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到世間的慨嘆

從容淡定過一生 作者:李叔同 著


初到世間的慨嘆

在清朝光緒年間天津河東有一個地藏庵,庵前有一戶人家。這是一座四進四出的進士宅邸,它的主人是一位官商,名字叫李世珍。曾是同治年間的進士,官任吏部主事,也因乎此使李家在當?shù)氐穆暶语@赫了。但是,他為官不久,便辭官返鄉(xiāng)了,開始經(jīng)商。在晚年的時候,他虔誠拜佛,為人寬厚,樂善好施,被人稱為“李善人”。而這就是我的父親。

我是光緒六年(一八八○年),在這個平和良善的家庭中出生的。生我時,我的母親只有二十歲,而我父親已近六十八歲了。這是因為我是父親的小妾生的,也正是如此,雖然父親很疼愛我,但是在那時的官宦人家,妾的地位很卑微,我作為庶子,身份也就無法與我的同父異母的哥哥相比。從小就感受到這種不公平待遇給我?guī)淼膲阂指?,然而只能是忍受著,也許這就為我今后出家埋下了伏筆。

在我五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了。沒有了父親的庇護,我與母親的處境很是困難,看著母親一天到晚低眉順眼、謹小慎微地度日,我的內(nèi)心感到很難受,也使我產(chǎn)生了自卑的傾向。我養(yǎng)成了沉默寡言的內(nèi)向性格,終日里與書做伴,與畫為伍。只有在書畫的世界里,我才能找到快樂和自由!

聽我母親后來跟我講:在我降生的時候,有一只喜鵲叼著一根橄欖枝放在了產(chǎn)房的窗上,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佛賜祥瑞。而我后來也一直將這根橄欖枝帶在身邊,并時常對著它祈禱。由于我的父親對佛教的誠信,使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有機會接觸到佛教經(jīng)典,受到佛法的熏陶。我小時候剛開始識字,就跟著我的大娘,也就是我父親的妻子,學習念誦《大悲咒》和《往生咒》。而我的嫂子也經(jīng)常教我背誦《心經(jīng)》和《金剛經(jīng)》等。雖然那時我根本就不明白這些佛經(jīng)的含義,也無從知曉它們的教理,但是我很喜歡念經(jīng)時那種空靈的感受。也只有在這時我能感受到平等和安詳!而我想這也許成為我今后出家的引路標。

我小時候,大約是六七歲的樣子,就跟著我的哥哥文熙開始讀書識字,并學習各種待人接物的禮儀,那時我哥哥已經(jīng)二十歲了。由于我們家是書香門第,又是當?shù)財?shù)一數(shù)二的官商世家,所以一直就沿襲著嚴格的教育理念。因此,我哥哥對我方方面面的功課,都督教得異常嚴格,稍有錯誤必加以嚴懲。我自小就在這樣嚴厲的環(huán)境中長大,這使我從小就沒有了小孩子應有的天真活潑,也疑我的天性也遭到了壓抑而導致有些扭曲。但是有一點不得不承認,那就是這種嚴格施教,對于我后來所養(yǎng)成的嚴謹認真的學習習慣和生活作風是起了決定作用的,而我后來的一切成就幾乎都是得益于此,也由此我真心地感激我的哥哥。

當我長到八九歲時,就拜在常云政先生門下,成為他的入室弟子,開始攻讀各種經(jīng)史子集,并開始學習書法、金石等技藝。在我十三歲那年,天津的名士趙幼梅先生和唐靜巖先生開始教我填詞和書法,使我在詩詞書畫方面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功力也較以前深厚了。為了考取功名,我對八股文下了很大的功夫,也因此得以在天津縣學加以訓練。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因過去所受的壓抑而造成的“反叛”傾向也開始抬頭了。我開始對過去刻苦學習是為了報國濟世的思想不那么熱衷了,卻對文藝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戲曲,也因此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票友。在此期間,我結(jié)識過一個叫楊翠喜的藝人,我經(jīng)常去聽她唱戲,并送她回家,只可惜后來她被官家包養(yǎng),后來又嫁給一個商人做了妾。

由此后我也有些惆悵,而那時我哥哥已經(jīng)是天津一位有名的中醫(yī)大師了,但是有一點我很不喜歡,就是他為人比較勢利,攀權倚貴,嫌貧愛富。我曾經(jīng)把我的看法向他說起,他不接受,并指責我有辱祖訓,不務正業(yè)。無法,我只有與其背道而馳了,從行動上表示我的不滿,對貧賤低微的人我禮敬有加,對富貴高傲的人我不理不睬;對小動物我關懷備至,對人我卻不冷不熱。在別人眼里我成了一個怪人,不可理喻,不過對此我倒是無所謂的。這可能是我日后看破紅塵出家為僧的決定因素!

遇見精神的出生地

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歲月都是在南方度過的,這其中,杭州是我人生道路發(fā)生重大轉(zhuǎn)變的地方。作為一名高校的藝術教師,我在浙一師的六年執(zhí)教生涯中業(yè)績斐然,作為一個諸藝略通的人,那段時期也該算我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個鼎盛期吧;然而更重要的是,在杭州,我找到了自己精神上的歸宿,最終步入了佛門。

一九一二年三月,我接受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次年更名為浙江第一師范學校)教務長經(jīng)亨頤的邀請,來該校任教。我之所以決定辭去此前在上海《太平洋報》極為出色的主編工作,除了經(jīng)亨頤的熱情邀請之外,西湖的美景也是—個重要的原因。經(jīng)亨頤就曾說我“本性淡泊,辭去他處厚聘,樂居于杭,一半勾留是西湖”。

我那時已人到中年,而且漸漸厭倦了浮華聲色,內(nèi)心渴望一份安寧和平靜,生活方式也漸漸變得內(nèi)斂起來。我早在《太平洋報》任職期間,平日里便喜歡離群索居,幾乎是足不出戶。而在這之前,無論是在我的出生和成長之地天津,還是在我“二十文章驚海內(nèi)”的上海,抑或是在我渡洋留學以專攻藝術的日本東京,我一直都生活在風華旋裹的氛圍之中,隨著這種心境的轉(zhuǎn)變,到杭州來工作和生活,便成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選擇。

一九一八年八月十九日,農(nóng)歷七月十三,相傳是大勢至菩薩的圣誕,我便于這一天在虎跑寺正式剃發(fā)出家了,法名演音,號弘一。

到了九月下旬,我移錫靈隱受戒。正是在受戒期間,我輾轉(zhuǎn)披讀了馬一孚送我的兩本佛門律學典籍,分別是明清之際的二位高僧蕅益智旭與見月寶華所著的《靈峰毗尼事義集要》和《寶華傳戒正范》,不禁悲欣交集,發(fā)愿要讓其時弛廢已久的佛門律學重光于世??梢哉f,我后來的一切事務就是從事對佛教律學的研究,如果說因此取得了一點成績,也正是從此開始起步的。

對于我的出家,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實,我為此寫過一篇《我在西湖出家的經(jīng)過》,對于自己出家的緣由與經(jīng)過做了詳細的介紹,無論如何,在我看來,佛教為世人提供了一條醫(yī)治生命無常這一人生根本苦痛的道路,這使我覺得,沒有比依佛法修行更為積極和更有意義的人生之路。當人們試圖尋找各種各樣的原因來解釋我走向佛教的原因之時,不要忘記,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正是來自于佛教本身。就我皈依佛教而言,杭州可以說是我精神上的出生地。

藝海暢游的樂趣

有人說我在出家前是書法家、畫家、音樂家、詩人、戲劇家等,出家后這些造詣更深。其實不是這樣的,所有這一切都是我的人生興趣而已。我認為一個人在他有生之年應多學一些東西,不見得樣樣精通,如果能做到博學多聞就很好了,也不枉屈自己這一生一世。而我在出家后,拜印光大師為師,所有的精力都致力于佛法的探究上,全身心地去了解禪的含義,在這些興趣上反倒不如以前癡迷了,也就荒疏了不少。然而,每當回憶起那段藝海生涯,總是有說不盡的樂趣!

記得在我十八歲那年,我與茶商之女俞氏結(jié)為夫妻。當時哥哥給了我三十萬元作賀禮,于是我就買了一架鋼琴,開始學習音樂方面的知識,并嘗試著作曲。后來我與母親和妻子搬到了上海法租界,由于上海有我家的產(chǎn)業(yè),我可以以少東家的身份支取相當高的生活費用,也因此得以與上海的名流們交往。當時,上海城南有一個組織叫“城南文社”,每月都有文學比試,我投了三次稿,有幸的是每次都獲得第一名。從而與文社的主事許渙元先生成為朋友,他為我們?nèi)以谀铣遣萏么驋吡朔课荩⒆屛覀円凭恿诉^去,在那里我和他及另外三位文友結(jié)為金蘭之好,還號稱是“天涯五友”。后來我們共同成立了“上海書畫公會”,每個星期都出版書畫報紙,與那些志同道合的同仁們一起探討研究書畫及詩詞歌賦。但是這個公會成立不久就解散了。

由于公會解散,而我的長子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不久后我的母親又過世了,多重不幸給我?guī)砹瞬恍〉拇驌簟S谑俏覍⒛赣H的遺體運回天津安葬,并把妻子和孩子一起帶回天津,我獨自一人前往日本求學。在日本我就讀于日本當時美術界的最高學府——上野美術學校,而我當時的老師亦是日本最有名的畫家之一——黑田清輝。當時我除了學習繪畫外,還努力學習音樂和作曲。那時我確實是沉浸在藝術的海洋中,那是一種真正的快樂享受。

我從日本回來后,政府的腐敗統(tǒng)治導致國衰民困,金融市場更是慘淡,很多錢莊、票號都相繼倒閉,我家的大部分財產(chǎn)也因此化為烏有了。我的生活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了,為此我到上海城東女校當老師去了,并且同時任《太平洋報》文藝版的主編。但是沒多久報社被查封,我也為此丟掉了工作。大概幾個月后我應聘到浙江師范學校擔任繪畫和音樂教員,那段時間是我在藝術領域里馳騁最瀟灑自如的日子,也是我一生最忙碌、最充實的日子。

如果說人類的情欲像一座煤礦,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方式將自己的欲望轉(zhuǎn)變?yōu)榫薮蟮哪芰?,而這種轉(zhuǎn)變會因人而異,有大有小、有快有慢、有遲有早。我可能就屬于后者,來得比較緩慢了。

遁入空門的修行

導致我出家的因素有很多,其中不乏小時候的家庭熏染,而有一些應該歸功于我在浙江師范的經(jīng)歷。那種忙碌而充實的生活,將我在年輕時沾染上的一些所謂的名士習氣洗刷干凈,讓我更加注重的是為人師表的道德修養(yǎng)的磨煉。因此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靜和平淡,一種空靈的感覺在不知不覺中升起,并充斥到我的全身,就像小時候讀佛經(jīng)時的感覺,但比那時更清澈和明朗了。

民國初期,我來到杭州虎跑寺進行斷食修煉,并于此間感悟到佛教的思想境界,于是便受具足戒,從此成為一介“比丘”,與孤燈、佛像、經(jīng)書終日相伴。如果談到我為何要選擇在他人看來正是聲名鵲起、該激流勇進的時候出家,我自己也說不太清楚,但我記得導致我出家決心的是我的朋友夏丏尊,他對我講了一件事。他說他在一本日本雜志上看到一篇關于絕食修行的方法,這種方法可以幫助身心進行更新,從而達到除舊換新、改惡向善的目的,使人生出偉大的精神力量。他還告訴了我一些實行的方法及注意事項,并給了我一本參考書。我對此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總想找機會嘗試一下,看看對自己的身心修養(yǎng)有沒有幫助。這個念頭產(chǎn)生后,就再也控制不了了,于是在當年暑假期間我就到寺中進行了三個星期的斷食修煉。

修煉的過程還是很順利的。第一個星期逐漸減少食量到不食,第二個星期除喝水以外不吃任何食物,第三個星期由喝粥逐漸增加到正常飲食。斷食期間,并沒有任何痛苦,也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更沒有心力交瘁、軟弱無力的感覺,反而覺得身心輕快了很多、空靈了很多,心的感受力比以往更加靈敏了,并且頗有文思和洞察力,感覺就像脫胎換骨過了一樣。

斷食修煉后不久的一天,由一個朋友介紹來的彭先生,也來到寺里住下,不成想他只住了幾天,就感悟到身心的舒適,竟由住持為其剃度,出家當了和尚。我看了這一切,受到極大的撞擊和感染,于是由了悟禪師為我定了法名為演音,法號是弘一。但是我只皈依了三寶,沒有剃度,成為一個在家修行的居士。我本想就此以居士的身份,住在寺里進行修持,因為我也曾經(jīng)考慮到出家的種種困難。然而我一個好朋友說的一句話讓我徹底下了出家為僧的決心。

在我成為居士并住在寺里后,我的那位好朋友,再三邀請我到南京高師教課,我推辭不過,于是經(jīng)常在杭州和南京兩地奔走,有時一個月要數(shù)次。朋友勸我不要這樣勞苦,我說:“這是信仰的事情,不比尋常的名利,是不可以隨便遷就或更改的?!蔽业呐笥押蠡诓辉搹娦醒埼以诟邘熑谓?,于是我就經(jīng)常安慰他,這反倒使他更加苦悶了。終于,有一天他對我說:“與其這樣做居士究竟不徹底,不如索性出家做了和尚,倒清爽!”這句話對我猶如醍醐灌頂,一語就警醒了我。是呀,做事做徹底,不干不凈的很是麻煩。于是在這年暑假,我就把我在學校的一些東西分給了朋友和校工們,僅帶了幾件衣物和日常用品,回到虎跑寺剃度做了和尚。

有很多人猜測我出家的原因,而且爭議頗多。我并不想去昭告天下,我為啥出家。因為每個人做事有每個人的原則、興趣、方式、方法以及對事物的理解,這些本就是永遠不會相同的,就是說了他人也不會理解,所以干脆不說,慢慢他人就會淡忘的。至于我當時的心境,我想更多的是為了追求一種更高、更理想的方式,以教化自己和世人!

斷食日志

(說明:此為弘一大師于出家前兩年在杭州大慈山虎跑寺試驗斷食時所記之經(jīng)過。自入山至出山,首尾共二十天。對于起居身心,詳載靡遺。據(jù)大師年譜所載,時為民國五年,大師三十七歲。)

丙辰嘉平一日始。斷食后,易名欣,字俶同,黃昏老人,李息。

十一月廿二日,決定斷食。禱諸大神之前,神詔斷食,故決定之。

擇錄村井氏說:妻之經(jīng)驗,最初四日,預備半斷食。六月五日、六日,粥,梅干。七日、八日,重湯,梅干。九日始斷食,安靜。飲用水一日五合,一回一合,分五六回服用。第二日,饑餓胸燒,舌生白苔。第三、四日,肩腕痛。第四日,腹部全體凝固,體倦就床,晨輕晚重。第五日,同,稍輕減,坐起一度散步。第六日,輕減,氣氛爽快,白苔消失,胸燒愈。第七日,晨平穩(wěn),斷食期至此止。

后一日,攝重湯,輕二碗三回,梅干無味。后二日,同。后三日,粥,梅干,胡瓜,實入吸物。后四日,粥,吸物,少量刺身。后五日,粥,野菜,輕魚。后六日,普通食,起床。此兩三日,手足浮腫。

斷食期內(nèi),或體痛不能眠,或下痢,或嚏。便時以不下床為宜。預備斷食或一周間,粥三日,重湯四日。斷食后或須一周間,重湯三日,粥四日,個半月體量恢復。半斷食時服リチネ(西藥Richine)。

到虎跑寺攜帶品:被褥帳枕,米,梅干,楊子,齒磨,手巾手帕,便器,衣,漉水布,日記紙筆書,番茶,鏡。

預備期間:一日下午赴虎跑寺。上午聞玉去預備。中食飯,晚食粥,梅干。二日、三日、四日,粥,梅干。五日、六日、七日,重湯,梅干。八日至十七日斷食。十八日、十九日、二十日,重湯,梅干。廿一日、廿二日、廿三日、廿四日,粥,梅干,輕菜食。廿五日返校,常食。廿八日返滬。

卅日晨,命聞玉攜蚊帳,米,紙,糊,用具到虎跑。室宜清閑,無人跡,無人聲,面南,日光遮北,以樓為宜。是晚食飯,拂拭大小便器桌椅。

午后四時半入山,晚餐素菜六簋(音癸,盛食物的圓形器具),極鮮美。食飯二盂,尚未饜,因明日始即預備斷食,強止之。榻于客堂樓下,室面南,設榻于西隅,可以迎朝陽。聞玉設榻于后一小室,僅隔一板壁,故呼應便捷。晚燃菜油燈,作楷八十四字。自數(shù)日前病感冒,傷風微嗽,今日仍未愈??诟杀侨?,喉緊聲啞,但精神如常。八時眠,夜間因樓上僧人足聲時作,未能安眠。

十二月一日,晴,微風,五十度。斷食前期第一日。疾稍愈,七時半起床。是日午十一時食粥二盂,紫蘇葉二片,豆腐三小方。晚五時食粥二盂,紫蘇葉二片,梅一枚。飲冷水三杯,有時混杏仁露,食小橘五枚。午后到寺外運動。

余平日之常課,為晨起冷水擦身,日光浴,眠前熱水洗足。自今日起冷水擦身暫停,日光浴時間減短,洗足之熱水改為溫水,因欲使精神聚定,力避冷熱極端之刺激也。對于后人斷食者,應注意如下:

(一)未斷食時練習多食冷開水。斷食初期改食冷生水,漸次加多。因斷食時日飲五杯冷水殊不易,且恐腹瀉也。

(二)斷食初期時之粥或米湯,于微溫時食之,不可太熱。因與冷水混合,恐致腹痛。

余每晨起后,必通大便一次。今晨如常,但十時后屢放屁不止。二時后又打嗝兒甚多,此為平日所無。是日書楷字百六十八,篆字百零八。夜觀焰口,至九時始眠。夜微嗽多噩夢,未能入眠。

二日,晴和,五十度。斷食前期第二日。七時半起床,晨起無大便。是日午前十一時食粥一盂,梅一枚,紫蘇葉二片。午后五時同。飲冷水三杯,食橘子三枚,因運動歸來體倦故。是日舌苔白,口內(nèi)粘滯,上牙里皮脫。精神如常。運動微覺疲倦,頭目眩暈。自明日始即不運動。

晚侍和尚念佛,靜坐一小時。寫字百三十二,是日鼻塞。摹大同造像一幅,原拓本自和尚假來,尚有三幅明后續(xù)摹寫。八時半眠,夜夢為升高跳躍運動。其處為器具拍賣場,陳設箱柜幾椅并玩具裝飾品等。余跳躍于上,或騰空飛行于其間,足不履地,靈捷異常,獲優(yōu)勝之名譽。旁觀有德國工程師二人,皆能說北京語。一人謂有如此之技能,可以任遠東大運動會之某種運動,必獲優(yōu)勝,余遜謝之。一人謂練習身體,斷食最有效,吾二人已二日不食。余即告余現(xiàn)在虎跑斷食,亦已預備二日矣。其旁又有一中國人,持一表,旁寫題目,中并列長短之直紅線數(shù)十條,如計算增減高低之表式,是記余跳越高低之順序者。是人持以示余,謂某處由低而高而低之處,最不易跳越,贊余有超人之絕技。后余出門下土坡,屢遇西洋婦人,皆與余為禮,賀余運動之成功,余笑謝之。夢至此遂醒。余生平未嘗為一次運動,亦未嘗夢中運動,頭腦中久無此思想,忽得此夢,至為可異,殆因胃內(nèi)虛空有以致之歟?

三日,晴和,五十二度。斷食前第三日。七時半起床。是晨覺饑餓,胸中攪亂,苦悶異常,口干飲冷水。勉坐起披衣,頭昏心亂,發(fā)虛汗作嘔,力不能支,仍和衣臥少時。飲梅茶二杯,乃起床,精神疲憊,四肢無力。九時后精神稍復元,食橘子二枚。是晨無大便,飲藥油一劑,十時半軟便一次,甚暢快。十一時水瀉一次,精神頗佳,與平常無大異。十一時二十分食粥半盂,梅一個,紫蘇一枚。摹普泰造像、天監(jiān)造像:二頁。飲水,食物,喉痛,或因泉水性太烈,使喉內(nèi)脫皮之故。午后四時,飲水后打嗝,食小梨一個,五時食粥半盂。是日感冒傷風已愈,但有時微嗽。是日午后及晚,侍和尚念佛靜坐一小時。八時半眠。入山預斷以來,即不能為長時之安眠,旋睡旋醒,輾轉(zhuǎn)反側(cè)。

四日,晴和,五十三度。斷食前第四日。七時半起床。是晨氣悶心跳口渴,但較昨晨則輕減多矣,飲冷水稍愈。起床后頭微暈,四肢乏力。食小橘一枚,香蕉半個。八時半精神如常,上樓訪弘聲上人,借佛經(jīng)三部。午后散步至山門,歸來已覺微疲。是日打嗝兒甚多,口時作渴,一共飲冷水四大杯。寫楷字八十四,篆字五十四。無大便。四時后頭昏,精神稍減,食小橘二枚。是日十一時飲米湯二盂,食米粒二十余。八時就床,就床前食香蕉半個。自預備斷食,每夜三時后腿痛,手足麻木。(余前每逢嚴冬有此舊疾,但不甚劇。)

五日,晴和,五十三度。斷食前第五日。七時半起床。是夜前半頗覺身體舒泰,后半夜仍腿痛,手足麻木。三時醒,口干,心微跳,較昨減輕。食香蕉半個,飲冷水稍眠。六時醒,氣體甚好。起床后不似前二日之頭暈乏力,精神如常,心胸愉快。到菜園采花供鐵瓶。食梨半個,吐渣。自昨日起,多寫字,覺左腰痛。是日腹中屢屢作響。時流鼻涕,喉中腫爛尚未愈。午后侍和尚念經(jīng)靜坐一小時,微覺腰痛,不如前日之穩(wěn)靜。三時食梨半個,吐渣。食香蕉半個。午、晚飲米湯一盂。寫字百六十二。傍晚精神稍差,惡寒口渴。本定于后日起斷食,改自明日起斷食,奉神詔也。

斷食期內(nèi),每日飲梨汁一個之分量,飲橘汁三小個之分量。飲畢漱口。又因信仰上每晨餐神供生白米一粒,將眠,食香蕉半個。是日無大便,七時就床。是夜神經(jīng)過敏甚劇,加以鼠聲、人鼾聲,終夜未安眠??谏醺桑蟀胍雇韧瓷暂p,微覺肩痛。

六日,晴暖,晚半陰,五十六度。斷食正期第一日。八時起床。三時醒,心跳胸悶,飲冷水、橘汁及梅茶一杯。八時起床,手足乏力。頭微暈,執(zhí)筆作字殊乏力,精神不如昨日。八時半飲梅茶一杯。腦力漸衰,眼手不靈,寫日記時有誤字,多遺忘。九時半后精神稍可。十時后精神甚佳,口渴已愈。數(shù)日來喉中腫爛亦愈。今日到大殿去二次,計上下廿四級石階四次,已覺足乏力,為以前所無。是日共飲梨汁一杯,橘汁二杯。傍晚精神不衰,較勝昨日,但足乏力耳。仍時流鼻涕,晚間精神尤佳。是日不覺如何饑餓。晚有便意,僅放屁數(shù)個,仍無便。是夜能安眠,前半夜尤穩(wěn)安舒泰。眠前以棉花塞耳,并誦神人合一之旨。夜間腿痛已愈,但左肩微痛。七時就床,夢變?yōu)樨S顏之少年,自謂系斷食之效。

七日,陰復晴,夜大風,五十四度。斷食正期第二日。六時半起床。四時醒,心跳微作即愈,較前二日減輕。飲冷水甚多。六時半即起床,因是日頭暈已減輕,精神較昨日為佳,且天甚暖,故早起床也。起床后飲橘汁一杯。晨覽《釋迦如來應化事跡圖》。八時后精神不振,打哈欠,口塞流鼻涕,但起立行動如常。午后身體寒益甚,擁被稍息。想出食物數(shù)種,他日試為之。炒餅、餅湯、蝦仁豆腐、蝦子面片、什錦絲、咸口瓜。三時起床,冷已愈,足力比昨日稍健。是日無大便,飲冷水較多。前半夜肩稍痛,須左右屢屢互易,后半夜已愈。

八日,陰,大風,寒,午后時露日光,五十度。斷食正期第三日。十時起床。五時醒,氣體至佳,如前數(shù)日之心跳頭暈等皆無。因天寒大風,故起床較遲。起床后精神甚佳,手足有力,到院內(nèi)散步。四時半就床,午后益寒,因早就床。是日食欲稍動,有時覺饑,并默想各種食物之種類及其滋味。是夜安眠,足關節(jié)稍痛。

九日,晴,寒,風,午后陰,四十八度。斷食正期第四日。八時半起床。四時醒,氣體極佳,與日常無異。起床后精神如常,手足有力。朝日照人,心目豁爽。小便后尿管微痛,因飲水太多之故。自今日始不飲梨橘汁,改飲鹽梅茶二杯。午后因飲水過多,胸中苦悶。是日午前精神最佳,寫字八十四,到菜圃散步。午后寒,一時擁被稍息。三時起床,室內(nèi)運動。是日不感饑餓。因天寒五時半就床。十日,陰,寒,四十七度。斷食正期第五日。十時半起床。四時半醒,氣體精神與昨同。起床后精神至佳。是日因寒故起床較遲。今日加飲鹽湯一小杯。十一時楊、劉二君來談至歡。因寒四時就床。是日寫字半頁。近日神經(jīng)過敏已稍愈。故夜間較能安眠。但因昨日飲水過多傷胃,胃時苦悶,今日飲水較少。

十一日,陰寒,夕晴,四十七度。斷食正期第六日。九時半起床。四時半醒,氣體與昨同。夜間右足微痛,又胃部終不舒暢。是日口干,因寒起床稍遲。飲鹽湯半杯,飲梨汁。夕晴,心目豁爽。寫字百三十八。坐檐下曝日,四時就床,因寒早就床。是晚感謝神恩,誓必皈依。致?;鶗?/p>

十二日,晨陰,大霧,寒,午后晴,四十八度。斷食正期第七日。十一時起床。四時半醒,氣體與昨同,足痛已愈,胃部已舒暢。口干,因寒不敢起床。十一時福基遣人送棉衣來,乃披衣起。飲梨汁及鹽湯、橘汁。午后精神甚佳,耳目聰明,頭腦爽快,勝于前數(shù)日。到菜圃散步。寫字五十四。自昨日始,腹部有變動,微有便意,又有時稍感饑餓。是日飲水甚少。晚晴甚佳,四時半就床。

十三日,晨半晴半陰,后晴和,夕風,五十四度。斷食后期第一日。八時半起床。氣體與昨同。晨飲淡米湯二盂,不知其味,屢有便意,口干后愈。飲梨汁、橘汁。十一時飲濃米湯一盂,食梅干一個,不知其味。十一時服瀉油少許,十一時半大便一次甚多。便色紅,便時腹微痛,便后漸覺身體疲弱,手足無力。午后勉強到菜圃一次。是日不飲冷水。午前寫字五十四。是日身體疲倦甚劇,斷食正期未嘗如是。胃口未開,不感饑餓,尤不愿飲米湯,是夕勉強飲一盂,不能再多飲。

十四日,晴,午前風,五十度。斷食后期第二天。七時半起床。氣體與昨同,夜間較能安眠。五時飲米湯一盂,口干,起床后精神較昨佳。大便輕瀉一次,又飲米湯一盂,飲橘汁,食蘋果半枚。是日因米湯梅干與胃口不合,于十一時飲薄藕粉一盂,炒米糕二片,極覺美味,精神亦驟加。精神復原,是日極愉快滿足。一時飲薄藕粉一盂,米糕一片。寫字三百八十四。腰腕稍痛,暗記誦《神樂歌序章》。四時食稀粥一盂,咸蛋半個,梅干一個,是日不感十分饑餓,如是已甚滿足。五時半就床。

十五日,晴,四十九度。斷食后期第三日。七時起床。夜間漸能眠,氣體無異平時。擁衾飲茶一杯,食米糕三片。早食藕粉米糕,午前到佛堂菜圃散步,寫字八十四。午食粥二盂,青菜咸蛋少許。夕食芋四個,極鮮美。食梨一個,橘二個。敬抄《御神樂歌》二頁,暗記誦一、二、三下目。晚飲粥二盂,青菜咸蛋,少許梅干。晚食粥后,又食米糕飲茶,未能調(diào)和,胃不合,終夜屢打嗝兒,腹鳴。是日無大便,七時就床。

十六日,晴,四十九度。斷食后期第四日。七時半起床。晨飲紅茶一杯,食藕粉,芋。午食薄粥三盂,青菜,芋大半碗,極美。有生以來不知菜芋之味如是也。食橘,蘋果,晚食與午同。是日午后出山門散步,誦《神樂歌》,甚愉快。入山以來,此為愉快之第一日矣。敬抄《神樂歌》七頁,暗記誦四、五下目。晚食后食煙一服。七時半就床,夜眠較遲,胃甚安,是日無大便。

十七日,晴暖,五十二度。斷食后期第五日。七時起床。夜間仍不能多眠,晨飲瀉油極少量。晨餐濃粥一盂,芋五個,仍不足,再食米糕三個,藕粉一盂。九時半大便一次,極暢快。到菜圃誦《御神樂歌》。中膳,米飯一盂,粥二盂,油炸豆腐一碗。本寺例初一、十五始食豆腐,今日特因僧人某死,葬資有余,故以之購食豆腐。午前后到山門外散步二次。擬定出山門后剃須。聞玉采蘿卜來,食之至甘。晚膳粥三盂,豆腐青菜一盂,極美。今日抄《御神樂歌》五頁,暗記誦六下目。做書寄普慈。是日大便后愉快,晚膳后尤愉快,坐檐下久。擬定今后更名欣,字俶同。七時半就床。

十八日,陰,微雨,四十九度。斷食后期最后一日。五時半起床。夜間酣眠八小時,甚暢快,入山以來未之有也。是晨早起,因欲食寺中早粥。起床后大便一次甚暢。六時半食濃粥三盂,豆腐青菜一盂,胃甚脹。坐菜圃小屋誦《神樂歌》,今日暗記誦七下目,敬抄《神樂歌》八頁。午,食飯二盂,豆腐青菜一盂,胃脹大,食煙一服。午后到山中散步,足力極健。采干花草數(shù)枝,松子數(shù)個。晚食濃粥二盂,青菜半盂,僅食此不敢再多,恐胃脹也。餐后胸中極感愉快。燈下寫字五十四,輯訂斷食中字課,七時半就床。

十九日,陰,微雨,四時半起床。午后一時出山歸校。囑托聞玉事件:晚飯菜,橘子,做衣服附袖頭,廿二要;轎子油布,轎夫選擇;新蚊帳,夜壺。自己事件:寫真,付飯錢,致普慈信。

追求律學的真諦

由于我出家后,總是選擇清靜祥和的地方,要么閉關誦讀佛經(jīng),要么就是從事寫作,有時為大眾講解戒律修持,所以人們經(jīng)常感到我行蹤不定,找不到我。其實佛法無處不在,有佛法的地方就會有我。而我對佛教戒律學的研究可說是情有獨鐘,我不僅夜以繼日地加以研究,就算傾注我畢生的精力也在所不惜!而且我出家后,認定了弘揚律學的精要,一直都過著持律守戒的生活。這種生活對我的修行起了很大的幫助。

我最初接觸律學,主要是朋友馬一孚居士送給我的一本名叫《靈峰毗尼事義集要》和一本名叫《寶華傳戒正范》的書,我非常認真地讀過后,真是悲欣交集,心境通徹,亦因此下定決心要學戒,以弘揚法正。

《靈峰毗尼事義集要》是明末高僧蕅益智旭法師的精神旨要,而名叫《寶華傳戒正范》是明末的見月寶華法師為傳戒所制定的戒律標準。我仔細研讀了兩位前輩大德的著作后,由衷地感嘆大師的修行法旨,也不得不發(fā)出感慨,慨嘆現(xiàn)在的佛門戒律頹廢,很多的僧人沒有真正的戒律可以遵守,如果長久下去,佛法將無法長存,僧人也將不復存在了,這是我下決心學習律學的原因。我常想:我們在此末法時節(jié),所有的戒律都是不能得的,其中有很多的原因。而現(xiàn)在沒有能夠傳授戒律的人,長此以往我認為僧種可能就斷絕了。請大家注意,我所說的“僧種斷絕”,不是說中國沒有僧人了,而是說真正懂得戒律和能遵守戒律的僧人不復存在了!

想到這些后,我于一九二一年到溫州慶福寺進行閉關修持,后又學習南山律。經(jīng)過長時間的研究和習作后,我便在西湖玉泉寺,用了四年的時間,撰寫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從這本書中不難看出,我所從事的佛學思想體系,是以華嚴為境,四分律為行,導歸凈土為果的。

像我這樣初入佛門,便選擇了律學為我畢生的研究方向的僧人,是非常少見的,這令我很傷感。如果能有更多的僧人像我這樣,持戒守律,那么佛法的發(fā)揚光大將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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