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 挑水抗旱

寫在歲月一隅 作者:郭強


七 挑水抗旱

有詩曰:

高溫久未見天明,

菜卷藤枯葉蘊金。

烈日土中氣織焰,

閑人井里吸甘霖。

肩挑鐵桶身影晃,

汗?jié)衩奚滥_步沉。

夜幕來時歸去累,

清風慰我小民心。

有一年,地區(qū)大旱,王強一家就住在偏遠、缺水的山溝里。那年王強十二歲,念小學四年級。正是年少長身體的年齡,從未挑過水的王強卻被扁擔壓彎了腰,原本挺直的背也駝了。

大旱發(fā)生在春季,正是春苗剛出土的季節(jié),那時的情形正如一首詩說的那樣:

三月至今未落雨,

漫道土塵塘見底。

南城機聲連是月,

村西雞啼澆玉米。

灼熱的太陽掛在天空,剛出苗的玉米被烤得蔫蔫的耷拉著葉子,有的干脆就被烤死了。土地中的水分被烤上了天空,又被吹得無影無蹤,風刮在人身上都像是熱浪一般。

在城里時,王強是討厭下雨的,雨會將躲避不及的人們澆成落湯雞,下雨天也不能出門玩耍,只得憋在家里??涩F(xiàn)在他是多么盼望一場大雨啊,如甘露般的雨。雖然會令山村的大小道路泥濘不堪,但雙腳踩進被雨水泡得稀溜溜、黏糊糊的泥漿里,是多么舒服又愉快的觸感。但是,現(xiàn)在的路面卻被太陽烤得塵土飛揚,越積越厚。

太陽炙烤大地,田野里似是有一股縹縹緲緲的熱浪飛向天空,形成一種變幻不定的虛幻景象,使人仿若置身仙境。后來,連這幻覺中的仙境也沒有了。太陽已經把大地的濕氣全部帶走了,不知道濕氣升空后被風吹向了何處,將雨帶到了何處。

河流早已干涸。一開始只是水量下降,過了一段時間,河底又濕又潮的泥漿便顯露出來,還發(fā)出枯草、淤泥混雜的腐臭味,后來竟連臭味都被烤沒了,只剩下鵝卵石和倒伏在河床上的草。連過去禁止孩童進入的能沒過腳脖子的危險淤泥區(qū),也變得硬邦邦了,甚至可以安全無憂地在河床上行走。僅有的幾個池塘也干了,塘底的稀泥呈龜裂的多邊形狀,上面還有被烤干的小魚。山溝里,只有一個二百年前打的水井,而且水井不深,又不在地下水的水線上,僅靠井壁上滴滴答答滲出來的水匯到井底。沒多久,井也干了。

天剛亮,不大的井口邊已聚滿了人,都準備下到井里舀前一宿滲出的水。舀上來的水混著泥沙,十分渾濁。缺水的那段日子,剛好父親去到縣里工作,二弟王龍比王強小,所以挑水變成了王強一人的負擔。他為水而焦急,為水而發(fā)愁,渴望天上的云彩過來,渴望天上不再掛著毒辣日頭,渴望哪天一醒來就是大雨滂沱。

一大早,王強就要挑著水桶搶井水,以供家里做飯用,上學也要挑著水桶到學校,從好幾里地外往家里挑一擔水,溝外的井水要比溝里的情況好許多,而且井又大又深,只是水也不多了。

溝里的生產隊接管了井,只定量分配井里渾濁的泥土水,而且不允許禽、獸飲用,更不能澆自家的菜園子,只保證人口飲用水和各家的做飯用水。

王強提前請假回家,家里的缸早已底朝天了,沒水做飯,早晨只干咽了幾口苞米面餅子。王強想趁村里勞動力尚未放工、學生還沒放學時,到井里挑點水給家里做晚飯。他急匆匆地奔到井邊向下一望,依舊沒有多少水,只有井底隱隱向上反著光亮。

王強不敢也從沒有下過井,那又黏又滑的井壁上長滿了黑綠色的苔草,叫不上名字的蟲子在井壁、井底亂竄,據說還有一種叫水青的蛇偶爾也會出現(xiàn)在井里。幾丈深的老井,經時光打磨已破舊不堪,石塊片片脫落,井壁凸凹不平,整體形狀歪歪扭扭。

王強對于下井這事十分發(fā)怵,卻又無可奈何,總也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將水吸上來。王強將繩子綁在身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順井壁往下盤著,兩腳蹬著發(fā)滑的石頭縫隙,兩手死死抓住凸出來的井壁石塊,兩條腿顫顫巍巍一點一點地向下蹭著。

下井的確很危險,常有蟲子從黏嘰嘰的井壁窟窿里爬到下井人的手臂上,此時也無法去拍打,只得任由它們在身上亂爬。井壁很滑,到了下半截,還要小心上面的石塊掉下來,這些石頭早已松動,甚至可以直接用手摳下來。草苔已經把王強從頭到腳染成了墨綠色,也是黏嘰嘰的觸感。王強甚至想放棄了,但已經到了這里,上去難下去也難,一松手還會摔到井底。

到了井底,抬頭看天,只剩井口大小。陽光也不是直照下來的,井底昏暗不明,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石塊,還有潮濕的淤泥和亂竄的蟲子。王強仔細認真地舀著水,怕過多的泥沙混入水瓢內。一切都在半昏半暗的環(huán)境下進行,看東西也只能看個影影綽綽的大概輪廓,好不容易對付了半桶水,可以讓母親做一頓飯了。突然,井內暗了下來。井越深井口就顯得越小,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井口,擋住斜射進來的大部分光線。

“啊,是大強嗎?是你在井底?”井口是趙五嬸,她是個潑辣的女人,家里有好幾個孩子,最小的還未滿月。她當家的在鐵路上工作,不在家。

“是啊,是我?!蓖鯊婇_口,回聲在井里嗡嗡作響。

“井底有水嗎?”

“沒有了,只剩下點泥湯。”

“啊……你看我孩子還在炕上哭呢,家里又沒有個男人,你把水桶里的水先給我,你再在井下等一會兒,下次井不容易啊?!?/p>

“不行啊,一點水也沒有了,俺媽也等著做飯呢?!?/p>

“等會兒再舀水吧,你是懂事的孩子,愿意幫助別人,就幫我一次吧,趕秋天我給你幾穗苞米?!?/p>

王強磨不開面子,極不情愿地把半桶水倒進了她放下來的水桶里,又獨自在井下待了一會兒,心存怨氣地勉強舀夠了半桶水,便準備爬上來了,從井里向上爬倒還容易些。

爬出井后,王強趕緊把那半桶水也提了上來。他氣喘吁吁,心跳得“嘭嘭”響,邊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邊往水桶里瞧——竟是半桶不能用的泥湯?!芭椤钡囊宦暎鯊姲阉疤叻?,心里五味雜陳,酸、甜、苦、辣、咸一齊涌上來,說不清具體是何種滋味。他歇了片刻,急忙向溝外奔去,眼下也只能到五里地遠的外村去挑水了。

古詩曰:

滿地貯水仗人挑,

少雨令秋賴護苗。

流得一天辛苦汗,

能余菜費過三朝。

水,水,水!

沒有水是王強家下鄉(xiāng)第一年遇到的最大難題。看來“人定勝天”這句口號說來容易做來難,老人常說的“靠天吃飯”也不無道理。

生產隊緊急搶建了一個平塘,解決了溝里用水的大問題。水量不多,各家都搶著澆菜園子。那時,人們除了在隊里掙工分作為家庭主要收入外,吃菜甚至吃糧主要就靠自家的菜園子。

一早起床要先挑水,白天在學校里也忙著挑水,學校要組織學生到生產隊里支農抗旱,晚上還要挑平塘里的水澆自家菜地。稚嫩的王強剛從城里來,不被沉重的扁擔壓彎腰才是怪事。

王強的肩膀被壓得又紅又腫,火燒火燎,苦不堪言,只好略彎下腰來,用后背代替肩膀,并左右輪換著挑。晚上回來,自家院子里的菜苗蔫頭耷腦的模樣,再加上鄰居全家老老少少挑水的情形,共同激勵著王強,即便再勞累也要挑水澆菜園。

澆菜園需要先把菜地里各種蔬菜的壟溝背得很深,再在地頭上放一塊草簾子,防止泥土被水沖出坑,做完這些才可以開始澆灌。王強鉚足了勁,恨不得把不到一尺深的水塘挑干,都運到自家菜地。雖然每次都是干勁十足,但挑到十幾擔水時,天就黑了,渾身也軟得挑不動了,只好貓著腰回家吃晚飯。

在學校給莊稼澆水是要爬山的,就是學生們新開墾的土地,地里凹凸不平,石頭也多。王強只能咬著牙在山岡上扭扭歪歪地艱難行走,肩上還挑著一擔水。

挑水抗旱,一天下來肩不離擔,其實天不旱時也離不開扁擔。上山耬草得挑、扛沙土得挑、扛大糞得挑,尤其是每天都要從井里挑水做飯。

剛下鄉(xiāng)時,王強跟著父親挑水,一開始挑的是父親找來的兩個小桶。王強跟在父親后面齜牙咧嘴,被壓得東搖西擺。父親不但挑自己家的用水,也會給溝里一位獨自生活的“五保戶”老大娘幫忙。她是各級組織照顧的對象,基本上,父親每隔一天都要給她送一次水。父親挑一擔,王強挑一小擔,合計加起來約有一擔半水。后來,父親調到縣里工作,王強就開始挑大水桶了,那是標準水桶,一桶三十六斤水,一擔就是七十二斤。王強從十三歲開始用大桶挑水,一直挑到回城。

挑水的扁擔可不簡單,要挑選好木頭,木頭必須有筋骨,由一棵材質較密的硬雜木整樹做成,一般是用槐樹?;蹦居薪罟?,挑起來顫顫悠悠,而不是死挺挺地壓在肩上。扁擔在能承受重量的前提下,盡量要做得薄而寬。薄是為了扁擔挑東西時能顫悠起來,寬則是為了減少單位面積的壓強。

這是溝里人多少年來總結的經驗,他們的扁擔又寬又薄,挑起東西來很舒適。父親從城里買來的扁擔又硬又沉,死挺挺地壓在肩上,一點也不省力氣,就是個木頭杠子。后來,在王強第三次下鄉(xiāng)時,從山上的蘋果園往生產隊里挑蘋果,講究的就是扁擔。那扁擔很長,挑起來顫悠的頻率和人的步伐可以相互協(xié)調,一行人“嘿呦嘿呦”地喊著號子,從山上下來,像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扁擔上的掛鉤也很有學問,有死扣和活扣之分。死扣的從井里打水時穩(wěn)當,水桶不會掉進井里,但來回掛水桶還要解扣,多了道程序?;羁鄣碾m然用不好會把水桶擺落在井水里,但當地人都是用活扣的。尤其是冬天,井水表層凍得很實,要先敲開冰層,砸開的冰窟窿比水桶的直徑大不了多少,因此打水全靠和掛鉤的配合。一甩、一送、一提,一氣呵成,是要經過一段時間練習才能成功的。用死扣扁擔挑水的一般是老人、婦女和較小的孩子。王強一開始用的就是死扣扁擔,后來也能靈活地使用活扣扁擔了,第三次下鄉(xiāng)在青年點里熟練地用活扣扁擔挑水時,令點友們驚奇不已。

王強的游泳技能也是在溝里的水塘中學會的。王強家居住的城市雖然靠海,但母親從不讓王強到海里去,當然學不會游泳。到了鄉(xiāng)下,在水塘里游泳也沒人教,姿勢都不標準,王強只學會“狗刨”式的游法,腳打著水“撲通撲通”地勉強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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