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牧人之歌
阿卡狄的森林已經(jīng)死了,
其中古樸的歡樂已結(jié)束;
往昔的世界靠夢想過活;
如今灰真理[1]是她的玩具,
她仍不安地把頭掉過去。
可是啊,世界的病弱子民,
在克羅諾斯[2]嘶啞的歌曲
伴奏下郁郁旋舞過我們,
一切諸多變幻的事物里,
惟有言詞才確實(shí)地美好。
好戰(zhàn)的國王如今在哪里,
那嘲弄言詞之輩?—天知道,
好戰(zhàn)的國王如今在哪里?
他們的榮耀只是學(xué)生娃
閱讀著頭緒紛繁的故事,
結(jié)結(jié)巴巴說出的無聊話:
古代的國王如今都已死;
漫游的大地自身就可能
只是個(gè)驟然閃耀的字眼,
一時(shí)回響在鏗鏘的空間,
驚擾著綿綿無盡的幻夢。
那就別崇拜塵世的功名,
也不要—因?yàn)檫@也是真理—
如饑似渴地去追求真理,
免得你千辛萬苦僅產(chǎn)生
新的夢,新的夢;沒有真理,
除了在自己的心里。那就
不要向天文學(xué)家求學(xué)術(shù),
他們借助著望遠(yuǎn)鏡追蹤
掠過的星星的弧旋路徑—
別尋求—因?yàn)檫@也是真理—
他們的言詞—冰冷的星運(yùn)
把他們的心已劈成兩分,
他們?nèi)诵缘恼胬矶家阉馈?/p>
去那嗡嗡哼唱的大海邊
撿一個(gè)攏著回聲的螺殼,
對螺唇把你的故事述說,
那螺唇就會(huì)給你以慰安,
用音律技巧把你的煩惱
言詞再重復(fù)片刻,一直到
它們唱著在憐憫中消逝,
結(jié)成珍珠般兄弟情而死;
因確實(shí)美好的惟有言詞:
那唱吧,因?yàn)檫@也是真理。
我必須走了:有一處墓穴,
那里搖曳著水仙和百合;
黎明前我要用歡快歌聲
讓葬在沉睡的地下深處
那不幸的牧神歡喜高興。
他歡呼的日子早已逝去;
但我仍夢見他踏著草叢
幽靈一般在露水中行走,
被我那歡快的歌聲穿透—
我歌唱古老大地夢往昔:
可是啊!她如今不夢;你夢!
山崖上罌粟花[3]開得正盛:
做夢吧,夢吧,這也是真理。
[1] 灰真理:指世俗或科學(xué)真理。
[2] 克羅諾斯:希臘語,意為“時(shí)間”,被詩人品達(dá)人格化為“萬物之父”。
[3] 罌粟花:睡眠之象征。

《少女》
席勒 1911
我們的愛情長成星辰,
一顆燃燒之心的流光。
悲哀的牧人[1]
有一人被“哀愁”點(diǎn)名當(dāng)做了朋友,
他,夢想著“哀愁”,那高貴的伙伴,
沿著那光閃閃、潮聲隆隆的沙灘
漫步行走,那里有風(fēng)浪在巡游。
他朝著群星大聲呼喊,求它們
從銀色寶座上俯身來安慰他,可
它們自顧自不斷地大笑和唱歌。
于是那被“哀愁”當(dāng)朋友的人
哭喊:蒼海啊,請聽我悲慘的故事!
大海洶涌,喊著她古老的嘶喊,
睡夢中翻滾過一個(gè)又一個(gè)山巒。
他從她的壯美的折磨下逃離,
到一處遙遠(yuǎn)、溫柔的山谷中駐停,
向晶瑩的露珠把全部的故事哭訴。
可它們什么也沒聽見,因?yàn)槁吨?/p>
永遠(yuǎn)在傾聽自身滴落的聲音。
于是那被“哀愁”當(dāng)朋友的人
又回到海灘去,找到一只空螺,
思忖:我要把沉痛的故事述說,
直到我自己的話語,再度回音,
把悲哀送過空洞、珠潤的心底;
我自己的故事重新為我謳歌;
我自己的低語令人感到慰藉;
看哪!我古老的重負(fù)就可以脫離。
于是他對著珠潤的螺唇輕唱;
可是那孤寂海邊悲哀的居民
在她那迷人的螺旋中把他的歌聲
都變成了模糊的呻吟,把他遺忘。
[1] 此詩作于1885年,最初發(fā)表于《都柏林大學(xué)評論》(1886年10月)時(shí)題為《最悲慘者》。
《風(fēng)景》
席勒 1915
當(dāng)夜幕讓飛鳥安靜之時(shí),
在海水困倦的磷光旁足跡依稀。
印度人致所愛
海島在晨光之下做夢,
粗大的樹枝滴瀝著靜謐;
孔雀群舞在柔滑的草坪,
一只鸚鵡在樹上搖擺,
朝如鏡海面上自己的身影怒啼。
在此我們要泊孤寂之舟,
手挽著手漫游到永遠(yuǎn),
唇對著唇細(xì)語柔柔,
沿著草叢,沿著沙灘,
訴說那不靖的國土多么遙遠(yuǎn);
世俗中惟獨(dú)我們兩人
遠(yuǎn)遠(yuǎn)在寧靜的樹下躲藏,
我們的愛情長成星辰,
一顆燃燒之心的流光,
融入那粼粼的海潮、那疾閃的翅膀、
那沉重的枝柯、那嘆息嗚咽
長達(dá)百日的光閃閃的鴿子;
我們死后,魂魄將漂泊,
當(dāng)夜幕讓飛鳥安靜之時(shí),
在海水困倦的磷光旁足跡依稀。
葉落
秋色染上了愛我們的細(xì)長樹葉,
染上了大麥垛子里田鼠的毛皮;
枯黃了,我們頭頂上的山梨樹葉,
枯黃了,露水打濕的野草莓葉子。
愛情衰減的時(shí)辰已困住了我們,
我們憂傷的靈魂又厭倦又疲憊;
分手吧,趁情熱季節(jié)沒忘掉我們,
你垂下額頭帶上一記吻一滴淚!
蜉游
“從前你的眼從不厭看我的眼,
如今卻憂愁地低垂在眼簾下面,
因?yàn)槲覀兊膼矍樵诳菸??!?/p>
然后她:
“盡管我們的愛情在枯萎,讓你我
再一次在那孤寂的湖畔佇立,
共同度過那段溫柔的時(shí)刻—
那可憐的孩子,疲倦的情熱,睡去時(shí)。
群星看上去多么遙遠(yuǎn);多遙遠(yuǎn)呵,
我們的初吻;啊,我的心多么老!”
憂郁地他們踏過褪色的落葉;
他手握著她的手,緩緩地回答:
“情熱常消損我們漂泊的心?!?/p>
樹林環(huán)繞著他們;黃葉隕落,
就像夜空中暗淡的流星;從前,
一只老兔瘸著腿在這路上走,
身上披滿秋色:如今他們倆
又一次在這孤寂的湖畔佇立:
驀回頭,他看見她淚眼晶瑩,
把默默掇拾的死葉,狠狠地塞進(jìn)
胸襟和頭發(fā)里。
“啊,別傷心,”他說,
“別說我們已倦怠,還有愛等我們;
在無怨無艾的時(shí)刻里去恨去愛吧!
我們的面前是永恒;我們的靈魂
就是愛,是一聲連綿無盡的道別。”

《男人體》
席勒 1910
在真理漸衰的狂喜里,
全無愛和夢的容身地。
經(jīng)那些柳園往下去
經(jīng)那些柳園往下去,愛人和我曾會(huì)面;
用一雙雪白的小腳,她走過那些柳園。
她教我從容看愛情,一如枝頭生綠葉,
可是我年少又無知,不同意她的見解。
在河邊一片野地里,愛人和我曾駐足;
在我斜倚的肩頭上,她搭著雪白小手。
她教我從容看人生,一如堰上長青草,
可是我年少又無知,如今滿眼淚滔滔。

《鏡子中的模特》
席勒 1910
美好可愛的一切
不過是一種短暫、虛幻如夢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