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的女人就像水邊的花朵，在宋朝煙波浩淼的湖畔兀自開了又落。朝也幽幽，暮也幽幽，漫過了流年。女人的美與宋詞的美相輔相成，合二為一，成為完美的結(jié)合。在唇齒留香的詞韻中，仍能夠感受她的神態(tài)，或拈花微笑，端坐如蓮，或眉頭緊蹙，掩卷傷神。

只恐流年暗中換：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乃后蜀國君孟昶之愛妃，貌奪花色，才學(xué)過人。后蜀亡后，嫁宋太祖為妃。后又相傳也與宋太宗生情。能夠與三位皇帝前后關(guān)聯(lián)，也算是罕有的境遇。著有《述亡詩》，流傳甚廣，后世推為佳篇。

一位美女引發(fā)的版權(quán)之爭

那一晚，夜色清涼如水，摩訶池上的水晶宮內(nèi)，一對恩愛的夫妻正在攜手望月。微風(fēng)徐來，水晶宮內(nèi)沉香裊裊，女子身上的薄紗飄逸出浪漫的閑愁和慵懶。

而這份情致在情人眼里正是最美的時刻。于是，丈夫飽蘸深情地為妻子寫下這樣的詞句：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fēng)來暗香暖。簾開明月獨(dú)窺人，欹枕釵橫云鬢亂。

起來瓊戶寂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fēng)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

《玉樓春·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

冰肌玉骨，水殿風(fēng)來，暗香盈盈，明月窺人。不知是怎樣的心情驚擾了二人的美夢，讓他們樂于披衣而起，在皎白的月光中，看月，看星，看情人的愛，也看自己的心。相知相守是所有情侶共同的夢想，而一句“只恐流年暗中換”又是多么的觸目驚心！歡愉如此短暫，時間終究會偷走一切，美貌、尊榮、財富、地位，還有彼此曾經(jīng)濃到化不開的情誼。在我們的人生里，誰能斗得過時間呢！一個“恐”字帶出了多少對現(xiàn)實深深的眷戀和對生命夢寐以求的奢望。

這樣的詞句，每每讀來總是讓人充滿了感激：中國古典詩詞的美麗其實并不在于束之高閣的學(xué)術(shù)研究，而是在于融化進(jìn)日?，嵤轮械那樗肌＿@些最美的宋詞，是歷史長河的博物館，是永恒時光的刻錄機(jī)。不管經(jīng)歷多少滄桑變幻，我們還是能夠在泛黃的書頁中找到讓自己怦然心動的共鳴。僅此而已，但已然足夠。

關(guān)于這首詞的版權(quán)問題向來有所爭議。

有人說是后蜀末代皇帝孟昶寫給夫人的，名為《玉樓春·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還有人說這首詞脫胎于蘇詞，原作不是孟昶，根本就是蘇軾所寫。

我們能理解前者的浪漫。一個末代國君，無論生活上如何奢靡，政績上如何不濟(jì)，但只要他懂得憐香惜玉，疼愛自己的女人，在女人心里，無論犯過怎樣的錯誤，或許都是可以原諒的。如果他能夠風(fēng)花雪月、吟詩作畫，那就更是錦上添花的事兒了。所以，浪漫的人一定希望這首詞的作者就是孟昶本人。

但是，單就其浪漫的情調(diào)來說，后一種傳說也同樣神秘而凄美。說是在蘇軾小時候，有一個后蜀的老宮女(另有一說是尼姑)，她曾給蘇軾講過這樣一個動人的故事。她說：那時候，后蜀的生活奢華富麗，摩訶池上的宮殿都是碧玉的欄桿，鑲嵌在玉柱里的沉香隨風(fēng)飄散，宮內(nèi)輕紗曼妙，皇帝和貴妃琴瑟和鳴，猶如人間仙境。夫人天生麗質(zhì)、驚艷絕俗，“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以狀其容”，艷冠群芳、貌奪花色，人稱“花蕊夫人”。冰肌玉骨說的正是夫人的美……

“白發(fā)宮女在，閑話說玄宗?！睔v朝歷代，斑駁的歷史塵埃背后，總是有著一群故事的講述者，她們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或者只是所聞所想，都編織進(jìn)自己的前朝舊夢中，將傳奇講成故事，將故事講成人生，口口相傳，代代流淌。輕羅小扇撲流螢的時候，老宮女就這樣講出這樣的故事，她會以怎樣的語氣來告訴一個孩童呢？帶著艷羨、哀婉還是憂傷？又或者平淡如水，就像自己曾經(jīng)度過的青春時光。

無論如何，這個故事里的愛與美如一顆頑強(qiáng)的種子，開始在蘇軾的童年扎根。直到很多年之后，人們讀到了他提筆寫下的那首《洞仙歌》，才知道原來童年的所聞讓蘇軾畢生難忘：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fēng)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zhuǎn)。但屈指西風(fēng)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洞仙歌》

蘇軾的這首詞較孟昶的詞來說，內(nèi)容上大致無二，但因句式上參差不齊，則更顯玲瓏飄逸、錯落有致?！懊髟赂Q人”四個字更將花蕊夫人的嬌艷寫得月見尤憐。白天衣冠楚楚的夫人，此刻鬢亂釵橫，夜晚的嬌柔與嫵媚反倒更有一番情味。攜手望月，月玲瓏，心朦朧，此情此景，別無所求。唯一的愿望就是：此刻的廝守不要被流年拆散。

有時候，不禁暗想，何必去在意蘇軾寫的詞到底是一首還是兩首呢？與前人扣心呼應(yīng)也罷，假托他人之名還魂一個故事也罷，歲月如此慷慨，記憶如此鮮活，在這些如夢如煙的詞句中，我們能夠體味這樣一場悲歡離合的心靈之旅，想來也是一件幸事。不妨以欣賞的態(tài)度來看待這段故事，好好欣賞這枚別在書頁里的書簽。

然而，對于孟昶他們來說，故事的結(jié)局并不是霧里看花的浪漫，不是戲臺上的請客吃飯，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

蘇詞里的一句“試問夜如何”，這既是當(dāng)年夜深香濃，佳人解語時的情話，也不失為是對后來故事發(fā)展的傷慨，說成是后世捏造的讖語也不為過。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朱門酒肉和路有死骨常常是同時發(fā)生的。你砸了別人的飯碗，自然有人來砸你的宮殿。

可惜的是，那些曾經(jīng)妝點了花蕊夫人美貌與美夢的金銀珠玉，曾經(jīng)被奢華地珍藏，后來竟都被無情地砸爛。

砸碎這場繁華迷夢的，是花蕊夫人生命中又一個重要的男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

花蕊夫人的夫君原是后蜀國君孟昶，此人貪圖享樂，在蜀地廣征美女充實后宮，甚至將嬪妃細(xì)分為十二個等級。他每日穿梭于胭脂水粉中，日夜歡歌，裝點出一派國運(yùn)亨通、歌舞升平的景象。雖然也有人替他辯論，說孟昶剛剛繼承皇位的時候，也曾重農(nóng)桑、興水利，做過很多利國利民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昏聵的君王。但卻有更多言之鑿鑿的故事證明孟昶的驕奢淫逸。

相傳，趙匡胤帶兵滅了后蜀之后，士兵們奉旨去后蜀的宮里收拾東西。在盤點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件“寶物”，趕緊拿來呈給趙匡胤。沒想到，宋太祖看了之后，勃然大怒，并將“寶物”砸得粉碎。原來，這鑲珠嵌玉、玲瓏剔透、華美無比的寶物只是一個溺器，通俗地說就是“夜壺”。想那趙匡胤一輩子克勤克儉，雖然做了皇帝，但生活依然十分簡樸，看到有人將夜壺、痰盂都裝飾得如此絢爛，當(dāng)然非常氣憤了。于是，趙匡胤不僅砸了這溺器，還狠狠地下了這樣一條論斷：“奢靡至此，安得不亡！”細(xì)想起來，這話也有道理，連這個東西都用珠寶美玉來鑲嵌，那么盛食物的碗還不知道奢華成什么樣子呢！管中窺豹，孟昶到底是不是昏君似乎已是不言而喻了。

趙匡胤砸了孟昶的夜壺，砸得瑪瑙琉璃到處都是，估計也砸得孟昶心疼不已。但是，有一個人恐怕比孟昶還要心疼，這個人就是花蕊夫人。豈止是心疼，她簡直是痛不欲生。趙匡胤砸碎的不僅是一件寶物，還是一個國家的根基，是一個女人全部的夢想和依靠。多少次，花蕊夫人曾進(jìn)言勸諫夫君孟昶要勤于朝政、勵精圖治，不要總是安于享樂。但孟昶卻總以為蜀國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無須多慮。結(jié)果，花蕊的擔(dān)心不幸變成了現(xiàn)實。

末代皇帝心中的五味雜陳是可想而知的。但不管怎樣，孟昶選擇了卑微地活下來，作為階下囚，作為被宋朝恥笑的把柄、被后代指指點點的對象，忍辱偷生地活下來，領(lǐng)受大宋朝的封賞。在這位曾君臨天下的皇帝身上，人們幾乎找不到他降宋之后絲毫的反抗，更談不上頂天立地的男人氣概。越王勾踐曾經(jīng)臥薪嘗膽，終在多年后破吳雪恥；霸王項羽兵敗后大有逃生的機(jī)會，卻慷慨悲歌從容赴死。英雄的選擇可進(jìn)可退，可生可死；但卻永遠(yuǎn)不該是醉生夢死?；蛟S，這也正是孟昶不被敬佩和同情的地方。

而在“亡國”這件事上，花蕊夫人和孟昶的態(tài)度卻截然不同。

孟昶降宋后受到宋太祖的重賞，于是其攜母親李夫人和妻子花蕊夫人等家眷入宮謝恩。宋太祖自然也是熱情接納、設(shè)宴款待。宴會上，因久聞花蕊夫人才學(xué)過人，宋太祖便命她當(dāng)庭作詩。于是，花蕊夫人沉吟片刻，誦出這樣的一首《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國詩》：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國詩》

當(dāng)日席間的尷尬，無法想象。試想，宋太祖舉著酒杯，笑意盈盈地請花蕊夫人作詩，一定以為這風(fēng)雅不俗、靚絕塵寰的女子定然是說些鶯鶯燕燕、你儂我儂的情詩，朱唇輕啟、嬌音婉轉(zhuǎn)，想不到流出來的卻是如此叛逆的詩句?！熬踉诔巧弦呀?jīng)插上了降旗，而臣妾在深宮里卻不得而知。十四萬的雄兵都放棄了抵抗，那些認(rèn)輸?shù)娜死锞谷粵]有一個是錚錚鐵骨的男兒?！?/p>

孟昶當(dāng)年，聽到這樣的話，應(yīng)該也是如芒在背吧。這二十八個字，字字清晰，指向在座的每一個人，每一顆心。無論是謝恩的還是施恩的，恐怕心里都不是個滋味。

有人說，趙匡胤宴請孟昶本就是沖著花蕊夫人的美貌去的，他太想知道人們口耳相傳的絕色美女究竟是個什么模樣。如果真是這個原因，宋太祖倒是讓人同情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當(dāng)趙匡胤心花怒放地看到艷冠群芳的花蕊夫人時，心中一定涌起了很多的激情與柔情?？哨w匡胤等來的卻不是美人的低眉頷首、曲意逢迎，相反，他得到的是美人的嘲諷與反抗。這反抗甚至都不曾在她丈夫的身上尋到一絲痕跡。自己心里反復(fù)描摹了多少次的相逢，原來竟是這樣的結(jié)局。這是怎樣一種錯位的欣賞，又是怎樣尷尬的初見??！

眾目睽睽之下，這就是對皇權(quán)最大的挑釁。

愛與不愛都是個難題

國破家敗之際，一個弱女子本該是滿懷對新朝廷的敬畏，如履薄冰地行事才對，卻不料花蕊夫人竟然在頹敗的廢墟上昂然挺立。她像懸崖邊的一株野花，像暗夜里的一縷清香，雖然帶著些許的寒意，卻綻放出最美的光華。

在花蕊夫人心里，大抵是沒有想要活著走出這場筵席吧。不然，她哪里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一絲的膽怯、退讓甚至猶豫，就公然挑戰(zhàn)宋太祖的權(quán)威呢？她恐怕早已抱著殉國的念頭了吧。

到底是誰化解了當(dāng)年的局面我們無從得知，但有一件事卻是可以肯定的：宋太祖原諒了花蕊夫人的頂撞。情到深處，無關(guān)對錯，也許正是這個道理。亦舒說：“當(dāng)一個男人不再愛他的女人，她哭鬧是錯，靜默是錯，活著呼吸是錯，死了還是錯?！蹦敲赐瑯拥模绻@個男人愛你，他將放下所有的尊嚴(yán)，體味你亡國的痛楚，同情你決絕的姿態(tài)，關(guān)愛你受傷的心靈，呵護(hù)你柔軟的內(nèi)心?；ㄈ锓蛉耸侨绱诵疫\(yùn)，宋太祖不但沒有因為她的《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國詩》而怪罪她，甚至還對她多了幾分愛慕和尊敬。

但是，這似乎并不能改善宋太祖對孟昶的態(tài)度。想想南唐后主李煜，也曾對大宋朝千依百順，換來的也只是宋太祖的一句：“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由此可以斷想，即便孟昶沒有這如花似玉的嬌妻，宋太祖也是不會放過他的。所以，很多史家都推測孟昶的死和宋太祖大有關(guān)系，也在情理之中。

入汴京十日后，孟昶突然暴死，花蕊夫人的命運(yùn)自然更沒得選擇了：要么就是和孟昶的母親一樣，絕食而死，為亡國殉葬；要么只能任由命運(yùn)的擺布，充實大宋的后宮。

對花蕊夫人的才華和樣貌，宋太祖早已心中有數(shù)，入宮侍寢不久后，花蕊夫人便被升為貴妃。想那宋太祖當(dāng)年也曾一條棍棒闖天下，不圖任何私利地護(hù)送素不相識的女子回家，留下“千里送京娘”的美譽(yù)。說到底，無論如何霸道，骨子里還算是有些英雄氣概的。而他的真情和仗義，對已經(jīng)國破家亡的花蕊夫人來說，也不失為一種新的寄托。

她與孟昶是結(jié)發(fā)夫妻，固然情深；但趙匡胤賜予她新的生活，未必不義重。愛與不愛，這種在男人看來無須多想的小事，卻是女人生活的全部。

可是，帶著對一個人的思念去愛另一個人是多么悲哀的事情?；ㄈ锓蛉穗m然寵冠大宋后宮，心里卻依然止不住對孟昶的思念。她親手繪制了一幅孟昶的畫像，供于室內(nèi)。料想，夜半無人時，定然是私下拜祭、暗自垂淚的。

不料，有一次剛好被太祖撞見，詢問之下，她便謊稱是可以求子的神仙。宋太祖聽后自然十分高興。

而“張仙送子”一事，后來竟不知緣由地流入民間，但凡求子的女人都要供一幅張仙的畫像，香花頂禮，從此絡(luò)繹不絕。

這世間，絡(luò)繹不絕的除了女人們對“張仙”的膜拜，還有男人們對花蕊夫人的愛。真是無巧不成書，花蕊夫人生命里出現(xiàn)的第三個男人最后也做了皇帝，他就是后來的宋太宗趙光義。

由于趙光義在繼位問題上的諸多疑點，無論是史學(xué)家還是坊間傳聞，對他的人品都頗有微詞。有時候，評判皇室的內(nèi)務(wù)似乎比百姓的家事更為容易：江山、美人，是所有帝王家男人爭執(zhí)的焦點，無論輸贏，二者的得失幾乎都是同步的。顯然，在這兩點上，趙光義都跟哥哥趙匡胤有著激烈的“沖突”。

于是，趙光義帶著自己的怒火與妒火，搶來了皇帝的位置。但遺憾的是，他始終沒能搶來花蕊夫人的心。

要知道，花蕊夫人與孟昶是憐而有愛，那是初愛的甜美；與宋太祖是敬而有愛，那是對英雄的敬重。

前者只可依偎，后者卻可?？?。而女人一旦有了依靠，心里便踏實了，也就不再需要別的人了。所以，花蕊夫人對趙光義，欣賞也許是有的，但恐怕只能是止于欣賞。

蜀道心碎，離恨綿綿

趙光義的人品向來是頗多爭議的。這個人先是導(dǎo)演了一出“燭影斧聲”的丑聞，名不正言不順地當(dāng)上了皇帝，接著又編出來一套“金匱之盟”的鬧劇。

關(guān)于“金匱遺詔”的事兒，司馬光在《涑水紀(jì)聞》里也曾提到過，說是杜太后病重的時候，知道自己命不長久，便叫來宋太祖，跟他說：“我們之所以能得到天下，就是因為后周是兒皇帝當(dāng)家，如果是個成年人的話，你又怎么會取得今天的江山呢？所以，你死了之后，要把帝位傳給你弟弟，有個成年人來當(dāng)皇帝，才是國家之福，天下之幸?！蹦负蟛∥Ｊ诿?，宋太祖當(dāng)然淚流滿面地點頭應(yīng)允。據(jù)說，杜太后還讓趙普把這些記錄下來，藏在一個金柜里，派專人把守。在《宋史·卷二百四十二》中可以查到這一事情的始末。

但歷史上的重大政治事件似乎都有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越是編得滴水不漏、言之鑿鑿的故事，常常越是藏有很深的玄機(jī)，有時候，甚至還會牽扯出不可告人的秘密。

趙光義繼位后，急不可待地修改了老皇帝的年號，儼然一副新君的姿態(tài)。而一般來說，新君繼位會在第二年開始啟用新的年號。可是，趙光義修改年號的時候距離新的一年只差兩個月。到底是什么隱秘的心態(tài)讓他連兩個月都不愿意等，而急急忙忙地為自己“正名”呢？又是什么心態(tài)，讓他后來絲毫不念骨肉親情而將趙匡胤的幾個兒子先后逼迫而死呢？

大概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心虛。因為心虛，所以掩飾，一份名正言順的政權(quán)是不需要任何借口來解釋的，辯解有時候恰恰是信心不足的表現(xiàn)。

而自從宋太祖駕崩、宋太宗繼位后，花蕊夫人就如歷史颶風(fēng)中裹挾的一粒塵沙，倏忽間便查不到任何可考的消息了。這樣一位風(fēng)華絕代的美人，前后曾與三個皇帝有著各種感情夾雜的貴妃，竟然如人間蒸發(fā)般不知所蹤了。

誠然，關(guān)于花蕊夫人之死也是眾說紛紜的。

在著名的唐宋史料筆記《鐵圍山叢談》中，曾有關(guān)于花蕊夫人之死的記載。

說是宋太祖在世時十分寵幸花蕊夫人。有一次在射獵的時候，趙光義引弓調(diào)矢，仿佛是要射走獸，結(jié)果卻忽然回身射向花蕊夫人，“忽回射花蕊夫人，一箭而死”。相傳，他還頓足捶胸、失聲痛哭，冠冕堂皇地認(rèn)為花蕊夫人乃紅顏禍水，皇兄如果沉迷于她，必定耽誤國事。作為兄弟，他愿為天下百姓請命，一人承擔(dān)射殺花蕊夫人的罪責(zé)。宋太祖聽后并沒有動怒，男人要以社稷為重，女人死都已經(jīng)死了，何必再怪罪自己的兄弟呢。此為花蕊夫人之死的說法之一。

也有其他一些文字記載，認(rèn)為宋太祖生病時，花蕊夫人侍疾，結(jié)果趙光義來探病，燈下美人，我見猶憐，于是便動手動腳，結(jié)果驚動了宋太祖。第二天早上，宋太祖竟離奇死去，而宋太宗順勢登基。至于前一天晚上到底如何“燭影斧聲”，只能留給后人去做無限的猜想了。

還有一些小說演義類的記載，認(rèn)為花蕊夫人當(dāng)年冠寵后宮，遭到皇后的忌妒，所以被皇后毒死了。還有人說后來宋太祖不喜歡花蕊夫人了，導(dǎo)致她失寵后抑郁而死。

關(guān)于“花蕊之死”歷來說法頗多，可任誰也無法找到翔實的史料來為這個傳奇的故事做個恰當(dāng)?shù)慕Y(jié)局。

想當(dāng)日，花蕊夫人痛別國土，走至劍門道時，曾在葭萌驛的墻壁上留詞一首：

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

《采桑子》

國破、家散、心碎，在離開故國的時候一起涌上心頭，離恨綿綿，綿綿不絕。

杜鵑的哀號在頭頂時時盤繞，這一別也許就是永遠(yuǎn)……這首《采桑子》用詞簡單、洗練，通過幾個凝神的意象將亡國的慘痛深刻地再現(xiàn)出來。至今讀來，仍覺一字重千斤。

可惜的是，花蕊夫人的詞還沒有寫完，就被宋軍催促著上路了。于是，這泣血含淚之作，也只能永遠(yuǎn)停留在上闋，停留在煙塵揚(yáng)起的歷史上空。

當(dāng)年，花蕊夫人在后蜀時候所作的宮詞，曾是那樣玲瓏剔透，清新可人?！按猴L(fēng)一面曉妝成，偷折花枝傍水行。卻被內(nèi)監(jiān)遙覷見，故將紅豆打黃鶯?！薄靶虑锱楦飨喾?，罨畫船飛別浦中。旋折荷花伴歌舞，夕陽斜照滿衣紅?！蹦菢計尚摺⑷崦?、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貴妃，曾自由自在地穿梭于宮廷中，笑語盈盈，美艷如花，讓整個皇宮為之生輝?？傻阶詈?，她卻連寫一首完整詞作的時間和自由都喪失了。甚至連她何時香消玉殞，竟然也無法查證。這是歷史的失職，也是傳奇的損失。

歷史曾給了花蕊夫人美艷驚人的出場，卻沒能給她一個善始善終的交代。

有時候，甚至期待花蕊夫人就那樣遺失在葭萌驛的古道上了，被忽然刮起的一陣黑風(fēng)，被突然沖出來的一群攔路劫匪……總之，是停留在那通往汴京朝拜大宋的路上了。

那個小小的弱弱的背影，如一座清幽的孤墳，便可以永遠(yuǎn)矗立在離恨綿綿的春天里、蜀道上。唯其如此，她后來的愛與不愛才能不被指摘。

然而，歷史終究是一個無限不循環(huán)的劇本。對于和歷史一同風(fēng)干的美人，今天的我們，只能嘆息著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