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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夜話:西方新史學之路

徜徉于史學與文學之間 作者:張廣智


車廂夜話:西方新史學之路



現(xiàn)當代世界是一個跌宕起伏的變革時代,也是―個日新月異的創(chuàng)新時代,歷史的運動與運動的歷史猶如一條奔騰的長河,永不停息,把西方史學推向一個更加紛繁雜沓、色彩斑斕的新時代。

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仍在不斷變革中,尤其是新史學之路,逶迤曲折,不甚分明,倘問其前景如何,尚不得而知,我們且拭目以待吧。

對話者:張廣智與周兵

時間:2010年12月4日晚上

地點:從上海開往淮北的星空列車上

冬夜,從上海開往淮北的K8372次星空列車出發(fā)了,我與周兵聯(lián)袂北行。

此行為何?緣由:從2009年10月開始,為進一步提高中學的教學質(zhì)量,教育部啟動了中西部中學教師各科目的“國培計劃”。該地所屬一些師范院校領命并實施了該計劃。我們是應淮北師范大學之約,前往那里為中學歷史教師國培班的學員們授課。此番外出上課,其意義遠勝于到高?;蚱渌块T講學,不可小視,我們倆未有絲毫懈怠,都做了認真的準備。

我總以為去淮北,交通不便,卻原來有從上海直達淮北為終點的星空列車。這說起來,還得緣起于那個如火如荼的知青上山下鄉(xiāng)的年代,一批又一批來自浦江畔的“紅色的種子”播撒在廣袤的淮北平原上,他們在這塊土地上“戰(zhàn)天斗地”,同時也以他們的青春和熱血鋪就了這條“滬皖熱線”,迄未中斷,造福后人。

這趟夜行的“星空列車”,開得平穩(wěn)舒坦,偶過岔道時的車輛震動,好像提醒人們,噢,我們原來坐在火車上呢。

我撩開窗簾,窗外夜色蒼茫,燈火閃爍,時斷時續(xù),仿佛列車穿梭在夜空的銀河中……

一 轉(zhuǎn)折的新路標

我與周兵相視而坐。

周兵:雖多次在國內(nèi)外出行,但與張老師同道夜行,實在難得,平時在學校又各忙各的,何不乘這次“夜間之旅”,向老師求教一些西方史學上的問題呢?

張廣智:不說“求教”好嗎?旅途寂寞,我本想與你聊聊家常,聽聽你在新西蘭奧克蘭孔子學院三年工作時的趣聞?,F(xiàn)在,你倒好,三句不離本行。也好,不過,從何處開始這“車廂夜談”呢?

周兵:我想還是從您給“國培班”學員的授課題目“二十世紀西方史學之大勢”說起。

張廣智:好的。20世紀的西方史學確實重要,但對20世紀的西方史學的整體研究,國內(nèi)外史學界都有空缺。什么時候,我們能夠讀到像古奇《十九世紀的歷史學與歷史學家》那樣系統(tǒng)總結(jié)與分析20世紀西方史學與史家的名著呢?

我們下面用現(xiàn)當代來指稱20世紀,前者也更寬泛一些。對于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你是很有發(fā)言權(quán)的,不過,在這里,你可否談談對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的總體印象,好嗎?

周兵:好的。19世紀常常被稱為“歷史學的世紀”,是歷史學確立其學科獨立地位的時代。而20世紀的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則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擴展和拓寬了單一的歷史學科,歷史學也在這樣的一個過程中,逐步成為一門跨學科、多學科的學問,學科之間森嚴的界限和壁壘消除了,于是,歷史研究的視野也更加開闊了,在理論和方法上日益多樣化,歷史認識的深度因此也得到了大大提升。所以,我們看到在20世紀短短的一百年間,西方史學較之以往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

張廣智: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的發(fā)端,一般說來我們可以從19世紀90年代卡爾·蘭普勒希特與蘭克學派,亦即新舊史學之間的爭論開始。這里不說了,需要說的一點是,在世紀交替之際,于史學而言,卻又發(fā)生了一個重大的事件,那就是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召開。前些日子你復印給我的德國歷史學家厄爾德曼的Toward A Global Community of Historians,中譯本或可為《走向史家之大同世界》說的就是這件事,我們就從這件事的初始說起吧,這也許是繼上述新舊史學之爭后,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轉(zhuǎn)折的新路標。

周兵:你說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召開,乃是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轉(zhuǎn)折的新路標,很有新意。從國內(nèi)已出版的多本關(guān)于西方史學史的作品中,對此都未曾提及。我們的《西方史學通史·現(xiàn)當代卷》雖然關(guān)注到了,但也只是一筆帶過。

張廣智:我們的西方史學史研究,尤其是現(xiàn)代時段的研究,在尋求突破的時候,總是“忘前”而“重后”,這里說的“重后”,即對后現(xiàn)代主義及其史學的過度關(guān)注。誠然,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對晚近三十年來西方史學產(chǎn)生過影響,或者說重大的影響,但我們的投入度與它的實際影響不成比例。

周兵:我們確實有點“忘前”,包括對世紀末的新舊史學之爭,除引述美國歷史學家伊格爾斯的論述外,國內(nèi)學界在這方面的成果真是鳳毛麟角。至于研究國際歷史科學大會,那更是鮮有所聞了。倘若“忘前”即對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的直接源頭缺乏了解,那么百年來的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乃至由此上溯的兩千多年的西方史學史,或許就有缺失,對它的認識,或許也可能有模糊。在我看來,回顧與了解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百余年的歷史,的確可以看到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發(fā)展變化的歷史軌跡,并由此映照悠長的西方史學史。

張廣智:說得好。在這里,我就簡單梳理一下吧。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百余年的歷史軌跡,倘粗粗看來,可以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898年召開的預備會議至1950年巴黎大會前,是為創(chuàng)立時期。這一時期的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其特點為:地域不出歐洲,是歐洲史家的“一統(tǒng)天下”,舉辦地在歐洲各國“輪流坐莊”;其關(guān)注的重點是政治軍事史,主要論題為民族史和國家史,在史學觀念上仍受到西方傳統(tǒng)史學的深刻影響。在這期間,國際歷史科學委員會于1926年成立,并在五年一度的國際歷史科學大會閉幕后,作為它的常設機構(gòu)運作與舉辦各類學術(shù)活動。如前所述,我們認為這是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草創(chuàng)時期”,由于這一時期受到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影響,使之中輟而難以正?;顒樱捎趪H歷史科學委員會這一學術(shù)機構(gòu)的成立,又可以說它已經(jīng)開始走上了正軌,故可從總體上稱之為“草創(chuàng)時期”。

周兵:值得留意的是,在它的“創(chuàng)立時期”,也留下中國歷史學家最早參與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記錄:1938年,胡適于是年8月參加了在瑞士蘇黎世舉辦的第八屆大會,在會上作了《新發(fā)現(xiàn)的關(guān)于中國歷史的材料》,中國也被正式接納成為國際歷史科學委員會的新成員。然而,其時正值中國進入全面抗戰(zhàn)的第二個年頭,也正處于歐洲反法西斯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夜,由于摻雜太多的政治因素,胡適此番歐洲之行,于史學成就而言,就逐漸被人們遺忘了。

張廣智:這是一段被塵封的歷史,中國歷史學家參與國際歷史科學大會這段史料,應當認真發(fā)掘,不應湮沒。

周兵:已有學者把相關(guān)史料整理出來,并公之于眾了。

張廣智:這就好。我們繼續(xù)說百余年的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史的1950年以后的歷史進程:1950年的巴黎大會至1990年的馬德里大會是為第二階段,這是它的發(fā)展時期。我們之所以稱它為“發(fā)展時期”,一是基于會議舉辦地已“跳出歐洲”;二是參會者人數(shù)的增加及其影響的不斷擴大,如在莫斯科舉辦的第十三屆大會,參會人數(shù)達到了3300人,這一紀錄迄今仍未被打破;更重要的是,蘇聯(lián)作為當時社會主義陣營的代表入會,自此在會上發(fā)出了蘇式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聲音,并開始了東西方史學的直接對話,加之1980年后,在一屆又一屆的大會上,也可以見到中國歷史學家的身影。在東西史學之間,在馬克思主義史家與非馬克思主義史家之間架設橋梁,溝通交流成了本階段的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周兵:自1990年馬德里大會后,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舉辦地已真正“越出歐洲”,1995年的加拿大蒙特利爾,2005年的澳大利亞悉尼,2015年將落戶在我國濟南,從歐洲延及北美,伸向亞太,從地域上說,它已經(jīng)是“世界性”的了;更為重要的是,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已日漸彰顯國際化和全球化的趨勢,與這一時期國際史學的發(fā)展方向相吻合,使它成了每五年舉辦一次的真正意義上的“歷史學奧林匹克”,其對世界史學的發(fā)展,意義非凡。

張廣智:正如你說,這第三階段可以稱之為“國際化時期”。前面提到的厄爾德曼的《走向史家之大同世界》一書,還得再次提及。此書是迄今為止國外學者首部對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史的研究專著,揆其要旨,其關(guān)鍵詞為ecumene of historians,中譯或可為“史家之村落”,這個“村落”當然是歷史學家的“居所”,但這個“居所”大得很,是個“全球村”,在那里,不分中外,難辨東西;在共同關(guān)注的目光里,“我中有你,你有中我”,換言之,在全球史家尋求歷史真諦的共同擁有的精神家園里,互相借鑒,取長補短,百花齊放,各顯芳菲……對目下而言,上述所描繪的史學景觀,或許仍是一種理想,正如曾經(jīng)在悉尼大會上致辭的國際歷史科學委員會主席科卡所指出的,它仍是一種“烏托邦”,“天下一家”,亦即史學家之“大同世界”,還很遙遠。不管怎樣,厄爾德曼高屋建瓴,揭示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深遠意義,很值得我們重視。

周兵:用張老師常說的那句話:今日雖不能至,卻心向往之。

張廣智:是的,不管怎么說,研究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百年史,梳理它的歷史發(fā)展進程,了解它的各個階段的特點,透視它與時代的風云、社會的變遷之關(guān)系,闡明它與西方史學的新陳代謝之關(guān)聯(lián),都具有重要的意義。進而言之,它的研究,不只是開啟了一扇窗,從這窗口可以瞭望西方史學的發(fā)展變化,而且還可以為中外史學交流搭建一座橋梁。正在走向世界的中國史學和中國歷史學家,應當在與世界史學的互動中前行。我們應當緊緊抓住2015年國際歷史科學大會在我國舉辦的機會,以此為契機,大力推進中外史學文化的交流,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讓中國史學走向世界,從“史學大國”變?yōu)椤笆穼W強國”,讓華夏文化閃爍出奪目的光彩。

二 艱難的抉擇

張廣智:接下來,我們還是選擇若干個案,即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中的亮點,展開對話,我以四字句式且列出如下幾點:大師風范—年鑒風采—西馬風流—文化風情—后學風暴。這不是嚴格按時間順序排列,而是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發(fā)展進程中的亮點。你看呢?

周兵:你說的這幾個,確實是亮點,我個人覺得還可以增加一點——“小國風華”,可否排在“大師風范”之后議論一下。

張廣智:可以。我們先對話“大師風范”,好嗎?

周兵:好。就按上面這個順序來說。

張廣智:20世紀是個風起云涌的年代,是個巨大變革的時代,這個時代造就了現(xiàn)當代西方史家的群雄奮起、層出不窮。我們先做一個測試,即從法、英、德、美四個“史學大國”中,各選兩人,再來評估??纯凑l可折桂?

周兵:好的。先說法國,法國當從年鑒學派中挑選,那首先當然是布羅代爾了,但第二人很難選,是選呂西安·費弗爾還是馬克·布洛赫呢?

張廣智:他們兩人作為年鑒學派的創(chuàng)始者,各有不可磨滅的貢獻,選誰都可,但從中擇一,又正是兩難抉擇,怎么辦?

周兵:我們換一個思路,倘若從人才紛出的第三代群體中來挑選,你看選誰?

張廣智:或可從勒華拉杜里與雅克·勒高夫兩人中擇一。

周兵:這個兩中取一,沒有上面的難。依我看,可選勒華拉杜里。

張廣智:我贊同。勒華拉杜里的《蒙塔尤》暢銷環(huán)宇,由此就可奠定他作為20世紀西方史家大師級的歷史地位。

周兵:20世紀英國史學大師級的人物,可選一前一后的兩代人,或許他們的史學旨趣迥異,但對現(xiàn)當代西方史學都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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