〕之末句，必須用平仄去平上，〔步步嬌〕首句，必須用去上平平平平去之類，學(xué)者恐未盡知也。唯此套作者如林，元明以來，其流傳人口者，已不下二千余套，其間平仄聲律，往往頗有異同。學(xué)者逞筆所之，置一切于不問，迨脫稿后，茍遍檢前賢諸作，亦未嘗無暗中相合之處，蓋作者至多也。余故不為立式，亦如詩余中之〔金縷曲〕、〔念奴嬌〕，雖欲定律，無從訂正焉。茲別取雙調(diào)中之佳者，列長短二套，以示則云。長套取馬東籬致遠《秋思》詞：“〔夜行船〕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昨日春來，今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矄棠静椤城貙m漢闕，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一恁漁樵無話說。縱荒墳橫斷碑，不辨龍蛇。〔慶宣和〕投至狐蹤與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知他是魏耶，晉耶?！猜涿凤L(fēng)〕天教富，莫太奢，沒多時好天良夜。看財奴硬將心似鐵，空辜負(fù)錦堂風(fēng)月。〔風(fēng)入松〕眼前紅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車。曉來青鏡添白雪，上床與鞋履相別。休笑俺巢鳩計拙，葫蘆提一恁妝呆?！矒懿粩唷?span >利名竭，是非絕。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墻頭缺，竹籬茅舍?！搽x亭宴帶歇拍煞〕蛩吟一覺才寧貼，雞鳴萬事無休歇。爭名利何年是徹。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急攘攘蠅爭血。裴公綠野堂，陶令白蓮社。愛秋來那些。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人生有限杯，幾個登高節(jié)。分付俺頑童記者：便北海探吾來，道東籬醉了也。”短套取元喬夢符《憶別》詞。“〔喬牌兒〕求鳳琴慢彈，幺鳳曲休呾。楚陽臺更隔著連云棧。桃源蜀道難?！矓嚬~琶〕無邊岸，黑海似煎煩。愁萬結(jié)柔腸，淚雙垂葉眼。愁和淚到更闌，直煞得燭滅香殘。望情人必然來夢間，爭奈這枕冷衾寒?！猜涿凤L(fēng)〕粘金雁，翠鬟，想不曾做心兒打扮。近新來為咱情緒懶，不梳妝也自然好看?！渤磷頄|風(fēng)〕風(fēng)鈴響猛猜做珮環(huán)，柳煙顰只疑是眉攢。想犀梳似新月牙，憶宮額似芙蓉瓣，見桃花似見容顏。覷得越女吳姬盡等閑，厭聽那銀箏象板?！脖菊{(diào)煞〕相思成病何時漫，更拚得不茶不飯，直熬過?？菔癄€。”

以上所列各詞，除東塘、昉思二套外，都為元明諸家散曲，有世所不經(jīng)見者。據(jù)此填詞，自無捩折嗓子之誚。元喬夢符論作曲之法，以鳳頭、豬肚、豹尾為喻，蓋以詞藻言也，而詞中陰陽四聲，必須守定。上例諸式，足為模范。或謂〔前腔〕、〔幺篇〕中，盡有與上曲四聲不同者，何也？曰守法是死，填詞是活，前言認(rèn)定某句為務(wù)頭，即是變化所在。唯每曲末句之韻，宜上宜去，允宜斟酌耳。所謂守定四聲者，謂一句中四聲，須認(rèn)定守之，非必定第幾字須某聲，第幾字須某聲也，其間挪移之處，總須有古人成作可援，此余所以備列之也。

[1]此處〔尾聲〕少一板。

[2]此處〔尾聲〕少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