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攻襲銀行
1907年6月26日,星期三,上午10點半。一個穿著皮靴和騎馬褲、蓄著時髦八字須的騎兵隊長來到了悶熱的第比利斯中央廣場。他揮舞著巨大的錫卡西昂軍刀,在馬背上和兩位穿著考究、打著折疊遮陽傘的漂亮的格魯吉亞女孩打情罵俏——而此時此刻,她們的裙子里藏著兩把毛瑟槍。
廣場的街角上有好幾個看上去放蕩不羈的青年小伙,他們穿著亮色的寬松襯衣和肥大的水手褲,他們的懷里都揣著左輪手槍和手榴彈。廣場上有家聲名狼藉的酒吧,名為“迪利普丘利酒館”。此時,一群全副武裝的革命者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這座酒館的酒窖,他們正興高采烈地邀請過客進來和他們共飲一杯。而他們所有人其實都在等待約瑟夫·朱加什維利引爆第一個炸彈。那一年,約瑟夫29歲。之后,他將以“斯大林”之名為全世界所熟知。
除了這些革命者之外,很少有人知曉他們要于今日執(zhí)行一個武裝行動,從而引起“關(guān)注”,可斯大林業(yè)已為此準(zhǔn)備了好幾個月。有個名為弗拉基米爾·列寧的人大致了解他們的行動。他是布爾什維克黨的領(lǐng)袖,當(dāng)時卻藏身于遠在北方芬蘭卡勒比的一幢別墅中。幾天之前,列寧在柏林和倫敦私密會見了斯大林,同意執(zhí)行這起武裝行動。雖然就在不久之前,社會民主工黨剛剛禁止了所有形式的“剝奪”——這是他們對攻襲銀行等革命武裝行動的委婉說法。然而,斯大林總是小心謹慎地執(zhí)行每次剝奪行動、搶劫和暗殺,這讓他成為了“布爾什維克中心的主要資助者”。
最終,那天所發(fā)生的事件將登上世界各大新聞媒體的頭條,動搖第比利斯的統(tǒng)治基礎(chǔ),并進一步讓業(yè)已分化的社會民主工黨陷入內(nèi)斗的危機:那一天成就了斯大林,也幾乎敗毀了斯大林——那是他人生中的分水嶺。
在埃里溫廣場,20個革命者——他們是斯大林所領(lǐng)導(dǎo)的“組織”的核心人物——已經(jīng)各就各位。他們的哨兵正觀望著果洛文斯基·普羅斯佩克特大道——這條優(yōu)美的主干道正位于總督宮殿恢宏的白色意大利式建筑之前。他們正等待著馬車嘀嘀答答的馬蹄聲和隨之而來的哥薩克騎兵隊。騎兵隊的首領(lǐng)就是那個揮舞錫卡西昂軍刀的年輕人。他勒馬騰躍,而后跳了下來,開始在這條時尚的大馬路上漫步。
這條大道的每個街角都有哥薩克士兵或警察:當(dāng)權(quán)者已經(jīng)聽聞了風(fēng)聲。自從那年1月以來,流言便滿天飛。沙皇秘密警察“奧克瑞納”的告密者、間諜以及他的憲騎兵都曾多次匯報,革命者和犯罪分子都在秘密策劃行動。在這個地下活動的早期時代,我們很難分清匪徒和革命者,也很難辨別虛張聲勢和真實行動??墒?,用今日情報專家的話來說,有關(guān)革命者試圖引起“關(guān)注”的“謠言”已經(jīng)流傳長達幾個月之久。
在那個悶熱得令人發(fā)暈的早晨,我們依然很難想象充滿東方色彩的第比利斯(舊稱為“第弗利斯”,格魯吉亞共和國的首都)與圣彼得堡——沙皇俄國的首都,在第比利斯1600公里之外——同屬于一個國家。它建于姆他茲明達(Mtatsminda)圣山之畔,古舊的街道延伸至山坡的陡峭處,而在此之上的則是造型奇特的別墅,每家每戶都有裝點著生長多年的葡萄藤的陽臺。那里的人們還未用上自來水和電。第比利斯還是個大農(nóng)村,那里的每個人都彼此相識。
第比利斯的費雷林斯卡亞大道是上流階級住宅區(qū)。它離中央廣場僅一步之遙,緊挨著軍隊總部。斯大林的妻子正住在那里。這位名為卡托·斯瓦尼澤的漂亮格魯吉亞女人是個裁縫,她剛剛為斯大林生下了一個名為雅科夫的兒子。他們互相愛慕:雖然斯大林脾氣暴躁,但他對卡托的愛毋庸置疑,而卡托也崇拜斯大林,愿與之分享他對革命的狂熱。此時此刻,卡托正抱著兒子坐在陽臺上沐浴著陽光,她不知道——正如第比利斯也不知道——她的丈夫即將為她帶來巨大的震驚。
這座小城是高加索——黑海和里海之間荒蕪的、遍布群山峻嶺的沙皇領(lǐng)地——的首都。這里民風(fēng)彪悍,時有動蕩。相較之下,果洛文斯基·普羅斯佩克特大道簡直就是農(nóng)村里的香榭麗舍大街。新古典主義風(fēng)格的劇院、摩爾式風(fēng)格的歌劇院、大飯店、格魯吉亞王子的宮殿和亞美尼亞石油大亨的豪宅在這條街上一字排開,可是,一旦走過軍隊總部,埃里溫廣場則打開了另一扇門:那一頭盡是亞洲風(fēng)情的小房子。
穿著異域風(fēng)格服飾的小攤販叫賣著辛辣的格魯吉亞豆子和一種名為“khachapuri”的芝士蛋糕。亞美尼亞人和波斯人集市里充斥著運水工、小攤販、扒手和搬運工。這里的街巷更像是黎凡特的露天市場,而非屬于一座歐洲城市。駱駝和驢子邁入旅店,它們滿載著波斯和中亞的絲綢、香料以及從格魯吉亞鄉(xiāng)下運來的水果和葡萄酒囊。旅店年輕的服務(wù)生和跑堂為客人提供食宿,幫他們卸下貨物,為駱駝卸下套具——有空的時候,他們會朝廣場望上一眼。我們從現(xiàn)今公開的格魯吉亞檔案中了解到,斯大林和《霧都孤兒》里的費金一樣,會發(fā)動這些正值青春期的、對革命充滿向往的旅店服務(wù)生,讓他們幫他作偵查和通風(fēng)報信。與此同時,在其中一家旅店晦暗的密室里,組織者正在向革命者做動員工作,他們最后一次演練了計劃的整個流程。那一天早晨,斯大林也在這個密室之中。
那兩位手執(zhí)折疊遮陽傘、身藏左輪手槍的漂亮女孩名為帕西亞·戈爾多瓦和安妮塔·蘇拉科維利澤。她們“有一頭棕色的秀發(fā),身材苗條,大大的黑眼睛很討年輕人喜歡”。她們邁著輕快的步伐穿過廣場,來到軍隊總部的門外。她們開始和俄國軍官、身穿藍色制服的憲騎兵以及羅圈腿的哥薩克人調(diào)情。
直至今日,第比利斯依然是一座悠閑的城市。那里有很多露天的酒館,行人經(jīng)常會停下腳步在酒館喝上一杯。格魯吉亞人愛炫耀、容易激動,很像意大利人。格魯吉亞人和其他高加索人穿著傳統(tǒng)的喬卡——齊膝的長大衣,對襟開,上面裝飾有子彈狀的扣子——大聲歌唱著,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道上。戴著黑色頭紗的格魯吉亞女人和穿著歐洲時髦服飾的俄國軍官的妻子走進普希金花園的大門,和波斯人、亞美尼亞人、車臣人、阿伯卡茨人,以及穿戴著異域風(fēng)情帽子和服飾的山區(qū)猶太人一起購買冰糕和檸檬果子露。
小流氓們打量著人群,伺機下手。穿著白色法衣的見習(xí)牧師在大胡子、穿著大袍的老師的帶領(lǐng)下走了過來。白色廊柱的神學(xué)院就在街道的對面。9年前,斯大林也曾在那里學(xué)習(xí)過,他差點就取得了牧師的資格。這座城市鮮有斯拉夫或俄國色彩,東西方交融的高加索圖景在這里野蠻地生長。而這片土地,便是孕育斯大林的地方。
安妮塔和帕西亞確定了一下時間,繼而分頭朝廣場的兩邊走去。在宮殿大道上臭名昭著的迪利普丘利酒館中,受騙的客人——王子們、皮條客們、告密者們和小偷們——早已喝起了格魯吉亞葡萄酒和亞美尼亞白蘭地。這里離薩姆巴托夫王子用金錢所堆積出來的宮殿并不遠。
就在這個時候,大衛(wèi)·塞基拉什維利——他也是革命者,認識斯大林以及其他幾個人——來到離酒館不遠處的一家商店,造訪商店的主人、他的朋友。一個名叫巴楚亞·庫布里亞什維利的家伙在酒館門口認出了他,興高采烈地邀請他進來,立刻為他端上一把椅子,并根據(jù)格魯吉亞的傳統(tǒng)給了他一杯紅酒。大衛(wèi)喝完酒急著想走,可是巴楚亞卻“極其禮貌地”邀請他再待一會兒,“品嘗更多的小吃和美酒”。大衛(wèi)意識到,“他們只讓人進來,卻不會讓人出去。門口有持槍的人把守著”。
帕西亞·戈爾多瓦這位身材苗條、褐色頭發(fā)的美女正在廣場一頭盯梢。她發(fā)現(xiàn)一群護衛(wèi)隊正騎馬向她而來。于是,她跑過街角,來到普希金公園,沖著正在門口等候的斯特普科·因茨基爾韋利揮舞手中的報紙。
“開始行動!”斯特普科低聲說道。
緊接著,斯特普科向守在迪利普丘利酒館門口的安妮塔·蘇拉科維利澤點了點頭。安妮塔回頭示意酒吧里的其他人。守在門口的槍手也召喚他們。塞基拉什維利看到,酒館里的那些人“一收到信號”便放下酒杯,拿出手槍,沖了出去,在廣場上四散開來——這些穿著肥大褲子的年輕人身材消瘦,已經(jīng)好幾個星期沒吃過什么東西了。他們大都是窮苦人,有些人則是王子——在格魯吉亞的省份里有很多住在破陋城堡中的貧困王子。要說他們目前的行為非常冒險,他們這么做卻也不是為了錢:他們是在響應(yīng)列寧、黨以及他們在第比利斯的領(lǐng)袖斯大林的號召。
“我們每個人的職責(zé)在事先都早已分配完畢?!眮啔v山德拉·達拉赫韋利澤說。她是參與行動的另一位女孩,是安妮塔的朋友。雖然她才19歲,但已經(jīng)參加過好幾次剝奪行動了。
革命者們朝各自負責(zé)的廣場警察沖了過去——這些警察被戲稱為“gorodovoi”,即“街頭的法老”。兩位槍手擊中了市政廳之外的哥薩克騎兵;剩余的人則朝韋利亞米諾夫街的街角和亞美尼亞集市沖了過去,那里離國家銀行不遠。在還未出版的回憶錄中,亞歷山德拉·達拉赫韋利澤回憶了她和兩位槍手守衛(wèi)一個街角的經(jīng)歷。
此時,之前還若無其事地假裝看報紙的巴楚亞·庫布里亞什維利看到了遠方被馬蹄揚起的塵埃。他們來了!巴楚亞收起報紙,準(zhǔn)備就緒……
那位之前揮舞著軍刀、在廣場上閑庭信步的騎兵隊長警告行人們趕快逃離,但沒人聽他的話。于是,他再次跳上那匹良駒。他當(dāng)然不是什么軍官,他是格魯吉亞帥氣劍客和非法之徒的完美化身,是騎士和匪徒的完美結(jié)合體。他叫卡莫,年僅25歲的他是“組織”的領(lǐng)導(dǎo)。正如斯大林所言,他是“異裝的大師”,無論是富裕的王子,還是洗衣工,他都能演得惟妙惟肖。他的行動有些僵硬,而他那只半瞎的眼睛則不斷地眨巴和轉(zhuǎn)動著——就在幾個星期前,他自己制造的炸彈擊中了他的臉部。他還沒完全恢復(fù)過來。
卡莫被斯大林“完全征服”了,并由此信仰了馬克思主義。他們共同成長于哥里——離第比利斯72公里遠的小鎮(zhèn),那里的人民崇尚武力。他是個搶過銀行、越過獄,卻也頭腦簡單、容易輕信的人,對武裝斗爭十分在行。他的面容“毫無光澤”,眼睛無神,卻有一副平靜得嚇人的神情。他對斯大林忠心耿耿,時常對他說:“讓我為你殺了他吧!”天底下沒有他不敢干的事,也沒有會讓他害怕的事。
斯大林冷漠卻有魅力。在他的一生中,他的這種特質(zhì)會為他吸引很多敢于挑戰(zhàn)沙皇統(tǒng)治的人。這位他自兒時便認識的卡莫和這些革命者便是最初的一群?!澳切┠贻p人毫無私心地跟隨斯大林……他們對他的崇拜讓他得以施行鐵的紀律?!笨?jīng)常造訪斯大林的家。他揮舞的那把軍刀正是卡托父親的,他說他“要扮演一個哥薩克軍官”。即便是列寧——這位成長于貴族家庭,對人吹毛求疵的律師——也被蠻勇的卡莫吸引,稱他為“高加索好漢”。晚年的斯大林曾回憶道:“卡莫真是個奇人。”
“隊長”卡莫掉轉(zhuǎn)馬頭,朝大道的另一頭奔去。他和正朝他迎面而來的護衛(wèi)隊擦身而過,可他卻全然不顧。在此之前,他吹噓道,一旦槍戰(zhàn)開始,整個行動“將在3分鐘內(nèi)結(jié)束”。
哥薩克騎兵隊驅(qū)馬來到埃里溫廣場。兩騎騎兵打頭陣,兩騎殿后,還有一騎守在兩輛馬車邊上。第一輛馬車里坐著兩個穿著禮服的人,他們是國家銀行的出納庫爾久莫夫和會計戈洛夫尼亞。馬車上還有兩個手持來福槍的士兵。第二輛馬車里則坐滿了警察和士兵。馬蹄聲在廣場上回響。他們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便能穿過廣場,拐彎來到索羅拉基街。新建的國家銀行正在那條街上,門口的獅子雕塑和神像象征著俄國資本主義的權(quán)威。
巴楚亞把報紙往下放,給出了信號。接著,他扔掉報紙,拿出了槍。同伴們紛紛拿出了他們所謂的“蘋果”——那是些強力手榴彈,是由安妮塔和亞歷山德拉偷運進第比利斯的。在此之前,他們把手榴彈藏在了一個大沙發(fā)里。
槍手和女孩們拉掉引信,沖著馬車扔出了4顆手榴彈。剎那間,手榴彈在馬車底下爆炸,震耳欲聾,沖擊力極強。馬匹和馬車里的人都被炸得血肉橫飛,手榴彈的碎片和血漿一起四濺開來。革命者們拔出毛瑟槍和勃朗寧槍,沖著廣場上的哥薩克騎兵和警察射擊。后者毫無提防,不是被擊中倒地,便是趕緊竄逃,尋找掩體。被引爆的手榴彈多達十幾顆。目擊者稱它們來自四面八方,甚至有從屋頂扔下來的——據(jù)說,當(dāng)時的第一顆炸彈是由斯大林本人從薩姆巴托夫王子宮殿的屋頂扔下的。
銀行的馬車停了下來。行人們尖叫著四處逃散,尋找掩護。有些人以為發(fā)生了地震:難道是圣山將傾嗎?“沒有人能判斷巨響是由大炮還是炸彈造成的,”在此之后,格魯吉亞當(dāng)?shù)氐摹都龍蟆罚↖sari)報道稱,“巨響造成了全面的恐慌……整座城市的人們都開始逃亡。馬車和貨車急轉(zhuǎn)掉頭,趕緊離去……”大樓上的煙囪都倒了下來。從事發(fā)中心到總督宮殿的所有玻璃窗都被震碎了。
當(dāng)時,卡托·斯瓦尼澤正在自家的陽臺上和家人一起照料斯大林的孩子?!巴蝗婚g,我們聽到了爆炸聲?!彼慕憬闼_什克回憶道,“我們被嚇壞了,趕緊躲進屋里?!彼齻兛吹酱巴馍鹆它S色的煙霧,人群陷入了恐慌,到處都是被炸死的馬匹和被炸傷的人。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
拉著馬車的一匹馬抽搐了一下,又活了過來。正當(dāng)革命者們沖向馬車試圖奪取裝在后面的錢袋時,這匹馬沖出混亂,朝著山下的士兵集市(Soldiers Bazaar)奔了過去。它帶著的錢是斯大林答應(yīng)列寧要奪來用以革命的。
在接下來的整整一個世紀中,斯大林在此次行動中所扮演的角色長期受到質(zhì)疑,卻也無法得到證實。不過,現(xiàn)在,莫斯科和第比利斯新近公開的檔案明確地告訴我們,他就是整起事件的主謀,早在幾個月之前,他便開始招募行動的“內(nèi)應(yīng)”。格魯吉亞的檔案中有一份他妻子的姐姐薩什克·斯瓦尼澤留下的回憶錄,據(jù)其記敘,斯大林曾公開承認自己是行動的指揮。銀行攻襲事件發(fā)生一個世紀后,真相終于被揭露了。
斯大林對“政治的臟活”頗為享受,他喜歡在革命的“陰謀劇”中扮演關(guān)鍵性角色。在他成為蘇聯(lián)的領(lǐng)袖之后,他曾隱晦甚至感懷地提起過那些“哥薩克和匪徒”——Kazaki i razboyniki,俄語中的“警察與強盜”——的游戲,可他從來沒談起過細節(jié),因為這將損害他作為國家元首的形象。
1907年的斯大林是個瘦小而又神秘的年輕人,有很多化名。他經(jīng)常穿紅緞子的襯衣、灰色的外套,戴著標(biāo)志性的黑色軟呢帽。有些時候,他會穿格魯吉亞傳統(tǒng)的喬卡,還會戴上白色的高加索頭巾,讓它花哨地垂在肩上。他總是在搬家和逃亡,所以他有很多沙皇貴族穿的制服。他會用它們喬裝打扮。他甚至?xí)榱颂优軉萄b成女人。
他很受女性歡迎。他會唱格魯吉亞的民謠,會大聲朗讀詩歌。雖然他頗有魅力且富有幽默感,但他依然是個陰郁的人,帶著格魯吉亞北方人奇怪的冷酷感。他那“灼人的”眼睛會在表示友好的時候變得迷人可愛,卻也會在憤怒時變成黃色。他還沒有蓄上后來在他執(zhí)政時期標(biāo)志性的胡須和向后梳起的頭發(fā)——這時的他有時以一臉大胡子和長發(fā)示人,頭發(fā)是褐色的,并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變成黑色。他滿臉雀斑和痘子,走起路來很快卻有點跛。他總是別扭地舉著左臂,那是他在兒時受傷落下的病根。
他不知疲倦,滿腦子的主意和想法。他很好學(xué),同時也是天生的老師。他愛好小說和詩歌,但他對文學(xué)的喜愛卻永遠不及他對指揮和領(lǐng)導(dǎo)、消滅敵人和報復(fù)小人的欲望那么強烈。他很有耐心,冷靜而又謙遜,可又會在突然之間變得自負、固執(zhí)而又敏感,一不小心,他那根狠毒的雷管就會被點燃。
他從小浸淫在崇尚尊嚴和忠誠的格魯吉亞文化中,他是個勇敢的現(xiàn)實主義者、愛挖苦人的犬儒主義者和冷酷無情的武裝革命者:正是他一手策劃了銀行攻襲,正是他締造了“組織”這一武裝團體,而他則像黑手黨首領(lǐng)一般在暗處指揮著“組織”。他故意讓自己顯得像農(nóng)民一樣粗俗,這使得他的同志們對他敬而遠之,但他也不會向任何恃才傲物的對手顯露自己敏感的一面。
他幸福地娶了卡托,卻無情地選擇了居無定所的生活。他相信,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超越常人的道德觀和責(zé)任感,不受愛的羈絆??墒牵?dāng)他對他人的狂妄自大說三道四時,他卻對自己對權(quán)力的渴望毫無意識。他珍惜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當(dāng)他敲響朋友家的大門而他的朋友問門外是誰時,他會用一種半帶自嘲的狂妄口吻說:“穿灰衣服的人。”
他是歷史上最早的職業(yè)革命家之一。“地下”是他天然的庇護所,他以貓一般的優(yōu)雅,帶著他的破壞性秘密地穿梭于其中?!按┗乙路娜恕笔莻€天生的極端主義者和陰謀策劃者,而他同樣也是一個真正的信仰者,“他自青年時期便是個積極的馬克思主義者”。這起發(fā)生在高加索的街頭武裝行動是他暴力的狂歡,而他對暴力狂歡的喜好會漸漸膨脹,最終融入到蘇聯(lián)怪誕的政治文化中。
“斯大林開啟了一個持械剝奪的時代?!奔s瑟夫·達夫里舍維——這次攻襲銀行的主謀之一,斯大林家鄉(xiāng)的伙伴——說道。我們曾經(jīng)以為,斯大林會組織行動,卻不會親自參與。他或許沒有親身參與1907年的事件,然而,可以明確的是,經(jīng)常帶著毛瑟槍的他與其他幾起剝奪事件的關(guān)系更加密切。
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引起關(guān)注的機會。而他也知道,攻襲銀行要想成功,“內(nèi)應(yīng)”不可或缺。具體到1907年的事件,他確實招募了兩個“內(nèi)應(yīng)”。其一是個銀行職員,斯大林富有耐心地感召了他。而后,他偶遇了一個同學(xué),那人恰好為銀行郵局工作。斯大林對其進行了長達幾個月的說服,最終此人透露,有一筆巨資——可能多達100萬盧布——將于1907年6月13日抵達第比利斯。
在此之后,這位關(guān)鍵性的“內(nèi)應(yīng)”說,自己之所以愿意協(xié)助這次影響巨大的剝奪事件,只是因為他欣賞斯大林在詩歌方面的天賦。也只有在格魯吉亞這種地方,作為詩人的斯大林才能成就實施武裝剝奪的斯大林。
馬拖著馬車和錢袋沖過廣場。有些革命者慌了,可三位槍手立刻行動了起來。巴楚亞·庫布里亞什維利一馬當(dāng)先沖向馬匹。他不顧生命危險地把另一個“蘋果”扔到馬肚子下面。手榴彈瞬間爆炸,馬的內(nèi)臟橫飛四濺,它的腿也被炸飛了。巴楚亞本人也被炸到天上,然后一頭砸在馬車上,暈了過去。
馬車傾倒,終于停了下來。巴楚亞不能動彈了,但達提科·加布魯阿什維利趕緊跳上馬車,提起錢袋,搖搖擺擺地在濃霧中向韋利亞米諾夫街跑去。可是,他們早已陷入了混亂。達提科不可能提著那么多鈔票跑那么遠,他必須把錢袋交給別人——可是,他能交給誰呢?
煙霧漸漸消散開來。廣場猶如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小型戰(zhàn)役,尖叫聲和槍聲依然不絕于耳,馬車傾倒在地,尸體散落在四周,血漸漸彌漫開來。沒死的哥薩克人和士兵們跑了出來,撿起地上的武器。支援部隊正在趕過來的路上。巴楚亞·庫布里亞什維利回憶道:“所有同志都出色地執(zhí)行了任務(wù)——除了3個膽小的逃跑了。”然而,此時此刻,達提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孤立無援。他停下了腳步,剎那間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行動的成敗命懸一線。
那么,斯大林真的在薩姆巴托夫王子宮殿的屋頂上扔下了第一顆炸彈嗎?有另一種說法。P.A.甫連科是斯大林欣賞的作家,據(jù)他說,斯大林親自襲擊了馬車,并被一塊炸彈碎片所傷。不過,這不太可能是真的。斯大林習(xí)慣出于安全考慮和所有人“保持距離”,而他也總是把自己看得很特殊。
據(jù)格魯吉亞的檔案記載,在20世紀20年代,卡莫曾在一次醉酒后聲稱斯大林根本沒有參與行動,而只是旁觀過。這一說法被另一個源自于警察的消息所印證,雖然這一消息源本身是否可靠值得商榷。據(jù)此消息源說,斯大林是在果洛文斯基·普羅斯佩克特大道“一幢宅邸的院子里,抽著煙觀望了整場血腥殺戮”。而那幢“宅邸”的的確確是薩姆巴托夫王子宮殿。那條大道上的牛奶吧、酒館、修鞋鋪、理發(fā)店、裁縫店里全都是奧克瑞納的告密者。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是,斯大林,這位擅長突然遁匿的幕后指揮早在槍聲響起前便已經(jīng)離開了。事實上,據(jù)最可靠的消息稱,他那天早上便已在火車站現(xiàn)身。
他完全可以從容地在火車站里通過搬運工和乞丐遙控埃里溫廣場的情況。如果這些充滿民間智慧的無產(chǎn)者帶來了壞消息,他可以立馬跳上火車,消失不見。
就在行動危在旦夕之時,卡莫“隊長”一手策馬架著四輪馬車,一手舉著毛瑟槍沖入了廣場。他對行動的失敗倍感憤怒,“真像一個騎兵隊長”一樣咒罵著。他瘋狂地駕著四輪馬車轉(zhuǎn)圈,以一己之力扭轉(zhuǎn)了廣場上的局勢。然后,他策馬向達提科沖了過去。他俯下身來,在一位女槍手的幫助下提起了錢袋,把它們?nèi)舆M四輪馬車里。他迅速掉轉(zhuǎn)方向,沿著大道從總督宮殿前路過。而此時,總督宮殿前已經(jīng)聚集了大量士兵,哥薩克騎兵們紛紛上馬,增援的命令已經(jīng)下達。
卡莫看到一輛警局的四輪馬車正朝他沖過來。駕車的正是警局副局長A.G.巴拉甘斯基?!板X在我這兒??烊V場?!笨獙λ暗?。巴拉甘斯基毫不懷疑,徑自向廣場奔去。第二天,巴拉甘斯基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大錯。他自殺了。
卡莫來到維托拉亞·岡查納亞大道,把馬車駛?cè)胍粭澐孔雍蟮墓そ充伒脑鹤印_@棟房子的主人是個名為芭芭拉·“貝比”·博喬里澤的老婦人。斯大林和貝比的兒子米哈相識,曾在這里留宿過好幾個夜晚。他正是在這里策劃了整起行動。當(dāng)?shù)鼐鞂@個地址相當(dāng)熟悉,可是,實施行動的同伴們至少賄賂了一個憲兵官。這位名為祖博夫的隊長后來因受賄而被起訴——他甚至幫革命者把錢藏了起來。精疲力竭的卡莫把錢袋交了出來,脫下制服,趕緊往大汗淋漓的腦袋上澆了一桶水。
斯大林策劃的令人震驚的事件引起了全世界的關(guān)注。倫敦《每日鏡報》做了題為“炸毀一切:革命者在大庭廣眾下進行毀滅性襲擊”的報道。報道稱:“今天的襲擊發(fā)生在城市中央人滿為患的廣場。他們至少接二連三地扔了10個炸彈。爆炸造成了很多傷亡……”《泰晤士報》報道的標(biāo)題為“第比利斯炸彈襲擊”。巴黎《時代報》的標(biāo)題則更加簡潔:“災(zāi)難!”。
第比利斯也陷入了騷亂。高加索總督沃龍佐夫-達什科夫是個溫和的人,這次卻公開譴責(zé)“恐怖分子的厚顏無恥”?!罢蛙婈牰家呀?jīng)行動起來,”《箭報》稱,“警察和巡邏隊展開了全城搜查。很多人被捕……”與此同時,圣彼得堡也勃然大怒了。沙皇下令必須找到錢袋和“搶劫者”。一個特別偵探小組成立了,他們正前往第比利斯調(diào)查。道路被封鎖,埃里溫廣場被包圍了起來,哥薩克騎兵和憲兵隊逮捕了嫌疑犯。每個告密者和雙重間諜都被問話,他們也都把自己所了解的全盤托出,可沒一個人知道真正的“搶劫者”到底是誰。
銀行的馬車里留下了2萬盧布。有個幸存的馬車夫抱著僥幸心理偷了9500盧布,后來被抓了起來。警察對他嚴刑拷打,但他對以斯大林和卡莫為首的“組織”一無所知。一個胡言亂語的女人自首了,她說自己就是銀行搶劫犯,卻被證明只是瘋了而已。
沒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參加了這次行動——目擊者稱他們看到了差不多50個人從屋頂上,甚至從圣山上扔炸彈。沒人目擊卡莫帶走錢袋。奧克瑞納得到了各種各樣的說法:有人說這是國家監(jiān)守自盜,有人說這是波蘭的社會主義者干的,有人說是羅斯托夫的無政府主義者,還有亞美尼亞的達什納克會抑或社會主義革命者。
沒有一個人被逮捕。即便是庫布里亞什維利也及時地清醒了過來,成功逃亡了。在混亂不堪的局面中,行動者四散而逃,混入了人群。其中還有一位叫埃利索·洛米納澤的。當(dāng)時,他負責(zé)和亞歷山德拉一起看守一處街角。事成之后,他溜進了一個教師協(xié)會,偷了一件教師制服,然后穿上制服大搖大擺地回到廣場,好好欣賞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懊總€人都活了下來。”亞歷山德拉·達拉赫韋利澤在她1959年的回憶錄中說??上У氖?,那個時候,她是這群注定悲劇的行動者中唯一還活著的人。
廣場上的傷者多達50人。3個哥薩克騎兵、銀行職員和一些無辜的路人被炸得粉碎。出于審查原因,報紙并沒有如實報道死亡人數(shù),可據(jù)奧克瑞納統(tǒng)計,大約40人在這次襲擊中喪生了。附近的商店里建起了急救站。24位重傷者被送往醫(yī)院。一個小時之后,路人們看到一輛如幽靈般的馬車載著尸體和尸體碎片駛離果洛文斯基·普羅斯佩克特大道。它像是一輛剛從屠宰場開出來的、運載內(nèi)臟雜碎的車。
國家銀行不確定到底損失了25萬盧布還是34.1萬盧布,準(zhǔn)確的數(shù)字抑或在兩者之間——無論如何,這是一筆大數(shù)目,等同于今日的1700萬英鎊(或3400萬美元),而它在當(dāng)時的真實購買力則要更高。
博喬里澤和他的妻子馬洛——另一位參與攻襲銀行的女性——把錢縫進了床墊。苗條的帕西亞·戈爾多瓦用槍指揮搬運工和一些聽從斯大林的乞丐把床墊運過庫拉河,藏到另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后,這些床墊被鋪在了第比利斯氣象臺臺長的睡椅上。斯大林在離開神學(xué)院之后曾在氣象臺工作過。這是他在加入地下革命運動前的最后一份工作,事實上也是他于1917年加入列寧的蘇俄政府前的最后一份活兒。事后,臺長承認自己從來不知道他的頭底下竟然墊著那么多錢。
很多消息源皆稱是斯大林本人把錢藏在了氣象臺。雖然這聽上去又像是一個神話,卻不是沒有道理:斯大林經(jīng)常親自押送剝奪來的錢財,持著槍,騎著馬,越過山頭,把這些從銀行或其他地方剝奪來的錢運到安全的地方。
著實令人稱奇的是,那天晚上,斯大林安全地回到了家,他甚至向卡托和家人興奮地說他的手下們成功了。那個時候,錢早已安全地躺在氣象臺臺長的床墊里,并將于不久后到達列寧的手里。沒人懷疑斯大林,甚至連卡莫也是安全的。他們的戰(zhàn)利品將被偷運出國,其中的一些甚至?xí)诶锇盒刨J銀行洗白。俄國會聯(lián)手其他十幾個國家追查這些盧布和行動者,可他們從始至終一無所獲。
據(jù)說,就在攻襲行動的幾天之后,斯大林自覺安然無事,便在河岸的酒館里優(yōu)哉游哉地喝起了酒。平靜的日子并沒有延續(xù)多久,突然有一天,他告訴妻子,他們將舉家遷往巴庫——這座因石油而出名的城市位于高加索的另一邊。
第比利斯《新時代報》(Novoye Vremya)說:“鬼才知道這起膽大包天的搶劫行動到底是怎么成功執(zhí)行的?!彼勾罅植邉澚送昝赖男袆?。
然而,第比利斯銀行攻襲行動遠遠稱不上完美。參與行動的成員像是飲下了毒酒,只待毒性發(fā)作之日。在此之后,斯大林再也沒有在第比利斯或格魯吉亞生活過??拿\則更加令人稱奇。對錢幣——它們中的有一些是有標(biāo)記的——的追查無疾而終,但這并不意味著斯大林和此事再無瓜葛。事實上,行動的成功對他造成了災(zāi)難性的影響。它引起了全球性的關(guān)注,成為了對手攻擊列寧和斯大林的有力武器。
行動沒有為執(zhí)行者本人帶來任何好處。列寧和他的同志竭力爭取著這些剝奪來的錢財。然而,在接下來的3年里,他的對手組織了3次黨內(nèi)調(diào)查,希圖把他摧毀。斯大林——這個格魯吉亞的行動指揮官——因公然破壞黨的紀律,執(zhí)行流血襲擊而被第比利斯委員會開除黨籍。多年之后,當(dāng)他想要繼承列寧,成為蘇聯(lián)首領(lǐng)和馬克思主義當(dāng)仁不讓的代言人時,這段經(jīng)歷成為了最大的污點。它變得如此敏感,以至于在1918年,斯大林曾組織過一次聲勢浩大的掩飾行動。故事的真相被漸漸掩埋了。雖然斯大林曾參與多種形式的剝奪行動的經(jīng)歷一直在俄國流傳,并被國外的批評家津津樂道,但有關(guān)方面的真相直到21世紀才得以披露。
兩天之后,斯大林帶著他的妻子和孩子從第比利斯消失了——但這不是他最后一次行動。他的面前是一片未被征服的新世界——巴庫,全世界最偉大的石油之城;圣彼得堡,俄國的首都;當(dāng)然,還有廣袤無垠的俄國。斯大林,這個成長于這座動蕩城市的暴力街頭的男孩,終于正式踏上了俄國的舞臺。他再也沒有回頭過。
然而,他個人的悲劇也由此開啟了。最終,這位極端的自我主義者將成為至高無上的政治家。為了實現(xiàn)他的個人野心和烏托邦夢想,他將不惜一切代價,抓住所有機會,克服所有困難,打倒所有攔路者。
- 1903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成立于1898年)分化為以列寧為首的布爾什維克黨和以馬爾托夫為首的孟什維克黨。他們互相斗爭,直至1912年孟什維克黨被逐出俄國社會民主工黨。
- 在這個與其稱為城市不如說是鄉(xiāng)村的地方,不同地點之間的距離其實是很近的。神學(xué)院、斯大林的家、總督宮殿和銀行距離攻襲銀行的地點都僅有兩分鐘的步行路程。埃里溫廣場(之后被命名為“貝利亞廣場”,后來則是“列寧廣場”,目前是“自由廣場”)仍保存著大多數(shù)當(dāng)時的建筑,迪利普丘利酒館(現(xiàn)今已沒有王子或革命者光顧了)、神學(xué)院(如今是個博物館)、市政廳、高加索軍事總部、國家銀行和總督宮殿(在此之后,斯大林的母親曾在這里長期生活)都完好無損。不過,商隊旅館、普希金公園、阿德爾漢諾夫皮鞋批發(fā)商店(斯大林曾在這里工作過),以及集市都已經(jīng)不見了。
- 斯大林不會對斯瓦尼澤家族的誠實感恩。他們做了30年的家人。薩什克——于1934年留下這段回憶錄的人——于1936年因癌癥去世了,不然的話,她也會遭受和她姐姐瑪麗科、哥哥阿廖沙及其妻子同樣的悲劇。本書中的引言是出版界首次采用薩什克·斯瓦尼澤的回憶錄。某些參與這次銀行攻襲的人,比如卡莫、巴楚亞·庫布里亞什維利和亞歷山德拉·達拉赫韋利澤都留下過回憶錄,這些回憶錄不是沒有出版就是沒有完成。本書中的引言也是出版界首次使用他們的回憶錄。
- 當(dāng)時流行的咖啡館。
- 20世紀20年代,斯大林還未成為領(lǐng)袖,卻已費盡心機地掩飾他在剝奪行動中扮演的角色。1923—1924年間,他的主要助手科捷·欽察澤——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走向了斯大林的對立面——在一家格魯吉亞小型期刊中發(fā)表回憶錄。1927年,該書再版,但書中涉及斯大林參與暗殺和剝奪行動的段落全被刪除了。20世紀30年代,在貝利亞的管制下,斯大林的洗白仍在繼續(xù)。今日,這本書已經(jīng)很難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