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以死抗爭
1.太師誰撞?
晉平公與群臣飲,飲酣,乃喟然嘆曰:“莫樂為人君!惟其言而莫之違。”師曠侍坐于前,援琴撞之,公披衽而避,琴壞于壁。公曰:“太師誰撞?”師曠曰:“今者有小人言于側(cè)者,故撞之?!惫唬骸肮讶艘??!睅煏缭唬骸皢?!是非君人者之言也。”左右請除之。公曰:“釋之,以為寡人戒?!保ā俄n非子·難一》)
——師曠是春秋末年著名的音樂大師,更是一位性情剛直嫉惡如仇敢怒敢言的正人君子。晉平公因為在飲酒時得意忘形,說了句不該說的話,雙目失明的師曠聞聽之下怒不可遏,居然援琴撞之。好一個不懼生死與權(quán)貴抗爭的男子漢,令人為之肅然起敬!可貴的是,晉平公沒有因為師曠的沖動無禮治他的罪,而是擇善而從,聞過即改,也值得贊揚。倒是大思想家韓非子站在君主專制的立場上,對晉平公、師曠各打五十大板,說什么“平公失君道,師曠亦失臣禮”,反而有失水準。
2.生不能正君者,死不當成禮
《補逸禮傳》曰:衛(wèi)靈公之時,蘧伯玉賢而不用,彌子瑕不肖而任事。史魷患之,數(shù)言蘧伯玉賢而不聽,病且死,謂其子曰:“我死則治喪于北堂。吾生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是不能正君也。生不能正君者,死不當成禮,而致尸于北堂于是足矣?!?/p>
靈公往吊,問其故,其子以父言聞靈公。靈公失容曰:“吾失矣?!绷⒄俎静穸M之,召彌子瑕而退之,徙喪于堂,成禮而后去。衛(wèi)國以治,史魷之力也。史魷以尸諫,可謂忠不衰矣。(《太平御覽·人事部·諫諍六》)
——用死后治喪于北堂來進行最后的諫諍,春秋時衛(wèi)國直臣史魷此舉永垂史冊。今人不大容易理解古代的葬禮,而史魷臨終前的遺言已經(jīng)將之說得非常清楚了。可貴的是,衛(wèi)靈公前來吊唁時看見死者的遺體陳放在北堂,當即明白了史魷的苦心,于是便按照史魷生前的建言,重用賢臣蘧伯玉,罷黜佞臣彌子瑕??梢哉f,史魷的尸諫,是最富智慧的一次以死抗爭。
3.豺狼當路,安問狐貍!
丁卯,遺侍中河內(nèi)杜喬、周舉、守光祿大夫周栩、馮羨、魏郡欒巴、張綱、郭遵、劉班分行州郡,表賢良,顯忠勤;其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喬等受命之部,張綱獨埋其車輪于雒陽都亭,曰:“豺狼當路,安問狐貍!”遂劾奏:“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任,而專肆貪叨,縱恣無極,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書御,京師震竦。時皇后寵方盛,諸梁姻族滿朝,帝雖知綱言直,不能用也。(《資治通鑒》卷五十二)
——漢代張綱埋輪的故事雖然聽過無數(shù)遍,但每一次品味心情都難以平靜。在從嚴治黨、打虎拍蠅的今天,張綱埋輪的精神、張綱那樣的斗士,無疑更應(yīng)得到人們的首肯和尊重,成為官場上人人自覺效法的楷模。
4.腳痛不能拜!
帝使侍中王彬勞敦。彬素與善,先往哭
,然后見敦。敦怪其容慘,問之。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倍嘏唬骸安首灾滦搪荆磺曳踩擞鋈?,汝何哀而哭之?”彬曰:“伯仁長者,兄之親友;在朝雖無謇愕,亦非阿黨,赦后加之極刑,所以傷惋也?!币虿粩?shù)敦曰:“兄抗旌犯順,殺戮忠良,圖為不軌,禍及門戶矣!”辭氣慷慨,聲淚俱下。敦大怒,厲聲曰:“爾狂悖乃至此,以吾為不能殺汝邪!”時王導(dǎo)在坐,為之懼,勸彬起謝。彬曰:“腳痛不能拜!且此復(fù)何謝!”敦曰:“腳痛孰若頸痛!”彬殊無懼容,竟不肯拜。(《資治通鑒》卷九十二)
——東晉大將軍王敦誅殺大臣周后,侍中王彬奉命前往慰問王敦。王彬領(lǐng)命后,首先前去祭奠好友周
,然后才去拜見王敦。從上述記載可以看出,王彬此舉已經(jīng)激怒了王敦,生命危在旦夕。丞相王導(dǎo)有心援救王彬,勸他向王敦謝罪,王彬卻置個人生死于度外,斷然拒絕:“腳痛不能拜!且此復(fù)何謝!”由此可見王彬其人抗擊惡勢力的膽量和骨氣。
5.天子之使,豈畏逆臣之刀乎!
沈浚,字叔源,吳興武康人。祖憲,齊散騎常侍,齊史有傳。
浚少博學,有才干,歷山陰、吳、建康令,并有能名。入為中書郎、尚書左丞。侯景逼京城,遷御史中丞。是時外援并至,侯景表請求和,詔許之。既盟,景知城內(nèi)疾疫,復(fù)懷奸計,遲疑不去。數(shù)日,皇太子令浚詣景所,景曰:“即已向熱,非復(fù)行時。十萬之眾,何由可去,還欲立效朝廷,君可見為申聞?!笨T唬骸皩④姶苏摚庠诘贸?。城內(nèi)兵糧,尚支百日。將軍儲積內(nèi)盡,國家援軍外集,十萬之眾,將何所資?而反設(shè)此言,欲脅朝廷邪?”景橫刃于膝,瞋目叱之。浚正色責景曰:“明公親是人臣,舉兵向闕,圣主申恩赦過,已共結(jié)盟,口血未干,而有翻背。沈浚六十之年,且天子之使,死生有命,豈畏逆臣之刀乎!”不顧而出。景曰:“是真司直也?!比幻茔曋?。及破張嵊,乃求浚以害之。(《梁書·沈浚列傳》)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蹦狭簳r禍害天下的“侯景之亂”讓人們認識了御史中丞沈浚的赤膽忠心。面對叛臣侯景窮兇極惡的威脅,已經(jīng)將個人生死置于度外的沈浚神色坦然、不為所動,沈浚對侯景的斥責義正詞嚴,無怪乎就連殺人不眨眼的亂世梟雄侯景也為之氣短。
6.豈可取媚兇丑以求全乎?
孔奐,字休文,會稽山陰人也。曾祖琇之,齊左民尚書、吳興太守。祖臶,太子舍人、尚書三公郎。父稚孫,梁寧遠枝江公主簿、無錫令。奐數(shù)歲而孤,為叔父虔孫所養(yǎng)。好學,善屬文,經(jīng)史百家,莫不通涉。沛國劉顯時稱學府,每共奐討論,深相嘆服,乃執(zhí)奐手曰:“昔伯喈墳素悉與仲宣,吾當希彼蔡君,足下無愧王氏?!彼?,尋以相付。
州舉秀才,射策高第。起家揚州主簿、宣惠湘東王行參軍,并不就。又除鎮(zhèn)西湘東王外兵參軍,入為尚書倉部郎中,遷儀曹侍郎。時左民郎沈炯為飛書所謗,將陷重辟,事連臺閣,人懷憂懼,奐廷議理之,竟得明白。丹陽尹何敬容以奐剛正,請補功曹史。出為南昌侯相,值侯景亂,不之官。
京城陷,朝士并被拘縶,或薦奐于賊帥侯子鑒,子鑒命脫桎梏,厚遇之,令掌書記。時景軍士悉恣其兇威,子鑒景之腹心,委任又重,朝士見者,莫不卑俯屈折,奐獨敖然自若,無所下?;蛑G奐曰:“當今亂世,人思茍免,獯羯無知,豈可抗之以義?”奐曰:“吾性命有在,雖未能死,豈可取媚兇丑,以求全乎?”時賊徒剝掠子女,拘逼士庶,奐每保持之,得全濟者甚眾。(《陳書·孔奐列傳》)
——“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痹诹撼庥觥昂罹爸畞y”時,身為南昌侯相的孔奐顯然已抱定必死之決心,故而才敢于在梁朝官員一個個靦顏事敵、“卑俯屈折”的時候“敖然自若”、鶴立雞群。面對友人的好意相勸,孔奐的回答斬釘截鐵、大義凜然:“吾性命有在,雖未能死,豈可取媚兇丑,以求全乎?”因為孔奐在人們心中威望甚高的緣故,以死抗爭的孔奐不僅自己幸免于難,而且還救了不少無辜百姓的性命。
7.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可改
傅,字宜事,北地靈州人也。父彝,梁臨沂令。
幼聰敏,七歲誦古詩賦至十余萬言。長好學,能屬文。梁太清末,攜母南奔避難,俄丁母憂,在兵亂之中,居喪盡禮,哀毀骨立,士友以此稱之。
……后主即位,遷秘書監(jiān)、右衛(wèi)將軍,兼中書通事舍人,掌詔誥。
文典麗,性又敏速,雖軍國大事,下筆輒成,未嘗起草,沉思者亦無以加焉,甚為后主所重。然性木強,不持檢操,負才使氣,陵侮人物,朝士多銜之。會施文慶、沈客卿以便佞親幸,專制衡軸,而
益疏。文慶等因共譖
受高麗使金,后主收
下獄。
素剛,因憤恚,乃于獄中上書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愛下民,省嗜欲,遠諂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澤被區(qū)宇,慶流子孫。陛下頃來酒色過度,不虔郊廟之神,專媚淫昏之鬼;小人在側(cè),宦豎弄權(quán),惡忠直若仇讎,視生民如草芥;后宮曳綺繡,廄馬余菽粟,百姓流離,僵尸蔽野;貨賄公行,帑藏損耗,神怒民怨,眾叛親離??謻|南王氣,自斯而盡。”書奏,后主大怒。頃之,意稍解,遣使謂
曰:“我欲赦卿,卿能改過不?”
對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可改?!焙笾饔谑且媾罨抡呃钌茟c窮治其事,遂賜死獄中,時年五十五。有集十卷行于世。(《陳書·傅
列傳》)
——篤信佛教的傅因為性情剛直、負才使氣而被小人算計誣陷,鋃鐺入獄。做了囚徒之后,傅
憤然上書陳后主,指責其信任小人,縱容宦豎弄權(quán),“惡忠直若仇讎,視生民如草芥;后宮曳綺繡,廄馬余菽粟,百姓流離,僵尸蔽野;貨賄公行,帑藏損耗,神怒民怨,眾叛親離”,進而放膽斷言:“恐東南王氣,自斯而盡?!备?img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7/13/16024872570866.jpg" alt="" />的放膽之言大大激怒了陳后主,但陳后主還是打算放他一馬,提出的條件是僅要傅
改正過錯。然而,傅
卻不肯為了活命而違背自己的心志:“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可改?!备?img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7/13/16024872570866.jpg" alt="" />如此答復(fù)陳后主,無異于自尋死路。顏面攸關(guān)的陳后主在盛怒之下,下令將傅
賜死于獄中。作為一名虔誠的佛教徒而肯如此不惜性命與惡勢力相抗爭,傅
稱得上是“身雖死而名不朽矣”!
8.此天子之物,宰相何故索之?
顏之儀,字子升,瑯邪臨沂人也,晉侍中含九世孫。
……宣帝崩,劉昉、鄭譯等矯遺詔,以隋文帝為丞相,輔少主。之儀知非帝旨,拒而弗從。昉等草詔署訖,逼之儀連署。之儀厲聲謂昉等曰:“主上升遐,嗣子沖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賢戚之內(nèi),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備受朝恩,當思盡忠報國,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不能誣罔先帝?!庇谑菚P等知不可屈,乃代之儀署而行之。隋文帝后索符璽,之儀又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于是隋文帝大怒,命引出,將戮之,然以其民之望也,乃止。出為西疆郡守。
隋文帝踐極,詔征還京師,進爵新野郡公。開皇五年,拜集州刺史。在州清靜,夷夏悅之。明年代還,遂優(yōu)游不仕。十年正月,之儀隨例入朝。隋文帝望而識之,命引至御坐,謂之曰:“見危授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古人所難,何以加卿?!蹦速n錢十萬、米一百石。(《周書·顏之儀列傳》)
——顏之儀是北周一朝屈指可數(shù)的忠臣。在宰相楊堅權(quán)勢熏天、問鼎皇帝寶座幾成定局之際,面對楊堅公開索取皇帝玉璽之舉,滿朝上下唯唯諾諾,只有顏之儀挺身而出,不管不顧地與之抗爭:“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顏之儀的言行給了楊堅極深的印象,故而在其取代北周建立隋王朝以后,才會稱贊顏之儀“見危授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古人所難,何以加卿”。
9.陛下寧可殺臣,不得殺辛亶
趙綽,河?xùn)|人也,性直剛毅。在周初為天官府史,以恭謹恪勤,擢授夏官府下士。稍以明干見知,累轉(zhuǎn)內(nèi)史中士。父艱去職,哀毀骨立,世稱其孝。既免喪,又為掌教中士。高祖為丞相,知其清正,引為錄事參軍。尋遷掌朝大夫,從行軍總管是云暉擊叛蠻,以功拜儀同,賜物千段。
高祖受禪,授大理丞。處法平允,考績連最,轉(zhuǎn)大理正。尋遷尚書都官侍郎,未幾轉(zhuǎn)刑部侍郎。治梁士彥等獄,賜物三百段,奴婢十口,馬二十匹。每有奏讞,正色侃然,上嘉之,漸見親重。上以盜賊不禁,將重其法。綽進諫曰:“陛下行堯、舜之道,多存寬宥。況律者天下之大信,其可失乎!”上忻然納之,因謂綽曰:“若更有聞見,宜數(shù)陳之也?!边w大理少卿。
故陳將蕭摩訶,其子世略在江南作亂,摩訶當從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為!以其名將之子,為人所逼耳?!币蛏饽υX。綽固諫不可,上不能奪,欲綽去而赦之,固命綽退食。綽曰:“臣奏獄未決,不敢退朝?!鄙显唬骸按罄砥錇殡尢厣饽υX也?!币蛎笥裔屩?/p>
刑部侍郎辛亶,嘗衣緋裈,俗云利于官,上以為厭蠱,將斬之。綽曰:“據(jù)法不當死,臣不敢奉詔?!鄙吓酰^綽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命左仆射高颎將綽斬之,綽曰:“陛下寧可殺臣,不得殺辛亶?!敝脸茫庖庐敂?,上使人謂綽曰:“竟何如?”對曰:“執(zhí)法一心,不敢惜死?!鄙戏饕露?,良久乃釋之。明日,謝綽,勞勉之,賜物三百段。
時上禁行惡錢,有二人在市,以惡錢易好者,武候執(zhí)以聞,上令悉斬之。綽進諫曰:“此人坐當杖,殺之非法?!鄙显唬骸安魂P(guān)卿事?!本b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殺人,豈得不關(guān)臣事?”上曰:“撼大木不動者,當退?!睂υ唬骸俺纪刑煨?,何論動木!”上復(fù)曰:“啜羹者,熱則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耶?”綽拜而益前,訶之不肯退。上遂入。治書侍御史柳彧復(fù)上奏切諫,上乃止。上以綽有誠直之心,每引入閤中,或遇上與皇后同榻,即呼綽坐,評論得失。前后賞賜萬計。(《隋書·趙綽列傳》)
——看來,隋代法官趙綽是個依法辦案、堅持法律至上的官員。因為心中存有依法辦案的信念,故而敢于和隋文帝楊堅面折廷爭,甚至不惜以死抗爭。上述幾則掌故通俗易懂,而每次讀過之后,都不由自主地掩卷深思,久久不能釋懷。
10.欲殺但殺,何須罵詈!
馮慈明,字無佚,信都長樂人也。父子琮,仕齊官至尚書右仆射。慈明在齊,以戚屬之故,年十四,為淮陽王開府參軍事。尋補司州主簿,進除中書舍人。周武平齊,授帥都督。高祖受禪,開三府官,除司空司倉參軍事。累遷行臺禮部侍郎。晉王廣為并州總管,盛選僚屬,以慈明為司士。后歷吏部員外郎,兼內(nèi)史舍人。煬帝即位,以母憂去職。帝以慈明始事藩邸,后更在臺,意甚銜之,至是謫為伊吾鎮(zhèn)副。未之官,轉(zhuǎn)交阯郡丞。大業(yè)九年,被征入朝。時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奔高麗,帝見慈明,深慰勉之。俄拜尚書兵曹郎,加位朝請大夫。十三年,攝江都郡丞事。
李密之逼東都也,詔令慈明安集瀍、洛,追兵擊密。至鄢陵,為密黨崔樞所執(zhí)。密延慈明于坐,勞苦之,因而謂曰:“隋祚已盡,區(qū)宇沸騰,吾躬率義兵,所向無敵,東都危急,計日將下。今欲率四方之眾,問罪于江都,卿以為何如?”慈明答曰:“慈明直道事人,有死而已,不義之言,非所敢對?!泵懿粣偅狡浜蟾?,厚加禮焉。慈明潛使人奉表江都,及致書東都留守,論賊形勢。密知其狀,又義而釋之。
出至營門,賊帥翟讓怒曰:“爾為使人,為我所執(zhí),魏公相待至厚,曾無感戴,寧有畏乎?”慈明勃然曰:“天子使我來,正欲除爾輩,不圖為賊黨所獲。我豈從汝求活耶?欲殺但殺,何須罵詈!”因謂群賊曰:“汝等本無惡心,因饑饉逐食至此。官軍至,早為身計?!弊屢媾谑莵y刀斬之。時年六十八。(《隋書·誠節(jié)列傳·馮慈明》)
——故事發(fā)生在隋朝末年。為隋朝賣命的官員馮慈明被李密的軍隊俘虜后,盡管李密想盡辦法力圖感化他,爭取他為起義軍所用,馮慈明卻不為所動,鐵了心要將自己的性命獻給搖搖欲墜的隋王朝。面對義軍首領(lǐng)翟讓的怒罵羞辱,馮慈明毫不畏縮,不僅義正辭嚴地表明自己已經(jīng)抱有必死之決心,而且乘機對義軍官兵進行反宣傳,做最后的抗爭。馮慈明的悲劇并不是義軍一定要強加給他的,而是他自己不管不顧地爭來的。在不惜一死相抗爭的人們面前,沒有什么東西是可怕的。
11.擊賊笏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實等議稱帝事。秀實勃然起,奪休象笏,前唾泚面,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因以笏擊泚,泚舉手捍之,才中其額,濺血灑地。泚與秀實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為。海賓不敢進,乘亂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脫走。秀實知事不成,謂泚黨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眾爭前殺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眾曰:“義士也,勿殺?!毙銓嵰阉?,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禮葬之,海賓缞服而逃,后二日,捕得,殺之。亦不引何明禮。明禮從泚攻奉天,復(fù)謀殺泚,亦死。上聞秀實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資治通鑒》卷二百二十八)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碧迫硕涡銓嵱皿税鍝裟尜\朱泚的故事,經(jīng)文天祥的《正氣歌》所征引而廣為傳播,家喻戶曉。唐朝德宗年間,軍閥朱泚發(fā)動軍事叛亂,在叛軍占領(lǐng)皇宮后,朱泚將包括段秀實在內(nèi)的幾位大臣召集在一起,商量自己稱帝事宜。段秀實聞聽之下怒不可遏,遂奮不顧身地用笏板擊打朱泚。后被宋代司馬光載入《資治通鑒》?!翱褓\!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只有不要性命的人,才能夠在國家存亡的生死關(guān)頭了無畏懼地表達自己最強烈的心聲。
12.然則賊耳,何謂敕邪!
李希烈聞李希倩伏誅,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殺顏真卿。中使曰:“有敕?!闭媲湓侔荨V惺乖唬骸敖褓n卿死。”真卿曰:“老臣無狀,罪當死,不知使者幾日發(fā)長安?”使者曰:“自大梁來,非長安也?!闭媲湓唬骸叭粍t賊耳,何謂敕邪!”遂縊殺之。(《資治通鑒》卷二百三十一)
——唐德宗時太子太師顏真卿鐵骨錚錚,可惜生不逢時。先是被朝中宰相盧杞排擠,在軍閥李希烈造反后被昏君派往汝州,充當勸降使臣,被李希烈扣押;在朝廷處死了李希烈的黨羽李希倩以后,李希烈便將顏真卿作為出氣筒,下令誅殺之。
臨大節(jié)而不茍,乃是古大臣特有的品格。生死之際,一代名臣顏真卿在獲悉誅殺自己的命令出自叛賊李希烈之口時,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而且坦然斥責來使不應(yīng)當將寇賊的指令說成是朝廷的敕書?!叭松怨耪l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鳖佌媲溆米约旱臒嵫蜕?,演繹了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人間正氣歌。
“然則賊耳,何謂敕邪!”是顏真卿告別這個世界前的最后遺言,他的這句遺言和他的以死抗爭一起,猶如洪鐘大呂,永遠響徹在歷史的天空。
13.不可臣奏,臣即碎首死
《唐書》曰:劉棲楚。敬宗即位,畋游稍多,坐朝常晚。棲楚出班,以額叩龍墀出血,苦諫曰:“臣歷觀前王嗣位之初,莫不躬勤庶政,坐以待旦。陛下即位已來,放惰嗜寢,樂色忘憂,安臥宮闈,日晏方起,西宮密邇,未過山陵,鼓吹之聲,日喧于外。伏以憲宗皇帝、大行皇帝皆是長君,恪勤庶政,四方猶有叛亂。陛下運當少主,即位未幾,惡德布聞,臣恐福祚之不長也。臣忝諫官,致陛下有此,請碎首以謝!”遂以額叩龍墀,久之不已。帝相李逢吉出位宣曰:“劉棲楚休叩頭,候進旨。”棲楚捧首而起,因便陳論,磕頭見血,上為之動容,以袖連揮令出。棲楚又云:“不可臣奏,臣即碎首死。”中書侍郎牛僧孺從宣示而出,敬宗為之動容。無何,遷起居郎。(《太平御覽·人事部·諫諍四》)
——“不可臣奏,臣即碎首死?!碧凭醋跁r劉棲楚雖然官職卑微,卻是一位真正做到了不依不饒、以死抗爭的諫臣。無怪乎唐敬宗拿他沒有辦法。
14.臣為陛下惜天下法,不為申錫言也
崔玄亮,字晦叔,磁州昭義人。貞元初,擢進士第,累署諸鎮(zhèn)幕府。父喪,客高郵,臥苫終制,地下濕,因得痹病,不樂進取。元和初,召為監(jiān)察御史,累轉(zhuǎn)駕部員外郎。清慎介特,澹如也。稍遷密歙二州刺史。歙人馬牛生駒犢,官籍蹄噭,故吏得為奸,玄亮焚其籍,一不問。民山處,輸租者苦之,下令許計斛輸錢,民賴其利。歷湖、曹二州,辭曹不拜。太和四年,繇太常少卿改諫議大夫,朝廷推為宿望,拜右散騎常侍。每遷官,輒讓形于色。
鄭注構(gòu)宋申錫,捕逮倉卒,內(nèi)外震駭。玄亮率諫官叩延英苦諍,反復(fù)數(shù)百言,文宗未諭,玄亮置笏在陛曰:“孟軻有言:‘眾人皆曰殺之,未可也;卿大夫皆曰殺之,未可也;天下皆曰殺之,然后察之,乃寘于法?!駳⒁环彩?,當稽典律,況欲誅宰相乎?臣為陛下惜天下法,不為申錫言也。”俯伏流涕,帝感悟,眾亦服其不撓,由此名重朝廷。頃之,移疾歸東都,召為虢州刺史。卒,年六十六,贈禮部尚書。(《新唐書·崔玄亮列傳》)
——“武死戰(zhàn),文死諫?!币运揽範幍闹G臣古來多有,唐代的崔玄亮即是其中的一個。當他“置笏在陛”、慷慨陳詞的時候,一定是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的。所幸的是,崔玄亮的赤誠居然感動了憲宗皇帝,使他不僅免于一死,而且名重朝廷。
15.事已如此,義不圖全
黃巢之克長安也,忠武節(jié)度使周岌降之。岌嘗夜宴,急召監(jiān)軍楊復(fù)光,左右曰:“周公臣賊,將不利于內(nèi)侍,不可往。”復(fù)光曰:“事已如此,義不圖全?!奔丛勚?。酒酣,岌言及本朝,復(fù)光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義耳!公自匹夫為公侯,奈何舍十八葉天子而臣賊乎!”岌亦流涕曰:“吾不能獨拒賊,故貌奉而心圖之。今日召公,正為此耳?!币驗r酒為盟。是夕,復(fù)光遣其養(yǎng)子守亮殺賊使者于驛。(《資治通鑒》卷二百五十四)
——發(fā)生在唐朝滅亡前夕的這件軼事,凸顯了監(jiān)軍楊復(fù)光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的氣節(jié)。敢于在忠武節(jié)度使周岌已經(jīng)投降黃巢的當口前去赴周岌的鴻門宴,并在宴會上大義凜然地勸諫周岌,進而使搖擺不定的周岌又倒向朝廷一邊。楊復(fù)光此舉,斷非尋常人所敢為?!捌埨麌疑酪?,豈因禍福避趨之?”在這里,楊復(fù)光以自己的言行為后人樹立了一個光輝的榜樣。有意思的是,已經(jīng)投降了黃巢的忠武節(jié)度使周岌心里正在搖擺,故而楊復(fù)光的勸諫看似極其危險,其實是有驚無險。不過,大廈將傾,一木難支。腐朽透頂?shù)耐硖仆醭瘬u搖欲墜,氣數(shù)已盡,僅靠楊復(fù)光的一己之力,是決然拯救不了其滅亡的命運的。
16.吾腕可斷,此制不可草!
韋貽范之為相也,多受人賂,許以官。既而以母喪罷去,日為債家所噪。親吏劉延美,所負尤多,故汲汲于起復(fù),日遣人詣兩中尉、樞密及李茂貞求之。甲戌,命韓偓草貽范起復(fù)制,偓曰:“吾腕可斷,此制不可草!”即上疏論貽范遭憂未數(shù)月,遽令起復(fù),實駭物聽,傷國體。學士院二中使怒曰:“學士勿以死為戲!”偓以疏授之,解衣而寢,二使不得已奏之。上即命罷草,仍賜敕褒賞之。八月,乙亥朔,班定,無白麻可宣。宦官喧言韓侍郎不肯草麻,聞?wù)叽篑敗C懭胍娚显唬骸氨菹旅喽鴮W士不肯草麻,與反何異!”上曰:“卿輩薦貽范,朕不之違,學士不草麻,朕亦不之違。況彼所陳,事理明白,若之何不從!”茂貞不悅而出,至中書,見蘇檢曰:“奸邪朋黨,宛然如舊。”扼腕者久之。貽范猶經(jīng)營不已,茂貞語人曰:“我實不知書生禮數(shù),為貽范所誤,會當于邠州安置?!辟O范乃止。劉延美赴井死。(《資治通鑒》卷二百六十三)
——敢于犯顏直諫已屬不易,敢于抗命不草詔實屬罕見。侍郎韓偓鐵骨錚錚,躍然紙上,令人欽佩。有意趣的是,皇帝本人理解了韓偓此舉,而親附投靠宰相韋貽范的官員、太監(jiān)反倒不依不饒。虧得皇帝心里有數(shù),韓偓的手腕才沒有被砍掉。
17.閩主王曦拒諫殺陳光逸
初,閩主曦侍康宗宴,會新羅獻寶劍,康宗舉以示同平章事王倓曰:“此何所施?”倓對曰:“斬為臣不忠者?!睍r曦已蓄異志,凜然變色。至是宴群臣,復(fù)有獻劍者,曦命發(fā)校冢,斬其尸。
校書郎陳光逸謂其友曰:“主上失德,亡無日矣,吾欲死諫?!逼溆阎怪?,不從;上書陳曦大惡五十事。曦怒,命衛(wèi)士鞭之數(shù)百,不死;以繩系其頸,懸諸庭樹,久之乃絕。(《資治通鑒》卷二百八十三)
——冒死勸諫的忠臣校書郎陳光逸,遇上了剛愎自用一意孤行的閩主王曦,最后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只能以悲劇而收場。
18.天下事尚可為,君實勉之
王安石執(zhí)政,時多謂得人。誨言其不通時事,大用之,則非所宜。著作佐郎章辟光上言,岐王顥宜遷居外邸?;侍笈?,帝令治其離間之罪。安石謂無罪。誨請下辟光吏,不從,遂上疏劾安石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安石外示樸野,中藏巧詐,陛下悅其才辨而委任之。安石初無遠略,惟務(wù)改作立異,罔上欺下,文言飾非,誤天下蒼生,必斯人也。如久居廟堂,必無安靜之理。辟光之謀,本安石及呂惠卿所導(dǎo)。辟光揚言:‘朝廷若深罪我,我終不置此二人。’故力加營救。愿察于隱伏,質(zhì)之士論,然后知臣言之當否?!钡鄯阶⒁邪彩?,還其章。誨求去,帝謂曾公亮曰:“若出誨,恐安石不自安?!卑彩唬骸俺家陨碓S國,陛下處之有義,臣何敢以形跡自嫌,茍為去就?!蹦顺稣d知鄧州。蘇頌當制,公亮謂之曰:“辟光治平四年上書時,安石在金陵,惠卿監(jiān)杭州酒稅,安得而教之?”故制詞云:“黨小人交譖之言,肆罔上無根之語。”制出,帝以咎頌,以公亮之言告,乃知辟光治平時自言他事,非此也。誨之將有言也,司馬光勸止之,誨曰:“安石雖有時名,然好執(zhí)偏見,輕信奸回,喜人佞己。聽其言則美,施于用則疏;置諸宰輔,天下必受其禍。且上新嗣位,所與朝夕圖議者,二三執(zhí)政而已,茍非其人,將敗國事。此乃腹心之疾,救之惟恐不逮,顧可緩耶?”誨既斥,安石益橫。光由則服誨之先見,自以為不及也。
……誨三居言責,皆以彈奏大臣而去,一時推其鯁直。居病困,猶旦夕憤嘆,以天下事為憂。既革,司馬光往省之,至則目已瞑。聞光哭,蹶然而起,張目強視曰:“天下事尚可為,君實勉之?!惫庠唬骸案幸砸妼俸酰俊痹唬骸盁o有。”遂卒,年五十八,海內(nèi)聞?wù)咄聪е?。(《宋史·呂誨列傳》)
——宋神宗趙頊重用王安石推行變法,是有宋一代石破天驚的大事。由反對變法到詆毀攻擊王安石的人品,也隨之成為北宋朝堂上下的一大景觀。關(guān)于呂誨彈劾王安石的是非曲直,這里不做詳論,只是想通過呂誨臨終前對志同道合者司馬光的囑托“天下事尚可為,君實勉之”,認識古人頑強的信念追求。
19.志在行道
(南宋高宗建炎二年)八月,貶殿中侍御史馬伸監(jiān)濮州酒稅,卒于道。
伸自湖南還,上疏言黃潛善、汪伯彥不法十七事,乞速罷二人政柄,別選賢者,共圖大事。疏入,留中。明日,改授衛(wèi)尉少卿,伸辭不拜,錄其疏申御史臺。且言:“臣論可采,即乞施行;非是,合坐誣罔之罪?!币蛞萍泊?。詔:“伸言事不實,送吏部?!必煴O(jiān)濮州酒稅,趣使上道。伸怡然襆被而行,竟死于道中,聞?wù)咴┲?/p>
伸學于程頤,勇于為義,每曰:“吾志在行道。以富貴為心則為富貴所累,以妻子為心則為妻子所奪,道不可行矣?!保ā毒V鑒易知錄》卷七十八)
——南宋高宗時殿中侍御史馬伸的悲劇和他的人生信仰息息相關(guān)。作為宋代理學的忠實信徒,他堅守勇于為義,志在行道。為了行道,他甘于舍棄任何東西,因為“以富貴為心則為富貴所累,以妻子為心則為妻子所奪,道不可行矣”。正是胸懷這樣的高遠志向,故而才敢于不計生死利害,與朝中的奸邪權(quán)臣進行殊死抗爭。馬伸的結(jié)局和數(shù)不勝數(shù)的忠臣們一樣,不僅在和邪惡的斗爭中敗下陣來,而且連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價值觀和人生信念,因為他的表達而在后人的心目中長久地回蕩震撼,匯聚在人類浩然正氣的洪流當中。
20.官可棄,記不可作也
會高宗崩,孝宗欲行三年喪,創(chuàng)議事堂,命皇太子參決庶務(wù)。萬里上疏力諫,且上太子書,言:“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一履危機,悔之何及?與其悔之而無及,孰若辭之而不居。愿殿下三辭五辭,而必不居也?!碧鱼と?。高宗未葬,翰林學士洪邁不俟集議,配饗獨以呂頤浩等姓名上。萬里上疏詆之,力言張浚當預(yù),且謂邁無異指鹿為馬。孝宗覽疏不悅,曰:“萬里以朕為何如主!”由是以直秘閣出知筠州。
光宗即位,召為秘書監(jiān)。入對,言:“天下有無形之禍,僭非權(quán)臣而僭于權(quán)臣,擾非盜賊而擾于盜賊,其惟朋黨之論乎!蓋欲激人主之怒莫如朋黨,空天下人才莫如朋黨。黨論一興,其端發(fā)于士大夫,其禍及于天下。前事已然,愿陛下建皇極于圣心,公聽并觀,壞植散群,曰君子從而用之,曰小人從而廢之,皆勿問其某黨某黨也?!庇终摚骸肮胖弁?,固有以知一己攬其權(quán),不知臣下竊其權(quán)。大臣竊之則權(quán)在大臣,大將竊之則權(quán)在大將,外戚竊之則權(quán)在外戚,近習竊之則權(quán)在近習。竊權(quán)之最難防者,其惟近習乎!非敢公竊也,私竊之也。始于私竊,其終必至于公竊而后已??刹粦衷?!”
……萬里為人剛而褊。孝宗始愛其才,以問周必大,必大無善語,由此不見用。韓侂胄用事,欲網(wǎng)羅四方知名士相羽翼,嘗筑南園,屬萬里為之記,許以掖垣。萬里曰:“官可棄,記不可作也?!眮腚许?,改命他人。臥家十五年,皆其柄國之日也。侂胄專僭日益甚,萬里憂憤,怏怏成疾。家人知其憂國也,凡邸吏之報時政者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侂胄用兵事。萬里慟哭失聲,亟呼紙書曰:“韓侂胄奸臣,專權(quán)無上,動兵殘民,謀危社稷,吾頭顱如許,報國無路,惟有孤憤!”又書十四言別妻子,筆落而逝。(《宋史·儒林列傳三·楊萬里》)
——南宋名臣楊萬里和北宋名臣寇準經(jīng)歷不同,卻有著相近的性格,史稱寇準“性情剛褊”,又稱楊萬里“為人剛而褊”,由此可知他們的為人處世何其相近。
上述楊萬里的幾則軼事,足以表現(xiàn)他的鐵骨錚錚。因為張浚能否配享太廟,楊萬里不惜和宋孝宗面折廷爭,凸顯了讀書人認死理的犟勁;而對當時大行其道的朋黨之爭痛加鞭笞,則彰顯了他不偏不黨、特立獨行的君子之風;在奸臣韓侂胄當權(quán)用事時,盡管其權(quán)勢熏天不可一世,楊萬里卻不為所動,一句“官可棄,記不可作也”,遂勝過輕薄文人、無恥政客的萬語千言。
21.我朝廷使也,豈可屈節(jié)于汝
訛里也,契丹人。為尚廄局直長。大定初,招諭契丹,窩斡叱令訛里也跪見,訛里也不從,謂曰:“我朝廷使也,豈可屈節(jié)于汝。汝等早降可全性命,若大軍至,汝輩悔將何及?!备C斡怒曰:“汝本契丹人,而不我從,敢出是言?!彼旌χ男序旘T軍士閏孫、史大、習馬小底頗答皆被害。三年,贈訛里也宣武將軍,錄其子阿不沙為外帳小底。閏孫、史大皆贈修武校尉。頗答贈忠翊校尉。(《金史·忠義列傳一·訛里也》)
——契丹人訛里也做了金國的官員,而被派去出使契丹,在契丹首領(lǐng)窩斡命令他行跪拜大禮的時候,訛里也斷然拒絕,不顧生死地進行抗爭,結(jié)果丟了性命而青史留名。
22.茍死于義,夫復(fù)何畏!
瑋始襲父職,知易州。兄行軍千戶卒,瑋復(fù)襲之,鎮(zhèn)亳州。從圍襄樊,宋將夏貴率舟師來救,瑋時建營于城東北,當其沖。貴兵縱火焚北關(guān),遂進逼瑋,萬戶脫因不花等呼瑋入城,瑋曰:“建功立業(yè),此其時也,何避焉!”乃率其眾,誓以死戰(zhàn),開營門,以身先之,貴敗走。
……至元十八年,擢參議中書省事。二十年,擢為江浙按察使。二十二年,改大名路總管。二十八年,遷湖南宣慰使。三十一年,拜中書參知政事。時宰執(zhí)凡十一人,瑋曰:“古者一相,專任賢也,今宰執(zhí)員多,政出多門,轉(zhuǎn)相疑忌,請損之?!辈粡?,遂乞代。
……九年冬,將有事于南郊,議配享,瑋曰:“嚴父配天,萬世不易?!辈还?。成宗崩,丞相阿忽臺奉皇后旨,集廷臣議祔廟用攝政事,瑋難之,阿忽臺變色曰:“中丞謂不可行,獨不畏死耶?”眾皆危懼,瑋從容曰:“死畏不義耳,茍死于義,夫復(fù)何畏!”未幾,以疾去位。
武宗即位于上都,授太子副詹事,遣使促使就職,復(fù)遙授平章政事,商議中書省事。武宗至自上都,臨朝,問曰:“孰為何中丞?”瑋出拜,帝曰:“朕知卿能以忠直為國,朕有不逮,卿當勉輔?!保ā对贰ず尾榱袀鞲阶蝇|》)
——何瑋系子襲父職,其父何伯祥曾官居元朝易州等地軍民總管,死后被朝廷追封為易國公。何瑋的過人之處在于能夠做到“臨大節(jié)而不茍”,在元成宗死后,身為御史中丞的何瑋敢于挺身而出,和權(quán)傾一時的丞相阿忽臺作斗爭?!八牢凡涣x耳,茍死于義,夫復(fù)何畏!”何瑋之言如雷貫耳,在廟堂上下形成了極大的震撼力,無怪乎元武宗即位之后對他信任有加。
23.即欲舉任此人為相,吾不能插驢尾矣
王鶚,字百一,曹州東明人。曾祖成,祖立,父琛。鶚始生,有大鳥止于庭,鄉(xiāng)先生張奫曰:“鶚也。是兒其有大名乎!”因名之。
……有言事者,謂宰執(zhí)非其人,詔儒臣廷議可任宰相者。時阿合馬巧佞,欲乘隙取相位,大臣復(fù)助之,眾知其非,莫敢言。鶚奮然擲筆曰:“吾以衰老之年,無以報國,即欲舉任此人為相,吾不能插驢尾矣?!闭裥涠穑橛嫗橹兄?。(《元史·王鶚列傳》)
——王鶚素為元世祖忽必烈所信任,曾經(jīng)向忽必烈舉薦過許多人。因為看不慣奸臣阿合馬的為人,故而在阿合馬謀求宰相一職時,敢于奮起抗爭。讀“吾以衰老之年,無以報國,即欲舉任此人為相,吾不能插驢尾矣”數(shù)語,心中熱血隨之沸騰,雖然王鶚只能暫時遏制一下阿合馬的野心,并不能長期阻止阿合馬竊居高位,但畢竟為世人樹立了一個好榜樣。
24.吾臂可斷,筆不能操也
張翥,字仲舉,晉寧人。
……孛羅帖木兒之入京師也,命翥草詔,削奪擴廓帖木兒官爵,且發(fā)兵討之,翥毅然不從。左右或勸之,翥曰:“吾臂可斷,筆不能操也?!碧熳又湟獠豢蓨Z,乃命他學士為之。孛羅帖木兒雖知之,亦不以為怨也。及孛羅帖木兒既誅,詔乃以翥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仍翰林學士承旨致仕,給全俸終其身。(《元史·張翥列傳》)
——元朝末年,手握軍權(quán)的孛羅帖木兒和也速聯(lián)手入京,趕走了皇太子,擔任右丞相,并脅迫元順帝下詔削奪和皇太子一同出逃的擴廓帖木兒的官爵,并發(fā)兵征討之。元順帝無奈,只得命翰林學士承旨張翥草詔。性情耿介的張翥不肯草詔,于是,便有了上述掌故?!拔岜劭蓴?,筆不能操也。”張翥之言擲地有聲,顯系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因為元順帝本人也是受脅迫者,故而張翥的抗旨之舉沒有受到追究。
25.臣為孟軻死,死有余榮
帝嘗覽《孟子》,至“草芥”“寇仇”語,謂:“非臣子所宜言”,議罷其配享。詔:“有諫者以大不敬論?!碧瓶故枞胫G曰:“臣為孟軻死,死有余榮。”時廷臣無不為唐危。帝鑒其誠懇,不之罪。孟子配享亦旋復(fù)。然卒命儒臣修《孟子節(jié)文》云。(《明史·錢唐列傳》)
——因為孟子主張“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并多少有些民本思想,說過“君主視百姓為草芥,百姓視君主為寇仇”的話,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便對孟子懷有很深的偏見,宣布取消孟子配享孔廟的尊榮,并下詔說,凡對此上書諫言者,一律以大不敬治罪。高壓之下,許多保命保官的大臣們噤若寒蟬。刑部尚書錢唐為了維護亞圣的神圣地位,毅然選擇了以死抗爭,當面向朱元璋表示“臣為孟軻死,死有余榮”。錢唐此舉可謂是不遺余力,而朱元璋能放過錢唐并隨后恢復(fù)孟子配享孔廟的地位也耐人思索。儒學到了宋明時期,經(jīng)過大儒們的努力弘揚,已經(jīng)被無限度夸大和絕對化了,成了讀書人心目中事實上的宗教。孟子作為亞圣,自然也成了人們頂禮膜拜的偶像。所以,即便是貴為天子、口含天憲的明太祖朱元璋,也不得不屈從于傳統(tǒng)的力量。
26.自分必死,誰為我謀?
鄭士利,字好義,寧海人。兄士元,剛直有才學,由進士歷官湖廣按察使僉事。荊、襄卒乘亂掠婦女,吏不敢問,士元立言于將領(lǐng),還所掠。安陸有冤獄,御史臺已讞上,士元奏其冤,得白。會考校錢谷冊書,空印事覺。凡主印者論死,佐貳以下榜一百,戍遠方。士元亦坐是系獄。
時帝方盛怒,以為欺罔,丞相御史莫敢諫。士利嘆曰:“上不知,以空印為大罪。誠得人言之,上圣明,寧有不悟?”會星變求言。士利曰:“可矣。”既而讀詔:“有假公言私者,罪?!笔坷唬骸拔崴裕瑸樘熳託o罪者耳。吾兄非主印者,固當出。需吾兄杖出乃言,即死不恨?!?/p>
士元出,士利乃為書數(shù)千言,言數(shù)事,而于空印事尤詳。曰:“陛下欲深罪空印者,恐奸吏得挾空印紙,為文移以虐民耳。夫文移必完印乃可。今考較書策,乃合兩縫印,非一印一紙比??v得之,亦不能行,況不可得乎?錢谷之數(shù),府必合省,省必合部,數(shù)難懸決,至部乃定。省府去部遠者六七千里,近亦三四千里,冊成而后用印,往返非期年不可。以故先印而后書。此權(quán)宜之務(wù),所從來久,何足深罪?且國家立法,必先明示天下而后罪犯法者,以其故犯也。自立國至今,未嘗有空印之律。有司相承,不知其罪。今一旦誅之,何以使受誅者無詞?朝廷求賢士,置庶位,得之甚難。位至郡守,皆數(shù)十年所成就。通達廉明之士,非如草菅然,可刈而復(fù)生也。陛下奈何以不足罪之罪,而壞足用之材乎?臣竊為陛下惜之?!?/p>
書成,閉門逆旅泣數(shù)日。兄子問曰:“叔何所苦?”士利曰:“吾有書欲上,觸天子怒,必受禍。然殺我,生數(shù)百人,我何所恨!”遂入奏。帝覽書,大怒,下丞相御史雜問,究使者。士利笑曰:“顧吾書足用否耳。吾業(yè)為國家言事,自分必死,誰為我謀?”獄具,與士元皆輸作江浦,而空印者竟多不免。(《明史·鄭士利列傳》)
——明人鄭士利為了替乃兄鳴冤而以死抗爭,故事的情節(jié)并不復(fù)雜,復(fù)雜的是正史中對他的心態(tài)的寫狀。而在嚴刑拷打面前,一句“自分必死,誰為我謀”,又道出了人世間多少無奈和凄涼!
27.為我謝大人,兒子勿令廢學足矣!
何遵,字孟循,江寧人。家貧,父命之賈,不愿也,去為儒。舉正德九年進士。吏部尚書陸完聞其名,使子弟從學。及選臺諫,遵引疾曰:“不可因人進也?!笔诠げ恐魇?,榷木荊州。下令稅自百金以下減三之一,風濤敗貲者勿算。入算者手實其數(shù)自識之,藏于郡帑,數(shù)日一會所入。比去,不私一錢。
帝將南巡,以進香東岳為詞。遵抗言:“淫祠無福。萬一宗藩中借口奉迎,潛懷不軌,則福未降而禍已隨?!鄙w指宸濠也。諸權(quán)幸見疏,遏勿進。時黃鞏等已得罪,遵復(fù)與同官林大輅、蔣山卿上疏乞罷南巡,極言江彬怙權(quán)倡亂。鞏等無罪,愿特寬宥,毋使后世有殺諫臣名。帝怒,下詔獄,廷杖四十。創(chuàng)甚,肢體俱裂,越二日遂卒,年三十四。家貧,僚友助而殮之。
當遵草疏時,家僮前,抱持哭曰:“主縱不自計,獨不念老親幼子乎?”遵執(zhí)筆從容曰:“為我謝大人,兒子勿令廢學足矣?!彼乐?,其父方與家人祭墓歸,有鳥悲鳴,心異之?;騻鞴げ坑幸匝垣@罪者,父長號曰:“遵死矣!”已而果然。(《明史·何遵列傳》)
——明代正德年間,何遵不惜以死勸諫,考其行跡,與海瑞抬著棺材勸諫嘉靖皇帝極為近似。而尤其令人感動的是何遵父子之間的心靈感應(yīng)?;蛟S是父親最了解兒子的脾氣秉性,故而一聽到傳言工部有官員以言獲罪,便猜想到自己的兒子出事了。如此“知子莫如父”,不亦悲乎?
28.死即死,此稿不可易也!
蔣欽,字子修,常熟人。弘治九年進士。授衛(wèi)輝推官。征擢南京御史,數(shù)有論奏。
正德元年,劉瑾逐大學士劉健、謝遷,欽偕同官薄彥徽等切諫。瑾大怒,逮下詔獄,廷杖為民。居三日,欽獨具疏曰:“劉瑾,小豎耳。陛下親以腹心,倚以耳目,待以股肱,殊不知瑾悖逆之徒,蠹國之賊也。忿臣等奏留二輔,抑諸權(quán)奸,矯旨逮問,予杖削職。然臣思畎畝猶不忘君,況待命衽席,目擊時弊,烏忍不言。昨瑾要索天下三司官賄,人千金,甚有至五千金者。不與則貶斥,與之則遷擢。通國皆寒心,而陛下獨用之于左右,是不知左右有賊,而以賊為腹心也。給事中劉茜指陛下暗于用人,昏于行事,而瑾削其秩,撻辱之。矯旨禁諸言官,無得妄生議論。不言則失于坐視,言之則虐以非法。通國皆寒心,而陛下獨用之于前后,是不知前后有賊,而以賊為耳目股肱也。一賊弄權(quán),萬民失望,愁嘆之聲動徹天地。陛下顧懵然不聞,縱之使壞天下事,亂祖宗法。陛下尚何以自立乎?幸聽臣言,急誅瑾以謝天下,然后殺臣以謝瑾。使朝廷一正,萬邪不能入;君心一正,萬欲不能侵,臣之愿也。今日之國家,乃祖宗之國家也。陛下茍重祖宗之國家,則聽臣所奏。如其輕之,則任瑾所欺?!笔枞?,再杖三十,系獄。
越三日,復(fù)具疏曰:“臣與賊瑾勢不兩立。賊瑾蓄惡已非一朝,乘間起釁,乃其本志。陛下日與嬉游,茫不知悟。內(nèi)外臣庶,凜如冰淵。臣昨再疏受杖,血肉淋漓,伏枕獄中,終難自默,愿借上方劍斬之。朱云何人,臣肯少讓?陛下試將臣較瑾,瑾忠乎,臣忠乎?忠與不忠,天下皆知之,陛下亦洞然知之,何仇于臣,而信任此逆賊耶?臣骨肉都銷,涕泗交作,七十二歲老父,不顧養(yǎng)矣。臣死何足惜,但陛下覆國喪家之禍起于旦夕,是大可惜也!陛下誠殺瑾梟之午門,使天下知臣欽有敢諫之直,陛下有誅賊之明。陛下不殺此賊,當先殺臣,使臣得與龍逄、比干同游地下,臣誠不愿與此賊并生?!笔枞耄瑥?fù)杖三十。
方欽屬草時,燈下微聞鬼聲。欽念疏上且掇奇禍,此殆先人之靈欲吾寢此奏耳。因整衣冠立曰:“果先人,盍厲聲以告。”言未已,聲出壁間,益凄愴。欽嘆曰:“業(yè)已委身,義不得顧私,使緘默負國為先人羞,不孝孰甚!”復(fù)坐,奮筆曰:“死即死,此稿不可易也!”聲遂止。杖后三日,卒于獄,年四十九。瑾誅,贈光祿少卿。嘉靖中,賜祭葬,錄一子入監(jiān)。(《明史·蔣欽列傳》)
——古人以死勸諫,在所多有,而像明人蔣欽這樣起草奏折時“燈下微聞鬼聲”,自己的先人介入到阻止上疏中來的,實屬罕見。“死即死,此稿不可易也!”既是蔣欽和陰陽相隔的祖先心靈對話,更是向世人表明自己與權(quán)宦劉瑾勢不兩立的心志。
29.世寧司刑而殺忠臣,寧殺世寧
初,土魯番敗遁,都指揮王輔言速檀滿速兒及牙木蘭俱死于炮,九疇以聞。后二人上表求通貢,帝怪且疑。而番人先在京師者為蜚語,言肅州之圍,由九疇激之,帝益信。
會百戶王邦奇訐楊廷和、彭澤,詞連九疇。吏部尚書桂萼等欲緣九疇以傾澤,因請許通貢,而追治九疇激變狀。大學士一清言事已前決。帝不聽,逮下詔獄。刑部尚書胡世寧言于朝曰:“世寧司刑而殺忠臣,寧殺世寧。”乃上疏為訟冤曰:
“番人變詐,妄騰謗,欲害我謀臣耳。夫其畜謀內(nèi)寇,為日已久。一旦擁兵深入,諸番約內(nèi)應(yīng),非九疇先幾奮僇,且近遣屬夷卻其營帳,遠交瓦剌擾其窟巢,使彼內(nèi)顧而返,則肅州孤城豈復(fù)能保?臣以為文臣之有勇知兵忘身殉國者,無如九疇,宜番人深忌而欲殺也。惟聽部下卒妄報,以滿速兒等為已死,則其罪有不免耳?!?/p>
已,法司具獄亦如世寧言。帝卒中萼等言,謫戍極邊。居十年,赦還。(《明史·陳九疇列傳》)
——嘉靖年間,面對朝廷中官員相互傾軋陷害的現(xiàn)狀,身為刑部尚書的胡世寧義憤填膺,不顧個人生死利害,大膽地發(fā)出了“世寧司刑而殺忠臣,寧殺世寧”的怒吼,并憤然上書,為蒙冤受屈身陷囹圄命懸一線的陳九疇鳴冤叫屈。胡世寧的這份忠肝義膽,真?zhèn)€是感天動地催人振作。
30.四鐵御史
馮恩,字子仁,松江華亭人。幼孤,家貧,母吳氏親督教之。比長,知力學。除夜無米且雨,室盡濕,恩讀書床上自若。登嘉靖五年進士,除行人?!暇┯?。
……十一年冬,彗星見,詔求直言。恩以天道遠,人道邇,乃備指大臣邪正,謂:“大學士李時小心謙抑,解棼撥亂非其所長。翟鑾附勢持祿,惟事模棱。戶部尚書許贊謹厚和易,雖乏剸斷,不經(jīng)之費必無。禮部尚書夏言,多蓄之學,不羈之才,駕馭任之,庶幾救時宰相。兵部尚書王憲剛直不屈,通達有為。刑部尚書王時中進退昧幾,委靡不振。工部尚書趙璜廉介自持,制節(jié)謹度。吏部尚書左侍郎周用才學有余,直諒不足;右侍郎許誥講論便捷,學術(shù)迂邪。禮部左侍郎湛若水聚徒講學,素行未合人心;右侍郎顧鼎臣警悟疏通,不局偏長,器足任重。兵部左侍郎錢如京安靜有操守;右侍郎黃宗時雖擅文學,因人成事。刑部左侍郎聞淵存心正大,處事精詳,可寄以股肱;右侍郎朱廷聲篤實不浮,謙約有守。工部左侍郎黎奭滑稽淺近,才亦有為;右侍郎林才器可取,通達不執(zhí)?!?/p>
而極論大學士張孚敬、方獻夫,右都御史汪三人之奸,謂:“孚敬剛惡兇險,媢嫉反側(cè)。近都給事中魏良弼已痛言之,不容復(fù)贅。獻夫外飾謹厚,內(nèi)實詐奸。前在吏部,私鄉(xiāng)曲,報恩仇,靡所不至。昨歲偽以病去,陛下遣使征之,禮意懇至。彼方倨傲偃蹇,入山讀書,直俟傳旨別用,然后忻然就道。夫以吏部尚書別用,非入閣而何?此獻夫之病所以痊也。今又遣兼掌吏部,必將呼引朋類,播弄威福,不大壞國事不止。若
,則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所仇惟忠良,所圖惟報復(fù)。今日奏降某官,明日奏調(diào)某官,非其所憎惡則宰相之所憎惡也。臣不意陛下寄
以腹心,而
逞奸務(wù)私乃至此極。且都察院為綱紀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萬一御史銜命而出,效其鍥薄以希稱職,為天下生民害,可勝言哉!故臣謂孚敬,根本之彗也;
,腹心之彗也;獻夫,門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雖欲弭災(zāi),不可得已?!?/p>
帝得疏大怒,逮下錦衣獄,究主使名。恩日受搒掠,瀕死者數(shù),語卒不變。惟言御史宋邦輔嘗過南京,談及朝政暨諸大臣得失。遂并逮邦輔下獄,奪職。
明年春移恩刑部獄。帝欲坐以上言大臣德政律,致之死。尚書王時中等言:“恩疏毀譽相半,非專頌大臣,宜減戍?!钡塾?,曰:“恩非專指孚敬三臣也,徒以大禮故,仇君無上,死有余罪。時中乃欲欺公鬻獄耶?”遂褫時中職,奪侍郎聞淵俸,貶郎中張國維、員外郎孫云極邊雜職,而恩竟論死。長子行可年十三,伏闕訟冤。日夜匍匐長安街,見冠蓋者過,輒攀輿號呼乞救,終無敢言者。時已遷吏部尚書,而王廷相代為都御史。以恩所坐未當,疏請寬之,不聽。
比朝審,當主筆,東向坐,恩獨向闕跪。
令卒拽之西面,恩起立不屈。卒呵之,恩怒叱卒,卒皆靡。
曰:“汝屢上疏欲殺我,我今先殺汝?!倍鬟吃唬骸笆ヌ熳釉谏希隇榇蟪?,欲以私怨殺言官耶?且此何地,而對百僚公言之,何無忌憚也!吾死為厲鬼擊汝。”
怒曰:“汝以廉直自負,而獄中多受人饋遺,何也?”恩曰:“患難相恤,古之義也。豈若汝受金錢,鬻官爵耶?”因歷數(shù)其事,詆
不已。
益怒,推案起,欲毆之。恩聲亦愈厲。都御史王廷相、尚書夏言引大體為緩解。
稍止,然猶署情真。恩出長安門,士民觀者如堵。皆嘆曰:“是御史,非但口如鐵,其膝、其膽、其骨皆鐵也?!币蚍Q“四鐵御史”。(《明史·馮恩列傳》)
——明代御史馮恩的悲劇催人淚下。而口如鐵、膝如鐵、膽如鐵、骨如鐵之“四鐵御史”的口碑,又令馮恩永垂史冊。
31.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已而俺答數(shù)敗約入寇,鸞奸大露,疽發(fā)背死,戮其尸。帝乃思繼盛言,稍遷諸城知縣。月余調(diào)南京戶部主事,三日遷刑部員外郎。當是時,嚴嵩最用事。恨鸞凌己,心善繼盛首攻鸞,欲驟貴之,復(fù)改兵部武選司。而繼盛惡嵩甚于鸞。且念起謫籍,一歲四遷官,思所以報國。抵任甫一月,草奏劾嵩,齋三日乃上奏曰:
“臣孤直罪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懼,思圖報稱,蓋未有急于請誅賊臣者也。方今外賊惟俺答,內(nèi)賊惟嚴嵩,未有內(nèi)賊不去,而可除外賊者。去年春雷久不聲,占曰‘大臣專政’。冬日下有赤色,占曰‘下有叛臣’。又四方地震,日月交食。臣以為災(zāi)皆嵩致,請以嵩十大罪為陛下陳之。
“高皇帝罷丞相,設(shè)立殿閣之臣,備顧問視制草而已,嵩乃儼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題覆,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請命,奔走直房如市。無丞相名,而有丞相權(quán)。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壞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薦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親,故罷之’。陛下宥一人,嵩曰‘我救也’;罰一人,曰‘此得罪于我,故報之’。伺陛下喜怒以恣威福。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是竊君上之大權(quán)。大罪二也。
“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議而成之?!忠运M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議》,欲天下以陛下之善盡歸于嵩。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嵩司票擬,蓋其職也。嵩何取而令子世蕃代擬?又何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輩群聚而代擬?題疏方上,天語已傳。如沈煉劾嵩疏,陛下以命呂本,本即潛送世蕃所,令其擬上。是嵩以臣而竊君之權(quán),世蕃復(fù)以子而盜父之柄,故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是縱奸子之僭竊。大罪四也。
“嚴效忠、嚴鵠,乳臭子耳,未嘗一涉行伍。嵩先令效忠冒兩廣功,授錦衣所鎮(zhèn)撫矣。效忠以病告,鵠襲兄職。又冒瓊州功,擢千戶。以故總督歐陽必進躐掌工部,總兵陳圭幾統(tǒng)后府,巡按黃如桂亦驟亞太仆。既藉私黨以官其子孫,又因子孫以拔其私黨。是冒朝廷之軍功。大罪五也。
“逆鸞先已下獄論罪,賄世蕃三千金,薦為大將。鸞冒擒哈舟丹兒功,世蕃亦得增秩。嵩父子自夸能薦鸞矣,及知陛下有疑鸞心,復(fù)互相排詆,以泯前跡。鸞勾賊,而嵩、世蕃復(fù)勾鸞。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擊其惰歸,此一大機也。兵部尚書丁汝夔問計于嵩,嵩戒無戰(zhàn)。及汝夔逮治,嵩復(fù)以論救紿之。汝夔臨死大呼曰:嵩誤我。是誤國家之軍機。大罪七也。
“郎中徐學詩劾嵩革任矣,復(fù)欲斥其兄中書舍人應(yīng)豐。給事厲汝進劾嵩謫典史矣,復(fù)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內(nèi)外之臣,被中傷者何可勝計?是專黜陟之大柄。大罪八也。
“凡文武遷擢,不論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將弁惟賄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賄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離,毒遍海內(nèi)。臣恐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嵩用事,風俗大變。賄賂者薦及盜跖,疏拙者黜逮夷、齊。守法度者為迂疏,巧彌縫者為才能。勵節(jié)介者為矯激,善奔者為練事。自古風俗之壞,未有甚于今日者。蓋嵩好利,天下皆尚貪。嵩好諛,天下皆尚諂。源之弗潔,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風俗。大罪十也。
“嵩有是十罪,而又濟之以五奸。知左右侍從之能察意旨也,厚賄結(jié)納。凡陛下言動舉措,莫不報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賊嵩之間諜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納也,用趙文華為使。凡有疏至,先送嵩閱竟,然后入御。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故嵩得展轉(zhuǎn)遮飾。是陛下之喉舌乃賊嵩之鷹犬也。畏廠衛(wèi)之緝訪也,令子世蕃結(jié)為婚姻。陛下試詰嵩諸孫之婦,皆誰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賊嵩之瓜葛也。畏科道之多言也,進士非其私屬,不得預(yù)中書、行人選。推官、知縣非通賄,不得預(yù)給事、御史選。既選之后,入則杯酒結(jié)歡,出則饋贐相屬。所有愛憎,授之論刺。歷俸五六年,無所建白,即擢京卿。諸臣忍負國家,不敢忤權(quán)臣。是陛下之耳目皆賊嵩之奴隸也??频离m入籠絡(luò),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學詩之輩亦可懼也,令子世蕃擇其有才望者,羅置門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報嵩,預(yù)為布置,連絡(luò)蟠結(jié),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賊嵩之心膂也。陛下奈何愛一賊臣,而忍百萬蒼生陷于涂炭哉?
“至如大學士徐階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違,不敢持正,不可不謂之負國也。愿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問裕、景二王,或詢諸閣臣。重則置憲,輕則勒致仕。內(nèi)賊既去,外賊自除。雖俺答亦必畏陛下圣斷,不戰(zhàn)而喪膽矣?!?/p>
疏入,帝已怒。嵩見召問二王語,喜謂可指此為罪,密構(gòu)于帝。帝益大怒,下繼盛詔獄,詰何故引二王。繼盛曰:“非二王誰不懾嵩者!”獄上,乃杖之百,令刑部定罪。侍郎王學益,嵩黨也。受嵩屬,欲坐詐傳親王令旨律絞,郎中史朝賓持之。嵩怒,謫之外。于是尚書何鰲不敢違,竟如嵩指成獄,然帝猶未欲殺之也。系三載,有為營救于嵩者。其黨胡植、鄢懋卿怵之曰:“公不睹養(yǎng)虎者耶,將自貽患?!贬灶h之。會都御史張經(jīng)、李天寵坐大辟。嵩揣帝意必殺二人,比秋審,因附繼盛名并奏,得報。其妻張氏伏闕上書,言:“臣夫繼盛誤聞市井之言,尚狃書生之見,遂發(fā)狂論。圣明不即加戮,俾從吏議。兩經(jīng)奏讞,俱荷寬恩。今忽闌入張經(jīng)疏尾,奉旨處決。臣仰惟圣德,昆蟲草木皆欲得所,豈惜一回宸顧,下垂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斬臣妾首,以代夫誅。夫雖遠御魑魅,必能為疆場效死,以報君父?!贬云敛蛔啵煲匀哪晔滤窏壩魇?,年四十。臨刑賦詩曰:“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碧煜孪嗯c涕泣傳頌之。(《明史·楊繼盛列傳》)
——楊繼盛冒死上奏,彈劾奸相嚴嵩犯有十罪五奸,十惡不赦,其奏章被輯入《明史》之中。古來忠臣不怕死,楊繼盛可謂是古代忠臣的典范。本來楊繼盛的奏章言之鑿鑿,大有扳倒嚴嵩之勢,可惜百密一疏,忠烈的楊繼盛一心想如何置嚴嵩于死地,在奏章中推薦景、裕二王審問嚴嵩,引發(fā)了嘉靖皇帝的戒心,而被老奸巨猾的嚴嵩所利用,經(jīng)過嚴嵩的刻意離間挑撥,多疑猜忌的嘉靖皇帝竟然做了嚴嵩的幫兇,反過手來要了忠臣楊繼盛的性命。世事如棋,變幻莫測,生死無常,不亦悲乎?
32.四害不除,天下不可得治!
趙南星,字夢白,高邑人。萬歷二年進士。除汝寧推官。治行廉平,稍遷戶部主事。張居正寢疾,朝士群禱,南星與顧憲成、姜士昌戒弗往。居正歿,調(diào)吏部考功。引疾歸。
起歷文選員外郎。疏陳天下四大害,言:“楊巍乞休,左都御史吳時來謀代之,忌戶部尚書宋纁聲望,連疏排擠。副都御史詹仰庇力謀吏、兵二部侍郎。大臣如此,何以責小臣,是謂干進之害。禮部尚書沈鯉、侍郎張位、諭德吳中行、南京太仆卿沈思孝相繼自免,獨南京禮部侍郎趙用賢在,詞臣黃洪憲輩每陰讒之,言官唐堯欽、孫愈賢、蔡系周復(fù)顯為詆誣。眾正不容,宵人得志,是謂傾危之害。州縣長吏選授太輕,部寺之官計日而取郡守,不問才行。而撫按論人贓私有據(jù),不曰未甚,則曰任淺,概止降調(diào),其意以為惜才,不知此乃惜不才也。吏治日污,民生日瘁,是謂州縣之害。鄉(xiāng)官之權(quán)大于守令,橫行無忌,莫敢誰何。如渭南知縣張棟,治行無雙,裁抑鄉(xiāng)官,被讒不獲行取,是謂鄉(xiāng)官之害。四害不除,天下不可得治?!笔璩觯擁t之。而中所抨擊悉時相所庇,于是給事中李春開起而駁之。其疏先下,南星幾獲譴。給事中王繼光、史孟麟、萬自約,部曹姜士昌、吳正志并助南星詆春開,且發(fā)時來、仰庇、洪憲讒諂狀。春開氣沮,然南星卒以病歸。再起,歷考功郎中。(《明史·趙南星列傳》)
——干進之害、傾危之害、州縣之害、鄉(xiāng)官之害,趙南星所抨擊的明代國家之四大害,可謂切中時弊。沒有驚人的膽量,是斷然不敢如此勸諫的。放眼看去,不獨明代,其他朝代中上述四大害同樣存在,同樣是國家的心腹之患。若想要平治天下,就必須從根本上采取措施,徹底根治這四大害。就此而言,趙南星的建言便具有了穿越時空的現(xiàn)實意義。
33.始吾以為天子命,乃東廠耶!
周順昌,字景文,吳縣人。萬歷四十一年進士。
……順昌為人剛方貞介,疾惡如仇。巡撫周起元忤魏忠賢削籍,順昌為文送之,指斥無所諱。魏大中被逮,道吳門,順昌出餞,與同臥起者三日,許以女聘大中孫。旂尉屢趣行,順昌瞋目曰:“若不知世間有不畏死男子耶?歸語忠賢,我故吏部郎周順昌也。”因戟手呼忠賢名,罵不絕口。旂尉歸,以告忠賢。
御史倪文煥者,忠賢義子也,誣劾同官夏之令,致之死。順昌嘗語人:“他日倪御史當償夏御史命?!蔽臒ù箜?,遂承忠賢指,劾順昌與罪人婚,且誣以贓賄,忠賢即矯旨削奪。先所忤副使呂純?nèi)?,順昌同郡人,以京卿家居,挾前恨,?shù)譖于織造中官李實及巡撫毛一鷺。已,實追論周起元,遂誣順昌請囑,有所干沒,與起元等并逮。
順昌好為德于鄉(xiāng),有冤抑及郡中大利害,輒為所司陳說,以故士民德順昌甚。及聞逮者至,眾咸憤怒,號冤者塞道。至開讀日,不期而集者數(shù)萬人,咸執(zhí)香為周吏部乞命。諸生文震亨、楊廷樞、王節(jié)、劉羽翰等前謁一鷺及巡按御史徐吉,請以民情上聞。旂尉厲聲罵曰:“東廠逮人,鼠輩敢爾!”大呼:“囚安在?”手擲鋃鐺于地,聲瑯然。眾益憤,曰:“始吾以為天子命,乃東廠耶!”蜂擁大呼,勢如山崩。旂尉東西竄,眾縱橫毆擊,斃一人,余負重傷,逾垣走。一鷺、吉不能語。知府寇慎、知縣陳文瑞素得民,曲為解諭,眾始散。順昌乃自詣吏。又三日北行,一鷺飛章告變,東廠刺事者言吳人盡反,謀斷水道,劫漕舟,忠賢大懼。已而一鷺言縛得倡亂者顏佩韋、馬杰、沈揚、楊念如、周文元等,亂已定,忠賢乃安。然自是緹騎不出國門矣。
順昌至京師,下詔獄。許顯純鍛煉,坐贓三千,五日一酷掠,每掠治,必大罵忠賢。顯純椎落其齒,自起問曰:“復(fù)能罵魏上公否?”順昌噀血唾其面,罵益厲。遂于夜中潛斃之。時六年六月十有七日也。(《明史·周順昌列傳》)
——明代閹宦魏忠賢命令東廠的鷹犬逮捕忠臣周順昌,幾乎激起一場民變?!笆嘉嵋詾樘熳用?,乃東廠耶!”從這一吶喊聲中,似乎依舊可以聽到民眾的憤怒和忍無可忍。
34.天子成言有同兒戲,法宮禁地僅類民家
周宗建,字季侯,吳江人,尚書用曾孫也。萬歷四十一年進士。除武康知縣,調(diào)繁仁和,有異政,入為御史。
天啟元年,為顧存仁、王世貞、陶望齡、顧憲成請謚,追論萬歷朝小人,歷數(shù)錢夢皋、康丕揚、亓詩教、趙興邦亂政罪,并詆李三才、王圖。時遼事方棘,上疏責備輔臣。無何,沈陽破,宗建責當事大臣益急,因請破格用人,召還熊廷弼。已,論兵部尚書崔景榮不當信奸人劉保,輔臣劉一燝不當抑言路,因刺右通政林材、光祿卿李本固。材、本固移疾去。魏大中劾王德完庇楊鎬、李如楨,宗建為德完力攻大中,其持論數(shù)與東林左。
會是歲冬,奉圣夫人客氏既出宮復(fù)入,宗建首抗疏極諫,中言:“天子成言,有同兒戲;法宮禁地,僅類民家。圣朝舉動有乖,內(nèi)外防閑盡廢。此輩一叨隆恩,便思逾分,狎溺無紀,漸成驕恣,釁孽日萌,后患難杜。王圣、朱娥、陸令萱之覆轍,可為殷鑒?!扁柚?,詰責。清議由此重之。(《明史·周宗建列傳》)
——上述掌故發(fā)生在明熹宗朱由檢時期。熹宗朱由檢離不開他的奶娘奉圣夫人客氏和宦官魏忠賢,而這兩個角色又成為明王朝最大的禍害。在朝野上下一致反對下,朱由檢一度被迫令奉圣夫人客氏離開了皇宮。但過了不長時間,又讓她重新回到皇宮,由此引發(fā)了又一輪的激烈抗爭,御史周宗建首當其沖,寫下了這份言詞激烈的抗疏。處于極度憤怒之中的周宗建似乎不管不顧,將一切置之度外了,否則,是很難將“天子成言,有同兒戲;法宮禁地,僅類民家”這樣火藥味空前濃烈的言詞寫進奏折中去的。
35.他非所知也
太宗崩后五日,睿親王多爾袞詣三官廟,召索尼議冊立。索尼曰:“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知也?!笔窍?,巴牙喇纛章京圖賴詣索尼,告以定立皇子。黎明,兩黃旗大臣盟于大清門,令兩旗巴牙喇兵張弓挾矢,環(huán)立宮殿,率以詣崇政殿。諸王大臣列坐東西廡,索尼及巴圖魯鄂拜首言立皇子,睿親王令暫退。英親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勸睿親王即帝位,睿親王猶豫未允,豫親王曰:“若不允,當立我。我名在太祖遺詔?!鳖SH王曰:“肅親王亦有名,不獨王也?!痹ビH王又曰:“不立我,論長當立禮親王?!倍Y親王曰:“睿親王若允,我國之福。否則當立皇子。我老矣,能勝此耶?”乃定議奉世祖即位。索尼與譚泰、圖賴、鞏阿岱、錫翰、鄂拜盟于三官廟,誓輔幼主,六人如一體。都統(tǒng)何洛會等訐告肅親王豪格,王坐廢,詔褒索尼不附王,賜鞍馬。(《清史稿·索尼列傳》)
——皇太極死后,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肅親王豪格等個個各懷心思,誰來繼承大統(tǒng)成了滿清當局爭論不休的問題。于是,索尼的表態(tài)勇氣可嘉,不惜以死抗爭,來捍衛(wèi)皇子對皇位的繼承權(quán)。若非索尼等人鐵骨錚錚,在個個躍躍欲試、爭執(zhí)得面紅耳赤、甚至準備兵戎相見的親王權(quán)貴面前,是決然說不出這樣有膽氣的話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