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生傳》介紹
人生是本大書。約翰生和鮑斯威爾的《約翰生傳》,是人生大書里的篇章。他們是世界文壇史上歷久彌新的一個話題,也是文人相重的一個美談。兩百多年過去了,他們的影響,盡管隨時變化,高低不平,卻如泉涌水出,源遠流長。
約翰生和鮑斯威爾的《約翰生傳》,對我們那些近現(xiàn)代博學中外的文學先驅者來說,不是陌生的名字。主張多讀書并讀好一本書的林語堂,除了推崇李漁,偏愛的就是《約翰生傳》(《夏令讀物》)。他甚至把約翰生與中國古代思想家孔子相提并論,說這兩個人,有豐富的常識,人生的智慧和堅定的判斷力(《英國人與中國人》)。梁實秋在20世紀30年代以“拜服約翰生博士的教授”而為人所知,還編譯出版過這部傳的中文版。范存忠早年就在約翰生研究領域涉足,晚年為紀念他逝世200周年演講撰文。朱東潤曾稱《約翰生傳》為西方第一傳,激勵自己寫中國第一傳。錢鍾書的《談藝錄》《管錐編》也一再引用約翰生的妙語好詞,貫通中西文化。楊絳在《堂吉訶德》譯者序引用約翰生的評說:“堂吉訶德的失望招得我們又笑他,又憐他。我們可憐他的時候,會想到自己的失望;我們笑他的時候,自己心上明白,他并不比我們更可笑?!贝_實,無數的中國文化人在直接或間接地接受其語言和思想的影響。由于各種歷史和現(xiàn)實的原因,約翰生著作和鮑斯威爾的《約翰生傳》未能得到經典名著那樣出版且多譯的待遇。
這也許不是無獨有偶的現(xiàn)象。在“地球一村”的現(xiàn)代化社會,西方已開始冷落約翰生,或者說,約翰生熱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正如盡管過去我們的文學前輩熱愛過他,而他當下在東方受冷落,也像是不謀而合地與國際社會文化潮流相接軌。這里不是說約翰生著作和鮑斯威爾的《約翰生傳》在西方經典著作的書架上已消失,也不是說他們在文學史上的大家地位受到沖擊,更不是說全球性的約翰生迷和他們的學會已不存在,而是說,高科技的現(xiàn)代社會,和成長中的年青一代,在疏遠他們的時代。現(xiàn)代人的語言欣賞習慣難以接受甚至排斥他們文字的典雅。許多事,不必親身經歷。當人們對它還毫無了解的時候,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而文化遺產,扎根在人生土壤的書,盡管會被疏遠,被禁錮,被埋沒,被忽視,被批判,被打倒,然而,潮退底現(xiàn),水落石出,終究讓人們還是要好奇地了解它的來龍去脈,知道它的源遠流長。約翰生的書傳是這類不怕風吹雨打日曬雨淋的書籍。最怕寂寞的約翰生,曾對那些敢到中國長城去的人的精神贊嘆不已。這位文學大家,這位250年前便呼喚“要用遠大的眼光來瞻顧人類,從中國一直到秘魯”(范存忠譯文)的世界公民,最終還是會看到歡迎他的長城大地。
一
讀《約翰生傳》,要知約翰生。
約翰生是18世紀著名的英國詩人、散文家、批評家和英語詞典編纂家,也是幽默雄辯的談話家。他唯一的小說《幸福谷》即《拉賽拉斯》足以使其赫然立于世界文壇。
約翰生于1709年9月18日出生于一個英國小城的小書商家庭。剛出世,家人怕他活不長,當天趕緊為他做了洗禮的宗教儀式。他幼年的多病,尤其視力低弱,一只眼盲,伴隨他的終生。他天生聰穎好學。8歲上學,讀拉丁文。19歲進入牛津大學學習法學。泛覽群書,博聞強記,導師們稱他為大學里讀書最多的學生。
由于家庭投資生意破產,交不起學費,他在校13個月后便被迫輟學,返回家鄉(xiāng)。在停學無事可做的日子里,他漫不經心地在父親書店里瀏覽了大量的古今書籍。
盡管他滿腹經綸,文采橫流,還有文人前輩和朋友們的擔保推薦,但在當時嚴格以學歷衡量人的等級森嚴的英國社會,沒有文憑,他亦無法找到一份專職的工作。連申請一份助理教師的空缺,也遭到無情拒絕。即使有幸在一所學校做校工,還受盡難言的恥辱,被迫辭工。除了文憑,還有他因疾病而殘留下面部的痙攣疙瘩和特異的舉止怪癖,也不同程度地妨礙他做教書工作。
面對暗淡的前途、森嚴的社會等級和貧困所迫的失落,約翰生立志奮斗,挑戰(zhàn)權貴,用他的文學才能和刻苦精神來謀生立足,堅持了他生而為文的信念,直至終生。
1733年,他從出生地的小城來到大城伯明翰。最初,他的目的只是看看朋友,由此結交了一批為他后來成功助力的友人。通過一位醫(yī)生的介紹,他承擔了把法文《阿比西尼亞旅行記》譯成英文的任務。他為此寫的前言,表明他對被侵略國殖民地的同情和關注。他那一貫關注弱勢群體的思想,就在這時初見端倪。他散文的思想和語言的力度也初露鋒芒:“人類的自然本性,是罪惡和美德的混合物,是熱情和理性的競爭。盡管造物主上帝對此無偏無愛,可卻在大多數國家里以特別的偏愛求得非常的不實際而達到平衡?!?/p>
在伯明翰,約翰生在認識的朋友圈里,找到自己未來的妻子。26歲時,他和病故朋友的妻子波特太太結婚。她比他大20歲?;楹螅闷拮拥腻X,在靠近家鄉(xiāng)的地方,設立私校,教授拉丁文和希臘語。盡管準備充分,僅招來幾個學生。不到兩年,學校賠本,只好關閉解散。1737年,為家庭的債務和生活所迫,他和他學校里的一個學生加里克來到了大都市的倫敦。在這里,他既經歷城市多彩文化生活的喧鬧,又品嘗無名落泊貧困的辛酸。倫敦城市的廣大而充實,是他創(chuàng)作的基地,給他文學挑戰(zhàn)動力和源泉。從此,他成了具有城市意識的倫敦人。他自豪地說,“一個人厭倦了倫敦,也就厭倦了生活”。
到倫敦后,他應聘在愛德華·卡文主編的《紳士雜志》做助理編輯,有機會寫一些匿名的散文書評。當經濟上有了一些穩(wěn)定的收入之后,他返回家鄉(xiāng)完成他的悲劇《艾琳》,并把妻子接到倫敦。1738年,他發(fā)表長詩《倫敦》。這首諷刺詩,感慨倫敦大街治安的混亂無序,表達對窮文人悲慘生活的同情,傾吐詩人對政治腐敗的抗議,贏得極高的評價。詩是匿名發(fā)表的。當時有詩人桂冠之稱的蒲柏,在稱贊它之后,急于讓人幫助了解這首詩作者的情況。盡管這首詩連續(xù)三次再版,約翰生所得才10個吉尼稿費,只比他第一本譯書多了5個吉尼。
在他小有成就的時候,一些學校提供他就職的機會。前提是要求他獲得碩士學位。經與牛津大學和都柏林大學聯(lián)系授予他學位的事,終未能如愿。同時,他也因此失去當律師的機會。伴隨求職失望的痛苦,他寫了幾篇嘲諷當時政府無能的文章。他對漢諾威皇室也極為不恭。因此,有流傳他被政府發(fā)出拘捕令的傳說。
《紳士雜志》自1732年開始,就有關于國會辯論的報道。約翰生開始是為它做些編務工作,1740年到1743年接手為其寫稿。他經常埋頭苦干,有時在1個小時內完成3個專欄。他的這些報道,不是一般的裁剪敘述,而是雙方思想交鋒的提煉加工,成為人們了解國會辯論的重要文獻。
在倫敦生活,他認識一位落泊潦倒的詩人理查德·薩維奇,并成為好朋友。這位放蕩不羈的朋友,和約翰生至少有兩個共同點,一是貧窮,二是激烈地反對現(xiàn)政府。他們最不幸的時刻,是因為交不起房租而被迫在大街游蕩過夜。當這位詩人去世后,他在1744年匿名發(fā)表了《理查德·薩維奇?zhèn)鳌?,喚起人們對“格拉伯”(GRUB街,他后來在詞典定義為詩人文化人臨時群居的地方)和那里文人生活的關注。這是他的散文著作第一次引起社會的反響。5年后,寫出《湯姆·瓊斯》的小說家菲爾丁,稱它是一部表現(xiàn)“人性優(yōu)秀和惡劣并存的最杰出的作品”。當時僅21歲,立志要成為英國杰出畫家的喬舒亞·雷偌,一口氣把書讀完。直到身體移動時,才感覺手臂麻木。約翰生自述寫作之快,一天之內便寫出了48頁,也讓人驚嘆不已。1745年,他出版了關于莎士比亞悲劇《麥克白》詮釋著作之后,便開始轉向編輯《英文詞典》的工作。
和他同時期到倫敦闖蕩生活的加里克,比他更早揚名。這曾引起他對藝術表演家的偏見。這類嫉妒偏見,恰好是眾多的約翰生為人談論的矛盾思想和性情怪僻之一。加里克到倫敦后,把學法律的志向轉向藝術表演。在1741年,他成為知名的演員。到1747年,是劇場經理。約翰生為他這個學生接管劇場后的首季演出,作了生動的歷史性演講,而早些年他寫的那部長期找不到贊助商排演的悲劇《艾琳》,也得以搬上舞臺,連續(xù)演出了9個晚上。
40歲后的約翰生,進入他創(chuàng)作的豐收時期,得到社會的公認。1749年,他的第二部長詩《人類希望的幻滅》發(fā)表。這部揭示人類悲劇普遍存在的富有哲理的長詩,也同時寄托著詩人對人類的希望,祈禱博愛、寬容和基督的信仰。這是公認的他最重要的詩作。
1752年,約翰生的妻子去世。他為此沉浸在悲痛之中。每當周年祭日,他都會提筆寫下自己思念之情。鑒于有關他妻子的資料很少,后人關于他們婚姻生活的這段歷史,只能推測。顯然,他們的婚姻是建立在互愛互重的基礎上的。從一開始,她傾聽丈夫的談話,特別為他是《漫游者》的作者而自豪;約翰生也為太太所具有的喜劇欣賞能力高興。歲月無情。從家庭生活來說,他們并不合適。如約翰生主張高質量的飲食生活,而自己卻不修邊幅,房子零亂,特別讓他失望的是,到他太太晚年以后,她染上嗜酒吸毒的習慣,不愿滿足丈夫的生理欲望,使他過著單調的生活。從約翰生為妻子寫的祈禱文,人們可在字里行間假設他們婚姻的生活;正是這些既充滿愛又自責懊悔的文字,表明了約翰生的誠心實意。妻子死后,他成了孤獨的人。然而,此時,他的部分時光卻愉快地和朋友們在一起。在這早幾年前由他倡議的一個俱樂部(Ivy Lane Club)里,他結交了不少志同道合者。
1755年,約翰生獨自編輯的歷時八年半的《英文詞典》終于出版。這是英國文化史上里程碑式的大事。他編詞典時只雇了6個助手,工作時間遠遠超過原計劃3年完成的要求。當比較其他國家運用集體力量編詞典時,他幽默地計算著說,英國人做了一件法國人要1600年才能完成的事情。這部詞典在文字篇幅上無前人能及。盡管它收錄的4萬多個詞還是少于先前的一部詞典,而讓它特別耀眼之處,是從上溯200多年前的英語文學里,引述了大約11.4萬條語錄,為詞的定義作例證。實際上,他輯錄的數量比所采用的要多一倍,被迫精減,用他的話說是“怕嚇走了學生”。在今天,他的有趣味的詞定義(如“詞典家”)流傳不多,而他很少的一些情緒化詞義更能被人過目不忘,如“燕麥”等。從歷史看,他這部詞典的主要貢獻,是首次大范圍地從英語著作詩歌文學里引用既不乏明智又異常生動的例句注釋詞義,在詞典學上樹立了一個里程碑?!霸~典人約翰生”的外號和他個性化的經典釋義,連同他性情中人的率直坦誠,給“約翰生迷”(Johnsonman)或“約翰生研究者”(Johnsonian)平添多少談不完的他(她)們的這一個約翰生。
在《英語詞典》的扉頁上,約翰生滿意地署上了碩士學位的頭銜。這是牛津大學以承認他文章表現(xiàn)了宗教信仰和道德價值觀念而授予的。后來他又分別被都柏林和牛津大學授予博士學位。他自己從內心里更喜歡人稱他先生,而不是大家都一致尊敬地稱他為約翰生博士。到此時,一些傳記人或評論家無不真誠地說,要是他現(xiàn)在開辦私校,豈止門庭若市。約翰生因詞典出名后,對于名利,他看得很輕,淡然處之。他說,“我已經耽誤了時間,以致那些我最希望讓他們滿意的人已不在人世,成功和失敗都無意義。因此,我很冷淡,平靜地待事,不因指責而有任何害怕,也不因贊揚而沾沾自喜”。在詞典出版后,切斯特菲爾德伯爵出于好意,一心想彌補自己先前對詞典工作不關心的疏忽,在《世界》雜志連續(xù)發(fā)表了兩篇文章,誠懇贊揚和推薦詞典。約翰生沒有為他的熱心動情,婉言詞正拒絕他的所謂關心,寫下一封最傳世的書信。有人說,堂吉訶德消滅了西班牙的騎士精神,約翰生的信則轉變了作家靠貴族富人贊助的依附地位,預告了出版商和大眾讀者支持文學的新時期到來。
出版詞典,并沒有給約翰生帶來經濟上的翻身。合同書上的錢,他早已先預支用完。為生活拮據所迫,在編詞典期間和以后的歲月,他還要為報紙的周刊寫稿糊口。1756年,他因欠租金5英鎊18先令被拘捕。在出版商兼小說家塞繆爾·理查德送他6個吉尼后,他才走出牢門。在18世紀的英國,一般文人都需要有一份專門職業(yè)來以工養(yǎng)文,要不然就是靠辦報紙或搞出版來兼顧文學。那些僅靠雇傭寫稿為生的人,窮困潦倒。約翰生是這個門戶里的人。他能從中崛起,同時特立獨行,自由思想,為五斗米卻不折腰,是今天人們要敬佩他的精神品格??梢赃@樣說,約翰生開始以文為生的自由獨立精神及其傳統(tǒng),影響西方文史學術,至今不衰。
為不同報紙雜志,也為調解編詞典工作的單調乏味,約翰生接受任務寫《漫步者》(1750~1752);后來還寫有《冒險者》(1753)和《懶散者》(1757~1760)。這些散文似可籠統(tǒng)地用“道德文章”來概括。所謂道德指信仰人品,文章則是文采佳句。約翰生認為,作為寫作人,讓語言更精煉是義不容辭的責任。文章應該表現(xiàn)“準確的思想和磨煉的文字”。他的三四百篇散文,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有嘲諷譏笑,有通情達理,有伸張正義,有民間疾苦。他的散文寓教不忘娛樂,有的還十分風趣幽默:“安靜先生的主要快樂是談話。他從不厭倦談話和聽話。談話和聽人說話對他一樣重要,因為他一直想象自己在教導人或在向人學習,沒有時間反省自己??墒牵傆幸粋€時間,在夜晚,他必須回家,他的朋友也要睡覺;還有一個時間,在凌晨,所有的世界都贊同不鬧事。正是在這些時刻,可憐的安靜先生一想到便止不住顫抖?!保∟o.32《懶散者》)有趣的現(xiàn)象是,從他那些強烈地表現(xiàn)了人類受挫則苦難和希望無望的心理矛盾的散文里,近現(xiàn)代研究者指出,盡管沒有在語言上明說,約翰生的散文已在20世紀之前,非常接近預示著弗洛伊德的理論。
1759年,他年逾90歲的母親去世。虔誠的約翰生,一直在母親生前盡孝心,從他不寬裕的收入里寄錢給母親,為她還債務。為了母親的埋葬費,他向印刷商借了30英鎊,償還的抵押是他交出一部作品。這部在一周之內的夜晚完成的小說是《阿比西尼亞王子》,即更為人知的書名《拉賽拉斯》(筆者譯《幸福谷》)。這是約翰生少有的以描寫人物個性為主的文字。他揭示人類尋求幸福的妄想空虛。拉賽拉斯王子,不滿現(xiàn)實生活的幸福,冒著風險,走出所居宮殿的幸福溪谷,到非洲東部的埃塞俄比亞和北部的埃及作精神旅行,尋找幸福,而所見所聞,讓他異常失望,最后終于覺悟“當你在選擇生活時,你忽視了生存”。這部像童話般美麗的東方傳奇,實際是一部作者精神探索的自傳。它的創(chuàng)作速度之快,無失它思想上的嚴謹和形式上的完美。這是約翰生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一部最暢銷的作品。這部飽含人生哲學的作品,符合18世紀讀者“虛構想象中求真實感人”的欣賞口味,在歐洲和世界各地都有各種語言譯本。
約翰生從來不諱言自己寫作是為了錢。他說,“除了傻瓜,沒有人不為錢去寫作”。他還堅持,“寫作為面包,談話為愉快”。多病憂郁的他,把文學和社交看作最大的“緩和劑”(Palliative)。他的寫作沒有給他帶來財富,談話卻贏得了朋友。他先后組織過好幾個俱樂部,談藝論文。他的社交圈子廣泛,后來傳記人感嘆其多,說不清有多少慕文而來的朋友,聆聽智慧交談的朋友,接受慷慨幫助的朋友。他雖不富有,盡心盡力,大方解囊,超出一般人能想象的界限。他一方面是有求必應地寫稿掙生活費,一方面卻無償地為朋友寫序寫獻詞寫書評,盡文字之力去滿足他們的需要。據當代傳記作家貝茨的考證,約翰生花了很多時間到牛津大學,只是義務地幫助新任命教授錢伯斯準備法學講稿。他只做事不張揚,連好探長短的鮑斯威爾也不知道這個秘密。顯然,他的那條寫作為錢的語錄,只能當作一個硬幣必有兩面來理解。
在他為生而文的時期,有幾件影響他個人的大事。
(一)1762年,53歲的他,一件從未追求和希望過的事發(fā)生了。英國王室基于他的文學成就獎給他每年300英鎊的養(yǎng)老金。
(二)1763年,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偶然地闖進了他的生活。第一次的見面,年輕人有點失望,卻很快就被他談話如文章的精彩所吸引。兩人的友誼發(fā)展愈來愈深,連婚后的妻子也開始抱怨,只有“熊”跟人走,哪有人圍“熊”轉。這位叫鮑斯威爾的年輕人,一開始就作談話記錄,后來還受到鼓勵,盡心為他立傳。1764年,約翰生在喬叔亞·雷諾的建議下,一起成立了一個享譽倫敦的文學俱樂部。9年之后,年輕的鮑斯威爾,榮幸地加入了這個名聲大振的社團。
(三)1765年,約翰生被介紹認識釀酒富商思羅爾先生。主人的好客,特別受年輕活潑夫人的熱心崇拜,讓約翰生賓至如歸,很快成了他們家庭里的一員。他在主人家的別墅有專門的房子,參加主人的貴族名流宴會,陪同主人到海外旅行,見識了他未知社會的一角。愉快之情,讓他說出“沒有人會在快樂里是個偽君子”。他同思羅爾夫人不即不離的曖昧關系,一直是后人猜測的話題。有學者考證,在約翰生和夫人相識的19年中,思羅爾夫人和她丈夫生育達12個之多,其中8個死于嬰幼兒。夫人一直忙碌在妻子母親家庭主婦事務中。約翰生和思羅爾夫人之間情投意合的關系,只能說是時間的聯(lián)系。時間也是敵人。當思羅爾先生病逝后,夫人把愛移情到一個音樂家身上。當得知她要結婚時,約翰生惱羞成怒,寫信強烈反對,然而,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樁婚姻是夫人自己的私事,請她原諒并感謝夫人多年來的熱心關照。從兩人的聯(lián)系上,從私人互通來信看,思羅爾夫人更能走近約翰生。她后來寫了恩愛抱怨真假并存的《軼事》,描寫了她所認識的約翰生。無疑,它為約翰生迷添油加醋了。
(四)1767年,英國國王陛下在皇家圖書館會見了約翰生。他和國王的談話及表現(xiàn),讓他的朋友感到他作為文人的自豪。他向國王表示,他要繼續(xù)讀書而不是寫作,這是因為他已盡了作家的責任。
自從得到養(yǎng)老金,約翰生可以擺脫寫稿的差事,不必再為一日三餐的飯食而憂慮,并且有時間和旅費到處走走,休假遠行。他和鮑斯威爾出游蘇格蘭高地及其島嶼,與思羅爾夫婦觀光威爾士北部和法國巴黎。悠閑的生活,并沒有徹底打消他繼續(xù)寫作的念頭。他在1765年完成8卷本的《莎士比亞全集》評注后,1773年出版《蘇格蘭西部島嶼旅行記》;1781年完成10卷本評52位詩人的《英國詩人評傳》。當出版家要他寫這部詩人評傳時,他不希望是一部“約翰生的詩人傳”,接受大家贊同的人選,當然,也加入自己喜好的5個詩人名單。他直接依據文本閱讀感受而不是理論規(guī)則做出評價。如對他自己提名的一位詩人詹姆斯·湯姆森,他高度評價其詩歌《季節(jié)》,卻不喜歡《自由》:“在它剛出版時,我試圖讀它,無法讀下去。后來我再也沒去讀它……”當代一些研究者認為,約翰生不是前人假設的嚴格的新古典主義批評家。他的方法基本上屬經驗主義。他應被看作是20世紀倡導讀文本的新批評主義之父。
值得注意的是,他在1770年期間,寫了一些引人注目而又為后人爭論不休的政治宣傳小冊子,如《虛假的警惕》(1770)、《愛國者》(1774)、《征稅不是暴政》(1775)。他的政治觀基本建立在實用哲學的基礎上,既不傾向國王獨裁也不贊同人民革命,強烈反對戰(zhàn)爭。他認為,抽象的自由或自然的主權說,都是偽善之言。文明的國家首先要有穩(wěn)定的政府,尊重法律。盡管這是基本的安全保證,但是,如果政府濫用職權,人民不能容忍,便會站起來反對暴君,并砍下他的頭。他對革命的嘲諷和對平等的界說,反映他保守和激進思想并存一體的矛盾,也體現(xiàn)他關于人性是善惡綜合一體的主張。他嘲笑理想希望的追求,卻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他懷疑生活,卻強烈求生,恐懼死亡。他是基督的道德信奉者,卻完全根據自己個人生活的信念。如果我們也有他不幸而言中的那些人性優(yōu)劣的話,正是他的言行不盡一致,他的思想常常矛盾以及為之既清醒又困惑的一生,還有產生這一矛盾的人生土壤,讓后人有說不完的約翰生。
約翰生性格倔強,脾氣粗暴,話語犀利,嘴不饒人。這只是他性格的一面。他同情弱者,慷慨解囊,慈善待人,通情達理。他耐不得寂寞,一直與孤獨斗,來訪者不拒。除此之外,他的住所也是那些貧窮無地容身者之家。他搬過幾次家,房子總是住滿客。同在屋檐下,有來倫敦治病后來雙眼全瞎的安娜·威廉姆太太;有朋友在約翰生太太死后送給他的黑人奴仆弗朗斯·巴伯;有為窮人看病的窮困的醫(yī)生羅卜特·利夫特;還有他教父牧師的一個女兒德斯蒙琳太太。當兩個不同性格的太太住在一起常爭論時,他寬容回避。他十分禮待窮醫(yī)生,對人卻說他只是分享一間房子和幾片面包而已。他為這位醫(yī)生朋友的去世而難過,寫下感人肺腑的詩句。臨終前,他立遺囑給他黑人仆人巴伯每年70英鎊。由于長期的憂郁癥,哮喘,水腫,還患了中風,加上老朋友的先后去世,思羅爾夫人的有意疏遠,身體虛弱的他,終于在1784年12月13日倒下,享年75歲。
二
理解約翰生,要讀《約翰生傳》。
不用說,立言立德,約翰生在世時,便是一個杰出的作家、思想家,也很有名望,是18世紀中葉的文壇泰斗。“歷史也像淘氣搗亂的小孩子,愛開玩笑,捉弄人。”(錢鍾書語)現(xiàn)在,約翰生的名譽地位,卻要依賴雙重的歷史傳統(tǒng)或兩個形象:一個是“民間藝人”,一個是“文人作家”。
“民間藝人”,主要根據鮑斯威爾的《約翰生傳》(以下簡稱《傳》)。這是由詩人、史學家和批評家麥考萊過分強調約翰生的智慧談話而不是他的著作本身而開始形成的。麥考萊在他那篇評克羅克1831年編輯本《傳》的著名文章里強調,約翰生出名在談話,是個常常站在錯的一方的狡辯者。人人愛引用他,卻沒有人要讀他的書。說到底,他不過是一部大書里心地不壞、色彩斑斕的生動有趣逗人怪物而已。麥考萊對《傳》里的“約翰生”藝人推崇,卻對寫傳的作者不敬。這既出于他對鮑斯威爾寫《傳》過程了解不多,又出于他對作者人性弱點攻擊過分。他強調作者卑鄙奴性,魯莽淺薄,醉鬼風流的一面,認為他是“無知小人”寫出偉大作品。這個把“人與傳”分開的評論,影響后世。
早在《傳》出版之時,批評家對鮑斯威爾便多是冷嘲熱諷。說他是愛管閑事的人,想靠吸引讀者來出名;任何蠢人“偶然”也能寫本有價值的書。如果《傳》有價值,全靠“幸運”取得。鮑斯威爾本人雖感到“滿意”卻也沒敢過高地估計自己的著作。過了40年,到《傳》1831年出第11版時,編輯者引批評家麥考萊的話,稱它是一部天下最出色的傳記。后來人更說它是出類拔萃,超世絕倫。矯枉過正。這又開了一個喧賓奪主的先河,約翰生有名全靠《傳》,“文人作家”已不存在。大有無《傳》,即無約翰生之名。
然而,對《傳》作者“無能”“偶然”出名的看法還在,與此同時,也為那些不滿高度評價《傳》者提供反駁的根據,認為它不過是一本記事的“編輯的日記”,談不上什么傳記,何論大作??考s翰生,他才出名。更簡單化的議論,說他是“無骨氣的奉承者”,表現(xiàn)的不過是一堆“灰色的幽默”。連累而及,投鼠不忌器,對約翰生的文學大家地位也不滿攻擊。歷史既捉弄人,又捉弄弄人的人。麥考萊也在人傳榮辱與共的榜上有名。
圍繞人與《傳》的價值本身,世界一直沒有凌晨的安靜。200多年過去了,著迷的人還是那樣執(zhí)迷不悟,金石難開,愛屋及烏,喜歡上一切與約翰生有關的東西,有說不完的話題,而繞來繞去又離不開《傳》。尤其1927年后,散失的鮑斯威爾的筆記及其當時寫《傳》所依據的“日記”和“手稿”在古城堡地窖里陸續(xù)地被發(fā)現(xiàn)整理出版后,又為老樹添新枝,解開“無能小丑”如何寫天才大作的懸而未決的歷史疑問,讓人明白,即使沒有這部《傳》,律師兼新聞記者鮑斯威爾那些觀察細致和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日記文稿也可讓他揚名文壇。
今天的學術界,似已達成基本的共識:約翰生主要是文人作家,同時不排除他是個天才的談話家。對鮑斯威爾描寫的約翰生要尊重,閱讀理解還是要集中在這位偉人自身著作上。在我們目前還沒有多少約翰生原著翻譯出版的環(huán)境里,《約翰生傳》的先睹為快,也算是走近約翰生大陸的小路。沒有這個活靈活現(xiàn)又生氣勃勃的民間藝人導向,當下人生忙碌,難得有人想去翻翻他那些厚重的人生智慧大書。
鮑斯威爾是個什么人,為什么要寫傳,成為今天讀這部百年老《傳》需要了解的一個背景。
詹姆斯·鮑斯威爾,1740年10月29日生于蘇格蘭愛丁堡的一個中等富裕人家。這一年,約翰生31歲,還在世上默默無聞地埋頭寫作。鮑斯威爾父親與約翰生是同齡人,是個律師,1754年成為法官,后授予他所出生地奧慈里克伯爵,一個沒有世襲但可以傳給他后代大兒子詹姆斯的榮譽稱號。他是個嚴肅的長老教會員和輝格黨人,而英國國教信仰者約翰生,更傾向于保皇的托利黨。兩人都固執(zhí)剛毅果斷。他們見過一次面。那是在1773年,鮑斯威爾和約翰生一起旅游蘇格蘭高地快結束時,到了其家鄉(xiāng)奧慈里克。兩人因政治觀念不同有過很不愉快的爭吵。鮑斯威爾父親對兒子領來這位笨拙的“老牧師”看不順眼,既不喜歡“畜生”,更把兒子日記看作“罪惡的記錄”,而約翰生卻對鮑斯威爾的家族產生極大興趣,因為它可上溯到1504年,有歷史的人文傳統(tǒng)。殊不知,正是這個傳統(tǒng)及其壓力,導致鮑斯威爾與父親間代溝的思想矛盾沖突。
鮑斯威爾父親一直希望后繼有人,光宗耀祖,很早就讓他讀書,在家請私塾老師授課,希望他將來成為律師,接替家鄉(xiāng)領地。而他這位有些羞怯憂郁,圓胖個子矮的兒子,卻性格隨和,思想開放,自由不拘,常與愛叨叨、古怪嚴厲和守家立業(yè)的父親不和,到了青年時期,矛盾更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其叛逆祖訓。
從15到19歲,鮑斯威爾在愛丁堡學院學習,接受獨立自主的社會生活鍛煉,發(fā)展對社交和文學的愛好。他狂熱和猶豫不決的個性伴隨他終生。一直嚴密監(jiān)管督學的父親,想制止他的散漫習氣,便讓他轉學到比較傳統(tǒng)的格拉斯哥大學。當時尚未成名的經濟學家亞當·斯密在大學教他修辭學。然而,他的獨立精神有增無減,不顧當時天主教徒不能進入律師行的禁忌。當父親得知他要信天主教后,趕緊強迫他回家。借此機會,他去了向往已久的倫敦。
1760年初到倫敦后,他很快就接受了羅馬天主教,放棄律師,想當一個僧侶。在聽了同鄉(xiāng)勸說后,他改變了這個信仰,傾向于自由思想。大都市,生活豐富多彩。他放蕩無拘,召妓往來,風流倜儻。他想以申請參加陸軍護衛(wèi)隊為理由定居倫敦,父親得知后到城里勸阻他,最后拒絕為他交費,迫使他在倫敦3個月后返回家鄉(xiāng)。他又回到愛丁堡學習。偶然寫些詩歌散文自娛,依舊和任何愿與他交往的女人混日子。他甘心拿一年100英鎊的津貼而放棄在父親死后能繼承的產業(yè)權。父親憂心忡忡,擔心家族領地無人接班??墒牵?762年7月30日,他通過了法學的考試。父親喜出望外,渴望其接班,開始讓步,而他卻得寸進尺,把津貼討到200英鎊一年。于同年11月15日又到了他認為“充滿活力和歡樂”的倫敦。
先結交名人,后讓自己成為名作家。這是鮑斯威爾早年為自己立下的兩個人生大志。此時,他22歲,雖虛榮心多于尊嚴,狂妄而不驕傲,執(zhí)著追求名譽,同時注意觀察了解其他人的個性行為和言談。他廣交朋友的習慣也帶到倫敦,并勤寫日記練筆。由于他的“日記”,人們能了解他在倫敦9個月里各種四處串聯(lián)的社交活動:找能見到的各類名人文人;與同齡人在酒吧談理想抱負;到劇場看戲,模仿牛叫讓觀眾喝彩;見同鄉(xiāng)被欺,跳到凳上舉拳助威;上教堂目的是想找女人而結果深受信仰教育;逛妓女街,從女演員那里染上淋病。他這些寫在日記內跳躍不定的青春斑點,恰與約翰生在城里孤獨單調的寫作生活形成鮮明對比。盡管讀者比較有興趣這時的他遠勝過于約翰生,而正是要見到這個“孤獨”的約翰生,才是鮑斯威爾到倫敦的努力所在,愿望所求,大志所得。正是這些觀察細致、描寫具體、個性鮮明的日記,無疑為他后來寫約翰生磨了墨,使《傳》絕非“偶然”。
倫敦生活開闊眼界。閱讀約翰生的精辟文章,聽到流傳的奇談怪論,讓他越來越急切地想見這位偉人。明知這位“巨人”對蘇格蘭人出言不遜,還是到處托人求見。大約等了5個月,1763年5月16日,一個重要的時刻,他不期然地在朋友戴維的書店見到了約翰生?!秱鳌防飳懙倪@第一次見面,已比原始日記更有逼真度。增寫的一些形容詞,達到生動傳神效果而不損害它的文字真實。顯然,《傳》非“日記”。
這時生活單調的約翰生,已人到中年,很有名氣,人稱《詞典》、《漫步者》(散文)、《拉賽拉斯》(小說)的作者。他接受英王室每年300英鎊的養(yǎng)老金。由于對這個初次見面性急強求的青年人的看法有所改變,見面3個月后,約翰生便不在乎這個外向活躍有點浮夸的鮑斯威爾,高興地與他一起乘馬車旅行到哈威慈,送他去荷蘭留學。告別的場景描寫,表明他們似父子情深的一對忘年交。
鮑斯威爾在荷蘭烏得勒支繼續(xù)學法律。這兩年半在國外,鮑斯威爾經歷過當時社會流行的教育旅行。到過德國、瑞士、意大利和法國,走訪伏爾泰和盧梭等名人。在羅馬,和一個自由開放聰明的女子有戀情關系。他還去了科西嘉,見到堅持獨立自由的愛國領導人保利將軍。后來他據此經歷寫出非常成功的《科西嘉游記》。1766年2月,據說是送盧梭的情婦回英格蘭。他向這個女人求愛沒有成功。此時盡管多少有些壓抑感,他卻很自信開朗,知道約翰生的住址后,便直奔過去,受到約翰生的“擁抱歡迎”。此時約翰生正忙于編莎士比亞全集和組織文學俱樂部。
短暫停留之后,鮑斯威爾返回蘇格蘭。通過考試,在律師事務所得到一份工作。1769年11月,他和一個文雅虛弱的表妹結婚。此時,鮑斯威爾因出版《科西嘉游記》一舉成名。這部介紹科西嘉歷史,反映當地領導人爭取獨立的反抗活動及敘述他1765年旅行經歷的書,銷路很好,馬上有荷蘭文、法文、德文和意大利文的翻譯版本。該書似乎受盧梭的很大影響,因為盧梭曾被反叛的領導人邀請去寫科西嘉憲法,終未完成。
直到約翰生去世,鮑斯威爾和約翰生有20多年斷斷續(xù)續(xù)的交往。這是他在《傳》里寫得最詳細的部分,活現(xiàn)了一個年老而悠閑的約翰生,給后人留下了一個躍然紙上、談吐自然的藝人形象。而他自己的生活在書里卻幾乎沒有涉及。他在蘇格蘭過的是另一種生活。起初,他兢兢業(yè)業(yè),事業(yè)上雖沒有如自己希望的那樣大發(fā)展,也小有成就。當選過律師組織協(xié)會的代表。他與父親的緊張關系始終沒得到改善,特別讓他不滿的是,還在他歐洲大陸旅行時,母親去世,父親馬上便娶了妻子,幾乎與他自己的婚姻大約在同一時期。1782年,父親去世。他接受家鄉(xiāng)領地的爵位,開始對單調的律師工作產生厭倦,之后對家族房產的管理也不十分盡心。
在約翰生去世后,他的精神更加空虛,每況愈下。1786年,他被英格蘭律師協(xié)會接受而移居倫敦,滿以為可在政治前途上有大發(fā)展。1788年,他求助于一個名人伯爵想因此能在政界嶄露頭角,而伯爵待他時冷時熱。不到3年后,他因不滿官場的黑暗而辭職。當有人提議他為議員時,伯爵堅決反對并說他是個“醉鬼,只會胡說八道”。他曾代表家鄉(xiāng)地區(qū)參加議會選舉,得不到大多數人的支持。他終于放棄這些希望無成的企求,情形頗像他的偉人在《拉賽拉斯》里描寫的那個王子。
此時他對業(yè)務并不專心,更多考慮如何寫《傳》。盡管鮑斯威爾以自己的方式愛妻子,婚姻生活卻因他的神經質和情緒不穩(wěn)定而受影響。他妻子的健康狀況不好,經常流產。7個孩子有兩個早死。1788年后,妻子開始吐血,而他酗酒越來越多,經常賭博,到妓院,半夜不歸。自責自譴,情緒波動,精神異常。妻子因健康狀況想回家鄉(xiāng)療養(yǎng),而他卻為寫好《傳》不愿離開倫敦。1789年,當他在出差的途中,妻子去世。這之后,他的健康因酗酒和性病日益惡化。在倫敦租的公寓里,他無所事事,孤獨寂寞,窮困潦倒,情緒低沉。一切事看來全無希望了。追求的名譽、財富和自我個性都如煙消云散,飄無定所。只有一件事讓他還有一點生活的活力,支持他所說的繼續(xù)地“發(fā)現(xiàn)約翰生大陸”,直到他去世,這就是他集中精力努力完成這部書,后來人看起來很有生活熱情和充滿信仰的“約翰生傳”,似乎文學能補償他生活的不足、精神的空虛。
鮑斯威爾要結識名人和當名作家的志向抱負,使他很早就有記日記的習慣。他似乎有新聞記者的天生才能,提問敏銳,求索不止。在遇見約翰生后,他更加重視了這些自我表現(xiàn)的形式。1768年,他問約翰生,他死后能否發(fā)表其信件。約翰生回答說,“我死了,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1772年,他在日記表明要寫一部傳記,“我還沒告訴他,也不知道是否要告訴他”。當他問約翰生要素材時,得到積極的支持,“他沒有反對我的好奇心”。在交往階段,鮑斯威爾主要是整理日記。他把短小的言談話語,無論晚上或第二天早上發(fā)生的事,都按日期歸類在一起。這時還沒有多少人贊同其計劃。1777年,蒙伯多伯爵撰文提出過要寫約翰生,因為人們對這位優(yōu)秀的拉丁文學者很陌生。此時,社交圈內的一些人勸他。這些都讓他想到有必要寫傳。1780年,他決定寫個草稿,把所要用文件資料集中到一起稱“材料類”。當代人從發(fā)現(xiàn)的這些保留下來的“材料類”和“日記”里,不難看出,他是很認真收集記錄和整理這些談話的。如他有時在吃飯前的半個小時,盡快記下談話,生怕忘掉這些只言片語,擔心美好的印象時過境遷,朦朧模糊。盡管他在愛丁堡生活,為到倫敦見面談話不方便而常感苦惱無奈??墒牵灰袡C會,他又隨時忘不了去見約翰生。就這樣,30年,日積月累,慢慢地奠下了《傳》的基礎。
1784年,鮑斯威爾在愛丁堡聽到約翰生去世的消息。就在約翰生下葬前一周,出版商要他整理400頁的談話錄。準備翌年2月出版。他考慮的是,這些“龐大多樣的材料”要整理,只有“深思熟慮地寫出來”,才能公正地對得起自己和傳主。他的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和搶先出版回憶錄的時尚不吻合。當然,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要面臨至少兩個強手的競爭。
霍金斯早在鮑斯威爾出生的1740年就認識約翰生。起初是約翰生周日聚會的朋友,后被介紹到其文學俱樂部。只是在一次與人爭吵后脫離俱樂部,留下怨恨?;艚鹚骨趭^努力,建立起很高的名譽地位。他是約翰生遺囑執(zhí)行人之一。現(xiàn)代學者認為,他比鮑斯威爾更有資歷寫傳。鮑斯威爾是在1773年認識霍金斯的,倆人相處關系一般?;艚鹚沟摹都s翰生傳》出版后,受到好評,而批評者,主要來自文學俱樂部里的一些人。這些人說它“失實,丑化,離題,拼湊”。然而,批評缺乏基本根據。這些情緒化的批評,多少有催促激勵當時已在寫《傳》的鮑斯威爾不要動搖。
另一個為約翰生寫傳的作者是皮奧齊夫人。她活潑聰明,喜歡讀書,比霍金斯文筆好。盡管她與鮑斯威爾同齡,比他認識約翰生稍晚些,但她和約翰生聯(lián)系更經常頻繁,關系非同尋常。1781年,在她丈夫思羅爾死后,夫人擔心約翰生的“怪癖,不良習慣,依賴她”,于1784年再婚,離開倫敦居住在意大利。她的婚事引起俱樂部的人包括鮑斯威爾在內對她的反感。1786年,她以雖說是無稽之談可又風趣幽默還能捕風捉影的“軼事”為題,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她眼中的約翰生。這部既“片斷”“無結構”又表現(xiàn)日常生活的“好仇人”的書很暢銷。一出版便賣完。1788年,她又出版與約翰生的《通信錄》。關于約翰生書的熱銷,表明當時讀者對約翰生其人其事關心的熱情。
鮑斯威爾在1784年著手寫傳后,發(fā)現(xiàn)自己雖有大量的談話筆記,卻對約翰生前53年的生活不清楚。在看了當時一本關于約翰生生平事跡的匯編書后受啟發(fā),他親自到約翰生家鄉(xiāng)采訪,找人談話,掌握第一手材料。他不敢馬虎。有時為搞“準確一個日期”,跑遍“半個倫敦”。在寫書過程中,他得到律師兼編輯馬隆先生的一再鼓勵支持,這些包括后來校讀初稿,修訂再版。如果沒有馬隆,后來人恐怕無緣讀到這部《傳》。
1785年夏,鮑斯威爾先把他和約翰生同行的《赫布里底群島游記》整理出版,以約翰生為中心來敘述,刪去自己觀察的部分。該書雖立即受到讀者歡迎,他卻并未因此解脫釋懷。自他第一次出書《科西嘉游記》成功,29歲聞名歐洲,時間又過了17年。當年大有前途的青年“科西嘉”已成“狂躁不安情緒壓抑”的中年鮑斯威爾。就在該書出版幾個月后,他突然神經質地無法安心寫作。即使1786年3月,皮奧齊夫人的《軼事》出版,也刺激不起他的情緒。他時常醉酒尋歡。6月,馬隆給他出點子,按時間來安排整理材料,讓他面對大量的素材能更有效地進行取舍。7月9日,他開始整天閉門不出,只吃簡單的飯菜,專心致志地寫作。聽說霍金斯的書馬上要出版,他以后來居上為理由,安慰自己,強調以質取勝,“從他的錯誤中得到好處”。放慢的真正原因,是他不能有效地處理大量的材料,同時又不放棄繼續(xù)尋找新資料的努力。此時,他妻子的去世和搬遷新址,也使他的情緒不安。然而,他沒有放棄,執(zhí)意堅持,因為約翰生的話時刻響在耳邊:“一個人如果意志頑強,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寫作?!薄皼]有努力的寫作,等同閱讀沒有愉快?!?/p>
1787年,霍金斯寫的《約翰生傳》3月正式出版。6月再版。他受到警告,若再不交稿,出版界可能不會對約翰生的書再感興趣,況且,他這部要花2個吉尼的厚書沒人會買。在此境況下,迫使鮑斯威爾登廣告,向讀者保證自己的書比其他人寫的更有價值,也攻擊其他已經上市的傳記。廣告詞引發(fā)爭議。一些對約翰生本不感興趣的人,倒是對他與皮奧齊夫人和霍金斯幾個寫傳人之間的私事熱心起來。1788年,他似乎要中止寫作。馬隆仍耐心地給予默默的支持。1789年3月,他終于完成初稿,其后又修改了幾個月。1790年1月開始印刷后,鮑斯威爾仍不斷地刪來改去。后人核對從麥拉哈地城堡內發(fā)現(xiàn)的原手稿,發(fā)現(xiàn)他最后時刻還在文字上精心加工。出版前,他曾考慮到自費出版,結果是向朋友借錢出書。
1791年5月16日,英國傳記史上最偉大的一天到來了。首印兩卷本《傳》發(fā)行量為1750本。兩年內不斷重印。他不但還清借貸,還贏利600英鎊。1798年出的第二版修訂本,只有他生前作的一些修改。1799年5月,馬隆負責第三版修訂本。其被后人看作這部書的標準文本。
當《傳》出版后,讀者好評如潮,朋友贊不絕口。鮑斯威爾向王室大臣寫信聽取他們的評價,得知國王說,這是“他讀過的一本最有趣的書”。此時此刻,是他最后一次滿足于追求的成果和自負的榮耀心。歲月無情。在生命的最后幾年,他舊習未改,自我放縱。人們怕接近他,是因為他酗酒無常,還擔心談話被一一記錄下來。他繪聲繪色的人物工筆,贏得后人用他的姓來泛指為友人寫傳記的人?!磅U斯威爾”這個姓氏,同時成為英文詞典里傳記人的一個專門代名詞。如果約翰生地下有知,在其詞典,他會為這個不僅要做一個“嚴肅的、有責任感的、有信仰的人”而且最終要做“他自己的人”(His own man)會寫下什么有趣味的定義。
1793年6月,他從一酒館返回家的路上,遇到惡棍打劫,頭破血流,躺倒在地。一個看城門的老人扶他回家。臥床數星期。老病交加,時間無情。他于1795年5月19日去世,終年55歲。這個年齡比他第一次見到的約翰生大不了許多。1790年,他認為,《傳》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最關心最要命的大事。只要《傳》完成,他便死而無憾了。如果說,約翰生用自己的作品表現(xiàn)出他是一個文學大家,一個幽默風趣談話家的約翰生卻因鮑斯威爾這部《傳》而家喻戶曉,流芳百世。
三
認識人生,不可不識約翰生和《約翰生傳》。
約翰生和鮑斯威爾都生活在一個遠離我們今天的社會,以他們豐富的經歷和特別的人格力量,走完了自己的旅途,留給人類他們自由思想的光輝,他們個性怪僻的弱點,他們生活智慧的結晶。約翰生和《傳》的魅力沒有消失,實在是因為他們的人生,和我們的生活還沒有完全脫離。“莎劇是人生的一面鏡子。”約翰生這句膾炙人口的名言,完全可以移評他的書他的傳,他們從人生而不僅僅從書本里給后人諸多有益的生活啟迪。
從《傳》的寫作看,它反映我們人生最寶貴的友誼和人類最執(zhí)著的追求精神。他們父輩懸殊的年齡,形成一個最動人的忘年交故事。兩人執(zhí)著雷同而成就各異。近人考證,像是個老朋友,能把約翰生寫得有板有眼的鮑斯威爾,雖然和他的偉人認識的時間有21年,可兩人在一起的全部時間只有300天。蘇格蘭高地旅行的101天,是最長也是最親密無間的接觸,其他在一起的時間難得有長達1個月,不是每年都見面,有時好幾年根本就沒見面來往。顯然,這部《傳》成功有比時間更重要的因素。他的好奇不懈,堅持不渝,熱情不止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讓他不但能夠日積月累記下一本本日記,而且排除各種困惑煩惱,終于以畢生的精力,為人類記錄了他那個時代最杰出的文人形象,譜寫下人生友情的美好篇章。
鮑斯威爾一直向約翰生學寫傳記的藝術。約翰生很早就開始寫傳并在晚年完成了一部集大成的詩人傳。用約翰生的話說,是讓人們了解詩人與生活的態(tài)度,提供人性的光輝和弱點。而鮑斯威爾寫《傳》的目的也是如此,讓人全面了解哲學家道德家文學家約翰生的普通一生。鮑斯威爾的勤奮和認真,單就寫傳方面而言,比其老師更突出。他那數十年如一日一絲不茍地記錄寫作的方式,在當代傳記作家里實屬罕見,也不是約翰生的習慣。兩人寫傳的不同,可以用“工筆”和“寫意”來比喻。鮑斯威爾立意用“佛蘭芒人的繪畫”法(Flemish picture),細致地描寫人物的言行舉止,忠實于生活情景。他的《傳》既有雞毛蒜皮的小事如“加工橘皮”“數步子”的觀察,又有重要嚴肅的大事如約翰生對當時政治事件,對王室戰(zhàn)爭的議論,更有他自己不同于傳主的異議提問和敏銳思考。憑著機智,他引出約翰生一段段妙趣橫生的人生答案。在一段段的問答對話中,他的表現(xiàn)如同動物解剖學家,隨時都不放過任何疑點,一問再問,窮追不舍,直到讓約翰生惱火,不去理他那些所謂“為什么牛尾巴長”的問題。他的《傳》還采用一種近似舞臺的導演方式,讓人物在不同場合自由表現(xiàn),如安排“與威爾克斯的見面”,懸念伏筆,漸近高潮,增加全書的生動性。他對自己的弱點、對約翰生待他的粗暴以及對其他人的嗜好怪癖,不閃爍其詞,正面自嘲解疑。正是注意到逼真?zhèn)魃?,他筆下人物自然生動親切。這部《傳》不僅文獻價值連城,記錄和保留了他同時代人的活動資料,如文學俱樂部成員和其他與約翰生同時代的人和事,更杰出的特色是為談話大家約翰生寫真。
這部《傳》的特點,一是保留和集中了約翰生零散的具有人生見識的錦言妙語。這些談話,有朋友的口述,書信的往來,更多是作者的親耳聆聽。這也是作者為什么用全書5/6的篇幅記他與約翰生見面后的20多年的生活場面。他在收集語錄方面,幾乎是有言必錄,因此,讀者可從多方面地見到思考奇特,觀察敏捷,想象豐富的約翰生。無論生死男女,茶酒飲食,還是讀書教育,人際交往的談論,妙語連珠,精彩絕倫。這些對人生對事物對天地的許多看法,從生活從人性直接的觀察中得到,以其特有的方式說出來,既深刻睿智,又回味無窮。就拿他反對平等和維護等級制來說,他主張有等級區(qū)別,平等不是人人一樣,而是彼此尊重,人與人應有私人利益的相互不侵犯。這依然是人們今天理解什么是民主平等概念要考慮的基本問題。
二是描述約翰生方方面面的特性和怪癖,如他的懶散的生活習慣和脾氣粗暴的個性,他矛盾的思想和多彩的人性。他雖然在政治上很保守并反對革命,但又憎恨腐敗無能的政府,非常同情弱勢群體百姓;他支持英對美殖民地征稅和他反對奴隸制一樣熱情;他嘲諷思想激進的輝格黨,或固執(zhí)偏見地反對蘇格蘭,又和許多輝格黨人或蘇格蘭人交朋友。在《傳》里,他果斷的言談,率直的評論,如主張鞭打督促學生學習,反對戰(zhàn)爭,厭惡美國,攻擊戲劇家,主張道德秩序,同情妓女,給黑人自由權利等,都給人留下鮮明的個性和難忘的印象。
三是凸現(xiàn)他偉大的人格。約翰生堅持獨立精神,自由思想,仁慈慷慨,寬容忍讓,通情達理,善待朋友。他還表現(xiàn)出對宗教的極端虔誠,處處以道德苛求自己。講誠信,容不得虛偽作假,特別一生中對偽君子給予毫不留情的揭露。
正是全方位的視角,隨時隨地的觀察,“普通人”約翰生的神態(tài)容貌和個中性情,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如果上述特點是《傳》的特色所在,也幾乎同時是弱點的根據,所以讀《傳》人,依據作者不厭其煩描寫的細節(jié),容易判斷它不過表現(xiàn)一個粗心拖拉和怪癖混亂的悠閑老人。根據約翰生保守的偏見和頑強的道德觀念,不難判斷他是時代的落伍者。就其最好的效果而言,因為它的音容笑貌生動自然,讓人更重視《傳》里所表現(xiàn)約翰生這個老人的慵懶氣質,敏銳才識和舌毒不饒人等煩瑣軼事,使我們常常失去了真正理性的約翰生。不必說,鮑斯威爾在這部自稱完全忠實生活的書里,也有為尊者諱的做法,如盡量回避不利于傳主婚姻生活的文字,多少回避他在食色性方面的某些極端行為。他關于婚姻浪漫幸福的描述和同一時期傳記作者霍金斯提供的悲劇畫面,讓人不得不去作平衡的思考,想到盡信書不如無書。
這部《傳》的瑕瑜互見,也是傳人傳主人性品格既有光輝又有暗淡的真實寫照,是值得我們借鑒的人生經驗,學習的生活智慧。這部把一個時代(18世紀)一個地點(英國文壇)兩個杰出人物(傳人傳主)結合在一起的傳,經住了時間的考驗,不愧為18世紀傳記文學的上乘之作,早列入而至今依然是英語文學的經典作品。
這部《傳》生動再現(xiàn)了一個思想敏銳、博學睿智、談話率直和幽默風趣的文人形象,并保留了大量的約翰生的快言妙語?!杜=蛎栽~典》收錄約翰生336條語錄,其中有227條來自《傳》?!队倏迫珪窏l目里有這樣的評說,約翰生也許是繼莎士比亞之后最廣為人知的文學大家。他的錦言妙語也是自今在文化出版界最廣為人引用的。無須說,約翰生的各種言談,被廣泛引用,也包括誤用,甚至有人有意捏造。而他的一些愚昧的偏見,武斷的評論,不排除在適當的語境中有被恰到理解的好處。對所有人,超越時空,約翰生如同讓人盡興把玩的可偏可向旋轉四面的魔方游戲(Fair Game)。這也許是約翰生語言思想體現(xiàn)人生經驗的生命力所在。不奇怪,寫探險小說《金銀島》聞名的作家史蒂文森說,要“把這部傳當圣經每天讀一點,直到死那天”。智慧聰明的語言學家喬伊特愛不釋手,說自己至少讀過它50遍。
現(xiàn)代的偉大詩人時常會讓古代的詩人復活。1944年,20世紀最杰出的一位文學大家艾略特以《批評家和詩人約翰生》為名發(fā)表著名演講,對18世紀的約翰生作了新時期的歷史評價。他認為,對約翰生《詩人傳》做出無人可比的結論,既不應該把約翰生拔高到頂峰,或悲嘆社會進化使這樣的評價不可能,也不應把它看作僅僅與我們現(xiàn)實實際問題無關的一些奇文。研究過去歷史的價值,是讓我們知道自己,認識我們的局限,讓我們更了解今天現(xiàn)實生活的世界。這態(tài)度也同樣適用于我們今天解讀《約翰生傳》。艾略特還說,檢驗約翰生的批評思想,要了解18世紀的背景,要研究約翰生其人,不要從“軼事”中而要從他的著作中從他的宗教和政治觀點上去認識他。艾略特的言下之意,顯然含有不滿《約翰生傳》的那種傳奇魅力,一部足以讓人止步便以為走近約翰生的書。我以為,如果我們不把《傳》與他的著作分割開來閱讀的話,正是這部從觀察人生寫出來的傳,確實有助于我們了解約翰生的時代和人生哲學,讀懂他的著作。
《約翰生傳》的出版,看似尋常卻艱辛,凝聚著作者的熱愛、志向、努力和奮斗,是一個時代人生的經歷經驗。這部含金量豐富的人生大書,蘊含深沉的傳人傳主的人生哲學,也應屬于我們時代人的財富。在人生旅途,“生活必須經歷之后才能被理解”。約翰生還說,“西班牙諺語:要帶東方財富回家的人,自己必須首先擁有這些財富”,旅行也一樣:擁有知識的人,才能帶智慧回來。
約翰生的書傳在西方圖書館可說不知凡幾。鮑斯威爾《約翰生傳》版本也多不勝數。自1791年首次出版以來,1799年由馬隆編輯出版最后的定本。根據這個版本,后來有希爾(Hill)和鮑威爾(Powell)先后編輯注釋并合稱的公認版本。后人還根據1799年或希爾-鮑威爾版本各取所需,產生或原著濃縮改寫或原著刪節(jié)的無數大小規(guī)模選本注釋本,以方便讀者閱讀了解。英國企鵝出版公司英語叢書1979年出版了一個精選簡本。近十幾年來,似乎沒有再見出新的版本,似也表明暫時滿足當代西方讀者的需要。這個選本,基本保留原著行文風格,對原文收輯的書信詩文和作者過多的議論文字作了刪除。本書譯文參考這個原著刪節(jié)本,根據1952年英國百科全書出版公司出版的“西方名著”里的第44冊傳文全本,對有些刪節(jié)過簡,或有些文字如給伯爵的著名書信應該保留,補充并擴大了篇幅。在編輯上,注重原著的書寫特點,如按年月或交代材料來源出處的敘說方式;由于約翰生的談話是原著的特色所在,特別摘出一些言簡意賅的句子標在頁邊加以突出。譯文盡力體現(xiàn)原書風貌。一本原著的全譯本,也許能更全面地了解鮑斯威爾的約翰生,而這個只在原著文字基礎上刪節(jié)而無改寫的譯本,若能起到初識約翰生或能有承前啟后的作用,也就達到本書的效果和譯者的希望了。
2004年11月6日于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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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筆者譯《約翰生傳》“譯者序”,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