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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口教授

青山依舊:報人讀史札記三集 作者:田東江 著


粗口教授

因為自認遭到了某位教授的惡意批評,被批評的教授就在自己的博客上作出了強烈反應(yīng),聲稱“這回有當一當畜生的必要”。在這個原則支配下,他不僅稱批評者為“屁眼教授”,而且?guī)缀跛谢負粑恼律踔翗祟}都加上了辱罵的內(nèi)容:《昏話連篇·臭氣熏天》、《患上腦便秘,難免滿紙都是屁》……就我的有限視野,這該是繼“打虎派”首領(lǐng)——中國科學院某位首席研究員之后,由學者嘴里吐出來的最肆無忌憚的語言了。其“直率”程度,倘若不明就里,會以為出自街頭尋釁滋事的癟三爛仔。

學者或文人自己要當畜生,南宋進士趙從善有過一回,那是他為了取悅權(quán)臣韓侂胄,躲在籬笆下學狗叫,很快就為當時及后世所譏諷、鄙夷。這件事,我在《也曾學犬吠村莊》里說得很詳細。另外,清朝學者王士禛說:“唐中宗時,群臣多應(yīng)制賦詩,如崔湜、鄭愔、宋之問輩,皆人頭畜鳴?!本褪钦f,崔湜等以為自己是人,但因為行為齷齪,大家都把他們當畜生看。這就可見,人,即使是發(fā)怒時分,當不當畜生也還要慎重。雖然今天我們對動物的看法已有了截然的轉(zhuǎn)變,但人和畜生之間,還是有著本質(zhì)分野。

清人葉夢珠說過:“今人見前二十年文,往往指其疵處,以為笑語。夫二十年前文,不過字句陳腐耳,其笑有限,如今所稱絕妙好文,留俟二十年后,吾不知人又更當如何笑也?!睆那爱斎灰灿形膶W或?qū)W術(shù)批評,誰都不是絕對正確的。張繼的名篇《楓橋夜泊》,歐陽修就認為詩寫得雖好,可惜“夜半不是敲鐘時”,事實都弄錯了。當然,后來也有人說寒山寺的確夜半敲鐘,且“惟姑蘇有之,詩人信不謬也”。杜牧的《阿房宮賦》、白居易的《長恨歌》,都被指出不少地方違背史實。后者在陳寅恪先生的《元白詩箋正稿》中考訂得最為詳盡。陳先生說,古人洗溫泉,“其旨在治療疾病,除寒祛風。非若今世習俗,以為消夏逭暑”。因此,玄宗臨幸華清池,“必在冬季或春初寒冷時節(jié)”,不可能是在盛夏時節(jié)的七夕;而且“詳檢兩唐書玄宗記,無一次于夏日炎熱時幸驪山”,按照“君舉必書”的記載傳統(tǒng),“若玄宗果有夏季臨幸驪山之事,斷不致而不書”。還有,“唐代宮中長生殿雖為寢殿,獨華清宮之長生殿為祀神之齋宮。神道清嚴,不可闌入兒女猥瑣”,那么兩人的“私誓”就是空穴來風。陳先生認為:“樂天未入翰林,猶不諳國家典故,習于世俗,未及詳察,遂致失言?!?/p>

凡批評,肯定有相應(yīng)的風險,所以陳鵠在《西塘集耆舊續(xù)聞》里告誡道:“觀人文字不可輕詆?!彼e例說,歐陽修與王安石詩云:“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王安石答云:“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安敢望韓公?!睔W陽修笑了,說:“介甫錯認某意,所用事乃謝朓為吏部尚書,沈約與之書,云二百年來無此作也,若韓文公迨今何止二百年耶!”于是乎,“至今博洽之士莫不以歐公之言為信,而荊公之詩為誤”。陳鵠說,其實王安石的句子出自孫樵《上韓退之吏部書》之“二百年來無此文也”,歐陽修“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不過王安石當時并沒有像今天的教授那樣跳起來大罵,一句“歐公坐讀書未博耳”也就過去了。黃庭堅和蘇東坡相互挖苦書法,也相當斯文。一個說你的字像石頭壓著的蛤蟆,另一個說你的字像樹梢上掛著的蛇,但我們知道那只是開玩笑?!逗铛涗洝酚涊d,黃庭堅評價東坡書法:“學問文章之氣,郁郁蔥蔥,散于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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