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滴水詩情

一滴水可以流多遠(yuǎn) 作者:史楨瑋 著


序 滴水詩情

呂進

這是一位軍旅詩人的處女詩集。作為軍人,史楨瑋一直在寫詩,《星星》詩刊、《中國詩歌》、《西南軍事文學(xué)》等軍內(nèi)外刊物、網(wǎng)站都發(fā)表過他的詩作。這本詩集收入了他1993年以后的詩歌,從中可以看到他的詩路歷程。給我的感覺,這顯然是一條發(fā)展之路,時間上越靠近現(xiàn)在的詩越成熟和自如。

我和作者緣慳一面,但是,他的歌唱深深地打動了我。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又是一個正在轉(zhuǎn)型中的復(fù)雜時代。在這個時代里,改革與混亂共生,崇高與卑鄙并存,廉潔與腐敗同在。我讀到的是,在這個充滿不確定因素的時代,詩人對心靈家園的守望,對詩意棲居的尋求,對人生真諦的沉思。

詩集里描寫軍旅生活的篇章很少,而且均是上個世紀(jì)90年代之作?!哆吘车睦杳鳌贰兑咕殹返绕苍谒囆g(shù)上也比較稚嫩,但是,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的人生感悟卻很迷人。從寫兵到寫軍營外的世界,這好像是多數(shù)軍旅詩人的詩歌之路。他在水里看見大氣與大海,他在小徑中見出永遠(yuǎn)面臨各種選擇的人生,他在蓓蕾初放時聽到花開的聲音。

如果說詩意的棲居是人類的夢想,那么這個夢想在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都市里似乎漸行漸遠(yuǎn),在燈紅酒綠物欲橫流的現(xiàn)代生活中似乎難覓蹤跡。不是說詩意的棲居是田園生活的現(xiàn)代版,不是說繁華熱鬧的都市沒有詩意,只是越來越多的人們在物化生活中心態(tài)失衡,對詩意的感觸越來越鈍化。羅丹說,我們生活中不是沒有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史楨瑋,就是這樣一位能從庸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詩美的人。

詩人應(yīng)該是脫俗的思想者,史楨瑋的詩意里有著濃濃的禪意。理趣,是中國詩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袄砣ぁ边@個詞來自佛典《成唯識論》:“證有此識,理趣甚多?!钡沁@與詩無關(guān)。從宋代開始,中國詩人才開始以“理趣”說詩。詩歌的左鄰是宗教,右舍是哲學(xué)。但是,“左鄰右舍”都不能直接入詩,所謂“趣”就是詩的審美。詩不能離理,又不能是理語,貴有理趣。就像陶淵明說的那樣:“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詩人史楨瑋常?!盁o語禪坐,靜若處子”,生活的表層被撥開了,他的詩進入到生活的深處,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哲理的詩美的世界?!冻了荚诮徊嫘降幕▓@》表達(dá)了詩人的深度,是的,除了生和死不能選擇外,人生就是一個不斷選擇的過程。成功的選擇往往帶來機遇和發(fā)展。

請讀他的《輪回》:

夏天埋葬了春天

秋天埋葬了夏天

冬天埋葬了秋天

到時花自開

到時花自艷

到時花自謝

祖父埋葬了曾祖

父親埋葬了祖父

兒子埋葬了父親

到時人自來

到時人自興

到時人自去

只有詩人才可能看透這種輪回,并從中尋找到了一種解脫,一種瀟灑,一種超越。

再讀《一滴水可以流多遠(yuǎn)》:

世俗的眼里

一滴水的生命極其短暫

蒸發(fā)了便是消亡了

其實

一滴水并沒有消亡

它的魂魄依附大氣而永恒

當(dāng)另一場風(fēng)暴來臨時

它會再次潤澤人間

普施一滴水的寬容與輪回

一切苦難源于人心

欲望的峰頂便是死神的巢穴

無論超凡靜心頓悟佛法

還是融入紅塵救贖眾生

讓它流入大海

一滴水可以流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一滴水可以很短暫,一滴水可以成永恒,關(guān)鍵在于水的定位,在于“小”與“大”的和諧。如果讓一滴水的魂魄“依附大氣”,如果讓一滴水“流入大?!?,這滴水就獲得了無限的輪回和無盡的生命。

心智健全的人們需要詩,正是由于詩人能給他們情感的滋養(yǎng)和思想的力量?。∥蚁肫疬_(dá)爾文,他的進化論被看做是人類19世紀(jì)的偉大發(fā)現(xiàn)之一。這位英國生物學(xué)家晚年在為自己的主要著作《物種起源》寫的《后記》中提到了與他的事業(yè)似乎毫不相干的詩歌。達(dá)爾文寫道:“如果我能夠再活一輩子的話,我一定給自己規(guī)定讀詩歌作品,每周至少聽一次音樂。要是這樣,我腦中那些現(xiàn)在已經(jīng)衰弱了的部分就可以保持它們的生命力?!?每一個人誠然不必都做詩人,但是卻應(yīng)當(dāng)具有崇高、豐富的精神世界。優(yōu)秀詩歌正是人們陶冶情操的助手,它給人們以情感上的啟發(fā)、幫助和力量。這些道理,那些窮得只有金錢的庸人是不懂的。

史楨瑋的詩看似平淡,其實,詩人不玩迷藏,不耍游戲,只是樸素地披露自己的真實體驗,這是對讀者的尊重,也是對詩歌的尊重。應(yīng)該說,這是詩家語的正道。清人李重華《貞一齋詩說》概括詩歌技巧時說:“詩求文理能通者,為初學(xué)言之也;詩貴修飾能工者,為未成家言之也。其實詩到高妙處,何止于通?到神化處,何嘗求工?”想想幾千年中國詩歌留下的那些名篇佳句,都是一個路子:用看似最平凡的語言,組成詩歌獨特的言說方式,道出“人所難言,我易言之”的詩情。詩是一般語言的非一般化,不大接受通?!拔睦怼钡牟门?,詩之味有時恰恰就在不那樣“文理能通”。同樣,詩又是非一般化的一般語言,“貴修飾能工”者,是有形式感的人,比“求文理能通”者更接近詩。但是,好詩是“苦而無跡”的:詩人辛苦,讀者看不出這辛苦的痕跡。凡有修飾痕跡的,均非詩界高人。要拒絕外露技巧,外露技巧會造成詩的外腴中枯;要拒絕戲弄讀者,戲弄讀者會剪斷詩與讀者的聯(lián)系;這些恰恰是詩的大忌。宋人吳可說:“凡裝點者,好在外,初讀之似好,再三讀之則無味?!?外露技巧就是過剩技巧。在中國詩歌歷史上難道那些賣弄過剩技巧的詩篇成為過上品嗎?當(dāng)然,詩總在“明白與不明白之間”、“在可言與不可言之間”尋求張力,在這一點上史楨瑋可以繼續(xù)著力,但一定不要趕那些短命的時髦,而是要信心滿滿地守住自己的基本品格。還是安徒生說得好:“鍍的金會磨光,豬皮倒永遠(yuǎn)留在那兒。”

我祝福這滴水流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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