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張蔭麟先生傳略
張蔭麟是近代著名史學家,才華橫溢,朱自清說他“妙歲露頭角”,(1)中學時他已名揚學界,在《學衡》、《清華學報》、《燕京學報》發(fā)表文章,與梁任公論學,和朱希祖筆戰(zhàn)。在陳寅恪眼中,他是清華最優(yōu)秀的學生,對他寄予厚望。傅斯年于國難中托以編修國史教科書的重任。錢穆以為“中國新史學之大業(yè),殆將于張君之身完成之”。(2)豈料他英年早逝,享年三十七。他的師友說“他像一顆劃過夜空的流星,以他短促的生命,燃燒出燦爛的光焰,使我們永遠不能忘懷他”(3)。
才名震一時
張蔭麟,無字,筆名素癡、燕雛。廣東東莞石龍鎮(zhèn)人,生于清光緒三十一年十月初六日(1905年11月2日)。(4)母親鐘氏早逝,(5)他是家中長子,天資聰穎,父親張茂如對他的期望很高,在家指導他誦讀經(jīng)史,給他打下扎實的國學基礎(chǔ)。后轉(zhuǎn)往廣東省立二中接受新式教育,(6)修習英文、自然、地理等學科,1922年中學畢業(yè)。受五四新思潮的刺激,他北上升學,考入清華學校中等科二年級,(7)在北京展開他學術(shù)生活的第一章。
從1922年至1929年,張蔭麟總共在清華園度過七個寒暑。據(jù)他后來自美國致容庚信中說,這段日子過得“逍遙自在”。(8)在中等科的三年,每天上午修英文讀本、文法,下午修中國文學、歷史、寫作,此外還兼修自然、數(shù)學、唱歌(singing)、體育、童軍等科目,(9)功課雖多,他應(yīng)付裕如。課余在圖書館用功讀書,晚上專心聽梁任公講課。他博聞強記,治學力求創(chuàng)新。在清華剛好一年,張蔭麟便一鳴驚人,于《學衡》發(fā)表一文,批評任公對于老子的考證,贏得任公的贊賞。他再接再厲,校訂任公《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附表一”——《明清之際耶蘇會教士在中國者及其著述》,接著引用西文資料,(10)把“校補”一文改寫,題名《明清之際西學輸入中國考略》,刊登在《清華學報》。以后他撰寫一系列的論文考證中國古代科學家的著述和成就,討論數(shù)學及科技的發(fā)展,并翻譯西方學者在這方面的最新著作,開辟了一條研究科技史的道路。(11)
任公提倡新史學,講述歷史研究法,張蔭麟這時已直接閱讀西方名家著作,引用法國史家色諾波(Charles Seignobos)的論點,指出顧頡剛的《古史辨》在方法上誤用“默證”。近代學者認為各家討論《古史辨》的文章中,以陸懋德和張蔭麟的批評最為有力。(12)陸懋德當時在清華講授中國通史和哲學史。(13)而張蔭麟只是個中學生,未滿廿歲,已名揚學界。
張蔭麟日夕出入課堂和圖書館,勤于寫作。他個性沉靜,朋友不多,同學中和他交情最好的要算比他高三級的賀麟。他們在任公班上認識,后來一起修讀吳宓的翻譯課,共同研究,互相勉勵。賀麟畢業(yè)前和張蔭麟拜訪任公,任公對蔭麟的印象深刻,當面稱贊他,說他“有作學者的資格”。(14)這時的蔭麟,已胸懷大志,從他贈別賀麟的詩句“為學貴自辟,莫依門戶側(cè)”,(15)可見他當年的抱負。
他在清華三年,完成中等科學業(yè),升上高等科,開始攻讀大學基本課程,為留美作準備。中文、英文和體育是四年必修科目,他選讀德文為第二外語,總共修了三年。此外,他在第一和第二年修習翻譯、中國通史、生物、軍事科學、物理、代數(shù)、演講、機械技藝和歐洲通史等普通學科,第三和第四年修翻譯、現(xiàn)代文明、西方文學入門、古典文學、社會學、西洋哲學史、哲學問題、邏輯學、心理學入門等人文社會學科。(16)
他對數(shù)、理、體育等科目沒有興趣,成績平平。但在吳宓悉心指導之下,英文和翻譯的程度突飛猛進。他曾對賀麟說,他的文學興趣是雨僧先生啟發(fā)的。(17)他在高等科的最后兩年修習各人文社會學科,視野漸漸增廣,從此超越傳統(tǒng)的學術(shù)范圍,向新的領(lǐng)域邁進。
吳宓和張蔭麟在清華的關(guān)系,亦師亦友,吳宓賞識他的才華,對他鼓勵有加,請他幫助編輯《大公報》的文學副刊。但張蔭麟個性比較倔強,有時堅持己見,吳宓氣他不過,覺得他是個“不通世故的書生”。(18)
這時張蔭麟的社交生活比前充實,往來于清華文史系師友之間,后來又認識一些在北平學術(shù)界工作的東莞同鄉(xiāng),其中容庚和他的交情最深,前輩倫明更給予方便,讓他翻閱家中藏書,(19)還請他替女兒倫慧珠補習,無意中促成他們?nèi)蘸蟮囊欢我鼍墶?/p>
在寫作方面,高等科四年是張蔭麟的多產(chǎn)時期。從1925年到1929年他在《學衡》、《大公報·文學副刊》、《清華學報》、《燕京學報》和《東方雜志》發(fā)表了約四十篇文章。這些文章是經(jīng)濟環(huán)境迫出來的。他的家境本來并不富裕,父親于1926年去世,不久弟弟煒麟北上南開中學讀書,更增加他的經(jīng)濟負擔,稿費是他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他博學多才,文思敏捷,下筆成文。同時各學報的編輯跟他相熟,知道他是吳宓的高足,工作態(tài)度認真,也樂意取用來稿。
現(xiàn)在看來,他在這時期發(fā)表的文章,水平難免參差,但其中不乏佳作。他這時的考據(jù)功力,比前更深,他在畢業(yè)前所撰《偽〈古文尚書〉案之反控與再鞫》一文,頗獲胡適的好評。(20)他在《論歷史學之過去與未來》,強調(diào)歷史是科學,同時也是藝術(shù),再進一步討論歷史資料限制問題。近人許冠三和王晴佳對該文一致推崇。(21)他的科技史論文,至今仍有其參考價值。劍橋大師李約瑟(Joseph Needham)在他主編的《中國科技史》里,引用了《中國歷史上之奇器及其作者》、《〈九章〉及兩漢之數(shù)學》等五篇文章,都是張蔭麟清華時期的作品。(22)他也是第一個比較洪亮吉和馬爾薩斯人口論的學者。
他寫的傳記,自成一格,先考證人物生平,再研究其志業(yè)。細讀《張衡別傳》、《王德卿傳》和《納蘭成德傳》,可見他在這方面的成就。而他紀念任公一文,是“最能表彰梁任公的史學的文章”。(23)
他的翻譯技巧,師承吳宓,青出于藍。他從英詩開始,進而翻譯西方漢學論文和西方哲學,其《斯賓格勒之文化論》,是這個時期的代表作,他是“翻譯有關(guān)斯賓格勒理論之專著的第一人”。(24)
他在《大公報·文學副刊》發(fā)表的批評文字,更是一絕。吳宓因他把清華研究院的《國學論叢》“罵得太過火”而抽出該文。(25)他和朱希祖反復辯論古代鐵器是否先行于南方,致馬衡向人言《大公報·文學副刊》專攻擊北大派。(26)他為文嘲諷《真善美》雜志“女作家專號”,浦江清也覺得該文“挖苦人太甚”。(27)這是清華才子灑脫的一面。這時的張蔭麟,才氣縱橫,鋒芒嶄露,誠如吳晗所說:“才名震一時?!?sup>(28)
1928年張蔭麟升上高等科四年級,準備留美深造。吳宓很希望他攻讀英美文學,但也知道他不會走這條路。(29)張蔭麟在這一年選讀三科與西方哲學有關(guān)的課,很明顯他對哲學愈來愈有興趣。從他紀念王靜安的文章里,不難見到王靜安在這方面對他的影響。他熟讀王氏的作品,了解歐洲哲學發(fā)展的趨勢,更敬佩靜安的獨立精神。當世人推崇實用觀念和功利主義時候,他絕不隨俗,鍥而不舍地研究歐洲各大思想家的哲理。(30)所以張蔭麟早期也比較喜歡叔本華和尼采的學說。
張蔭麟在清華最后一年才開始接受正規(guī)的西方哲學訓練,他選讀金岳霖的邏輯學和哲學問題兩門課,(31)金氏的哲學觀點屬于新實在論(Neo-Realism),深受英國哲學家羅素(B.Russell)和摩爾(G.E.Moore)的影響,認為邏輯解析是哲學思維的基本方法。(32)在金氏的指導下,張蔭麟漸漸成為摩爾的信徒。
畢業(yè)后他決定到斯坦福大學攻讀哲學。他選擇哲學是可以理解的,以他的國史造詣,他根本看不起那些“不懂裝懂的美國漢學家”,(33)不會考慮到美國研究漢學。但他對西方文學的興趣不大,也不準備讀歐洲史,因為他在清華只讀過一科歐洲通史,(34)基礎(chǔ)薄弱。在這情形下,哲學差不多是唯一的選擇。他在清華總共修了邏輯學、哲學史和哲學問題三科,成績優(yōu)異。還翻譯了一些西方哲學論文,開始直接閱讀德國哲學家的著作。(35)金岳霖更把他帶到新的哲學領(lǐng)域,讓他從尼采轉(zhuǎn)到摩爾,繞過當時流行的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走上分析哲學之路。他在斯坦福寫給容庚的信里說得很清楚,“吾人治學當從性之所好”,這時他的“所好”是西方哲學。(36)
韜隱西美
張蔭麟從上海出發(fā),橫渡太平洋,船上中國留學生百多人,只有他和謝幼偉準備到美國讀哲學,二人一見如故,談得很投機。(37)船抵西雅圖后,謝幼偉乘火車東往哈佛大學,張蔭麟南下舊金山,再轉(zhuǎn)往斯坦福大學,他選擇該校,因西部生活程度較低,可多省點錢,供弟弟在天津讀書。(38)
斯坦福大學成立于1891年,規(guī)模不大,社會科學學院里,以哲學系最小,只有三位全職教授,暑期班由訪問學者任教。(39)系里兩名資歷較深的教授在美國哲學界頗有名氣。張蔭麟的導師史阿特(Henry W.Stuart)是杜威的高棣,1900年芝加哥大學哲學博士,長于倫理學和邏輯學。他在1925—1926年出任美國哲學學會太平洋分會主席,斯坦福的哲學系現(xiàn)在還設(shè)有史阿特榮譽講座教授一席,以紀念他對該系的貢獻。(40)
另一位教授是布朗(Harold C.Brown),1905年哈佛大學博士,是黑格爾(Hegel)專家魯一士(Josiah Joyce)教授的學生,專攻科學哲理(Philosophy of Science),他在斯坦福大學最叫座的課是美學。先后于1924—1925年和1932—1933年在美國哲學學會太平洋區(qū)分會當過兩屆主席。(41)
當時在斯坦福的中國留學生,不少來自清華,斯坦福大學校務(wù)處對清華的學制相當清楚,張蔭麟在清華高等科所修的科目,包括中文翻譯、德文、哲學問題和體育,斯坦福全部接受,他直升大學三年級,選讀高級課程。斯坦福大學哲學系的課程系統(tǒng)是屬于杜威一派的,實用主義(Pragmatism)成該系的主導思潮,學習的重心在哲學、心理學和社會學,特別注重從心理學和社會學角度去討論道德、倫理、人生觀等哲學問題。(42)他第一個學期讀三門課:倫理學、希臘哲學、現(xiàn)代心理學。開始時特別緊張,不知美國的教師標準如何,恐怕成績不好,等到“半季考”的結(jié)果揭曉后,成績不錯,才松一口氣。(43)
他以國史研究見稱,留美時因興趣而讀哲學,對他來說,國史和哲學,猶如魚與熊掌,但他要二者得兼。所以一直困擾他的問題不是取舍,而是怎樣安排才能兩全其美。當他抵達斯坦福后,終于想通了,以國史為志業(yè),先讀哲學,后寫國史,實行以哲治史。他在信中告訴容庚,從英國著名史學家吉朋(Gibbon)的自傳得到一個啟示,吉朋于三十歲開始寫《羅馬衰亡史》,五十一歲完成巨著。他這樣想,在斯坦福學成回國之日,自己仍未到三十,如果能幸運地活到吉朋之年,也有機會完成如吉朋的歷史巨著。(44)可惜天不假年,事與愿違。
秋季學期很快地過去了,在1930年的春季學期,他修歐洲史、社會經(jīng)濟、現(xiàn)代自然觀念和中古哲學。(45)他對歐洲史頗感興趣,但不準備改行,因為仍然很喜歡哲學,而且覺得讀哲學比較容易。相反地對歐洲中古時代的哲學毫無興趣,這是必修科目,不能不讀,結(jié)果是:“每一展卷如飲黃連。”(46)
接著的幾個學期,他讀美學、現(xiàn)代哲學、經(jīng)濟學、心理學、康德的批判哲學、政治學、畸形心理學(Abnormal Psychology)等學科,完成全部學士課程,于1931年春季獲斯坦福大學頒贈哲學學士。(47)
張蔭麟在斯坦福忙于功課,第一個學期他根本沒空寫作。安定下來后,他準備于課余編兩本書。其一為《美國訪書志》,介紹美國各大圖書館珍藏的中文善本。其二為《清史外征》,中譯西方人士對清代中國社會、政治、戰(zhàn)爭和動亂的紀錄。(48)兩個計劃的構(gòu)思都很好,但他抽不出時間到各大圖書館收集和翻譯各種資料,結(jié)果《美國訪書志》沒有寫成,《清史外征》只完成一篇中譯有關(guān)中日甲午海戰(zhàn)的西方紀錄。(49)
此外,他寫了幾篇哲學批評的文章。其中一篇是《關(guān)于朱熹太極說之討論》,響應(yīng)賀麟的《朱熹與黑格爾太極說之比較》,這可說是理與氣的討論,賀麟以為朱子對太極性質(zhì)的看法,是介乎心與理之間,張蔭麟肯定朱熹的太極是實質(zhì)的,他的觀點是反唯心的,與賀麟的心理合一說,如南轅北轍,大相徑庭,二人哲學思想的分歧,引致日后賀麟的感慨:在哲學方面,他們志同道不合。(50)另一篇是用康德的批評方法,去分析中國書藝所包含的美學原則,內(nèi)容充實,于此可見他的哲學修養(yǎng)。(51)
有關(guān)張蔭麟的留美生活,可從現(xiàn)存的幾通書信窺見一二。他在寫給張其昀的信里,簡述斯坦福的環(huán)境和留美經(jīng)驗如下:“弟居西美一僻鄉(xiāng),與世絕緣,真成韜隱?!?sup>(52)他留美四年,適逢經(jīng)濟大恐慌,到處一片蕭條,但斯坦福遠離城市,他可能不大知道外間情況,和朋友通信從沒有提到美國經(jīng)濟不景氣和失業(yè)問題。他在美的物質(zhì)生活是寬裕的,在清華時他工作過勞,致影響健康,(53)斯坦福的環(huán)境比清華幽靜,他的獎學金相當優(yōu)厚,經(jīng)濟無憂,不用工作,可以專心讀書,對此他頗感滿足,覺得“十余年來無此清福也”。(54)
他在美的生活平淡,剛抵斯坦福不久,他寫了一封英文長信給在哈佛的賀麟,訴說留學前向倫慧珠示愛被拒的經(jīng)過,初嘗失戀的滋味。(55)一年后倫慧珠在北平找到他的斯坦福地址,寫信給他,他覺得她沒有誠意。(56)留美期間,他一直被感情問題困擾。
他給容庚的信里說:“時覺寂寥難耐?!?sup>(57)本來寂寞是留學生不可避免的經(jīng)驗,但張蔭麟的感受跟其他留學生不同,他也知道,是自己“孤冗”的性情所致,(58)其實主要原因在社交生活的轉(zhuǎn)變。在清華,老師器重他,朋友關(guān)懷他。在斯坦福,他只是一名來自亞洲的學生,雖然他在第一個學期便參加斯坦福大學的中國同學會,還當選該會的中文秘書,(59)他很少參加課外活動,加上校內(nèi)讀哲學的人不多,(60)找不到志趣相投的同學,更難找到像吳宓或金岳霖那樣親切的教授。他從中國的文化首府突然轉(zhuǎn)到西美的僻鄉(xiāng),生活和環(huán)境的不同,大有云壤之別,有時難免覺得孤寂,但為了經(jīng)濟和學業(yè),只好過著隱士般的生活。
賀麟說張蔭麟不大滿意斯坦福大學的邏輯和哲學教授,(61)原因很簡單,他對實用主義沒有興趣,而哲學系并不重視數(shù)理邏輯和分析哲學。賀麟勸張蔭麟轉(zhuǎn)到哈佛,他既已確定國史為未來的志業(yè),不準備做邏輯專家,對他來說,在哈佛或斯坦福讀哲學的分別不大,為了多省點錢以供弟弟讀書,他始終沒有轉(zhuǎn)校。
他考取學士學位后,繼續(xù)讀碩士,在兩個學期內(nèi),修完亞里士多德的哲學、康德的哲學、心理學、形而上學、社會改革等五門高級課程,還讀了一學期法文,(62)至此剩下論文占十五個學分。論文指導老師是史阿特,題目是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Ethical Theories of G.E.Moore and John Dewey(摩爾與杜威:兩種倫理觀的比較)。史阿特是杜威的大弟子,當然希望張蔭麟研究杜威的倫理思想。但張蔭麟心儀的卻是英國劍橋大學的摩爾教授,這位20世紀實在主義哲學的領(lǐng)袖,分析邏輯學的先驅(qū)。在這種情形下,張蔭麟選擇比較二人的倫理思想。
全篇論文約二萬字,對兩名家的倫理觀分析透徹。但在理論上,他的論文沒有突破之處。整篇論文的優(yōu)點在其對資料的掌握和理論分析的技巧,總的說來,這是一篇杰出的作品。但校對論文草率,致多處錯漏,可算美中不足。(63)張蔭麟只花了一個學期便輕松地完成論文。就在1932年的春天,他轉(zhuǎn)到加州大學伯克利校區(qū),一面修數(shù)理邏輯和人類學,一面撰寫論文,課余還抽空翻譯《浮士德》劇本上部。他在加大結(jié)識了謝文通,留美三年,到這時他才遇到一位知己文友,二人暢談文藝和翻譯的技巧,討論杜威和摩爾的思想,謝文通也知道張蔭麟比較贊成摩爾的觀點。(64)
當時國內(nèi)局勢動蕩,“九一八”之后,日本侵華的野心盡露,國難當前,有志之士紛紛謀求救國之策。浦江清在清華大學,想起在美國留學的張蔭麟,寫信給他,勸他放棄哲學,改習其他實際的學科。(65)張蔭麟早有此意,回校后,論文通過哲學系的審查,大學授予碩士學位,他轉(zhuǎn)到經(jīng)濟系攻讀社會學博士學位。
如果他留在原系,多讀幾科哲學,寫一篇論文,不出一年,哲學博士學位便輕易到手。他為甚么舍近求遠,放棄哲學系的最高學位,轉(zhuǎn)讀社會學?個中原因和他的政治思想大有關(guān)系。據(jù)賀麟說,張蔭麟早年的思想,近乎民族主義。北伐成功后,他贊成一種類似英國費邊式(Fabian Socialism)的社會主義,這時他頗有社會改革家的抱負,關(guān)懷貧苦大眾,盡量改善他們的生活。(66)到了斯坦福后,哲學系規(guī)定本科生必須讀一些社會科學的科目,他對社會學和經(jīng)濟學漸感興趣。另一方面,他完成哲學碩士論文后,覺得在哲學系多留一年,也沒有多大發(fā)展,遂改讀社會學,趁機會充實自己在這方面的知識,實行以哲學及社會學治史,這點他在1933年致張其昀的信中說得很清楚:“國史為弟志業(yè),年來治哲學社會學,無非為此種工作之預備。從哲學冀得超放之博觀與方法之自覺,從社會學冀明人事之理法?!?sup>(67)
張蔭麟告訴賀麟,他打算在完成哲學碩士學位后,寫一本哲學概論,總結(jié)他在斯坦福的收獲。(68)結(jié)果哲學概論沒有寫成,只寫了幾篇文章?!秱鹘y(tǒng)歷史哲學之總結(jié)算》是這期的代表作,他以史學家的眼光對目的、進化、循環(huán)、唯物等史觀一一批判。另一杰作是多篇的《戴東原乩語選錄》,靈感大概來自柏拉圖的語錄,以及浮士德與魔鬼的對話。在《選錄》里,他與戴東原大仙聊天,從哲學到時事,無所不談,妙趣橫生,是不可多得的哲理小品。
這時他受了費邊式社會主義的影響,開始關(guān)注中國社會和民生,寫了一篇頗長的書評,分析梁漱溟的近著《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后覺悟》,討論當前的中國的鄉(xiāng)村問題。也寫了一篇短文剖析中國民族前途的兩大障礙,《國聞周刊》的編輯王蕓生很欣賞該文,把它編列為該刊第十卷廿六期的第一篇文章,并去信張蔭麟,告訴他選擇他文章的經(jīng)過,他回信引“文字姻緣骨肉深”詩句和王蕓生訂交。(69)
他早年在《大公報·文學副刊》所發(fā)表的書評,挖苦北平的女作家,極盡嘲諷之能事。這時他在斯坦福,接到丁玲在中國遇害的消息,雖未證實,他為文追悼,以其獨立的個性及左傾的思想,媲美法國女作家喬治·桑(George Sand),亦借悼文抨擊“黨老爺”在國內(nèi)的暴行。(70)
張蔭麟當時轉(zhuǎn)往經(jīng)濟系攻讀社會經(jīng)濟,不是社會系的純社會學研究,兩種學位的課程不同,除基本社會科目外,選擇前一種的學生必須修心理學、倫理學、統(tǒng)計學、經(jīng)濟學等科目。(71)他在哲學系時,已讀了很多這方面的課程,因他在加州大學讀了一門數(shù)理邏輯,可以不用修讀統(tǒng)計學,剩下來的社會學理論、社會心理學、當代社會學研究的趨勢、社會組織、社會的變化等學科,他在一年內(nèi)完成。通過口試,經(jīng)濟系的博士委員會,審核他在各方面的成績后,于1933年11月正式鑒定他為博士候選人(doctoral candidate),同時接納他的提議,以The evolution of feudalism in ancient China(古代中國封建制度的演變)為題,撰寫博士論文,計劃于翌年春季完成。(72)
早于同年3月,張蔭麟在致張其昀信中,提及將來約集志同道合的朋友共編通史的計劃,每人任選一歷史題目,寫成后出單行本,隨寫隨刊,集成歷史叢書。(73)他的論文構(gòu)思大概始于這時,當時準備編寫古代史,由此發(fā)展而成日后的《中國史綱》。他的英文論文始終沒有完成。因為他和倫慧珠經(jīng)過三年通信后,已言歸于好,當他成為博士候選人后,便匆匆整頓行裝,于1933年底啟程回國和女朋友相聚。(74)
淋漓修國史
張蔭麟橫過北美,取道大西洋及印度洋返國,途經(jīng)英國,到底他對國史的興趣比較大,他沒有到劍橋拜訪羅素和摩爾等哲學大師,卻直趨大英博物館,去看敦煌資料。(75)船抵南中國時,倫慧珠已在香港迎接他,二人一起北上。
回國前張蔭麟從斯坦福大學致函陳寅恪,說明他不想教哲學,希望研究歷史,(76)陳寅恪一向看不起留美官費生,比之袁世凱的北洋練兵,視為近代中國兩大禍事。(77)但他對張蔭麟青眼有加,去信傅斯年,極力推薦,譽為“清華近年學生品學俱佳者中之第一人,庚子賠款之成績,或即在此一人之身也”,而且“記誦博洽而思想有條理”,最適宜在北大教授中國通史,若能在史語所工作,“必為將來最有希望之人材”。(78)傅斯年回應(yīng),因史語所經(jīng)費問題,沒有辦法,至于北大教書一事,已盡力幫忙。(79)結(jié)果他回國后,在北大只得一兼職,講授歷史哲學。還是回清華母校執(zhí)教,由哲學系和歷史系合聘專任講師,在哲學系為三、四年級學生授倫理學和英美近代哲學名著選讀兩科,在歷史系為本科及研究院主講中國學術(shù)史,后又開宋史,兩年后升為哲學系和歷史系合聘教授。(80)
張蔭麟在北平,重返清華園,喜得和師友相聚,一起工作。他還未到三十歲,已在最高學府任教。學問以廣博見稱,舊學基礎(chǔ)穩(wěn)固,西學以哲學和社會學專長。他為人坦誠,結(jié)交許多新朋友。錢穆便是其中一位,二人學術(shù)背景的不同,無礙他們對編寫通史的討論。多年后,在錢穆的《師友雜憶》里,他愉快地追述當年和張蔭麟論學的時光:“余赴清華上課,蔭麟或先相約,或臨時在清華大門前相候,邀赴其南院住所晚膳。……歡談至清華最后一班校車,蔭麟親送余上車而別?!?sup>(81)
還有清華才子錢鐘書,在吳宓的宴會中認識張蔭麟,彼此為對方的才識而敬服,錢鐘書其后賦詩以紀念他們的結(jié)交,成為文壇佳話。(82)
還有哲學家張岱年,半世紀后,張岱年仍然記得,當年他在清華哲學系任助教時,收到張蔭麟寄給他的短信,其中一句“對于你的學術(shù)觀點和社會理想深表同情,愿附朋友之末”,被其熱誠深深感動。(83)
張蔭麟這時積極參與各方面的學術(shù)活動,忙個不了。吳晗、梁方仲和湯象龍等一批青年史學家于1934年5月在北平發(fā)起“史學研究會”,探討新史學的發(fā)展,他踴躍支持。次月他和容庚、容肇祖、商承祚、徐中舒等學者組織“金石學會”,后改名“考古學社”,并出版《考古社刊》。同年6月,他和洪業(yè)、顧頡剛、容氏兄弟等學者,以提高中小學的教師和學生對史地的興趣為宗旨,創(chuàng)辦《大公報·史地周刊》。
他史哲雙棲,同樣活躍于哲學界。其時老朋友賀麟在北大哲學系任教,他們一起參加由馮友蘭、湯用彤和金岳霖于1935年創(chuàng)立的中國哲學會,較早時,張蔭麟在《大公報·世界思潮》發(fā)表了一篇短文,名為《“可能性”是什么——一個被忽略了的哲學問題》。他在該會的第一屆年會把這題目提出討論。(84)次年4月,在第二屆年會中,他宣讀一篇論文,名為《歷史哲學的根本問題》。(85)其實他在1934—1937年這幾年所發(fā)表的哲學論文,都是以前研究的成果,并沒有新創(chuàng)作。
他專心研究國史,搜集了好幾百種宋人文集,辛亥革命史料也收得一百多種,計劃寫一本《宋史新編》,一本《民國開國史長編》,并編纂一套通史。(86)清史方面,他在清華執(zhí)教的頭幾年,曾指導李鼎芳、王栻?qū)懘髮W畢業(yè)論文,前者的題目是《曾國藩與其幕府人物》,后者是《嚴幾道》。張蔭麟分別和他們聯(lián)名在《大公報·史地周刊》發(fā)表研究的結(jié)果。他自己寫了幾篇關(guān)于中日甲午海戰(zhàn)和戊戌政變的新史料的論文。七七事變后,書籍全部遺留在北平,清末民初歷史的研究計劃因此終結(jié)。
相反地,他的通史編撰計劃進行得很順利。開始時他在《大公報》參與改良歷史課本的討論,(87)后經(jīng)傅斯年推薦,國防設(shè)計委員會于1935年2月聘請他編撰中學歷史教科書,先從高中部入手。他接著加入該委員會第八組,即文化組。稍后委員會改組,他改聘于教育部,負責編纂高初中和高小教科書。(88)為了專心編書,他向清華請了假,但仍留住清華園,以便利用大學圖書館和指導研究生。
高小教科書約于1937年4月完成,高中教本按他的編纂通史計劃,邀請專家撰寫各專題,漢以前由他自己執(zhí)筆。(89)兩年內(nèi),初稿已成,從《〈孟子〉所述古田制釋義》到《大漢帝國的發(fā)展》,(90)他先后在《大公報·史地周刊》和《清華學報》發(fā)表九篇論文。很明顯他已走上以哲學和社會學治史的道路。廣義上這種方法就是跨學科研究,他在斯坦福浸淫四年,掌握多種學科,包括歐洲史、歐洲哲學史、西方思想、邏輯學、倫理學、社會學、經(jīng)濟學、心理學和人類學,融會貫通,從不同角度觀察中國歷史的發(fā)展。例如他用階級制度分析中國古代的封建社會,從倫理學的角度研究孔子和墨子的道德思想,用社會經(jīng)濟解釋戰(zhàn)國時期的變遷,首度以跨學科的方法寫通史。
到后來,他的作品更趨成熟,在1936年他開始研究宋史,吳晗說他的宋史論文“很精警,有獨到之處”。(91)胡適從傳統(tǒng)觀點看,比較欣賞他根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的材料寫的《沈括編年事輯》。(92)李埏稱贊他晚年考訂宋史問題的文章,是拓荒之作,所考究的問題多是首次提出來的,很有創(chuàng)見。(93)實則張蔭麟的史識深厚,史料豐富,考據(jù)精細,其精警之處,是言人之所未言,他研究的題目,例如南宋初年的均富思想和王小波李順之亂,是前人所忽視的。今天看來,他的宋史論文的獨特之處在跨學科研究,他從社會經(jīng)濟的角度,分析宋代社會財富分配不均的現(xiàn)象,引致階級對立,結(jié)果以民眾起義收場。在《傳統(tǒng)歷史哲學之總結(jié)算》里,他曾批判馬克思史觀,但他從不同的角度分析南宋的社會矛盾,所得的結(jié)論與馬克思學者的研究結(jié)果相若,殊途同歸。他的貢獻是把宋史研究帶到新的領(lǐng)域,提高學術(shù)水平。
他這段時期可說是一生中最完滿的,工作順利,生活愉快,回國一年后,他和倫慧珠結(jié)合,婚后添一子一女。他的人緣好,很喜歡與學生接近,下課后常招待學生在茶館喝茶或點心鋪喝豆?jié){,也喜歡和助教談笑。(94)課余他和同事及好友到江浙和西北旅行。
他一向關(guān)心民眾的利益,不滿當局的苛政。他佩服魯迅敢于直言的勇氣,給予《南腔北調(diào)集》好評,借機會控訴當權(quán)者對柔石和其他左派文人的迫害。(95)并為文抗議政府濫捕愛國學生,(96)感嘆鴉片摧殘社會,痛抨當政集團寓禁于征的政策。(97)就在這時,日本在華北步步進逼,他參與討論時局大會,于1936年初在《北平文化界救國會第一次宣言》上簽了名。數(shù)月后,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外電傳說日本向中國提出五項新要求,北平高等教育界人士集會商討當時的局勢,張蔭麟義不容辭,執(zhí)筆起草《教授界對時局意見書》,請政府拒絕該五條要求,并在不喪國土不辱主權(quán)下,對日交涉。(98)大半年后,中日之戰(zhàn)隨盧溝橋事件而爆發(fā)。
憂國心難死
北平淪陷,張蔭麟倉卒南下,在天目山浙江大學作短期講學,后又轉(zhuǎn)往長沙臨時大學。學校西遷云南時,他回東莞小住,不久到香港,和陳寅恪等坐船到越南,然后轉(zhuǎn)往云南蒙自,到西南聯(lián)大銷假,仍任歷史系及哲學系教授,隨校遷往昆明,講授宋史和邏輯學,并指導學生李埏研究宋史。
數(shù)月來,他長途跋涉,跨越多省,到后方歸隊。但他對時局毫不悲觀,心里早已有準備。誠如他于“九一八”后在致張其昀信中說:“當此國家棟折榱崩之日,正學人鞠躬盡瘁之時?!彼M一點知識分子的責任,為國效勞。(99)
1939年春天,機會終于來了。早前他在《戴東原乩語選錄》中,譏諷汪精衛(wèi),政治部副主任無意中讀到該篇文章,賞識他的才華,推薦他到重慶政治部工作。蒙陳誠部長約見,細談宣傳之道。他寫了一本宣傳小冊,名為《蔣委員長論抗戰(zhàn)必勝訓詞釋義》,由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印行,蔣介石曾召見一次。初時他希望切切實實地為政府做一點事,后來發(fā)覺沒有機會。(100)過了幾個月,返回昆明任教,以教育和文章救國。
張蔭麟在西南聯(lián)大約一年,除授課外,繼續(xù)宋史研究,發(fā)表多篇論文,并積極進行通史編撰的工作。就在這段時間,收集已發(fā)表的上古史論文,并寫了一篇“序言”。首段說明新通史在當前國難時期的重要性,他的抱負是綜合過去數(shù)十年新的歷史研究的成績,以新史觀寫出一本新的通史,增進一個民族在空前大轉(zhuǎn)變時期對國家的了解。(101)接著是新通史觀的討論,部分刊登在《益世報·史學副刊》。文中提出“筆削”的五個標準和貫通歷史的四個范疇,一直被推崇為新通史理論的典范。(102)張蔭麟在致李埏信中說過:“學貴有創(chuàng)獲,如真有創(chuàng)獲,自無不為人承認之理。”(103)如今看來,他的通史方法論可說是他的最大“創(chuàng)獲”。
在同一時期,他的私人生活卻陷入重重危機。他和容庚的女兒容琬在西南聯(lián)大一起研究史學,多年的友誼發(fā)展為互相傾慕的愛意,當時容琬已在北平和某醫(yī)生訂了婚,他終于理性地勸容琬回北平,同時接家眷到昆明。但于事無補,他和倫慧珠日夜爭吵,婚姻終致破裂,倫慧珠最后和兒女一起回廣東。(104)他因家庭波折及清華的待遇問題,于1940年7月離開西南聯(lián)大,轉(zhuǎn)往遵義浙大任教。
在物質(zhì)上山城的生活艱苦,但張蔭麟在遵義的工作環(huán)境很好。校長竺可楨和他趣味相投,見面時常討論中國的人口、農(nóng)業(yè)和科技問題。他工作認真,很受文學院院長梅光迪的器重。(105)史地系主任張其昀是他老朋友。謝幼偉這時也轉(zhuǎn)到遵義講授哲學,二人在浙大重逢,喜出望外,課余一起聊天,從西方哲學到國家大事,無所不談。(106)
他在浙大講授中國上古史、唐宋史和歷史研究法三門課程,和學生相處得很好,有時還約三五個學生到他家里吃飯,或到館子吃,暢談天下事,無拘無束。他在遵義總共收了兩個研究生。1940年秋,他指導西南聯(lián)大畢業(yè)生劉熊祥研究晚清的聯(lián)俄政策,劉在兩年內(nèi)完成碩士論文。次年秋,他招收另一西南聯(lián)大畢業(yè)生余文豪,研究題目為《元初漢軍考》。(107)他同時跟以前的學生李埏和丁則良保持聯(lián)絡(luò),書信往來,指導他們研究宋史和哲學。(108)
當時抗戰(zhàn)進入第四年,政治腐敗,民生凋敝,一般知識分子陷入清談的困境,茍且偷安。張其昀決定和張蔭麟合作,出版國史長編叢書,來宣揚中國文化和民族精神,振奮人心,并建立“思想與時代社”,辦一本月刊,向社會及當政者進言。張蔭麟的《中國史綱》是國史長編叢書之一,全書共八章,從商代到漢初,沒有收入在昆明所寫的序文和通史方法論,只在書前加入一短序,說明該書的緣起及宗旨。一個月后重慶青年書店出版《中國史綱》鉛印本,作者“楊蔭麟”,這就是吳晗所說的盜印本。張蔭麟這時正忙于《思想與時代》月刊的籌備,沒有追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109)
《思想與時代》創(chuàng)刊號在1941年8月出版,以張蔭麟寫的《征稿條例》代替發(fā)刊辭。從創(chuàng)刊到他去世的日子里,他在該雜志發(fā)表的文章,最重要的是時評,他嘗試從不同的角度分析社會問題,向社會及當局進言。在創(chuàng)刊號他為文追悼法國直覺主義大師柏格森的逝世,間接批評國內(nèi)哲學界近年所流行不切實際的“形式主義”。(110)他在《哲學與政治》一文里,提出三個哲學修養(yǎng)的標準:理智上徹底誠明的精神、求全的精神、價值意識的鍛煉。給當政者一個忠告,哲學如此,政治也應(yīng)如此。(111)
王蕓生寫信給他,請他給《大公報》寫些關(guān)于教育問題的文章。他回應(yīng)說:身在教育界,不便說話。他覺得《大公報》提出改良士兵的生活的建議很重要,寫了兩篇有關(guān)戰(zhàn)時撫恤制度和改善士兵生活的建議在該報發(fā)表。(112)當前的急務(wù)是政治改革,他見到的都是政治問題,用人唯私,官吏無能,貪污舞弊。他決定盡最后的一分力,寫了一篇名為《論修明政治的途徑》,向當權(quán)者直諫。他的詞鋒實在太犀利了,王蕓生一直把該文擱置起來,等到他死后才檢出來發(fā)表。(113)
不久外電傳來泰戈爾的死訊,勾起他重重的回憶,他還記得當年泰戈爾訪華時,在清華演說,徐志摩翻譯,辜湯生和梁任公都來聽演講。如今各人均已物化。(114)剛巧張其昀把任公一些未刊的信輯成別錄,請張蔭麟作跋。在悼任公文中,他自懺當年“年稚無知”,對任公在民國的政治生涯妄加貶抑。(115)他就是料不到,不出一年,他也步各圣哲后塵,與世長辭。
張蔭麟的生活本來就沒有規(guī)律,在遵義他更忙個不了,時常通宵達旦地工作,他的臉色變得更蒼白,(116)終致臥病不起,后到貴陽醫(yī)院檢查,才知道是慢性腎臟炎發(fā)作。傅斯年聞訊來信問候,(117)謝文通剛從昆明轉(zhuǎn)到遵義任教,趕來看他。(118)老朋友賀麟和門生李埏先后到遵義探望他,(119)張其昀特別安排學生照料他的起居生活。病中他不滿一些教師兼職售貨員,賺取小利,覺得有損師道。無奈臥病在床,不能執(zhí)筆,終于口述一文,題名《師儒與商賈》,由弟子徐規(guī)筆錄,痛抨陋習。(120)春蠶絲盡,此文竟成絕筆。當文章刊登在《思想與時代》時,張蔭麟已去世月余,年僅卅七,聞?wù)卟粍龠駠u。
傳書道未窮
清華才子歿于壯年,師長友輩均惋惜不已,浙大師友在遵義開了一個追悼會,接著《思想與時代》出了一期《張蔭麟紀念專號》。(121)清華師友在昆明也開了一個追悼會。師長們覺得他的憂國傷時、關(guān)心民眾的情懷,最為難得。友人痛失一位樸實純真的君子。他們一致贊賞他的才華。他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熊十力說他才兼史哲,(122)謝幼偉說他是個國學家、史學家和哲學家。(123)史學界肯定《中國史綱》的學術(shù)地位,數(shù)十年來該書一版再版,譽為新通史的典范。
從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初期,張其昀和宋晞在臺灣、許冠三在香港均不約而同地大力推介張氏的史學方法。在臺灣的浙大校友分別發(fā)表懷念張蔭麟學長的文字。倫偉良和李毓澍先后編印《張蔭麟文集》。(124)香港龍門書店重印《思想與時代》的《張蔭麟紀念專號》。(125)港臺的研究生分別完成兩篇碩士論文:其一是香港大學刁燕娥的《張蔭麟及其〈中國史綱〉》,其二是臺灣師范大學黎華趙的《張蔭麟研究——生平、著述及其史學》。(126)此外還有其他討論張蔭麟史學的文章,最具權(quán)威性的要算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上冊討論張蔭麟史學的一章。(127)臺灣分別有正中版和華崗版的《中國史綱》,大陸有北京三聯(lián)版的《中國史綱·上古篇》。50年代蘇聯(lián)漢學家魯賓對《史綱》的好評,(128)一時引為美談。
“文革”后張氏的高足李埏和徐規(guī)分別著文介紹其師的生平、學問和貢獻。另一方面,清華校友回首前塵,撰文追述廣東才子張蔭麟的逸事。老朋友張云臺于懷念好友之余,還編了一本《張蔭麟文集》。(129)
大陸年青的學人在20世紀60—70年代對《中國史綱》一書認識不多,廿年后,其書已被奉為經(jīng)典之作。從80年代至今,計有上海古籍出版社、遼寧教育出版社、山西古籍出版社、商務(wù)印書館等多種版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先把《中國史綱》收入“蓬萊閣叢書”,由王家范導讀,(130)后再加插圖,列為“插圖本大師經(jīng)典”之一。遼寧版由復旦大學傅杰教授整理,收入“新世紀萬有文庫”。商務(wù)印書館商請徐規(guī)先生精細校正,后收入“浙大精品文叢”。徐教授在浙大指導的曹家齊博士進入廣州中山大學歷史系工作,頗為提倡張氏之學術(shù)。(131)該系的費和平、李欣榮,相繼以張蔭麟為題,分別完成學士和碩士論文,(132)中山大學逐漸成為張蔭麟研究的重鎮(zhèn)。
張蔭麟祖籍廣東東莞石龍,近年來《東莞文史》時而轉(zhuǎn)載有關(guān)張氏的文章,所以一般東莞人對他的名字不感陌生。廣東省東莞市政協(xié)于2002年出版《紀念文集》,以紀念張氏逝世六十周年,由周忱選編,漢語大詞典出版社出版。兩年后李洪巖編輯《素癡集》,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印行。
可見張蔭麟在過去的六十多年,一直沒有被學界遺忘。研究他學術(shù)作品的文章從未中斷,而且水平相當高,但研究的范圍局限于《中國史綱》和史學方法的討論,鮮有對張氏的學術(shù)論文作全面分析。主要原因是基本的參考資料不足。在20世紀50年代,一般圖書館都沒有《思想與時代》的《張蔭麟紀念專號》,倫偉良編的《張蔭麟文集》差不多是唯一的參考書。到70年代,李毓澍校正舊有的文章,再把《中國史綱》編入文集。后來張云臺在他編的文集中收入多篇前兩本文集未有的文章。李洪巖選編的《素癡集》,多選時評和書評等文章。在這期間,張氏的師友如吳宓、浦江清、賀麟、竺可禎等學者遺留下來的日記和文集,也相繼出版,給我們提供不少有關(guān)張蔭麟的資料。
但現(xiàn)行的張蔭麟研究資料仍嫌不足,至少缺少兩種珍貴的文獻:其一是他于晚年在《大公報》和《益世報》發(fā)表的文章;其二是他的哲學論著。這兩種資料對張蔭麟的史學研究都很重要。我們知道,他的史學研究歷程相當曲折,他從考據(jù)開始,跳出考據(jù),研究西方史學方法和中國科技史,再轉(zhuǎn)到西方哲學和社會學,然后回歸國史,實行中西合璧,以跨學科研究的方法撰寫新通史。若要徹底地了解張蔭麟的史學方法,必須細讀他每一階段的作品,缺一不可。一般研究張蔭麟的論文,都千篇一律地說,他以哲學和社會學治史,但沒有追尋下去,他到底研究西方哪一家的哲學和社會學?結(jié)果如何?他的通史觀是怎樣形成的?哪一方法來自傳統(tǒng)?哪一觀點取自西方?所以目前的張蔭麟研究,始終沒有較大的突破,新的研究有待從一套資料完備的全集開始。
本集特色有四:
一、集中所收的《中國史綱》,由徐規(guī)先生親手校正。
二、本集收入張蔭麟碩士論文的中譯本,題名“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Ethical Theories of G.E. Moore and John Dewey”(摩爾與杜威:兩種倫理觀的比較),由勞悅強翻譯。蒙斯坦福大學檔案館館長Margaret Kimball授權(quán)出版論文中譯本。
三、收入下列各稀見論著:張蔭麟早期以“燕雛”筆名發(fā)表的幾篇文章,以及刊于《清華周刊》的佚文;《蔣委員長論抗戰(zhàn)必勝訓詞釋義》;晚年在《益世報》、《益世周報》、《新力》和《大公報》發(fā)表的文章。
四、承容庚女公子容璞和臺北中研院王汎森先生的同意,分別收入容庚檔案及傅斯年檔案中的張蔭麟親筆函件。承李埏先生的美意,贈予張蔭麟致李埏影印函件數(shù)通,今亦一并收入。
全集共三卷,專著、譯文和書信為一卷,論文為兩卷,各以系年方式列印,以方便讀者查檢。
張蔭麟的摯友梁方仲悼詩有“傳書道未窮”之句,(133)今天看來,所傳之書應(yīng)包括其他論文,我們不能只讀《中國史綱》。誠然張蔭麟論文的觀點有些可能已過時,最寶貴的是他的“治學之道”,融會中西之學,敢于創(chuàng)新的精神。讓我們繼承他的遺志,綜合過去歷史研究的成就,以新史觀撰寫一部給全民的新通史。
本全集是張蔭麟研究三部曲之一,筆者和李欣榮先生合作多年,初時準備合編張蔭麟文集一種,后來我們在海內(nèi)外相繼找到稀見的資料,遂計劃出版研究資料三種:一為紀念文集,書名《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清華大學出版社“學林憶往叢書”之一,已于2009年出版。二為《張蔭麟哲學論著集》,內(nèi)收張蔭麟的哲學碩士論文英文原著及中譯、哲學論文、《戴東原乩語選錄》和《補錄》,以及張氏翻譯的西方哲學論文多篇,計劃交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三即為本書?!度烦蓵?,清華創(chuàng)校剛好一百年,謹以此書奉獻給清華,以志其世紀之盛。在編纂本集的過程中,蒙各大學圖書館工作人員的幫助、師友的指導和鼓勵,使本書得以順利完成,今向各有關(guān)人士再三致謝。全集不全,自古皆然,編者深知本集所收張氏著作尚有遺漏,敬請海內(nèi)外高明,勿吝賜教,是為序。
陳潤成
2011年6月25日
于美國明尼蘇達州立大學歷史系
(1) 朱自清:《挽張素癡》,見《朱自清全集》(第5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6年。轉(zhuǎn)引自陳潤成、李欣榮編:《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7頁。
(2) 錢穆:《中國今日所需要的新史學與新史學家——本文悼故友張蔭麟先生》,載《思想與時代》第18期,1943年1月。轉(zhuǎn)引自《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135頁。
(3) 張云臺:《張蔭麟先生及其著述》,見其編《張蔭麟文集》,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3年,第1頁。
(4) 容庚批校倫偉良編《張蔭麟文集》(臺北,中華叢書委員會,1956年)云:“蔭麟生于光緒三十一年十月初六日?!睋?jù)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入學申請書紀錄,他生于January 6,1906。晚清紀錄全用農(nóng)歷,時人對公歷的概念模糊。此處從容庚說。
(5) 據(jù)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入學申請書紀錄,張的生母名C.L. Chung,籍貫廣東,已逝。
(6) 李炳球:《張蔭麟鄉(xiāng)誼史料輯錄》,見周忱選編:《張蔭麟先生紀念文集》,上海,漢語大辭典出版社,2002年。據(jù)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入學申請書紀錄,張父名Y.Y. Chang,職業(yè)為Education(教育),已逝。
(7) 賀麟在《我所認識的蔭麟》中說張氏于民國十二年(1923年)的秋季考入中等科三年級,此后史學界人士均隨其說。據(jù)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入學申請書紀錄,他在1922年入清華中等科(英譯Tsinghua Middle School)二年級,三年后升高等科(英譯Tsinghua College),于1929年畢業(yè)。申請書附有清華大學蓋章成績單,把他七年來所修的科目及成績,清楚列出。這些文件可證明他是在1922年進入清華攻讀,當時是二年級。1923年賀麟認識張蔭麟時,張正在讀中等科三年級。賀麟誤記,以為張蔭麟是剛來的新同學。又張蔭麟于1929年7月在《學衡》發(fā)表《納蘭成德傳》,文中有“余讀書于清華園且七載”之句,見張云臺編:《張蔭麟文集》,第276頁。孫敦恒和張云臺在《張蔭麟在清華——為老校友張蔭麟逝世60周年而作》一文里,強調(diào)張蔭麟是在1923年19歲時考入清華學校中等科三年級,還說他在清華讀書六年,并在注中說:“張蔭麟在《納蘭成德傳》一文中,稱‘余讀書于清華園且七載’,為虛歲?!痹撐氖杖胫艹肋x編《張蔭麟先生紀念文集》,第278~279頁?!白x書六年”和“虛歲”之說均源自黎華趙的論文,見其著《張蔭麟研究——生平、著述及其史學》,臺灣師范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論文,1981年6月,第48頁,注1。斯坦福大學檔案紀錄證明張蔭麟的話沒有錯,黎華趙、孫敦恒和張云臺解釋七載為“虛歲”,說來有點牽強。
(8)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29年11月4日。
(9) 見斯坦福大學檔,附于張蔭麟入學申請書的清華成績單。
(10) 張蔭麟引用The Catholic Encyclopedia,Sedgwich and Tyler,A Short History of Science,Henri Cordier,Bibliotheca Sinica等外文參考書,及《明史》、《明史紀事本末》、《明史稿》、《清文獻通考》、《清通典》、《疇人傳》、《古今圖書集成》等書撰寫該文。見黎華趙:《張蔭麟研究——生平、著述及其史學》,第49頁,注9。
(11) 李毓澍:《編者綴言》,見其編《張蔭麟先生文集》,臺北,九思出版社,1977年;徐規(guī)、王錦光:《張蔭麟先生的科技史述略》,載《杭州大學學報》第12卷第4期,1982年12月;王錦光、聞人軍:《史學家張蔭麟的科技史研究》,載《中國科技史料》1983年第2期。
(12) 王晴佳:《中國史學的科學化——專科化與跨學科》,見羅志田編:《20世紀的中國學術(shù)與社會——史學卷》,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30頁。李洪巖:《素癡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年,第260頁。
(13) 齊家瑩:《清華人文學科年譜》,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9頁,注1。
(14)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37頁。賀麟在另一文《梁啟超和吳宓老師》有不同說法:任公稱贊張蔭麟說:“你有做學問的資格。”見莊麗君編:《世紀清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8年,第81頁。學界多隨“學者”說。
(15)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0頁。
(16) 見斯坦福大學檔,附于張蔭麟入學申請書的清華成績單。
(17)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37頁。
(18) 《吳宓日記》(四),1928年5月8日,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57頁。
(19) “近從倫明先生處,得讀余數(shù)年來渴求而未得之《通志堂集》”,見《納蘭成德傳·后記》,轉(zhuǎn)引自張云臺編:《張蔭麟文集》,第276頁。
(20) 胡頌平:《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公司,1985年,第64頁。
(21) 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上),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57~58頁。王晴佳:《中國史學的科學化——??苹c跨學科》,見羅志田編:《20世紀的中國學術(shù)與社會——史學卷》(下),第654~655頁。
(22) 王錦光、聞人軍:《史學家張蔭麟的科技史研究》,載《中國科技史料》,1983年第2期。
(23)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37頁。又見浦江清:《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增補本),1929年2月6日,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第28頁。
(24) 王敦書:《吳宓與斯賓格勒的“文化形態(tài)史觀”在華之最初傳播》,見其著《貽書堂史集》,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690頁。
(25) 浦江清:《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增補本),1928年3月7日,第6~7頁。又見《吳宓日記》(四),1928年3月8日,第31頁。
(26) 浦江清:《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增補本),1928年8月28日,第11頁。
(27) 浦江清:《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增補本),1929年2月19日,第33頁。
(28) 吳晗:《記張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60頁。
(29) 《吳宓日記》(三),1925年8月6日,第290頁。
(30) 張蔭麟:《王靜安先生與晚清思想界》,載《學衡》第64期,1928年7月。
(31) 見斯坦福大學檔,附于張蔭麟入學申請書的清華成績單。有關(guān)金岳霖和清華哲學系的資料,見劉克選、方東華編:《北大與清華》(下),北京,國家行政學院出版社,1998年,第444~453頁。
(32) 張岱年:《回憶清華哲學系》,見繆名春、劉巍編:《老清華的故事》,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312~318頁。
(33) 謝文通:《記歷史學家張蔭麟》,載《廣州文史資料》第38期,第57頁。
(34) 見斯坦福大學檔,附于張蔭麟入學申請書的清華成績單。
(35) 張蔭麟開始直接閱讀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著作。見張蔭麟:《王靜安先生與晚清思想界》,載《學衡》第64期,58年7月。另見張云臺編:《張蔭麟文集》,第187頁。
(36)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30年1月2日。
(37) 謝幼偉:《張蔭麟先生言行錄》,見倫偉良編:《張蔭麟文集》,第1~2頁。
(38)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2頁。
(39) Stanford University,Annual Register,《斯丹福大學年報》,1929—1930年,第429頁。
(40) 斯坦福大學哲學系Tanner圖書館主任Evelyn McMillan提供數(shù)據(jù),包括Henry Stewart和Harold Brown教授小傳。關(guān)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美國大學哲學系的情形,可參考蕭公權(quán):《問學諫往錄》,上海,學林出版社,1997年,第51頁?!埃勖芴K里大學的]哲學系只有兩位教授。主修哲學的學生……一共不過四五名。這是一個冷系。兩位教授尚沒有赫赫之名?!?/p>
(41) 斯坦福大學哲學系Tanner圖書館主任Evelyn McMillan提供數(shù)據(jù)。
(42) 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成績紀錄。
(43)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29年11月4日。
(44)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29年11月4日。
(45) 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成績紀錄。
(46)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30年2月28日。
(47) 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成績紀錄。
(48)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30年1月2日。
(49) 張蔭麟:《甲午中日海戰(zhàn)見聞記》,載《東方雜志》28卷6號,1931年3月25日;7號,1931年4月10日。該文翻譯W.F. Tyler紀錄他所見到的甲午中日海戰(zhàn),原文選自泰萊于1929年在倫敦出版,關(guān)于他在中國經(jīng)歷的書。
(50)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4頁。
(51) 張蔭麟:《中國書藝批評學·序言》,載《大公報·文學副刊》,第171~174期,1931年4月20日、27日,5月4日、11日。
(52) 張蔭麟:《致張其昀》,自斯坦福大學,1933年3月7日。見倫偉良編:《張蔭麟文集》,第461頁。
(53) “蔭麟以大考,又忙于作文,病吐血。余勸其休息數(shù)日?!段母薄犯?,此一二期,當由余一人承當矣?!逼纸澹骸肚迦A園日記·西行日記》(增補本),1929年2月8日,第29頁。
(54)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29年9月20日。
(55)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1頁。
(56)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30年2月28日。
(57) 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29年9月20日。
(58) “寄身異國,性又孤冗,寂寥可知?!睆埵a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29年9月7日。
(59) 斯坦福大學文件,中國學生會紀錄,1929年。
(60) “弟異域索居,非惟無同好,并且無可與共學者,不免寂寥之感耳。”張蔭麟:《致容庚》,自斯坦福大學,1929年11月4日。
(61)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2頁。
(62) 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成績紀錄。
(63) 例如論文綱目(Table of Contents)中,Realism(實在主義)誤植Realm(領(lǐng)域)。文中Property(特質(zhì))誤植Properly(適當?shù)兀┑鹊取?/p>
(64) 謝文通:《記歷史學家張蔭麟》,載《廣州文史資料》第38期,第55頁。
(65) 1932年2月10日星期三,“寫信與蔭麟,彼在美國將得博士學位矣。但余以國家如此,勸其拋棄純正哲學之路”。浦江清:《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增補本),第72頁。
(66)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1頁。
(67) 張蔭麟:《致張其昀》,自斯坦福大學,1933年3月7日。見倫偉良編:《張蔭麟文集》,第461頁。
(68)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3頁。
(69) 王蕓生:《悼張蔭麟先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24頁。
(70) 張蔭麟:《悼丁玲》,載《大公報·文學副刊》第296期,1933年9月4日。
(71) 斯坦福大學有兩種社會學課程。一種是社會經(jīng)濟,直屬經(jīng)濟學系(Department of Economics)。除各社會學科外,本科生必須修經(jīng)濟學、統(tǒng)計學、倫理學和心理學。張蔭麟從哲學系轉(zhuǎn)到經(jīng)濟學系,研究社會經(jīng)濟。另一種是純社會學,直屬社會科學院(School of Social Sciences),本科生不用修經(jīng)濟、心理、倫理、統(tǒng)計等學科,但要專攻一種社會研究,例如社會學理論、社會心理學、社會病理學(Social Pathology)、優(yōu)生學、人口學等等。見Stanford University,Annual Register,《斯坦福大學年報》,1929—1930年,第416~418頁。
(72) 斯坦福大學檔,張蔭麟成績紀錄。
(73) 張蔭麟:《致張其昀》,自斯坦福大學,1933年3月7日。見倫偉良編:《張蔭麟文集》,第461頁。
(74) 斯坦福大學文件,中國學生會紀錄,1933年。中國學生會開了一個慶祝會歡送張蔭麟回國。
(75) 張蔭麟:《不列顛博物院所藏中國寫本瞥記》,載《國聞周報》第11卷第21期,1934年5月28日。
(76) 陳寅恪:《致傅孟真》,第廿五函,見《陳寅恪集·書信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46頁。
(77) 浦江清:《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增補本),1928年1月14日,第4頁。
(78) 陳寅?。骸吨赂得险妗罚谪ノ搴?,見《陳寅恪集·書信集》,第47頁。
(79) 傅孟真批語于信后,同前注。
(80) 孫敦恒、張云臺:《張蔭麟在清華——為老校友張蔭麟逝世60周年而作》,見周忱選編:《張蔭麟先生紀念文集》,第281頁。
(81) 錢穆:《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180頁。
(82) “吳雨僧師招飯于藤影荷聲之館,始與君晤。余賦詩有‘同門堂陛讓先登,北秀南能忝并稱’等語?!毙∽⒏接阱X鐘書:《傷張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5頁。
(83) 張岱年:《張蔭麟文集·序》,見張云臺編:《張蔭麟文集》,第2頁。
(84) 張蔭麟:《說可能性》,載《哲學評論》第7卷第1期,1935年4月。
(85) 張蔭麟:《歷史哲學的根本問題》,載《哲學評論》第7卷第2期,1936年4月。
(86) 吳晗:《記張蔭麟》,載《大公報》1946年12月13日。轉(zhuǎn)引自《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62頁。
(87) 素癡:《關(guān)于“歷史學家的當前責任”》,載《大公報·史地周刊》第2期,1934年9月28日。
(88) 張其昀:《張蔭麟先生追悼會致辭》,1942年11月29日。載《思想與時代》第18期,“張蔭麟先生紀念號”,1943年1月1日。有關(guān)張蔭麟?yún)⒓訃涝O(shè)計委員會文化組和編通史的過程,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62頁。
(89) 吳晗:《記張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63頁。
(90) 本文原載《大公報·史地周刊》1936年11月20日,因為文字與《中國史綱》的相應(yīng)部分過于接近,故未收入本集。
(91) 吳晗:《記張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64頁。
(92) 胡頌平:《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第64頁。
(93) 李埏:《張蔭麟先生傳略》,見《史學論叢》第2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轉(zhuǎn)引自《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185頁。
(94)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6頁。
(95) 張蔭麟:《讀〈南腔北調(diào)集〉》,載《大公報》1934年9月15日。
(96) 張蔭麟:《論非法捕捉學生》,載《獨立評論》第143號,1935年3月25日,又見《新社會》第8卷第7期,1935年4月。轉(zhuǎn)引自李洪巖編:《素癡集》,第71~72頁。
(97) 張蔭麟:《說民族的“自虐狂”》,載《獨立評論》第199號,1936年5月。轉(zhuǎn)引自李洪巖編:《素癡集》,第38~40頁。
(98) 顧潮輯:《頡剛?cè)粘獭罚姟短觳诺氖穼W家:追憶張蔭麟》,第288~290頁。
(99) 張其昀:《敬悼張蔭麟先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13頁。
(100)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7頁。
(101) 這篇序言題名“自序”,首次收入1941年6月重慶青年書店出版的《中國史綱》上冊。作者署名“楊蔭麟”,即吳晗所謂的盜印本。
(102) 張蔭麟:《〈中國史綱〉自序》。
(103) 張蔭麟:《致李埏》,自遵義,1940年11月15日。
(104)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48~49頁。
(105) 謝文通:《記歷史學家張蔭麟》,載《廣州文史資料》第39期,第59頁。
(106) 謝幼偉:《張蔭麟先生言行錄》,見倫偉良編:《張蔭麟文集》,第1~2頁。
(107) 徐規(guī):《張蔭麟師培養(yǎng)學生情況述略——紀念張師誕辰九十周年》,載《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3期。轉(zhuǎn)引自《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100頁。
(108) 張蔭麟:《致李埏》,自遵義,1941年2月5日、3月3日。
(109) 吳晗:《記張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59、61頁。
(110) 張蔭麟:《柏格森(1859—1941)》,載《思想與時代》第1期,1941年8月。
(111) 張蔭麟:《哲學與政治》,載《思想與時代》第2期,1941年9月。
(112) 張蔭麟:《關(guān)于戰(zhàn)時撫恤制度的一個建議》,載《大公報》1941年10月15日;《關(guān)于改善士兵生活之建議》,載《大公報》1941年10月29日。原稿漫漶不清,無法收入本集,甚憾。
(113) 張蔭麟:《論修明政治的途徑》,載《大公報》1942年12月27日;吳晗:《記張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59、61頁;王蕓生:《悼張蔭麟先生》,載《大公報》1942年10月27日。
(114) 張蔭麟:《泰戈爾愛因斯坦論實在與真理》,載《思想與時代》第2期,1941年9月。
(115) 張蔭麟:《跋〈梁任公別錄〉》,載《思想與時代》第4期,1941年11月。
(116) 吳晗:《記張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60頁。
(117) 張蔭麟:《致傅孟真》,自遵義,1941年9月27日。
(118) 謝文通:《記歷史學家張蔭麟》,載《廣州文史資料》第39期,第58頁。
(119) 賀麟:《我所認識的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35頁。
(120) 徐規(guī):《張蔭麟師培養(yǎng)學生情況述略——紀念張師誕辰九十周年》,載《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3期。轉(zhuǎn)引自《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101頁。
(121) 《思想與時代》第18期,1943年1月。
(122) 熊十力:《哲學與史學——悼張蔭麟先生》,載《思想與時代》第18期,1943年1月。
(123) 謝幼偉:《張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150~166頁。
(124) 倫偉良編:《張蔭麟文集》,臺北,中華叢書委員會,1956年;李毓澍編:《張蔭麟先生文集》,臺北,九思出版社,1977年。
(125) 《張蔭麟先生紀念???,香港龍門書店,1967年。
(126) 刁燕娥:《張蔭麟及其〈中國史綱〉》,香港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1968年;黎華趙:《張蔭麟研究——生平、著述及其史學》,臺灣師范大學歷史系碩士論文,1981年。
(127) 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上),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6年,第二章。
(128) 〔蘇〕魯賓:《評張蔭麟著〈中國史綱〉》,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354~359頁。
(129) 指張云臺編《張蔭麟文集》。
(130) 王家范:《〈中國史綱〉導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
(131) 曹家齊:《張蔭麟先生治史之啟示——兼談新一代史家應(yīng)具之知識結(jié)構(gòu)與才情》,見《張其凡教授榮開六秩紀念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
(132) 費和平:《張蔭麟事跡簡編》,中山大學歷史系學士學位論文,2000年;李欣榮:《張蔭麟與通史撰述》,中山大學歷史系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李欣榮:《主流與旁支:張蔭麟與民國學界》,見桑兵、關(guān)曉紅主編:《先因后創(chuàng)與不破不立:近代中國學術(shù)流派研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年。
(133) 梁方仲:《哭張公蔭麟》,見《天才的史學家:追憶張蔭麟》,第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