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一千零一夜》是古代阿拉伯的一部文學名著，也是阿拉伯人民貢獻給世界文壇的一株閃爍著異彩的奇葩。幾個世紀以來，全世界的男女老幼讀者幾乎無人不曉。它匯集了古代近東、中亞和其他地區(qū)諸民族的神話傳說、寓言故事，詭譎怪異，奇幻莫測，優(yōu)美動人，扣人心弦，煥發(fā)出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高爾基在談到它時說：“在民間文學的宏偉巨著中，《一千零一夜》是最壯麗的一座紀念碑……它表現(xiàn)了東方各民族——阿拉伯人、波斯人、印度人——美麗幻想所具有的豪放的力量?！?/p>

書中的故事從公元八九世紀之交在阿拉伯地區(qū)流傳，直至16世紀初在埃及定型成書，經(jīng)歷了七八個世紀的漫長過程。故事的最早來源是一部叫作《赫扎爾·艾福薩納》（即《一千個故事》）的波斯故事集，而這個故事集中的許多故事來源于印度。中世紀的阿拉伯帝國，尤其在阿拔斯王朝時期，政治安定、經(jīng)濟繁榮、文化昌盛。首都巴格達是當時帝國最大的商貿(mào)中心，那里商賈云集、萬方輻輳，商人和市民階層興起。當時，民間藝術（如皮影戲、木偶戲）與街頭巷尾以說唱為生的民間藝人應運而生。

《一千零一夜》的成書過程，是一個對不同地區(qū)、不同民族的神話、傳說、故事不斷吸收和融匯的過程。更重要的是，在吸收和融匯的同時，又是在不同時期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上不斷再創(chuàng)作、繼續(xù)產(chǎn)生新故事的過程。其中的重要故事，主要產(chǎn)生于巴格達的繁榮時期和后來的埃及時期。它們的產(chǎn)生、發(fā)展、定型經(jīng)歷了阿拉伯社會的不同時期，深深植根于阿拉伯土壤。因此，其故事不論何種類型，都有鮮明的阿拉伯和伊斯蘭色彩。

故事開始于講述古代一位暴君因王后與人私通，心中憤恨，便每夜娶一女子，翌晨即殺死，以此報復。美麗聰慧的宰相女兒山魯佐德為拯救無辜姐妹，毅然前往王宮，每夜講故事吸引國王，一共講了一千零一夜，終于使國王感悟。原書故事共二百多個，采用大故事套小故事的形式，以夜為單位，每夜可包含若干個故事，一個大故事也可包含若干夜。不過，在譯成中文時，一般都以故事為單位。中國古代曾將阿拉伯國家稱作“天方之國”，因此，20世紀初，我國有人據(jù)西文將之譯作《天方夜譚》，這個譯名與《一千零一夜》之名一直沿用至今。西方國家也將本書譯作《阿拉伯之夜》。

本書的時空范圍極其廣闊。它的故事時而發(fā)生在阿拉伯，時而發(fā)生在波斯、印度、中國，時而發(fā)生在非洲、歐洲。當有精魔、神怪出現(xiàn)時，地區(qū)間的距離可以忽略不計，天空、陸地、海洋任憑主人公馳騁。

書中故事種類繁多，色彩斑斕。出場人物除各種神魔、精靈外，幾乎涉及社會上的各個階層和各種職業(yè)，諸如帝王將相、王子公主、商賈漁夫、裁縫僧人、販夫走卒、工匠藝人、奴隸婢女……無所不有。多數(shù)故事具有神話色彩，精魔飛翔于九天萬里之上，飛毯馳騁于山壑林莽之間，神燈、神戒指中蹦跳出無所不能的巨怪，陸地居民遨游在神奇的海洋世界。波譎云詭、瞬息萬變，令人目不暇接。神話，在這里成了表現(xiàn)社會生活的某種特殊藝術手段。通過蒙在故事上的神秘莫測的外衣，可以窺見古代阿拉伯社會生活的種種場景，特別是廣大人民群眾在其中寄托的思想感情、愿望和追求。

概括地說，本書表現(xiàn)了如下主要內(nèi)容：

它表現(xiàn)了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這種向往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大量故事，是通過男女愛情、家庭幸福、生存溫飽來表現(xiàn)的。主人公們?yōu)榱俗非笾邑懙膼?，備受折磨，始終矢志不渝，直到幸福結合。不少主人公不甘于既定秩序和現(xiàn)實命運，更不向惡勢力屈服，為爭取美好生活進行不屈不撓的斗爭。這是貫穿本書多數(shù)故事的主線。如《卡瑪爾王子和白都倫公主》謳歌了一對情人不顧艱難險阻，克服重重困難，跋涉千萬里，終于相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栋⒗铩ど沉蘸团槁悺穼懓⒗锖团槁愊鄲?。珠曼麗被盜匪劫持騙賣，她機智逃出后女扮男裝被奉為某地國王。阿里不遠萬里尋找至此，與珠曼麗相逢。為了幸福的愛情，珠曼麗拋棄王位，與阿里雙雙返回故鄉(xiāng)。《一對牧民夫婦的故事》表現(xiàn)了男女主人公為了純真高尚的愛，不屈服于社會上的種種惡勢力，包括最高統(tǒng)治者，并與其進行各種形式的斗爭。純真的愛，終于戰(zhàn)勝了邪惡。本書中有人與人之間的愛情，有神魔介入的人與人之間的愛情。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王子公主，他們對美好愛情的熱烈向往和執(zhí)著追求，始終是被贊揚和歌頌的。

它表現(xiàn)了對美與善的褒揚，對丑與惡的擯斥。在存在強大惡勢力的社會中，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并非那么容易實現(xiàn)，主人公們必須戰(zhàn)勝橫亙在他們面前的種種丑惡勢力。無論是現(xiàn)實的較量，還是借助神力的較量，最終美與善必然戰(zhàn)勝丑與惡。對人世間種種丑惡現(xiàn)象，諸如背叛、不忠、暴虐、恃強凌弱等，有時通過因果報應懲惡揚善，使美和善得到張揚?！栋⒗锇桶秃退氖蟊I》中，阿里巴巴和使女麥爾加娜心地善良，疾惡如仇。尤其是機智勇敢的麥爾加娜與四十大盜進行反復較量，終于鏟除了這批為非作歹之徒，使他們劫掠來的不義之財歸于應該享受它的人?！栋⒗『蜕駸簟分邪⒗〕錾碡毢?，借助神燈，與美麗善良的公主結為夫婦，但遭到宰相和非洲魔法師的忌妒和仇視。他們千方百計拆散這對幸福夫婦，施用了種種陰謀詭計，但阿拉丁最終戰(zhàn)勝了他們，譜寫了一曲善良戰(zhàn)勝邪惡的頌歌。

它表現(xiàn)了人民群眾的智慧和勇敢。這種智慧和勇敢產(chǎn)生于他們與人、與惡勢力、與自然的斗爭中。憑借智慧和勇敢，他們戰(zhàn)勝了比自己強十倍百倍的、來自統(tǒng)治者的暴虐和來自可怖的妖魔、來自種種險惡的社會環(huán)境、來自大自然的挑戰(zhàn)。如山魯佐德以自己的聰慧戰(zhàn)勝了國王山魯亞爾的殘暴?！稘O夫和魔鬼的故事》中，漁夫運用人的智慧戰(zhàn)勝了貌似強大的魔鬼，譜寫了一曲人的智慧的頌歌?！栋⒗铩ど沉蘸团槁悺分兄槁惽捎弥腔厶映瞿Э?，又用計將仇敵一個個擒拿歸案，繩之以法，并與丈夫團聚。

它表現(xiàn)了人的探奇冒險、求索未知世界的精神。這種探奇冒險、渴求了解未知世界的精神，實質(zhì)上就是人類開拓未來、掌握未來的一種精神。無論是海底、陸上的探奇冒險，還是眾多神怪的出現(xiàn)，均表現(xiàn)了人試圖征服自然力、把握自然力的努力。正是這種精神，激勵著主人公們?nèi)?chuàng)造更加美好的未來和明天，激勵著他們始終奮發(fā)、勇為、向上。也正是這種精神引起歷代讀者的共鳴，使《一千零一夜》煥發(fā)出永久的魅力。在《一千零一夜》中有如下幾類冒險：一、旅行，一般是航海旅行的冒險；二、為獲得某種寶藏而進行的冒險；三、為愛情所經(jīng)歷的冒險；四、探索未知世界的冒險及其他種種冒險?！缎涟偷潞胶v險記》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最動人心魄的篇章。辛巴德前后七次出海，每次都九死一生，經(jīng)歷了種種難以想象的災難。時而船只被颶風打翻，漂落荒島；時而被吃人巨怪抓住，險些喪命；時而裹在羊皮里被巨鷹叼起拋入谷底；時而又遇到裸身的野蠻人差點被吃掉……直到今天，我們在讀這些故事時，仍能在這種好奇和探索中得到精神的享受和滿足。

本書還有不少值得稱頌的內(nèi)容，如對命運的抗爭，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對統(tǒng)治者暴虐的控訴，對忠貞女奴的謳歌，以及對當時風俗人情和社會生活的生動描繪等。僅以上幾個主要方面，就足以使這部民間文學作品煥發(fā)出光彩，并在世界文苑中永葆其持久的精神價值。

本書在藝術上頗有特色，在某些方面達到了很高成就。它是樸素的現(xiàn)實主義和神奇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產(chǎn)物。它的形形色色的神奇故事無不以現(xiàn)實生活為基礎?，F(xiàn)實主義的土壤綻放了人民群眾用以寄托理想、追求希望、表達感情的想象之花。二者彼此交融，相得益彰。當神怪與故事內(nèi)容和主人公的命運結合在一起時，一個個光怪陸離、美妙動人的故事便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故事套故事的框架結構，是本書的一大藝術特色。它使故事跌宕起伏、波瀾橫生。大故事套小故事，能使主干故事層層展開，為矛盾沖突的展開和解決起了很好的鋪墊和烘托作用。它是內(nèi)容和形式高度完美、和諧統(tǒng)一的體現(xiàn)。它的另一特色是詩文并茂，語言大眾化。這里，詩歌或用以狀景敘物、描寫環(huán)境，或用以烘托氣氛、點化主題，或借以剖析內(nèi)心、抒發(fā)感情，或表達作者、說書人對倫理、教誨的某種闡釋。雖然本書存在這樣那樣的不足，如宗教色彩過于濃重，對女性存在某種偏見，有的故事比較粗俗，顯得重復……但瑕不掩瑜，作為民間文學史上一座壯麗的里程碑，它始終閃爍著奪目的光彩。

本書在被譯成西文前就已通過各種渠道傳入歐洲，對歐洲文學如薄伽丘的《十日談》、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拉伯雷的《巨人傳》，以及莎士比亞的某些作品都產(chǎn)生過影響。

18世紀初，法國人伽蘭首次將本書譯成法文出版。之后，它的各種西文譯本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它那充滿奇情異趣、富有東方神秘色彩的故事，為西方讀者聞所未聞，男女老幼趨之若鶩，一時洛陽紙貴。對本書的翻譯介紹，促進了西方對阿拉伯文學、文化的了解，促進了西方對東方其他民族如波斯文學、印度文學，乃至中國文學、文化的了解。

同時，本書對世界文學也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它對歐洲啟蒙主義作家、浪漫主義作家都產(chǎn)生過影響。許多詩人、作家、戲劇家從本書受到啟發(fā)、得到借鑒，如笛福的《魯濱孫漂流記》、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凡爾納的科幻小說、安徒生的童話，以及后來的豪夫、史蒂文森、歌德、大仲馬、格林兄弟、狄更斯、托爾斯泰等都受到過本書的影響?，F(xiàn)代作家馬爾克斯、博爾赫斯、杜倫·馬特、馬哈福茲等也都受到過本書的影響。例子舉不勝舉。

本書在歌舞、戲劇、音樂、繪畫、影視領域的影響同樣廣泛而深遠。

本書由郅溥浩、葛鐵鷹、楊言洪、李唯中、劉光敏譯出。郅溥浩選編并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