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mèng)令

常記溪亭日暮⁽¹⁾，沈醉不知?dú)w路⁽²⁾。興盡晚回舟⁽³⁾，誤入藕花深處⁽⁴⁾。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⁵⁾。

＞注釋

(1)常記：時(shí)常記起，“難忘”的意思。另唐圭璋說：李清照《如夢(mèng)令》第一句云“常記溪亭日暮”，“?！弊诛@然為“嘗”字之誤。本書采用前一種注解。溪亭：一說此系濟(jì)南七十二名泉之一，位于大明湖畔；一說指臨水的亭臺(tái)。本書采用后說。日暮：黃昏時(shí)候。

(2)沈醉：大醉。

(3)興盡：盡了興致。晚：比合適的時(shí)間靠后，這里意思是天黑路暗了?；刂郏撼舜亍?/p>

(4)誤入：不該入而入。藕花：荷花。

(5)爭渡：奪路急歸，從而打破天籟寧靜，驚起荷叢深處的棲鳥。驚：驚動(dòng)。起：飛起來。一灘：滿灘。鷗鷺：鷗鳥、鷺鳥的統(tǒng)稱。

＞題解

如夢(mèng)令，詞牌名，有單雙調(diào)，單調(diào)正體三十三字。

單調(diào)《如夢(mèng)令·常記溪亭日暮》是一首憶舊詞，大體作于李清照十六歲到二十三四歲之間，詞人結(jié)婚前后回憶起故鄉(xiāng)的郊游趣事。詞作表現(xiàn)的是詞人早期生活的一個(gè)片段，表達(dá)詞人獨(dú)特的生活情趣，用詞簡潔而不失意趣，詞境幽美，堪稱詞人早期的代表作品。

賞析

把玩詞意，這首詞當(dāng)是為回憶一次愉快的郊游而作。這首詞，曾被諸多版本誤作男性作者之作。從“誤作”之多，也可看出此詞的豪放超逸已然超出了“閨秀詞”的范圍。南宋黃升的《花庵詞選》、曾慥的《樂府雅詞》都將其作李清照詞。

“常記溪亭日暮，沈醉不知?dú)w路?！?/p>

這首詞以深情回憶起筆：常常會(huì)不由自主地記起那樣一個(gè)傍晚時(shí)分，暮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加重，在臨溪的亭臺(tái)，泊舟備酒，繼而暢游清溪，飲宴以后，因酒醉沉酣竟不知日色已夕，甚至連回去的路徑都辨識(shí)不出了?！俺Ｓ洝奔础俺３浧稹保唤?jīng)意間就會(huì)記起，足見時(shí)過境遷卻令人耿耿在懷；“醉”而冠以“沈”字，可見詞人酣游清溪，歡飲亭臺(tái)，怡然忘我的情態(tài)；“不知?dú)w路”，不是因?yàn)闅w路難覓，而是醉于其境其景的詞人癡癡其間，流連忘返的緣故啊。寫郊游玩樂興致之高，不直言之卻借沉醉之態(tài)出之，筆致婉曲，行文有致。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緊接著三、四句寫詞人誤入藕塘：天色太晚，不得不歸，沉沉暮色之中，一葉輕舟駛向家的方向，不料暮色遮掩了來路，小舟不期然闖入一片藕花盛放的荷塘深處。更不曾想，詞人無意中進(jìn)入的這片藕花世界，竟是一處別有洞天之地：清香四溢，芰荷高擎，酣醉未醒的詞人此際幾欲不知身處何地，喜不自禁之際，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此處的“誤入”恰是因?yàn)榍熬涞摹安恢獨(dú)w路”，這樣的因果際遇，前后契合，隔句呼應(yīng)，寫盡詞人郊游忘情盡興的情態(tài)，更顯詞人遣詞造句的工致。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p>

天色愈黑，誤入荷塘的詞人與玩伴，被宛若仙境的荷塘藕花引入了愈加沉醉的迷人世界，短暫的沉迷之后，漸重的暮色驚醒了詞人的醉意，情急之間，在荷塘藕花中，小舟爭著、搶著渡過那窄窄的水道，不料爭渡的小船、詞人與玩伴的驚呼，卻驚起了棲息在花町漁浦的一片鷗鷺。這少女特有的爭渡之舉，寫得活潑率性、活力十足。而這種活力恰恰是以李清照特有的筆法傳達(dá)出來的。一連兩個(gè)“爭渡”，運(yùn)用疊詞造成急切短促的節(jié)奏感，連同緊接著的三個(gè)響亮的韻腳“ù”將這份少年活力喊將出來，更與停棲在洲渚之上成群的水鳥撲棱棱扇動(dòng)翅膀飛起的生動(dòng)場(chǎng)景交相輝映。詞人行文至此，戛然而止，讀詞人卻不期然墜入此景此境，回味再三，不肯離開，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是也。

這首小令用字極簡，這恰恰是李清照擅長之處。詞人沒有鋪敘郊游玩樂的盡興場(chǎng)面，而是截取玩樂“興盡”“晚歸舟”后“爭渡”的幾個(gè)畫面，移步換景，景情同步，摹寫出詞人那份沉醉、那份興奮，數(shù)年之后凡此種種依然讓詞人念念不忘；接著，詞人點(diǎn)到為止地寫“興盡”歸家之際誤闖進(jìn)的藕花世界，筆意陡止，詞人開創(chuàng)的想象空間卻由“深處”向荷塘更深處延伸；結(jié)末之句，更是寫得筆意縱橫，率性生動(dòng)。吟讀此詞，仿若和詞人一道荷叢蕩舟，沉醉不歸。正所謂“少年情懷自是得”，這首詞不事雕琢，宛若一幅優(yōu)美的寫意畫，富有一種自然疏朗之美。這首詞被楊金本《草堂詩馀》誤作蘇軾詞，被《古今詞話》誤作呂洞賓詞，可見此詞堪與須眉之骨相匹敵，又有一番豪氣充溢其間。

誤入藕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