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圣女貞德

諾貝爾文學(xué)獎作品典藏書系:圣女貞德 作者:(英)G.蕭伯納著 房霞譯


圣女貞德

第一場

一四二九年,位于洛林和香檳之間的默茲河籠罩在春日明媚的晨光中。沃庫勒爾城堡內(nèi)。

羅伯特·德·包椎古爾上尉是一位儀表不凡、五大三粗的軍職鄉(xiāng)紳,性格卻優(yōu)柔寡斷。上尉正在沖他的管家大發(fā)雷霆,用這個慣用的伎倆來掩飾他性格的弱點。這個管家像一條任人欺凌的可憐蟲,瘦骨嶙峋,頭發(fā)稀疏,看不出年紀,可能是十八歲到五十五歲之間的任何一個年齡,因為他這種人就像永遠不開花卻也不凋零的植物,時光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兩個人正在城堡二樓一個向陽的石頭臥室里。屋子里有一張結(jié)實的原木色橡木桌,城堡的主人坐在桌子旁邊與其配套的椅子里,我們能看到的是他身體的左側(cè)。管家隔著桌子,用一種可憐巴巴的姿勢站在主人對面。后面是一扇開著的十三世紀的直欞窗。窗外附近的角落有一個塔樓,狹長的拱形門廊一直通到旋梯,順旋梯而下就到了院子。桌子下面有一個敦實的四腳凳,窗戶下面有一個木箱子。

羅伯特:沒雞蛋!沒雞蛋!你這個遭千雷轟頂?shù)臇|西!什么叫沒雞蛋!

管家:老爺,這不是我的錯,這是上天的安排。

羅伯特:你這是褻瀆神明。是你自己說沒雞蛋,卻又推到上帝身上去。

管家:老爺,我有什么辦法呢?我又不會下蛋。

羅伯特:(挖苦道)哈!你倒是會說笑。

管家:不是的,老爺,事實就是如此啊,現(xiàn)在大家也和您一樣,都沒有雞蛋吃,只能是將就一下了。母雞就是不下蛋呀。

羅伯特:是嗎?(站起來)你給我聽好了。

管家:(恭恭敬敬)是,老爺。

羅伯特:我是誰?

管家:您是?

羅伯特:(走向管家)對,我是誰?我,羅伯特·德·包椎古爾老爺,到底是沃庫勒爾城堡的主人,還是一個窮要飯的?

管家:噢,老爺,您知道的,您是這里最偉大的人,比國王還要偉大。

羅伯特:說得非常好。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管家:要不是有幸服侍您,我就是一個無名小輩。

羅伯特:(一字一頓,步步把他逼到墻邊)你不僅有幸成為我的管家,你還有幸成為整個法國最無能無知,只會哭哭啼啼、喋喋不休、膽小怕事的大傻瓜?。ㄋ蟛交氐阶蛔拢?/p>

管家:(瑟縮著坐到了箱子上)是的,老爺。對您這樣偉大的人來說,我的確是像您所說的那樣。

羅伯特:(轉(zhuǎn)過身)這么說來,是我的錯了,嗯?

管家:(走到他跟前,哀求道)老爺,我對您總是實話實說,可是您老擰著想!

羅伯特:如果下次我問你有多少雞蛋,你再敢說你不會下,我就把你的脖子也擰過來!

管家:(申辯道)哎,老爺,哎,老爺——

羅伯特:不是“哎,老爺,哎,老爺”,是“沒有,老爺,沒有,老爺”。我的那三只巴巴里母雞和那只黑母雞,是全香檳最好的下蛋雞。你卻來告訴我,沒有雞蛋!誰偷了雞蛋?在我把你當(dāng)成騙子和家賊一腳踹出城堡大門之前,你告訴我偷雞蛋的是誰。你給我記著,昨天牛奶也少了。

管家:(不顧一切地)我知道,老爺,我太清楚不過了。沒有牛奶,沒有雞蛋,到了明天,什么都沒有了。

羅伯特:什么都沒有了!你要偷走所有的東西,嗯?

管家:不是這樣的,老爺。沒有人偷東西,是我們被人施法了,我們中巫術(shù)了。

羅伯特:這招兒對我沒用,我羅伯特·德·包椎古爾燒過巫婆殺過賊寇。滾,下午之前,四打雞蛋,兩桶牛奶必須送到這兒來。辦不到的話,就去求上帝來可憐你這把老骨頭吧!竟敢拿我當(dāng)傻瓜,看我不教訓(xùn)你。(信誓旦旦地重新落座)

管家:老爺,和您說實話吧,現(xiàn)在沒有雞蛋,以后也不會有——您殺了我也沒用——只要那個姑娘還在門口。

羅伯特:姑娘!什么姑娘?你在說什么?

管家:那個姑娘來自洛林區(qū)的棟列米村,老爺。

羅伯特:(怒不可遏地站起來)你這個家伙,得讓你遭萬雷轟頂!讓五萬個惡鬼來把你抓走!你說的那個姑娘就是兩天前軟磨硬泡要見我的那個嗎?我不是讓你把她送回她父親那里,命令他好好修理她一頓嗎?

管家:我已經(jīng)讓她走了,老爺,可是她不走。

羅伯特:我沒告訴你讓她走啊,我是讓你趕她走。你管著五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一大堆膀大腰圓的用人,來執(zhí)行這個命令,難道還需要怕她嗎?

管家:她太倔了,老爺。

羅伯特:(抓住他的后脖頸)倔!給我看好了。我要把你扔到樓下去。

管家:不要啊,老爺。求你了。

羅伯特:好呀,用“倔”來敷衍我。這也太容易了,任何一個潑婦都會這個。

管家:(癱軟在他手里)老爺,老爺,您即使把我扔出去也趕不走她啊。(羅伯特只得松手,他一下子跪在了地板上,順從地看著他的主人)您想啊,老爺,您比我倔得多,可是她也比我倔啊。

羅伯特:我是比你強得多,傻瓜!

管家:不,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您性格倔強,老爺。她體格比我們?nèi)跣?,也就是個小丫頭片子,可是我們卻弄不走她。

羅伯特:你們這群飯桶,你們是怕她。

管家:(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沒有這回事,老爺,我們怕您。您給我們壯了膽子??伤娴目雌饋頍o所畏懼??赡苤挥心拍車樛怂?,老爺。

羅伯特:(嚴肅地)可能是這樣。她現(xiàn)在在哪兒?

管家:在下邊院子里,老爺,跟往常一樣在和那些士兵聊天呢。她待在這兒不是和士兵聊天就是做禱告。

羅伯特:禱告!哈!你相信她是在禱告,白癡。我知道這種不是和士兵聊天就是禱告的女孩是哪種人。讓她和我聊聊。(頭沖著窗外,怒氣沖沖地大聲喊道)喂,就是你!

一個姑娘的聲音:(聲音清脆、堅定、不做作)是我嗎,老爺?

羅伯特:就是你。

聲音:你是城堡的主人嗎?

羅伯特:你這個沒教養(yǎng)的東西,我就是城堡的主人。上來。(對院子里的士兵說)你們把她帶上來。快點。(他離開窗子,又回到椅子上,正襟危坐)

管家:(低聲說道)她想成為一個士兵。她想讓你給她軍裝、盔甲,老爺!還有劍!我說的是真的?。ㄍ低刀愕搅_伯特身后)

貞德出現(xiàn)在塔樓的門口。她是一個體格健壯的鄉(xiāng)下姑娘,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身穿紅衣,端莊氣派,相貌不凡,眉心很寬,雙目突出,像是那種很愛幻想的人。長長的鼻梁,鼻孔脹大,上嘴唇稍短,厚厚的嘴唇顯露出她的堅毅和果斷,下巴很好看,卻又顯得倔強不屈。她急切地來到桌子跟前,為最終看到包椎古爾而感到歡呼雀躍,對談話的結(jié)果信心滿懷。這個姑娘沒有因為包椎古爾陰沉的面色感到絲毫的畏懼,她的聲音懇切也討喜,顯得信心十足、情深意切,讓人難以抗拒。

貞德:(邊說邊屈膝行禮)早上好,上尉老爺。上尉,我需要你給我一匹馬、盔甲還有一些士兵,然后把我送到皇太子那里。這是上帝給你的命令。

羅伯特:(被激怒了)這是你的上帝的命令!不是我的。你那個狗屁上帝是哪一位???回去告訴他,我既不是他的公爵也不是什么王公貴族,我是包椎古爾鄉(xiāng)紳,除了國王的命令,我誰的命令也不聽。

貞德:(安慰他)你說得非常對,鄉(xiāng)紳老爺。我的上帝就是國王的上帝。

羅伯特:哎呀,這個姑娘瘋了。(對管家說)你怎么不告訴我她是個瘋子,你這個榆木腦袋!

管家:老爺,不用和她著急,她要什么給她就是了。

貞德:(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很友好)鄉(xiāng)紳老爺,他們和我聊天之前,都認為我是瘋子。可是你也知道,這是上帝的旨意,你應(yīng)該去完成上帝施加在我頭腦里的意愿。

羅伯特:上帝的旨意是讓我把你送回到你父親身邊,讓他把你鎖起來,然后用鞭子把這些瘋狂的想法從你身體里趕出來。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貞德:你覺得你能做得到,鄉(xiāng)紳老爺,可是你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想的不一樣。你說你不會再看見我,可是我現(xiàn)在卻在你跟前。

管家:(懇求道)她就是這樣,老爺。你看啊,老爺。

羅伯特:閉上你的嘴。

管家:(低聲下氣)是的,老爺。

羅伯特:(因為喪失信心而有點氣惱,對貞德說)就因為這個,你一直想見我?

貞德:(親切地)是的,鄉(xiāng)紳老爺。

羅伯特:(感覺自己無計可施了,兩個拳頭狠狠地捶著桌子,胸膛鼓著,使勁做深呼吸,來排解心中那讓人不快卻又非常熟悉的挫敗感)你給我聽好了,我會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貞德:(忙不迭地說道)好呀,鄉(xiāng)紳老爺。馬匹要花六十法郎,這真是個大數(shù)目。不過盔甲能便宜點兒,我可以找一個合身的士兵的盔甲穿上,我體格不錯,用不著穿你那種漂亮又合身的盔甲。我也不要太多的士兵,皇太子會給我需要的東西,讓我去解奧爾良之圍。

羅伯特:(目瞪口呆)解奧爾良之圍!

貞德:(單純地)是啊,鄉(xiāng)紳老爺,這就是上帝派我來做的事情啊。你只要給我三個士兵就足夠了,只要他們?yōu)槿撕竦?,待我有禮貌就行。并且他們已經(jīng)答應(yīng)和我一塊兒走了。波利、杰克和——

羅伯特:波利!你這個不要臉的臭丫頭片子,你竟敢當(dāng)著我的面,叫伯特蘭·德·波侖日老爺波利?

貞德:他的朋友們就這樣叫他,鄉(xiāng)紳老爺,并且我也不知道他有其他的名字。杰克——

羅伯特:難道你說的是梅斯的約翰先生嗎?

貞德:是的,鄉(xiāng)紳老爺。杰克也很樂意來,他是一位心腸很好的紳士,給我錢讓我把它們分給窮人。我認為約翰·高綏甫也會來,還有弓箭手迪克和他的仆人,以及來自昂納古爾的約翰和朱利安。不會有什么麻煩的,鄉(xiāng)紳老爺,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下個命令就行。

羅伯特:(錯愕地看著她)啊呀,我真該死!

貞德:(一副波瀾不驚的可愛模樣)你不會死,鄉(xiāng)紳老爺,上帝很仁慈,天天和我聊天的圣凱瑟琳和圣瑪格麗特(他目瞪口呆)會替你向上帝說清的。你會上天堂的,你也會作為我的首位幫手而永載史冊。

羅伯特:(仍然很煩惱,可因為有了新想法,換了一種語氣對管家說)關(guān)于波侖日先生的事是真的嗎?

管家:(急不可耐地)是真的,老爺,并且關(guān)于梅茲先生的事情也是真的,他們兩個都想和她一起去。

羅伯特:(深思熟慮地)嗯?。ㄋ叩酱扒?,朝院子里喊道)喂!聽著,去把波侖日先生請到我這兒來,知道嗎?(又轉(zhuǎn)向貞德)先下去吧,在院子里等著。

貞德:(高興地朝他笑笑)好的,鄉(xiāng)紳老爺。(走出房間)

羅伯特:(對管家說)去,跟著她,你這個哆哆嗦嗦的傻瓜。不要離太遠,看好她。我一會兒還會叫她上來。

管家: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老爺,想想那些母雞吧,全香檳地區(qū)最好的下蛋雞,還有——

羅伯特:還是想想我的皮靴吧,趕緊讓你的屁股離我遠點兒。

管家趕緊退了出去,卻在門口和伯特蘭·德·波侖日碰上了。他是一個三十六歲左右的法國紳士,也是法國國王身邊的一名侍衛(wèi),在憲兵司令部任職。他表情木訥,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如果別人不和他說話,他就不會先開口,而且就算開口回答也是又慢又倔,和那位自命不凡、自吹自擂、紙老虎一般色厲內(nèi)荏,而又沒有主見的羅伯特恰好相反。管家給他讓了路,下樓。

波侖日行了一個禮,站在門口等待羅伯特請他進去。

羅伯特:(親切地)這不是公事,波利,只是一次友好的談話而已。請坐。(他伸出腳把桌子下面的四腳凳鉤了出來)

波侖日這才放下心來,進了屋子,把四腳凳放在桌子和窗戶之間,琢磨了一會兒坐了上去。羅伯特倚靠在桌子那頭,開始了這場友好的談話。

羅伯特:聽我說,波利,我得像父親那樣和你談?wù)?。波侖日抬頭,嚴肅地看了他一會兒,一言不發(fā)。

羅伯特:這和那個姑娘有關(guān),你一定有興趣。我剛才已經(jīng)見過她了,也和她說過話。首先我要說的是,她瘋了,這個倒是無所謂。其次,她不是一個普通的村姑,她是一個中產(chǎn)階級的女兒,這個事關(guān)重大。我很了解她的出身來歷,她的父親去年代表自己的村子來過這兒打官司——他可是那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是一個靠種地養(yǎng)家的自耕農(nóng)——算不上個富戶,也不是雇工或手工業(yè)者。他可能有個當(dāng)律師或是當(dāng)牧師的堂兄。這類人可能在社會上無關(guān)緊要,可是卻能給當(dāng)權(quán)者——也就是我——帶來很多麻煩。顯然現(xiàn)在對你來說,帶走這姑娘,并讓她相信你是帶她去見皇太子,是小事一樁??墒侨绻阕屗秉c什么婁子出來,就是給我撂下了說不盡的亂攤子。因為我是她父親的領(lǐng)主啊,我有責(zé)任保護她。所以不管什么朋友不朋友的,你還是別和她扯上關(guān)系吧,波利。

波侖日:(不慌不忙地說了句讓人大吃一驚的話)我就算對圣女心存邪念,也不會對她那樣。

羅伯特:(從椅子上起來)可是她說你、杰克和迪克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要和她一起去了。怎么回事?你不會告訴我,你把她的瘋話當(dāng)了真,要去皇太子那里吧?

波侖日:(慢條斯理)她還真是有些來頭,衛(wèi)兵室里有些人就是滿口臟話,心腸惡毒,可是卻從沒有對這個女人說過一個臟字。有她在場,他們就不會說什么罵人的詛咒。這里面有點意思,有點意思,或許值得試試。

羅伯特:噢,得了吧,波利!醒醒腦子吧。以前你就不按常理出牌,可是這次有點過頭了。(有點厭惡地走開了)

波侖日:(不為所動)什么是常理?如果我們有常理的話,我們就應(yīng)該加入到勃艮第公爵和英國國王那邊。一直到盧瓦爾,法國的半壁江山都落入了他們手中,包括巴黎,還有這座城堡都是他們的。你應(yīng)該很清楚,這座城堡肯定是要交給貝德福德公爵的,你只是這座城堡暫時的使用者而已?;侍蝇F(xiàn)在還在希農(nóng),像只老鼠一樣躲在角落里,不敢出來應(yīng)戰(zhàn)。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皇太子,他母親說他不是,這事只有她一個人清楚。想一想吧!皇太后居然不承認兒子是正統(tǒng)的皇族血脈!

羅伯特:算了,她把女兒都嫁給了英國國王了。你還能怪罪這個女人嗎?

波侖日:我誰也不怪??墒蔷褪且驗樗?,皇太子才這樣潦倒落魄,我們這些人也只能認命。英國人要占領(lǐng)奧爾良,可是攝爵卻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切。

羅伯特:前年他還在蒙塔日打敗了英軍,我當(dāng)時和他在一起呢。

波侖日:這都沒用,他的人現(xiàn)在都膽小如鼠,他自己也制造不出什么奇跡來。我和你說吧,現(xiàn)在除了奇跡沒有什么能挽救我們了。

羅伯特:要是有奇跡就萬事大吉了,波利。可問題就在于現(xiàn)在出不了奇跡。

波侖日: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現(xiàn)在還不能肯定。(站起來,沉思著走到窗邊)不管怎么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這個姑娘確實有點兒名堂。

羅伯特:?。∧闶钦f這個姑娘可以制造奇跡嗎?

波侖日:我覺得這個姑娘的出現(xiàn)就有點兒奇跡的味道。不管怎么樣,她是我們手上的最后一張牌了。讓她去試試總比直接出局好。(他溜達到塔樓那里)

羅伯特:(猶豫著)你真這么想?

波侖日:(轉(zhuǎn)過身)難道我們還有時間去想別的辦法嗎?

羅伯特:(朝他走過去)聽著,波利。如果你是我,你會讓那樣一個姑娘拿走你十六法郎去買馬嗎?

波侖日:我來付馬錢!

羅伯特:你付!

波侖日:當(dāng)然我付,我要支持我自己的想法。

羅伯特:你真打算花十六個法郎,為這個渺茫的希望賭上一把嗎?

波侖日:這不是賭博。

羅伯特:不是賭博還能是什么?

波侖日:這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情。她的話和對上帝熱烈的信仰也點燃了我心中的那團火。

羅伯特:(徹底放棄)喲!你和她一樣,瘋了。

波侖日:(頑固地)我們現(xiàn)在需要一些這樣的瘋子??纯茨切┥裰墙∪娜税盐覀兌急频绞裁吹夭搅?!

羅伯特:(他優(yōu)柔寡斷的毛病暴露了出來,剛才裝出的果斷也無影無蹤了)我真要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了??墒?,你真的確定——

波侖日:我確定我要把她送到希農(nóng)去——除非你阻止我。

羅伯特:這不公平。你這是把責(zé)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波侖日:不管你做什么決定,反正這個責(zé)任要由你來擔(dān)。

羅伯特:這倒也是??墒俏业降自撟鍪裁礇Q定呢?你不知道,拿主意這種事我最不在行了。(猶猶豫豫地有了進一步的動作,下意識地希望貞德來幫他做這個決定)你覺得我應(yīng)該再和她談一次嗎?

波侖日:(站起來)對。(走到窗前喊道)貞德!

貞德的聲音:他要讓我們?nèi)?,波利?/p>

波侖日:上來。進屋子里來。(轉(zhuǎn)向羅伯特)你們需要單獨談?wù)剢幔?/p>

羅伯特:不要,你就待在這兒,給我當(dāng)后盾。波侖日在箱子上坐下。(羅伯特又重新站到他那威風(fēng)的座位前,沒有坐下,盡量擺出氣勢十足的樣子。貞德帶著好消息走了進來。)

貞德:杰克要分攤一半的買馬錢。

羅伯特:是嗎!?。ㄋ裥沽藲獾钠で蛩频模黄ü勺诹艘巫由希?/p>

波侖日:(神情嚴肅)坐下來說,貞德。

貞德:(有所收斂,看著羅伯特)我可以坐下嗎?

羅伯特:他讓你坐,就坐下吧。(貞德屈膝行禮,然后坐在他兩個人中間的矮凳上。羅伯特盡量用他的專橫跋扈來遮掩他的窘態(tài))

羅伯特:你叫什么名字?

貞德:(像說繞口令一般)在洛林的時候,他們總是叫我詹尼。在法國內(nèi)地,他們喊我貞德。士兵們叫我“少女”。

羅伯特:你姓什么?

貞德:姓?是什么東西?我父親有時候稱自己達克,可是我卻對這個姓一無所知。你見過我父親。他——

羅伯特:是,我見過,我還記得呢。我記得你是從洛林區(qū)的棟列米村來的。

貞德:是呀,可是這又怎么樣?我們說的都是法語。

羅伯特:不要提問題,只要回答問題就行了。你多大了?

貞德:十七歲了,這也是他們告訴我的。也有可能是十九歲。我不記得了。

羅伯特:你說過,每天圣凱瑟琳和圣瑪格麗特都和你聊天,這是什么意思?

貞德:她們確實每天和我聊天。

羅伯特:她們長得什么樣?

貞德:(突然犯起倔來)關(guān)于這個,我什么也不會說的,她們不讓我說。

羅伯特:可是你真的見過她們嗎?你們之間是像咱倆一樣聊天嗎?

貞德:不,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不能告訴你,并且你也不能談?wù)撐衣牭降穆曇簟?/p>

羅伯特:你什么意思???什么聲音?

貞德:我聽到一些聲音告訴我應(yīng)該做什么。這些聲音是上帝之聲。

羅伯特:那些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貞德:當(dāng)然啊。上帝就是這樣把旨意傳達給我的。

波侖日:將軍。

羅伯特:別急?。▽ω懙抡f)去解奧爾良之圍也是上帝告訴你的嗎?

貞德:對,還告訴我,要在蘭斯大教堂給皇太子加冕。

羅伯特:(倒吸一口氣)加冕,給皇——我的媽呀!

貞德:還有,要把英國佬趕出法國去。

羅伯特:(諷刺道)還有別的嗎?

貞德:(可愛地)暫時就這些了,謝謝你,鄉(xiāng)紳老爺。

羅伯特:我在想,你是不是覺得突圍和把一頭奶牛趕出草地一樣簡單啊。你覺得士兵是每個人都能當(dāng)?shù)膯幔?/p>

貞德:如果你有神助,又愿意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話,我覺得打仗沒有多難。并且許多士兵一心為國。

羅伯特:(嚴肅地)一心為國!你見過英軍打仗嗎?

貞德:他們也只是人而已。上帝造人,不分英國人還是法國人,只是給了他們自己的國土和語言而已。并且上帝的意愿中,沒有讓他們來入侵我們的國家,還硬要說我們的語言。

羅伯特:是誰把這些胡話塞進你腦袋的?難道你不知道嗎,士兵們只會服從他們的封建領(lǐng)主,不管這個領(lǐng)主是勃艮第公爵,還是英國國王,還是法國國王,對士兵們或是對你來說,不都是這樣嗎?

貞德:你說的我一點兒也聽不懂。我們都歸屬于上帝,他賜予了我們國土和語言,并且讓我們保護這些賜予。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在戰(zhàn)爭中殺死一個英國人都是一種罪過。還有你,鄉(xiāng)紳老爺,你也難逃地獄之火的折磨。你不需要去負你作為封建領(lǐng)主的責(zé)任,你只要想想你對上帝應(yīng)負的責(zé)任就行了。

波侖日:沒用的,羅伯特,她可以像這樣一直說個不停,讓你沒法回嘴。

羅伯特:她能做到,我可以向圣丹尼斯起誓!我們等著瞧吧。(又對貞德說)我們不是在聊上帝,我們是在聊時局。姑娘,我再問你一遍,你見過英國士兵打仗嗎?你見過他們燒殺搶掠,所到之地生靈涂炭嗎?你難道沒有聽過他們那個比魔鬼還要邪惡的黑王子或著太上皇的傳說嗎?

貞德:你不必這么害怕,羅伯特——

羅伯特:去你的,我才沒害怕呢。是誰讓你喊我羅伯特的?

貞德:在教堂里,以上帝之名,就該這么稱呼你。其他的名字都是你父輩、祖輩或是兄長的名號。

羅伯特:切!

貞德:聽我說,鄉(xiāng)紳老爺。在棟列米的時候,我們不得不逃到外村去,來躲避英國士兵。他們中有三個受傷掉隊了,我可算是見識了那三個可憐的英國佬。他們還沒有我一半的力氣大。

羅伯特: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幢唤凶鳌疤鞖⒌摹眴幔?/p>

貞德:不知道。所有的人都這么叫。

羅伯特:這是因為他們總是在懇請他們的上帝把自己的靈魂打入萬劫不復(fù)的地域。這就是“天殺的”在英語里面的意思。你覺得呢?

貞德:上帝會憐憫他們的,當(dāng)回到上帝賜予他們的那片領(lǐng)土的時候,他們也會成為上帝的優(yōu)秀子民——因為那片領(lǐng)土是上帝為了他們而創(chuàng)造的。我也曾聽過黑王子的傳說。他一碰觸到我們領(lǐng)土上的泥土,惡魔就會附上他的身體,使他變成一個黑魔鬼??墒窃谒膰?,在上帝為了他們而創(chuàng)造的那片土地上,他就會變好。事情總是這樣。如果我們違背了上帝的旨意,去到英國的土地上,入侵英國,還硬要住在那里,說那里的語言,魔鬼也會附上我們的身體,當(dāng)我老去的時候,回想起自己所做的惡行,我就會不寒而栗。

羅伯特:也許吧??墒悄阍叫皭?,你的戰(zhàn)斗力就越強。這也是那些天殺的英國佬能占領(lǐng)奧爾良的原因,你不可能阻止他們,就算十萬個你,也阻止不了。

貞德:一千個就可以了。我們有神的庇佑,十個我就可以攔住他們。(她再也坐不住了,激動地站了起來,向他沖過去)你不明白,鄉(xiāng)紳老爺。我們的士兵總是吃敗仗,就因為他們怕死——為了保命,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逃跑。我們的騎士眼里只有錢,打仗對他們來說不是生與死,而是交贖金和收贖金。要是我的話,我就會告訴他們,打仗是讓上帝的旨意在法國得以實現(xiàn)。到那個時候,他們就能把這些天殺的英國佬像趕羊群一樣趕出去。你和波利也會活到那一天,看著法國的土地上再沒有一個英國士兵。這片土地上會有,并且也只會有一位國王存在。不是什么英聯(lián)邦國王,而是上帝旨意安排下的法國國王。

羅伯特:(對波侖日說)這恐怕都是一派胡言吧,波利,可是部隊上的人可能會吃這一套。反正咱們好像也激不起他們的斗志了。說不定皇太子也會吃這一套呢。她要是能激起國王的斗志,那么她就能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波侖日:我看試一下也無妨。你說呢?這個姑娘是有點名堂——

羅伯特:(轉(zhuǎn)向貞德)現(xiàn)在聽我說,(絕望地)別插嘴打斷我的思路。

貞德:(一下子又坐在了矮凳上,像一個聽話的女學(xué)生)好的,鄉(xiāng)紳老爺。

羅伯特:我命令你,在這位先生和你朋友的護送下去希農(nóng)。

貞德:(頓時容光煥發(fā),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哦,鄉(xiāng)紳老爺!你的頭頂上有一個光圈呢,像個圣徒。

波侖日:她如何才能見到皇太子呢?

羅伯特:(他抬著頭,小心翼翼地找著頭上的光圈)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見到我的?如果皇太子能把她拒之門外的話,就算我以前小看她了。(站起來)我會把她送去希農(nóng),她可以告訴別人是我送她去的,以后的事,我就無能為力了。

貞德:衣服怎么辦?我應(yīng)該有套士兵的衣服,對吧,鄉(xiāng)紳老爺?

羅伯特:想穿什么都行。好了,不關(guān)我什么事了。

貞德:(為自己取得的成功而欣喜若狂)走啊,波利。(她沖了出去)

羅伯特:(握著波侖日的手)再見了,老伙計,我可是擔(dān)著天大的責(zé)任啊。可沒有其他人會這樣做了??墒蔷拖衲阏f的,她確實有點名堂。

波侖日:是啊,她是有點不同尋常。再會了。(他走了出去)羅伯特撓了撓頭,心里思忖著自己是不是被一個毫無地位的鄉(xiāng)下野丫頭給耍了。慢慢地回到屋里。管家拿著個籃子跑了進來。

管家:老爺,老爺——

羅伯特:怎么了?

管家:那些母雞瘋了似的下蛋,老爺。已經(jīng)下了五打了!

羅伯特:(身子一下子變得僵直,手在胸前畫著十字,蒼白的嘴唇念叨著)天上的救世主啊?。獯跤?,大聲喊道)她真是從上帝那里來的。

第二場

都蘭省的希農(nóng)。城堡里王座室的一端用帷帳隔出了一個前廳。蘭斯大主教,年近半百,是一個保養(yǎng)得宜的上層宗教政客,他只會在那里裝腔作勢,身上沒有一點兒的宗教氣質(zhì)。宮廷侍衛(wèi)長德·拉·特雷木閣下是一個傲慢無禮的酒鬼。兩個人正在恭候皇太子駕到。兩個人的右邊墻上有一扇門。當(dāng)時的時間為一二四九年八月三號的下午,已近傍晚時分。大主教莊重地站在那里,而那個脾氣極壞的侍衛(wèi)長站在他的左邊,正在大發(fā)雷霆。

拉·特雷木:皇太子就這樣一直讓我們等在這兒,究竟想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還能像個石像似的,這么有耐心地站在這里。

大主教:你想啊,我是一名大主教,身為大主教其實就是一種人們的偶像。不管怎么樣,他都得保持克制,還得耐心地忍受那些蠢人蠢行。除此之外,親愛的侍衛(wèi)長大人,皇太子有讓你在這里一直等的皇家特權(quán),不是嗎?

拉·特雷木:去他媽的皇太子!——對不起,你別見怪。你知道他欠我多少錢嗎?

大主教:不用說,一定比欠我的多,因為你比我有錢得多啊。我肯定,他把你能拿出來的錢都借走了。我和你是同病相憐啊。

拉·特雷木:兩萬七千英鎊——這是他剛從我這兒拿走的一筆。整整兩萬七千英鎊啊!

大主教:借錢給他又怎么樣?他身上從沒穿套像樣的衣服,扔給一個小牧師我都覺得拿不出手。

拉·特雷木:一只小雞或是一塊羊肉就算是他的一頓美餐了。他借走了我的最后一分錢,可是還是那么寒酸。(一個侍童出現(xiàn)在門口)終于來了!

侍童:不是的,大人,不是陛下,是賴伊先生來了。

拉·特雷木:區(qū)區(qū)一個小藍胡子!為什么還需要替他通報?

侍童:他是和拉·海亞上尉一起來的。我覺得可能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吉勒斯·德·賴伊走了進來。他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小伙子,衣冠楚楚、冷靜沉著,在這個流行剃光胡子的宮廷里,卻肆無忌憚地留著一撮彎彎曲曲的小胡子,還把它給染成了藍色。他盡量擺出一副謙恭有禮的姿態(tài),可是天生不會幽默風(fēng)趣這一套,所以并不討人喜歡。事實上,大約十一年以后,他因為忤逆教會,被人控告說他犯下駭人聽聞的暴行,并以此取樂,后來被處以了絞刑??墒堑浆F(xiàn)在為止,他身上還沒籠罩上絞架的陰影。他意氣風(fēng)發(fā)地走向大主教。侍童退下了。

藍胡子:您忠實的羔羊向您問好,大主教。日安,爵爺。你們知道拉·海亞出什么事了嗎?

拉·特雷木:可能又犯了罵人的毛病了吧。

藍胡子:不,恰恰相反。臭嘴弗蘭克,就是那個都蘭省里,唯一一個能在罵人方面和他相提并論的人,有一次碰見了一個士兵。這個士兵對他說:“死期將至,不要再說臟話了?!?/p>

大主教:不管什么時候,說臟話終究不對??墒浅糇旄ヌm克真的死到臨頭了嗎?

藍胡子:是的,他剛剛掉到井里淹死了。拉·海亞都嚇掉魂了。拉·海亞上尉走進來——他是個兵痞,一點沒有宮廷禮節(jié),卻有明顯的兵營習(xí)氣。

藍胡子:我剛剛正在跟侍衛(wèi)長還有大主教說你呢。大主教說你無可救藥了。

拉·海亞:(從藍胡子身邊闊步經(jīng)過,來到大主教和拉·特雷木中間站定)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情況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那個人可能不是個士兵,而是一個裝扮成士兵的天使。

大主教、侍衛(wèi)長:(齊聲驚呼)天使!

藍胡子、拉·海亞:對,一個天使。她帶著六個人從香檳省來,這一路上障礙重重,勃艮第黨啊,天殺的英國佬啊,逃兵啊,土匪啊,還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墒撬麄兂似矫窭习傩眨尤贿B一個壞人也沒碰上。我認識他們里面的一個人——波侖日。他說她是天使。以后要是我再說臟話,就他媽的下十八層地獄!

大主教:這個頭你可是開得不錯啊,上尉!(藍胡子和拉·特雷木都大笑起來。侍童又進來了)

侍童:陛下駕到。

所有在場的人都馬馬虎虎地行了個宮廷禮——立正。這位年紀二十六歲的皇太子,在他的父親死后,已經(jīng)是事實上的國王查理七世了,只是至今尚未加冕。他穿過帷帳走了過來,手里還拿著一份文件。他的長相并不盡如人意,又加上當(dāng)時宮廷里流行把胡子刮得光光的,不論男女,都把頭發(fā)一根不剩地塞進帽子或頭飾下面,這使得他的樣子更加難看。他那兩條窄窄的眼睛挨得很近,垂的長長的鼻子幾乎要搭到那個又肥又短的上嘴唇上了,他的表情像是一條經(jīng)常挨揍卻屢教不改的小狗。可是他既不粗俗也不蠢笨,在談話中能用他那個沒臉沒皮的幽默來撐住場面。此刻的他興奮不已,像是一個有了新玩具的孩子。他走到大主教的左邊,藍胡子和拉·海亞都退到了帷幕邊上。

查理:大主教,你知道羅伯特·德·包椎古爾從沃庫勒爾城堡給我送來了什么嗎?

大主教:(不屑一顧)我對您的新玩具不感興趣。

查理:(憤憤不平)那不是什么玩具。(板起臉來)用不著你感興趣,我也能自己過得很好。

大主教:殿下您的生氣毫無必要。

查理:多謝了。你教訓(xùn)別人不是很有一手嗎?

拉·特雷木:(粗暴地)別吵了。你手里的是什么?

查理:你管得著嗎?

拉·特雷木:了解您和沃庫勒爾駐軍之間的往來情況是我的職責(zé)。(他從皇太子手里把那張紙一把搶過來,用手指著上面的字,一個音節(jié)一個音節(jié)地費力拼讀出來)

查理:(屈辱地)就因為我欠了你們的錢,又不會打仗,你們就覺得可以這樣對待我??墒俏疑眢w里流淌著皇室的血。

大主教:即便是這一點也讓我們懷疑,陛下。很難看出您是明君查理的后代。

查理:不要再提我祖父了。他是英明,他把我們整整五代的聰明才智都給耗盡了,讓我成為了一個可憐的傻瓜,還要受你們侮辱和欺負。

大主教:您就忍著點吧。您這樣亂發(fā)脾氣可不好。

查理:又來了!得了吧你。身為一個大主教,圣徒和天使卻不來找你,這多可悲??!

大主教:您什么意思?

查理:哈!問問你的狗腿子吧!(指指拉·特雷木)

拉·特雷木:(勃然大怒)閉上你的嘴。聽見沒有?

查理:我聽見了。你用不著大喊大叫。整個城堡都能聽見。你怎么不去朝英國人喊,替我打敗他們啊?

拉·特雷木:(舉起來拳頭)你這個小——

查理:(跑到大主教身后)別對我揮拳頭,你這是大逆不道。

拉·海亞:別鬧了,公爵!別鬧了!

大主教:(語氣堅決)好了,好了!這可不行。侍衛(wèi)長大人,咱們總得有點禮數(shù)。(對皇太子)陛下呀,你既然管不好你的國家,起碼要管住自己啊。

查理:又來了!知道了。

拉·特雷木:(把手上的文件交給大主教)拿著,把這該死的玩意兒給我讀讀。他都把我氣得腦充血了,這上面的字都不認識了。

查理:(走回來,從拉·特雷木的左肩膀這兒,往下看)如果你愿意,我給你讀讀吧。你知道的,我識字。

拉·特雷木:(臉上掛著明顯的不屑,用奚落來刺激他)是呀,除了讀書也干不了別的。大主教,你看明白了嗎?

大主教:我沒想到德·包椎古爾這么糊涂,他居然送來了一個鄉(xiāng)下野丫頭。

查理:(打斷他的話)不對,他送來了一個圣徒,是個天使。她是來找我的,來找我這個國王的,而不是你,大主教,你再虔誠也沒用。她知道誰是帝王血統(tǒng),你不會明白的。(他趾高氣揚地走到帷幕前的藍胡子和拉·海亞中間)

大主教:你不能見這個瘋丫頭片子。

查理:(轉(zhuǎn)過身)可我是國王,我要見。

拉·特雷木:(惡狠狠地)那就攔著她,不讓她見你。怎么樣?

查理:我告訴你,我要見她。我一定要——

藍胡子:(笑話他)真頑皮!你那英明的爺爺會怎么說呢?

查理:這只能說明你無知而已,藍胡子。我爺爺自己就有一名圣女,當(dāng)她禱告的時候,就能飛到天上去,并且能告訴我爺爺任何他想知道的事情。我那短命的父親有兩個圣女,瑪麗·德·邁伊爾圣女和阿維尼翁的加斯科圣女。這是我們家族的傳統(tǒng),我才不管你們說什么,反正我也要有自己的圣女。

大主教:這個家伙不是圣女,她甚至不是個正經(jīng)女人。她不穿女人的衣服,卻打扮得像個士兵,騎著馬帶著士兵們四處亂竄。你想讓這樣一個人進入到殿下你的宮廷里嗎?

拉·海亞:停。(走向大主教)你說一個穿著盔甲的姑娘,像士兵一樣?

大主教:是德·包椎古爾這樣說的。

拉·海亞:用他媽的地獄里所有的魔鬼起誓——噢,上帝寬恕我,我都說了些什么?。俊允ツ甘ネ降拿x起誓,這肯定是那個圣女,臭嘴弗蘭克一賭咒,就讓他馬上死掉的那個。

查理:(得意揚揚)看吧!一個奇跡!

拉·海亞:咱們要是冒犯了她,肯定也會把我們都弄死??丛谏系鄣姆謨荷希笾鹘?,你凡事可要當(dāng)心啊。

大主教:(嚴厲地)胡說八道!沒人被弄死。只是一個醉鬼惡棍,別人罵了他一百次他也改不了,后來掉到井里淹死了。這不過是個巧合而已。

拉·海亞:我不知道什么巧合不巧合的。我只知道人死了,是她告訴我人會死的。

大主教:我們都會死,上尉。

拉·海亞:(畫十字)我可不想死。(他不再參與談話)

藍胡子:我們可以很輕易地辨別出她到底是不是天使。讓我們來試試,我來裝成皇太子,看她進來的時候能不能認出來。

查理:好呀,我同意這么辦。如果她不能認出帝王血統(tǒng),我就再也不理她了。

大主教:鑒定圣女是教會的事情,讓德·包椎古爾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用他來搶著干牧師的活兒。我覺得不應(yīng)該見這個姑娘。

藍胡子:可是,大主教——

大主教:(嚴厲地)我以教會的名義問你。(對皇太子)你還敢說讓她來嗎?

查理:(被威脅到了,繃著臉)如果你動不動就用開除教籍來說事的話,我當(dāng)然不能再說什么。可是你還沒有讀完這封信。德·包椎古爾說她要去解奧爾良之圍,還要替我們打敗英國人。

拉·特雷木:癡人說夢!

查理:得了吧,你這么愛欺負人,你能去替我解救奧爾良嗎?

拉·特雷木:(粗野地)別用這話來嚇我,聽到了嗎?我打的仗,比你打過的仗,以及以后要打的仗加起來都多??墒俏也粫裁吹胤蕉既ァ?/p>

查理:得了吧,就會說這個。

藍胡子:(走到大主教和查理中間)在奧爾良,你不是有杰克·杜諾瓦統(tǒng)領(lǐng)全軍嗎?無畏無懼的杜諾瓦,儀表堂堂的杜諾瓦,戰(zhàn)無不勝的杜諾瓦,這個所有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一個漂亮俊俏的私生子。連杜諾瓦都辦不到的事情,像她這樣一個鄉(xiāng)下野丫頭難道能做到嗎?

查理:那為什么杜諾瓦解不了奧爾良之圍呢?

拉·海亞:風(fēng)向不對。

藍胡子:他在奧爾良,風(fēng)又怎么礙著他了?又不是在英吉利海峽。

拉·海亞:在盧瓦爾河的時候,英國人控制了橋頭堡。如果想從背后偷襲的話,他必須用船把士兵們運過河,然后逆流而上。可是他沒有成功,因為來了一股不知打哪兒來的邪風(fēng)。他為了讓牧師們祈禱刮西風(fēng),給他們?nèi)撕芏噱X。這時就需要奇跡。你告訴我,那個姑娘對臭嘴弗蘭克的所作所為不是個奇跡。沒關(guān)系,反正弗蘭克已經(jīng)死了。如果她能幫杜諾瓦改變風(fēng)向,就算不是個奇跡,可這樣能打敗英國人,試試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大主教:(已經(jīng)讀完了信,開始仔細盤算起來)看來她真的給德·包椎古爾留下了不同尋常的印象。

拉·海亞:德·包椎古爾是一個頭腦發(fā)熱的渾球,可是他是行伍出身,如果他都認為這個姑娘可以打敗英國人的話,那么軍隊那些人也會這么想。

拉·特雷木:(對猶豫不決的大主教說)隨他們的便吧。就算杜諾瓦能干,可要是激不起士兵們的斗志的話,還是保不住奧爾良。

大主教:在做任何決定之前,教會必須給她驗明正身。可是,既然殿下這么要求了,那就讓她來宮廷里吧。

拉·海亞:我去告訴她這件事。(他走了出去)

查理:跟我來,藍胡子,我們先準備一下,這樣她就認不出來我了。你要假裝是我。(他穿過帷帳走了出去)

藍胡子:要裝成那個玩意兒!哦,圣邁克爾?。ㄋ侍映鋈チ耍?/p>

拉·特雷木:我真不知道她能不能認出他來!

大主教:她當(dāng)然能。

拉·特雷木:為什么?她怎么能知道?

大主教:希農(nóng)人都知道,她當(dāng)然也會知道,皇太子是宮廷里長相最猥瑣,穿著最邋遢的一個人,也知道留著藍胡子的那個人是吉勒斯·德·賴伊。

拉·特雷木:我還真沒想到這個。

大主教:你不像我,我了解奇跡,我就是專門干這個的。

拉·特雷木:(開始摸不著頭腦,接著又有點生氣)那樣可算不上什么奇跡。

大主教:(冷靜地)為什么不算?

拉·特雷木:得了吧!什么叫奇跡啊?

大主教:我的朋友,奇跡就是能創(chuàng)造出信仰的東西。這就是奇跡的目的和屬性。對于那些親眼見到奇跡的人來說,奇跡是非常神奇的東西??墒菍τ谀切┍硌萜孥E的人來說,奇跡又非常簡單。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只要它能鞏固信仰,創(chuàng)造信仰,它們就是真正的奇跡。

拉·特雷木:照你說的來看,欺詐不也成了奇跡了嗎?

大主教:欺詐是騙人的??墒悄軌騽?chuàng)造信仰的時候,它就不是欺詐,而是奇跡。

拉·特雷木:(困惑不解地撓了撓脖子)我覺得,既然你能成為大主教,你的話就肯定沒錯。可是,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我又不是教會的人,也弄不明白這些事。

大主教:你不是教會人士,可你是一個外交官也是一個士兵。要是人們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你還能讓市民們都交戰(zhàn)爭稅嗎,還是能讓我們的士兵在戰(zhàn)場上都豁出自己的性命。所以我們不能這樣做,我們只能讓他們相信,發(fā)生的事情正如他們心目中所期望的一樣。

拉·特雷木:哎呀,我向圣丹尼斯起誓,那樣的話肯定會雞飛蛋打的。

大主教:告訴他們真相是不是也不那么容易?

拉·特雷木:那些人也不會相信的。

大主教:所以啊,教會控制人們的靈魂,而你們控制他們的軀體,這都是為了他們好。教會會像你說的那樣,用想象來培養(yǎng)人們的信仰。

拉·特雷木:想象!我應(yīng)該叫它欺詐。

大主教:你錯了,我的朋友?!妒ソ?jīng)》里的寓言故事不是謊話,因為它們描述的是那些從沒發(fā)生過的事情。奇跡也不是欺詐,因為它們經(jīng)常是——我沒有說總是——牧師們?yōu)榱藦娀癖妭兊男叛龆幵斐龅囊恍┖唵螣o害的小故事罷了。當(dāng)這個姑娘在所有的廷臣中間認出了皇太子的時候,對我來說,這不算個奇跡,因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我的信仰也不會增加。可是對其他人來說,他們會因為這個超自然事件而感到震撼,會在對上帝的贊美中大徹大悟,從而忘記了他們戴罪的肉體。那時候這件事就是個奇跡,還是個神圣的奇跡。并且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姑娘自己會比其他人還要激動。她也忘了到底是怎么樣把皇太子認出來的。說不定你也會和她一樣激動呢。

拉·特雷木:我真希望我更聰明點,這樣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上帝的大主教,還是都蘭最狡猾的狐貍。快走吧,再晚就錯過好戲了,不管是真是假,我倒想看看。

大主教:(攔住他)別以為我喜歡這些邪門歪道。現(xiàn)在人民中間興起了一股新思潮,我們正處在偉大新時代的黎明時分。如果我們只是一個不需要統(tǒng)治民眾的小小教徒,我會從亞里士多德和畢達哥拉斯那里尋求精神上的平靜,而不是和這些圣徒、奇跡打交道。

拉·特雷木:這該死的畢達哥拉斯是誰?

大主教:一位圣賢,他認為地球是圓的,圍著太陽轉(zhuǎn)。

拉·特雷木: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他沒長眼睛嗎?

他們一起穿過帷幕走出去。帷幕又被拉開,宮廷王座室的全景展現(xiàn)開來,宮廷所有人都集合完畢。右邊的高臺上有兩個王座。藍胡子做作地站在高臺上,來假扮國王。他也像其他廷臣一樣,臉上明顯擺著一副看好戲的神情。高臺后面的墻上有一個用簾子遮著的拱門;房間另一端的大門處,有全副武裝的衛(wèi)兵在把守;廷臣分站在兩側(cè),中間留出了一條穿過室內(nèi)的小道。查理站在小道的中間,右邊是拉·海亞,大主教在他左邊的高臺旁就坐,拉·特雷木在高臺另一邊落座。在大主教身后,拉·特雷木公爵夫人假扮王后,坐在王后椅上,一大堆的侍女站立一旁。廷臣們正在喋喋不休地議論著,沒有人注意到侍童出現(xiàn)在門口。

侍童:凡多姆——(沒有人聽到他說話)凡多姆——(還在說個不停??吹剿麄儾焕頃约旱耐▓?,他一把奪過旁邊衛(wèi)兵的戟,使勁在地板上敲了幾下。嘈雜聲才漸漸停下來,每個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他)靜一下!(把手里的戟還給衛(wèi)兵)凡多姆公爵引薦少女貞德前來覲見陛下。

查理:(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噓!(他藏在旁邊的一個廷臣身后,偷偷地往外瞄,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

藍胡子:(神氣十足)帶他們上殿。貞德打扮得像個士兵,剪短的濃密頭發(fā)蓋到了臉上,被一位膽小寡言的貴族領(lǐng)了進來。她離開那個貴族,站定,環(huán)顧四周,急切地找著皇太子。

公爵夫人:(對身旁站著的侍女說)天??!看她的頭發(fā)!

在場所有的女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藍胡子:(盡力忍著不笑,揮揮手想制止她們嬉笑)噓——噓!女士們!女士們!

貞德:(絲毫不覺得尷尬)我穿成這樣是因為我是一名士兵?;侍釉谀睦铮?/p>

她向王座走過去,人群里發(fā)出一陣竊笑。

藍胡子:(裝出一副宅心仁厚的樣子)你現(xiàn)在就站在皇太子的面前。

貞德遲疑地看了他一會兒,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他,想要確認一下。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著她。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貞德:哎呀,藍胡子!你騙不了我?;侍幽兀?/p>

人們哄堂大笑,吉勒斯也做了個認輸?shù)氖謩?,信服地笑起來。他從王座上跳下來,站到拉·特雷木的身旁。貞德也咧嘴笑著,轉(zhuǎn)過身在群臣中間搜尋著,然后一伸手,從一個大臣身后拉住了查理的胳膊,把他拽了出來。

貞德:(放開他,向他屈膝行禮)仁慈的小太子,我來這兒是為了把英國人趕出奧爾良,趕出法國,是為了在蘭斯大教堂給你加冕,那里是給真正的法國國王加冕的地方。

查理:(得意揚揚地對廷臣說)你們都看到了吧,她能知道誰有帝王血統(tǒng)。現(xiàn)在誰還敢說我不是我父親的兒子?(對貞德說)要是你想給我在蘭斯加冕的話,你必須要和大主教商量,而不是和我。他在那兒呢。(說著就躲到了她身后)

貞德:(趕緊轉(zhuǎn)過身,充滿感情地說)噢,大人?。ㄋp膝跪倒在他面前,垂著頭,不敢抬眼看他)大人,我只是一個可憐的村姑,你身上卻滿是上帝的恩寵和榮光,你愿意用你的手撫摸一下我,給予我你的庇佑嗎?

藍胡子:(低聲對拉·特雷木說)那老狐貍的臉紅了。

拉·特雷木:又是一個奇跡!

大主教:(伸出手來,把它放到貞德的頭上)孩子,你對宗教滿是熱忱。

貞德:(大吃一驚,抬眼看他)我嗎?我從來沒有往這上面想過。有什么不好嗎?

大主教:沒有什么不好,我的孩子。只是這很危險。

貞德:(站起來,臉上綻出陽光般的笑臉,是那種無知無畏的快樂微笑)人總會遇到危險,除非是進了天堂。我的大人,你給予了我如此強大的力量和勇氣。做一名大主教,一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廷臣們放聲大笑起來,中間還夾雜著哧哧的笑聲。

大主教:(嚴肅地挺直了身子)先生們,這位姑娘虔誠的信仰是對你們輕浮行為的譴責(zé)。我,有上帝的幫助,不足以道,可是你們的輕浮卻犯了死罪。

所有人的臉馬上沉了下來,周圍死一般安靜。

藍胡子:大人,我們是在笑她,不是在笑你。

大主教:什么?那么說你們不是笑我的微不足道而是笑她的虔誠信仰!吉勒斯·德·賴伊,這個姑娘預(yù)言過,任何褻瀆上帝的人都會背負罪名——

貞德:(哀傷地)不!

大主教:(示意她安靜下來)我現(xiàn)在預(yù)言,要是你們再不學(xué)學(xué)什么時候該笑,什么時候該禱告,你們最終都會被絞死的。

藍胡子:老爺,我接受你的譴責(zé),很抱歉,我沒什么可辯解的了。即使你預(yù)言我會被絞死,我也難以抗拒犯罪的誘惑,因為我總是告訴自己,橫豎都要被絞死,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還不如遺臭萬年呢。

廷臣們聽到這里,又開始哧哧地笑起來。

貞德:(大為震驚)藍胡子,你真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家伙,你竟然對大主教這么放肆地說話。

拉·海亞:(咯咯笑起來)說得好,說得好,姑娘!

貞德:(有些不耐煩,對大主教說)大人,你能把這些蠢東西趕走嗎,我想和皇太子單獨說會兒話。

拉·海亞:(高興地)我明白了。(他行了禮,然后轉(zhuǎn)身出去了)

大主教:走吧,紳士們。這位少女是身負圣命而來,我們必須按她說的做。

廷臣們從兩個門陸陸續(xù)續(xù)退了出去。大主教闊步走向門口,公爵夫人和拉·特雷木跟在后面。當(dāng)大主教走過貞德身邊的時候,貞德雙膝跪倒,深情地親吻他的衣角。他本能地搖了搖頭,以示規(guī)誡,然后收攏衣裾,走了出去。貞德仍然跪在那里,擋住了公爵夫人的路。

公爵夫人:(冷冷地)請讓我過去行嗎?

貞德:(匆忙站起身來,往后退了一步)真是抱歉,夫人。公爵夫人走了過去,貞德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然后低聲對皇太子耳語。

貞德:那是王后嗎?

查理:不,她自己覺得是而已。

貞德:(再一次看著公爵夫人的背影)哎——喲——喲!(她發(fā)出惶恐的驚叫聲,可并不是出于對這位穿戴雍容華貴的夫人的敬畏)

拉·特雷木:(非常生氣)我懇請閣下不要嘲笑我的妻子。(他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都早已離開)

貞德:(對皇太子說)那個粗聲粗氣哭喪著臉的老家伙是誰?

查理:她是德·拉·特雷木公爵。

貞德:是干什么的?

查理:他總想把持軍權(quán),我原來有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就被他殺了。

貞德:就讓他為所欲為嗎?

查理:(趕緊逃到王座那邊的角落去,從她的“磁場”里逃開)我怎么能阻止他呢?他總是欺負我。他們所有人都來欺負我。

貞德:你害怕他們?

查理:對,我害怕他們。你給我講大道理也沒有用,我就是怕他們。他們都五大三粗的,我穿不上他們的盔甲,也提不起他們的寶劍,他們經(jīng)常朝我大喊大叫,亂發(fā)脾氣。他們就喜歡打仗,不打仗的時候就拿大把的時間來鉤心斗角??墒俏蚁矚g安靜,也不想打打殺殺,只想一個人享受我自己的生活。我從不想當(dāng)國王,只是不得已而已。所以如果你要說“圣路易的子孫們,挎上你祖先的寶劍,帶領(lǐng)我們?nèi)ト〉脛倮?!”那你還是省省力氣吧,我做不到。我天生就不是那塊料,這就是我要說的。

貞德:(語調(diào)尖銳,卻很有威嚴)胡說!萬事開頭都這樣。我會給予你勇氣。

查理:可是我不想讓你給我勇氣。我只想在舒服的床上好好地睡覺,而不是整天活在被人暗算的無盡恐懼中。你還是把勇氣給別人吧,讓他們?nèi)ゴ騻€夠,就別來煩我了。

貞德:這樣是沒有用的,查理,你必須面對上帝賦予你的使命。如果你不能稱王,你就只能成為一個乞丐,除此之外你還會干什么呢?來吧!讓我看看你坐在王座上的樣子。我已經(jīng)期待這一刻很久了。

查理:就算是坐上了王座又怎么樣,還不是要受別人的擺布?算了?。ㄋ贤踝?,顯得可憐巴巴)這就是你想要的國王!好好看看這個可憐蟲吧。

貞德:你還不是國王呢,小伙子,你只不過是個皇太子。你再也不要聽你身邊那些人的擺布了。他們穿得再好也彌補不了空空如也的腦袋。我了解百姓,就是你的那些衣食父母們。我告訴你吧,在他們看來,只有那些頭發(fā)上涂了圣油,在蘭斯大教堂加冕過的,才是真正的法國國王。你需要新衣服,查理。王后是怎么照料你的?。?/p>

查理:我們太窮了,王后把所有能花的錢都花在她自己身上了。并且,我喜歡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不在乎我自己穿什么,反正我已經(jīng)長得這么難看了。

貞德:你還是有優(yōu)點的,查理,可是這并不是身為一個國王應(yīng)該有的優(yōu)點。

查理:走著瞧吧。我并不像我看起來那么傻。我自己睜著眼睛呢。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好的條約能抵得上十場戰(zhàn)爭,那些戰(zhàn)爭販子們肯定會在條約里把他們打仗得來的東西丟得精光。如果我們只能訂立一個條約,英國人肯定會倒大霉的,因為他們只會打仗不會動腦。

貞德:如果英國人贏了,只能由他們來訂立條約了,到那個時候,也只能靠上帝來保佑我們可憐的法蘭西了!你必須去戰(zhàn)斗,查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先得讓你振奮起來。我們要打起十分的精神——當(dāng)然,還得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讓上帝賜予我們力量。

查理:(慢慢地從王座上下來,從屋子里穿過去,來躲避她那霸氣十足的咄咄逼問)噢,不要再和我說上帝了,不要再說什么禱告了。我可受不了那些天天禱告的人。本來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做禱告就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了,不是嗎?

貞德:(可憐他)你這個可憐的孩子,在你的生命里從沒有過禱告這回事。我必須得從頭教教你。

查理:我不是什么孩子,我是一個成年人,還是一個父親呢,我用不著任何人來教我。

貞德:是呀,你有一個小兒子。等你死了,他就成了路易十一了。難道你不愿意為他而戰(zhàn)嗎?

查理:不愿意,他是個讓人討厭的孩子。他恨我,恨所有的人,是個自私自利的小兔崽子!我可不想操心孩子的事。我不想做父親,不想做兒子,尤其不想做圣路易斯的子孫。我不想去做你滿腦子想的那些好事,我只想做我自己。你為什么不管好你自己的事,卻要來管我的事?

貞德:(瞧不起他)管自己的事,就像管自己的身體是一樣的,可能病得更快。什么是我的事?在家?guī)湍赣H做家務(wù)。什么是你的事?玩小狗,吃棒棒糖。照我說,那都是些屁事。我告訴你,我們該做的是上帝讓我們做的事,而不是我們自己的事。我從上帝那里領(lǐng)了圣命給你,哪怕你嚇得膽戰(zhàn)心驚也必須要聽從。

查理:我不想領(lǐng)什么圣命,可你能告訴我一個秘密嗎?你能包治百病嗎?你能點石成金嗎?或者變成別的金貴東西也行。

貞德:我可以把你變成國王,在蘭斯大教堂加冕的國王。不過要做成這件事看起來還挺費勁的。

查理:如果我去蘭斯大教堂行加冕禮,安妮也會想要條新裙子,我可買不起,我自己的話,穿成這樣就行啊。

貞德:穿成這樣!就現(xiàn)在這樣嗎?還不如我父親那個最寒酸的牧羊人穿的好呢。你只有受了祝圣禮,才會成為法國國土上名正言順的國王。

查理:可是不管怎么樣,我也成不了法國合法的國王啊。祝圣禮能幫我償還債務(wù)嗎?我把自己的最后一塊兒地都押給大主教和那個野蠻的胖子了。我甚至還欠著藍胡子的錢。

貞德:(苦口婆心)查理,我是個村姑,我的力量也是我在地里干活時得來的,我告訴你,土地是你的,你應(yīng)該去合法統(tǒng)治它,并且讓這片土地永享安寧,而不是把它送進當(dāng)鋪,像是一個醉婆娘當(dāng)?shù)艉⒆拥囊路粯印N覐纳系勰抢飦?,要來告訴你去教堂里下跪,恭恭敬敬地把國土永遠供奉給上帝,像上帝的管家、執(zhí)法者、士兵、仆人——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國王。這樣我們的國土就會成為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我們的士兵也就成了上帝的戰(zhàn)士,那些造反的貴族就是在反叛上帝。那個時候,英國人就會跪地求饒,乞求你讓他們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國家。難道你想成為卑鄙的猶大,出賣我和派我來到這里的上帝嗎?

查理:(最終被說動了)可是,我不敢?。?/p>

貞德:以上帝的名義,我說到做到,敢作敢當(dāng)!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p>

查理:(興奮地)我要冒險試試,不過丑話說在前面,我可能不會堅持到底,只是試試而已。你等著瞧吧。(跑到大門那里喊道)喂!都給我回來。(又跑回拱門對面,對貞德說)記住站在我身邊,不要讓我受欺負。(穿過拱門)你們都過來,大臣們都過來。(廷臣們好奇地嘟囔著,匆匆回到他們原來的位置,這時候查理也在王座上坐下來)我只有全力以赴啦。無所謂了,來吧!(對侍童說)讓他們給我安靜點兒不行嗎,你這個小崽子!

侍童:(又一把搶過來戟,像之前那樣使勁敲著地面)國王陛下讓你們安靜。國王有話要說。(專橫地)你們怎么還不閉嘴?(靜下來)

查理:(站起來)我剛才已經(jīng)把軍隊的指揮權(quán)給了這位少女。所有事情都由她全權(quán)做主。(從高臺上退下)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拉·海亞大喜過望,用金屬手套拍著腿上的鋼甲。

拉·特雷木:(轉(zhuǎn)向查理,威脅他)這算什么?我才能指揮軍隊。

查理本能往后退的時候,貞德迅速地把手放在查理的肩膀上。查理被逼上絕路,只得用一種奇怪的方式來反抗——他做了一個十分放肆的動作,在侍衛(wèi)長的臉上彈了一個響指。

貞德:這就是你的回答嗎,蠻橫的老家伙。(她預(yù)感到時機已到,突然鏘啷一聲拔出寶劍)為了上帝和他的少女?誰和我一起殺到奧爾良去?

拉·海亞:(著了魔似的,也跟著把劍拔出來)為了上帝,為了他的少女!殺到奧爾良去!

所有騎士:(在他的帶領(lǐng)下,群情激動)殺到奧爾良去!

貞德英姿勃發(fā),跪地感謝上帝。所有人都跪下,只有大主教站在那里,做出祈福的手勢,拉·特雷木癱軟在地上,嘴里不停咒罵著。

第三場

一四二九年四月二十九日,奧爾良。在銀色盧瓦爾河的南岸空地上,二十六歲的杜諾瓦正在來來回回地踱步,兩岸風(fēng)光盡收眼底。長矛上的小三角旗在強勁的東風(fēng)中飄動。一面帶有一條左斜線線條的盾牌放在長矛的旁邊。他手握指揮杖,身體孔武有力,身披盔甲也不在話下。寬寬的前額,尖尖的下巴讓他這張歷經(jīng)戰(zhàn)火、身負重責(zé)的臉看上去像一個正三角形。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個性格溫和、有才干的男人,這種男人不會什么矯揉造作,也沒有什么愚蠢的幻想。他的侍童正坐在草地上,胳膊支在膝蓋上,手捧著臉,意興闌珊地看著河水。時間已近夜晚,主仆二人都被盧瓦爾河上的美景所吸引。

杜諾瓦:(停了一下,抬頭看著飄揚的小三角旗,不耐煩地搖了搖頭,又開始踱步)西風(fēng),西風(fēng),西風(fēng)。你這婊子,讓你刮的時候你不刮,不讓你刮你還偏刮,西風(fēng)吹過盧瓦爾河——什么詞能和“盧瓦爾河”押韻來著?(他又看了看小三角旗,沖著它揮了揮拳頭)改風(fēng)向啊,該死的,倒是給我改啊,你這個英國的娼婦,快點改啊。西風(fēng),西風(fēng),我和你說話呢。(一陣咆哮過后,他又開始沉默地踱步,過了一會兒,又故技重施)西風(fēng),我要西風(fēng),你這個水上吹來的渾蛋西風(fēng),臭婊子,王八蛋,你就再不來了嗎?

侍童:(從地上一躍而起)看??!看那兒!是她來了!

杜諾瓦:(一下子從白日夢中驚醒,急切地)哪兒?誰來了?是那個少女嗎?

侍童:不,是只翠鳥。像道藍色閃電似的,一下子飛到那邊的灌木叢里了。

杜諾瓦:(大失所望)就那個?你這個可恨的小白癡,我真想把你扔進河里去。

侍童:(了解他的為人,所以并不害怕)可好玩了,像是一道藍色的光??矗∮謥砹?!

杜諾瓦:(急切地跑到河岸上)哪兒?在哪兒?

侍童:(用手指著)飛過蘆葦叢了。

杜諾瓦:(高興地)我看到了。他們一直盯著那只翠鳥,直到看不見為止。

侍童:你沖著我發(fā)火是因為昨天援軍沒有趕來。

杜諾瓦:你知道我一直等著那個少女,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卻在那兒給我亂喊亂叫。我下次得給你點顏色瞧瞧,再讓你在那兒亂叫。

侍童:那些鳥不好看嗎?我真想抓住它們。

杜諾瓦:要是讓我抓到你逮鳥的話,就把你關(guān)在鐵籠子一個月,讓你也嘗嘗待在籠子里的滋味。你這個遭人嫌的小子。(侍童大笑起來,又像剛才那樣蹲到了地上)

杜諾瓦:(踱著步)藍鳥啊藍鳥,“我與君為友,給我換換風(fēng)”。不對,還是不押韻?!熬c我為仇”,這樣就好多了,可是意思又不對。(發(fā)現(xiàn)自己又走到了侍童身邊)你這個討厭的小子?。ㄞD(zhuǎn)過身,又走掉了)扎著翠鳥般藍色發(fā)帶的瑪麗啊,你就那么不舍得給我點西風(fēng)嗎?

西邊一個哨兵的聲音:站??!來人是誰?

貞德的聲音:少女。

杜諾瓦:讓她過來。到這兒來,少女!到我這兒來!

貞德身著一件閃閃發(fā)亮的盔甲,怒氣沖沖地跑了過來。風(fēng)停了,小三角旗無力地垂在長矛上,杜諾瓦的注意力都被貞德吸引過去了,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貞德:(開門見山)你是奧爾良攝爵嗎?

杜諾瓦:(態(tài)度凜然,冷冷地指著他的盾牌說)你自己看看上面的斜線。你是少女貞德?

貞德:當(dāng)然。

杜諾瓦:你的軍隊呢?

貞德:在離這兒幾英里的地方。他們騙了我,他們領(lǐng)錯了路。

杜諾瓦:是我讓他們那么做的。

貞德:你為什么那么做?英國人是在對岸呢!

杜諾瓦:河兩岸都有英國人。

貞德:可是奧爾良在對岸啊。我們必須去那里打英國人,可怎么過河?。?/p>

杜諾瓦:(嚴肅地)有橋。

貞德:上帝保佑,我們趕緊過橋吧,給他們來個迎面痛擊。

杜諾瓦:說著容易,實則做不到。

貞德:誰說的?

杜諾瓦:我說的。那些比我老練比我聰明的參謀也都這么說。

貞德:(粗魯?shù)兀┻@么說來,你那些老練又聰明的參謀都是大傻瓜,他們耍了你,現(xiàn)在他們還想耍我,竟然帶我走了錯路。你不知道我給你帶來的幫助,比以前那些將軍,那些城池給你帶來的都大嗎?

杜諾瓦:(溫和地笑起來)就憑你自己?

貞德:不,憑上帝所給的神助和奉勸。通向那座橋的路在哪兒?

杜諾瓦:你真沒有耐心,少女。

貞德:現(xiàn)在是談?wù)撃托牡臅r候嗎?敵人就在我們的家門口,我們卻在這里無動于衷。噢,你為什么不去打仗?聽著,我要把你從恐懼中解救出來。我——

杜諾瓦:(開懷大笑起來,擺擺手示意她不必說了)不,不,姑娘,如果你把我從恐懼中解救出來的話,我就成了故事書里的英勇騎士,可在軍隊里我就成了不合格的指揮官了。來吧,讓我先把你變成一名士兵吧。(他把她領(lǐng)到水邊)你看到了橋那頭的兩個橋頭堡了嗎?那兩個大的!

貞德:看到了。那是我們的還是天殺的英國佬的?

杜諾瓦:安靜點,聽我說。如果每個橋頭堡,我只帶十個士兵駐守,那么我就能抵抗得了一支軍隊。現(xiàn)在英國人卻派了不止一百個天殺的英國佬駐扎在那里,來阻攔我們。

貞德:可是他們攔不住上帝。上帝是不會把橋頭堡下面的土地給他們的,是英國人從上帝那里偷走了它。上帝既然把土地賜予了我們,我就要攻下橋頭堡。

杜諾瓦:單槍匹馬?

貞德:我們的人民會攻下橋頭堡,我來帶領(lǐng)他們。

杜諾瓦:沒有人會跟你去。

貞德:我是不會回頭看身后有沒有人跟著我的。

杜諾瓦:(了解了她的勇氣,高興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很好。你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是一名戰(zhàn)士了——你喜歡戰(zhàn)爭。

貞德:(大吃一驚)哎呀,可是大主教說我熱愛宗教呢。

杜諾瓦:上帝寬恕我吧,我自己倒是有點喜歡戰(zhàn)爭這個丑陋的魔鬼!我像是有兩個老婆的男人,你想當(dāng)有兩個丈夫的女人嗎?

貞德:(一本正經(jīng)地)我永遠也不會結(jié)婚。圖勒有個男人告我悔婚,可是我從來就沒有和他訂立過婚約。我是一個士兵,我可不想去考慮那些姑娘家的事情,也不會打扮成姑娘的樣子,更不會去在意姑娘家關(guān)心的事。她們不是在想情人就是在想錢財,我卻想沖鋒陷陣,排兵布陣。你的士兵們不知道該如何用大炮,而你卻認為打勝仗靠得就是大嗓門和放放槍,冒冒煙。

杜諾瓦:(聳了聳肩)這倒是實話。大多數(shù)時候,大炮給我們帶來的麻煩比它發(fā)揮的作用還大。

貞德:是呀,伙計,可是用馬隊來對付石頭墻可不行,你必須得用大炮,就是比槍大很多的那個。

杜諾瓦:(笑嘻嘻地模仿著她這種自來熟的態(tài)度)是呀,丫頭,可是一顆勇敢的心和一個結(jié)實的梯子也能翻過最堅固的高墻。

貞德:攝爵,如果我們到了橋頭堡,我會第一個爬上梯子。你敢跟著我上嗎?

杜諾瓦:你不要對一個指揮官用激將法,貞德,只有那些小軍官們才會由著性子逞英雄。還有,你必須知道,我是把你當(dāng)成圣女來歡迎的,而不是一個士兵。要是冒失鬼能幫我打勝仗的話,我可以隨意差遣,想要多少有多少。

貞德:我不是個冒失鬼,我是上帝的仆人。我這把劍是圣劍,是在圣凱瑟琳大教堂的祭壇后面找到的,上帝特意給我藏在那里的。它不可以用來殺人,可是我的內(nèi)心卻充滿了勇氣,而不是憤怒。我領(lǐng)頭,你的人民也會追隨我,這就是我要做的,這也是我必須做的,你攔不住我的。

杜諾瓦:先別急??客粐^橋,我的人民攻占不了橋頭堡。他們必須走水路,然后從這個方向給英國人來個背后襲擊。

貞德:(顯示出她的軍事判斷力)那就做木筏,把大炮放在上面,然后讓你的人過河趕上我們。

杜諾瓦:木筏已經(jīng)準備好了,士兵們也都坐上了船,可是他們都必須等待上帝的旨意。

貞德:什么意思?。渴巧系墼诘人麄冃袆幽?。

杜諾瓦:那讓上帝給我們送風(fēng)來吧。我的船在下游,它們不可能逆風(fēng)逆水而上啊。我們必須等上帝變變風(fēng)向。來吧,我?guī)闳ソ烫谩?/p>

貞德:不。我喜歡教堂,可是英國人不聽禱告,他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打打殺殺。不打敗他們,我決不去教堂。

杜諾瓦:你一定要去,我在那里給你安排了要緊的事。

貞德:什么要緊事???

杜諾瓦:去禱告啊,讓上帝賜予我們西風(fēng)。我已經(jīng)禱告過了,還供奉了兩個銀蠟臺??墒俏业亩\告并沒有得到回應(yīng),你的禱告可能有用,你年輕又純潔。

貞德:話是沒錯。我會去禱告的,告訴圣凱瑟琳,她會讓上帝賜給我們西風(fēng)??禳c,告訴我教堂在哪兒。

侍童:(打了一個大噴嚏)啊——啾!

貞德:上帝保佑你,孩子!走吧,攝爵。他們走出去。侍童站起來要緊隨他們下去。他拿起盾牌,正要把長矛拔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三角旗正在隨風(fēng)朝東飄動。

侍童:(扔下盾牌,興奮地高聲喊他們兩個)老爺!老爺!小姐!

杜諾瓦:(跑了回來)什么事?又是翠鳥嗎?(他急切地向河面望去)

貞德:(也趕了過來)啊,翠鳥!在哪兒?

侍童:不是鳥,是風(fēng),風(fēng),風(fēng)!(指著小三角旗)就是這個讓我打噴嚏的。

杜諾瓦:(看著小三角旗)風(fēng)向變了。(在胸前畫著十字)上帝已經(jīng)發(fā)話了。(跪下,把指揮杖交給貞德)你來指揮上帝的軍隊,我是你的士兵。

侍童:(看著河的下游)船隊已經(jīng)出發(fā)了,像飛一樣往上游駛過來。

杜諾瓦:(站起來)現(xiàn)在攻打橋頭堡。你剛才激我跟隨你,現(xiàn)在你敢沖在前面嗎?

貞德:(眼淚奪眶而出,用胳膊緊緊箍住杜諾瓦,親著他的兩個臉頰)杜諾瓦,我親愛的戰(zhàn)友,幫助我吧。我的眼睛都被眼淚給迷住了。把我扶到梯子上,然后告訴我:“上,貞德?!?/p>

杜諾瓦:(吃力地把身子掙脫出來)別去管什么眼淚了,沖向大炮的火光就對了。

貞德:(信心百倍)好!

杜諾瓦:(拉著她沖了下去)為了上帝,為了圣丹尼斯,沖啊!

侍童:(尖叫)少女!少女!上帝和少女!呼——啦——啦?。ㄋテ鸲芘坪烷L矛,歡呼雀躍地跟著他們跑了下去)

第四場

英軍營地的一個帳篷里,坐著一個脖子粗短的隨軍神父,五十歲左右的年紀,正坐在一個凳子上在桌子上艱難地寫著什么。桌子的另一頭是一個威風(fēng)凜凜的英國貴族,年紀四十有六,正坐在一把漂亮的椅子上翻閱金尼寫的《定時禱告書》。這位貴族怡然自得,而牧師卻在強忍憤怒。一個空皮凳放在貴族的左手邊,右手邊是那張桌子。

貴族:哎,這才叫做工精良。世界上再也沒有什么比這本書更精巧漂亮了。這一排排位置得當(dāng)、顏色飽滿的黑字,還鑲著美麗的黑色邊框;這些插圖編排得多么巧妙??墒乾F(xiàn)在,人們反倒不去欣賞它們,而只是讀它們??纯茨銓懙哪切┡喔滬煹馁~本,照這樣下去,它也能算得上是本書了。

神父:爵爺,我必須告訴你,你對我們的處境真是漠不關(guān)心,是非常的不關(guān)心。

貴族:(傲慢地)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神父:關(guān)系是——咱們英國人輸了,爵爺。

貴族:事情已經(jīng)那樣了,你也知道的。常勝不敗是史書和民謠里才有的事。

神父:可是我們已經(jīng)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吃敗仗了。第一次是,奧爾良——

貴族:(嗤之以鼻)噢,奧爾良!

神父: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爵爺,你要說“很顯然那是一場魔法妖術(shù)的戰(zhàn)例”??墒俏覀円恢痹诔詳≌?,雅爾若、默恩、博讓西,也都和奧爾良一樣?,F(xiàn)在我們只能在帕泰坐以待斃,連約翰·塔爾博特爵士也都成了別人的階下囚。(他扔下筆,幾乎要哭出來)爵爺,我是感同深受??!我不忍看到我的同胞被一幫外國人打敗。

貴族:噢!你祖上是英吉利人嗎?

神父:當(dāng)然不是,爵爺,我是一個上流紳士。和閣下一樣,我生在英國,可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貴族:你跟土地有依附關(guān)系吧?

神父:閣下就是愛用話挖苦我,拿我尋開心,反正你的貴族特權(quán)也不會讓你受到什么懲罰??墒情w下非常清楚,我跟土地的關(guān)系不是像農(nóng)奴跟土地的關(guān)系那樣粗俗。我對它有深深的感情,(越來越激動)我不會以此為恥,(瘋狂地站起來)上帝為證,如果事態(tài)再這樣發(fā)展下去的話,我就脫下神父這身衣服,拿起武器,親手勒死那些可憎的女巫。

貴族:(寬容地對他笑著)你可以那么做,神父,如果你沒什么更好的事情做的話。不過不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還遠不是時候。神父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貴族:(輕松地)我倒不是很在意那個女巫——你知道,我已經(jīng)去圣地朝過圣了,天上的神明就算是為了顧全自己的面子也不會讓我輕易地敗給一個鄉(xiāng)村女巫的??墒悄莻€奧爾良攝爵是個難對付的家伙,他也去圣地朝過圣。考慮到這一點,我們很自然地會尊重對方。

神父:他只是一個區(qū)區(qū)法國人,閣下。

貴族:一個法國人!你從哪里找來的這個詞?是勃艮第黨人?布里多尼人?皮卡第人還是那些加斯科涅人,到底是誰開始怎么稱呼自己的,就像我們的同胞開始稱呼自己英國人一樣嗎?那他們也把法國和英國說成自己的國家嘍。是他們的國家,知道嗎!如果人們都用這個思路想問題,那我和你成什么了?

神父:怎么了,閣下?和我們有關(guān)系嗎?

貴族:一人不能侍奉二主。一旦這個為自己國家服務(wù)的口號迷住了人們的心智,那他們封建領(lǐng)主的權(quán)威往哪兒放,教會的權(quán)威又往哪兒放。也就是說,我和你也就都完蛋了。

神父:我希望做教會的一個忠實的仆人,并且征服者威廉大帝欽定的司托干巴男爵是我隔了六輩的遠親。就沖著這個原因,難道我就該冷眼旁觀那個法國私生子和那個從香檳省鄉(xiāng)下來的女巫打敗我們的英國同胞嗎?

貴族:放松點兒,伙計,放輕松。等時機一到,我們就燒死女巫,打敗私生子。實際上,我現(xiàn)在正在等博韋主教和他商量火刑的事。這位主教剛被自己那一派給趕了出來。

神父:可是閣下,你必須先抓到她呀。

貴族:買她也是可以的。我可以出一個國王身價的贖金。

神父:一個國王身價的贖金!為了那個婊子!

貴族:一個人做事要給自己留有余地。會有查理的人把她賣給勃艮第黨人的,而勃艮第黨人又會把她賣給我們,可能會經(jīng)三四個人的手,但是不會費很多事。

神父:太可怕了。這些是那些猶太惡棍干的事情,東西每轉(zhuǎn)一次手,他們就從中賺次錢。如果由著我的性子的話,我不會讓一個猶太人活在基督教世界里。

貴族:為什么?猶太人還是誠信的。他們讓你付錢,卻也交得出貨來。在我的經(jīng)驗里,那些想空手套白狼的人都是基督徒。(侍童上來)

侍童:博韋主教古雄大人到了。年近六十的古雄進來了。侍童退了下去。兩個英國人站了起來。

貴族:(謙卑之情溢于言表)親愛的主教大人,您能來真是太好了!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我是理查德·德·博尚,沃里克伯爵,愿為您效勞。

古雄:久聞爵爺大名。

沃里克:這位可敬的神職人員是約翰·德·司托干巴先生。

神父:(流利地)約翰·鮑耶·斯賓塞·內(nèi)維爾·德·司托干巴愿意為您效勞,大人。我是神學(xué)學(xué)士,溫徹斯特紅衣大主教的掌璽官。

沃里克:(對古雄說)就是你們所說的英國紅衣大主教——是我國國王的叔父。

古雄:司托干巴神父,我和紅衣大主教閣下是交情很深的朋友。(他伸出手,神父親吻他的指環(huán))

古雄莊嚴地彎身行禮,被請到上座落座。沃里克隨手搬來皮凳,在他前面坐下。神父也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沃里克在次席坐下,雖然貌似很敬重主教,可是一進入正題,他就理所當(dāng)然地唱起了主角。他依然興致勃勃,話也滔滔不絕,可是話里話外卻是公事公辦的樣子。

沃里克:好了,主教大人,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容樂觀。查理要在蘭斯加冕,實際上是洛林的一個小丫頭要給他加冕,并且——我肯定不想騙你,但也不想阿諛逢迎——我們無法阻止這件事。我認為這件事會讓查理的地位產(chǎn)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古雄:毋庸置疑,確實這樣。這正是那個少女的狡猾計謀。

神父:(再一次激動起來)我們不會被這么輕易打敗的,大人。沒有哪個英國人會輕易言敗。

古雄輕輕地挑了挑眉毛,又立刻恢復(fù)了原來的表情。

沃里克:我們的這位朋友認為那個年輕的姑娘是一個女巫。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我斗膽提議紅衣主教閣下把她送到宗教裁判所去進行審批,并按其罪行處以火刑。

古雄:如果她在我的教區(qū)被抓到的話,我會這么做的。

沃里克:(感覺他們的關(guān)系很熟絡(luò))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可以肯定,那個姑娘是個女巫已經(jīng)是毫無爭議的事實了。

神父:遠不止如此呢,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女巫。

沃里克:(因為他們插話,溫和地責(zé)備道)約翰神父,我正在征求主教大人的意見呢。

古雄:我們必須要考慮的不單單是在座各位的意見,還有法國法庭的意見——也可以說是他們的偏見。

沃里克:(更正道)是天主教法庭,大人。

古雄:天主教法庭也是由世俗人組成的,和其他法庭一個樣,它們的職責(zé)和啟示都是神圣的。如果那些人(按現(xiàn)在的流行說法)是法國人,那么我恐怕,光是英國軍隊被法國人打敗這件事,就不能讓他們信服這其中會有什么巫術(shù)。

神父:什么!連大名鼎鼎的塔爾博特爵士都吃了敗仗,讓一個從洛林山溝里出來的小婊子給俘虜了,這里面難道沒有巫術(shù)嗎?

古雄:約翰·塔爾博特爵士,以英勇善戰(zhàn)、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而聞名??墒俏覀冞€要知道,他是不是一個有才干的將軍?雖然你剛才說他是被那個姑娘打敗的,我們一些人都認為,這里面也有一些杜諾瓦的功勞。

神父:(不屑一顧)就那個奧爾良的私生子!

古雄:讓我想想——

沃里克:(插話)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大人。杜諾瓦在蒙塔日打敗了我們。

古雄:(低著頭)以這件事為證,我倒覺得這個杜諾瓦攝爵確實是一個有才干的指揮官。

沃里克:大人真是謙卑有禮的典范。我承認,在我們看來,塔爾博特只是一只好斗的動物,他在帕泰被抓也許是他活該。

神父:(惱火)爵爺,在奧爾良的時候,這個女人的喉嚨已經(jīng)被英軍的箭給刺穿了,有人看見她像一個孩子似的哭喊著。那是一個致命傷,可她還是打了一整天的仗,當(dāng)我們的士兵像真正的英國人一樣擊退她所有的襲擊以后,她獨自一人走向我們堡壘的外墻,手上還舉著一面白旗,這時我們的人都癱軟無力,既不能射擊也不能進攻,就在這時,法國人沖向我軍,把他們趕到橋上。這時橋立刻被點著,火光沖天,我們的人立刻四下逃竄,有的還跳到了河里,河里被淹死的人尸骨成堆。這是你那位私生子的謀略嗎?那些火難道不是地獄之火嗎?不是女巫施法招來的嗎?

沃里克:請原諒約翰神父的憤怒,大人??墒沁@也是我們的看法。杜諾瓦是一個大將,這我們都承認,可是為什么在那個女巫來之前他卻一直無所作為呢?

古雄:我并沒說過那個姑娘沒有超自然的力量。可是那面白旗上的名字并不是撒旦魔鬼的名字,而是我主和圣母的圣名。你們那個被淹死的指揮官——我記得你們叫他克拉茲大——

沃里克:格拉斯德,威廉·格拉斯德爵士。

古雄:格拉斯——德,哦,算了。他不是虔誠的教徒,我們很多人都認為他是因為冒犯了那位少女,所以被淹死了。

沃里克:(開始半信半疑起來)算了吧,大人,我們能從這里推斷出什么呢?難道那個少女也轉(zhuǎn)變了你的信仰?

古雄:爵爺,如果她這樣做了,那我會更清楚我到這兒來只是自投羅網(wǎng)而已。

沃里克:(輕描淡寫地反對道)哎!哎!大人!

古雄:如果是魔鬼在利用這個姑娘——并且我相信是魔鬼——

沃里克:(又重拾信心)哈!你聽見了吧,約翰神父?我知道你的主教大人是不會讓我們失望的。請原諒我的插話,你們繼續(xù)。

古雄: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魔鬼的眼光倒比你們長遠得多。

沃里克:真是這樣嗎?從哪兒可以看出來?聽聽這話,約翰神父。

古雄:如果魔鬼要那個農(nóng)村姑娘下地獄的話,你覺得他會為了這點小事去付出六場戰(zhàn)役失敗的代價嗎?不,大人。如果這個姑娘能這么輕易地下地獄,那隨便一個不中用的小鬼都能辦到。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用不著黑王子屈尊降貴。他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就會沖擊天主教教會,它所代表的領(lǐng)域是整個人類宗教世界。他不破壞則已,一旦破壞就是破壞全人類的精神世界。為了反抗必死的命運,教會也會站出來誓死抵抗。我看這個姑娘也是他利用的一個棋子。她是受過感召,不過是惡魔的感召。

神父:我告訴過你了,她是個女巫。

古雄:(激動地)她不是個女巫,她是個異教徒。

神父:這有什么差別嗎?

古雄:你一個小小的牧師,竟敢如此對我說話!你們英國人總是出奇的愚鈍,其實所謂的所有巫術(shù)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釋。那個女人的奇跡不可能施加到一個兔子上吧。她自己也從沒說那些是奇跡啊。她的勝利所能證實的事情,只不過是比起你們那個愛罵人的格拉斯德和那個瘋牛似的塔爾博特,她有個轉(zhuǎn)得更快的腦瓜,有信仰的勇氣。即使那是個錯誤的信仰,可是終究比憤怒的勇氣持續(xù)的時間久吧?

神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主教大人是把約翰·塔爾博特爵士,這個三次連任的愛爾蘭總督比作一頭瘋牛嗎?!!

沃里克:你要是這樣說可不大合適,約翰神父,因為你和這個男爵還隔著六輩呢??晌沂莻€伯爵,塔爾博特只不過是個騎士而已,所以我斗膽用了這個比方。(對古雄說)大人,我們關(guān)于巫術(shù)這方面的爭論就到此為止吧??墒牵覀冞€是要燒死她。

古雄:我不能燒死她。教會不允許殺生,我們的首要職責(zé)是想辦法讓這個姑娘得到救贖。

沃里克:這點毫無疑問??墒悄銈兣紶栠€是會實行火刑的。

古雄:不。當(dāng)教會把不服教化的異教徒逐出教會,就像把枯枝從生命之樹上砍掉,這時候他就被交給了世俗勢力。教會是不會插手他們?nèi)绾翁幹卯惤掏降摹?/p>

沃里克:非常好。我就是這個事件中的世俗勢力,大人,把你的枯枝交出來吧,我看到那邊的火堆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你要是負責(zé)教會那一塊兒的話,我就來負責(zé)世俗勢力這一塊兒。

古雄:(生著悶氣)我什么都不會管。你們這些尊貴的老爺不要總是把教會只當(dāng)成政治工具來用。

沃里克:(笑著勸道)我保證,你到了英國就不會這樣了。

古雄:怕是英國比其他地方更嚴重呢。不,大人,在上帝的寶座前,這個鄉(xiāng)下姑娘的靈魂和你是平等的,我的首要任務(wù)是拯救她。爵爺不用對我微笑暗示,好像我只是在重復(fù)一些毫無意義的話,好像我們兩個人已經(jīng)心知肚明——我一定會背叛那個姑娘。我不僅僅是一個宗教政客,我的信仰和你的榮譽一樣寶貴。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來救贖這個受過洗禮的上帝的孩子,我就會去引領(lǐng)她。

神父:(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你是個叛徒。

古雄:(也跳起來)你撒謊,牧師。(氣得發(fā)抖)如果你也敢去做那個姑娘的事情——把自己的國家利益置于神圣的天主教教會之上——你會和她一起去受火刑。

神父:大人,我——我做得太過分了。我——(他做了一個悉聽尊便的手勢又坐了下來)

沃里克:(已經(jīng)擔(dān)心地站起來)大人,我為剛才約翰·德·司托干巴先生所用的字眼兒向您表示道歉。它在英國和法國不是一個意思。在你的國家,叛徒表示背叛者,這個人可能背信棄義、奸詐狡猾、不忠不孝??墒窃谖覀儑遥@個詞只是表示一個人不能完全地忠于英國的利益。

古雄:我很抱歉,我剛才沒有理解它的意思。(他威嚴地坐在椅子上,心情漸漸平復(fù))

沃里克:(重新落座,大松一口氣)我剛才好像一直要對這個可憐的姑娘實施火刑,這樣實在太草率了,我必須對此做出道歉。當(dāng)一個人看到整片的農(nóng)莊被火一遍又一遍焚燒,處理軍務(wù)的時候難免會遲鈍一些。要不然他會瘋掉的,反正我是會瘋掉。我斗膽假設(shè)一下,大人您是不是不時地會看到異教徒被燒死,那對這件事您是不是必須要發(fā)表一下專業(yè)性的看法呢?否則,這樣的事情也太恐怖了吧。

古雄:說得不錯,這確實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甚至和你說的一樣,是恐怖的事情??墒呛湍切┛膳碌漠惗诵罢f比起來,它就算不上什么了。我現(xiàn)在想的不是這個姑娘的肉體,肉體遭受的折磨很短暫,并且它早晚都會死去,只是死的時候可能痛苦多些,也可能痛苦少些。可是她的靈魂是不是會永遠沉淪下去呢?

沃里克:就算那樣,上帝也會允許她的靈魂得到救贖!可是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們?nèi)绾稳フ人撵`魂和不去拯救她的身體。因為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大人。如果對這個少女的崇拜繼續(xù)發(fā)展下去的話,我們的事業(yè)就保不住了。

神父:(用像哭聲一樣的破音說)我能說句話嗎,爵爺?

沃里克:說實話,約翰先生,我其實不愿意讓你開口,除非你能收收脾氣。

神父:我只說一點。說得不好,請你們糾正。這個少女真是詭計多端,她假裝虔誠,沒完沒了地禱告、懺悔。她事無巨細地做了一切虔誠的教會信徒女該做的事情,你們說她怎么會被指控為異教徒呢?

古雄:(火冒三丈)教會的信女!即使教皇最威風(fēng)的時候也沒有她那么狂妄。她的所作所為好像她就是教會。她帶了上帝的旨意去給查理,可教會只能在旁邊干看著。她要在蘭斯大教堂給他加冕,是她,不是教會!她居然捎信給英國國王傳達上帝的旨意,讓英國人回到自己的島上,違者以處斬論處,說這是上帝給的報應(yīng)。我來告訴你吧,這樣的信只有那個反基督教分子穆罕默德才會寫出來。她的話里面有提到教會一個字嗎?從來沒有,只有上帝和她自己。

沃里克:你還指望她做什么呢?馬背上的乞丐!她已經(jīng)得意忘形了。

古雄:誰得意忘形了?是魔鬼。他的目的可非同一般。他現(xiàn)在正在到處散布異端邪說。十三年前在康斯坦斯燒死的那個男人胡斯,他的邪說影響了整個波西米亞。還有那個叫威克里夫的男人,還是一個涂過圣油的牧師,竟在英格蘭散布瘟疫,最后卻讓他舒舒服服地死在了床上。我們法國也有一些這樣的人,我知道這些異類。他們就是毒瘤,如果你不把它切除、打爛、燒光的話,它可能會把毒素傳播給整個人類社會的機體,讓它們墮落腐敗,直至變成廢物走向毀滅。這樣一來,一個阿拉伯趕駱駝的人就會把基督徒和他們的教會趕出耶路撒冷,還會像一頭發(fā)狂的動物一樣一直向西踐踏,要不是比利牛斯山脈的阻擋和上帝的庇佑,法國早就滅亡了。這個趕駱駝的人一開始做的事情和這個牧羊姑娘有什么不一樣呢?他說自己聽到了天使加布利爾的聲音,她說她聽見了圣凱瑟琳和圣瑪格麗特的聲音,還得到了邁克爾的護佑。她聲稱自己是上帝的使者,以上帝的名義給世界上所有的君王寫信。她的信也是天天都送到君王們的手里。我們有事不能向圣母,而是要向少女貞德尋求幫助。如果隨便一個勞工或是擠奶的女工一經(jīng)魔鬼的鼓動就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是受了上天的啟示,從而把教會多年積累的智慧、知識和經(jīng)驗,以及那些知識淵博、令人敬重的虔誠的長老們組成的宗教委員會統(tǒng)統(tǒng)丟進狗窩里的話,那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會變成一個茹毛飲血的世界,所有的一切毀壞殆盡,每個人都想插手社會秩序,到最后世界只能倒退到野蠻狀態(tài)。到現(xiàn)在為止,還只有一個穆罕默德和一個少女貞德以及他們的追隨者,可是萬一到哪一天,隨便一個姑娘都說自己是貞德,隨便一個男人都說自己是穆罕默德,那世界又會怎么樣?一說到這個,我都會心驚肉跳。我一輩子都在和異端邪說做斗爭,我會一直斗爭到底。這個姑娘的所有罪孽都可以被寬恕,只有這個不行,因為這個是忤逆神明的大罪過,如果她不誠心思過,把自己所有的靈魂交給教會的話,只要她落在我手里,我就會把她送上火堆。

沃里克:(無動于衷)你真是感觸頗深、有感而發(fā)啊。

古雄:你不是嗎?

沃里克:我是一個士兵,不是一個牧師。作為一個朝圣者,我倒是見過一些伊斯蘭教教徒。他們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沒有教養(yǎng)。在有些方面,他們比我們優(yōu)秀得多。

古雄:(不高興)我以前可沒注意到。許多人去東方要去感化那些異教徒。可是卻被異教徒們給腐蝕了。那些十字軍回來后和那些野蠻的撒拉遜人幾乎也差不多了。更不用說那些生來就是異教徒的英國人。

神父:英國異教徒!(懇求沃里克)爵爺,我們必須要忍受這一切嗎?主教大人是不是瘋了?一個英國人所信仰的怎么可能是異端邪說?這句話在意思上就自相矛盾。

古雄:不知者無罪,司托干巴先生。英國烏煙瘴氣,不適合產(chǎn)生神學(xué)家。

沃里克:大人,如果你聽過我們關(guān)于宗教問題的辯論的話,你就不會這么說了。我很遺憾,你會覺得我不是個異教徒就一定是個呆瓜,因為作為一個四處游歷的人來說,我知道穆罕默德的那些信徒對我們的上帝也很尊敬,并且他們也非常愿意原諒愚夫圣彼得,這點倒是比我們對待那個趕駱駝的人寬容多了。所以我們在處理這件事情的過程中一定要摒棄偏見。

古雄:我倒是能理解,為什么有的時候人們會把對天主教教會的狂熱叫作偏見了。

沃里克:這只是東西文化上的差異罷了。

古雄:(尖銳地諷刺道)只是東方和西方,只是!!

沃里克:噢,主教大人,我并不是在反駁你。你想要維護教會,盡管維護,可是你也要維護貴族的利益啊。我認為,比起你剛才提出的那個有力的理由,還有一個更強有力的理由來反對少女。坦白說,我不擔(dān)心這個姑娘變成另一個穆罕默德,也不擔(dān)心她用什么偉大的異教來取代教會。我覺得你是夸大了這種危險性。你注意到那些她寫的信了嗎?她告訴全歐洲的那些國王,她已經(jīng)逼著查理答應(yīng)了她的那個建議。這會破壞整個基督教世界的社會結(jié)構(gòu)。

古雄:破壞宗教,是我說的。

沃里克:(已經(jīng)耗盡了耐心)大人,請先把教會從你頭腦里拿掉一會兒好嗎?不要忘了,除了世俗制度還有宗教制度。我和我的同僚代表的是封建貴族,而你代表的是教會。我們都是世俗勢力。也罷,難道你都沒看到這個姑娘的思想對我們產(chǎn)生多大的沖擊嗎?

古雄:她的思想怎么會沖擊到你呢?除非她通過教會沖擊到我們所有人。

沃里克:她的想法是,國王們應(yīng)該把王國交給上帝,然后以上帝的執(zhí)行官的身份來統(tǒng)治國家。

古雄:(興致缺缺)從神學(xué)的角度來看,非常合理,爵爺。可是如果國王掌權(quán),他就顧不了這些了。這只是一個抽象的想法,僅僅是空洞的字眼兒而已。

沃里克:絕不是這樣。這是一個陰謀詭計,要把我們這些封建貴族取而代之,讓國王一人獨攬大權(quán),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獨裁者。和國王平起平坐的貴族沒有了,國王反倒成了他們的主人。這正是我們所不能容忍的,我們不能讓任何人成為我們的主人。名義上,我們說領(lǐng)土和封號都是國王給的,這只不過是因為人類社會的拱形結(jié)構(gòu)中需要那么一塊拱心石而已,更何況土地在我們手中,是我們自己在橫劍保護自己的土地和土地上的那些佃戶。而根據(jù)那個少女所說,國王會拿走我們的土地——是我們的土地!——然后把它拱手送給上帝,上帝又會把土地全都賜予國王。

古雄:你有必要擔(dān)心這個嗎?畢竟國王都是你們造出來的。不管是英格蘭的約克王室或蘭卡斯特王室,還是法國的蘭卡斯特王室或瓦盧瓦王室,他們的統(tǒng)治不都是按照你們的意愿嗎?

沃里克:話是不錯,可是有一條,人民必須服從封建領(lǐng)主的統(tǒng)治,還要清楚國王只是一個流動展覽品而已,除了歸所有人使用的道路,他什么都不能占有。要是所有人的思想和情感都倒向國王一邊,那他們的封建主只能成為國王眼里的奴仆,而我們也只會被國王一個個地收拾掉,那樣的話我們成什么了?只能是他宮殿里穿制服的侍臣罷了。

古雄:即使那樣,你也不用擔(dān)心啊,爵爺。有些人生來就是國王,有些生來就是政治家。兩樣兼?zhèn)涞娜松僦稚?。要不然國王去哪里找人幫他制定和?zhí)行政策呢?

沃里克:(不懷好意地笑著)或許可以在教會里找,大人。(古雄酸溜溜地笑了笑,聳了聳肩,并沒有反駁他)

沃里克:打倒了貴族,主教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古雄:(放下辯論的強調(diào),安慰他)爵爺,如果我們先窩里斗了,那就不會打敗少女了。我很清楚,在這世界上有一種權(quán)力欲望。我還知道,只要這種欲望存在,君主和教皇,公爵和宗教政客,貴族和國王之間的爭斗就不會停止。魔鬼是對我們分而治之。我看你也不是教會的朋友,你終究還是個伯爵,我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宗教人士??墒俏覀兠鎸餐瑪橙说臅r候,不也要求同存異嗎?我也看出來了,你所顧忌的,不是這個姑娘從來沒有提過教會,張口閉口都是上帝和她自己,而是她一次都沒提過貴族,滿腦子都是國王和她自己。

沃里克:沒錯。她的這兩種思想說到底就是一種思想。并且還根深蒂固,爵爺。這是個人靈魂對牧師和貴族在干涉?zhèn)€人和上帝之間的關(guān)系所提出的抗議。如果要給它個名字的話,我稱它為新教教義。

古雄:(盯著他看)你理解得非常到位,爵爺。隨手抓過來個英國人,就可以算作“抗議主義者”了。

沃里克:(做出彬彬有禮的樣子)我認為大人對于那個少女的異端邪說并沒有完全地拋卻同情。那我請你給它起個名字吧。

古雄:你誤會我了,爵爺。我并沒有同情她這種政治謬論??墒亲鳛橐幻翈煟伊私馄胀ㄈ祟^腦中的想法,并且你還會發(fā)現(xiàn)他們還有其他更危險的想法。我只能用這種詞匯來表達——法國人的法國,英國人的英國,意大利人的意大利,西班牙人的西班牙,如此等等。有時候鄉(xiāng)下人非常狹隘和尖刻,所以這個鄉(xiāng)下姑娘可以把“她的村子只屬于本村人”的思想提升到如此高度倒讓我非常吃驚。可是她不但能,而且真的做到了。當(dāng)她威脅,要把英國人從法國的土地上趕出去的時候,毋庸置疑她所說的就是整個說法語的地方。對于她來說,說法語的人就是《圣經(jīng)》里所謂的一個民族。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把這個異端邪說稱為“民族主義”——我覺得你肯定不會找到更好的詞來定義它了。我只能告訴你,它根本就是在反天主教教會,反基督教??墒翘熘鹘探虝恢酪环N領(lǐng)域,那就是基督教王國。把這個王國分成一個個的民族其實就是在廢黜基督教。廢黜基督教的話,誰來保護我們的喉嚨不被刀劍刺破?世界也會在混戰(zhàn)中毀滅。

沃里克:可是如果你把她當(dāng)成“抗議主義者”燒死的話,我就能把她當(dāng)成“民族主義者”燒死,可能在這件事上,約翰先生不會和我意見一致。英國人的英格蘭這一觀點正合他意。

神父:毫無疑問,英格蘭肯定是英國人的,這是一條最簡單的自然法則??墒沁@個姑娘卻拒絕英國人對她合情合理的征服,她認為這些土地都是上帝賜予他們的,所以她是統(tǒng)治那些未開化民族的最合適人選。爵爺,我不明白“抗議主義者”和“民族主義者”是什么意思,你們知識淵博,可是對于我這樣的小小神職人員來說,這些詞還是太深奧了??墒俏业某WR告訴我,那個姑娘是個反叛者,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她背叛自然法則,穿著男人的衣服去打仗;她背叛教會,篡奪教皇的權(quán)力;她背叛上帝,和撒旦還有那些魔鬼們結(jié)成邪惡同盟來對抗我們的軍隊。這些叛逆的行為只不過是她背叛英格蘭的手段而已。這些行為,不可容忍。那就讓她滅亡吧。讓她被燒死吧。讓她不要去帶壞那些民眾。所以,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讓這個女人為人民而獻身。

沃里克:(站起來)大人,貌似我們達成一致了。

古雄:(也站了起來,抗議道)我不會讓我的靈魂受到玷污,我要維護教會的公正,盡最大的努力來救贖這個姑娘。

沃里克:我真是為這個可憐的姑娘感到惋惜。我討厭這些嚴厲的措施,也會盡全力為她爭取寬大處理。

神父:(毫不妥協(xié))我要親手燒死她。

古雄:(為牧師祝福)Sancta Simplicitas?。ɡ≌Z:贊美)

第五場

蘭斯大教堂回廊附近,更衣室的門口立著一根畫有耶穌受難圖的屋柱。加冕禮結(jié)束了,伴著風(fēng)琴聲,人們走出教堂。貞德正跪在耶穌受難圖前禱告,雖然穿戴得很漂亮,可依然是男人裝扮。風(fēng)琴聲消失了,身著華服的杜諾瓦從更衣室走進回廊。

杜諾瓦:好了,貞德!你的禱告已經(jīng)足夠了,剛才哭了好大一會兒,又在這里跪了這么長時間,你會感冒的。都結(jié)束了,教堂里空了,人們都到街上去了。他們都要求見少女,我們已經(jīng)和他們說了,你正一個人在這里禱告,可是他們還是想見你。

貞德:不用了。讓國王獨享這份榮譽吧。

杜諾瓦:這個可憐鬼,他只會糟蹋這個盛大的場面。不行,貞德,你還要給他加冕呢,你必須做事做到底。(貞德不情愿地搖了搖頭)

杜諾瓦:(把她拉起來)來吧,來吧!一兩個時辰就結(jié)束了,它不比在奧爾良橋上那時候好得多嗎?

貞德:噢,親愛的杜諾瓦,我倒真希望它是奧爾良橋!那才是活著。

杜諾瓦:確實是,可是也有很多同胞死在那里了??!

貞德:你不覺得奇怪嗎,杰克?我其實是個膽小鬼,每次打仗前,我都怕得要死,可是危險過后又覺得沒意思,哎,無聊!無聊!無聊!

杜諾瓦:在戰(zhàn)爭中,你必須要學(xué)會節(jié)制,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我的小少女。

貞德:親愛的杰克,我覺得你就像士兵喜歡他的戰(zhàn)友那樣喜歡我。

杜諾瓦:你得這樣,單純的傻孩子。你在宮廷里沒有幾個朋友。

貞德:為什么所有的廷臣、騎士還有教會的人都這么討厭我?我對他們做什么了?除了因為家鄉(xiāng)的人拿不出錢來,免除了他們的戰(zhàn)爭稅,我沒有為自己要求過任何東西。我給他們帶來了幸運和勝利,當(dāng)他們要做蠢事的時候,我會把他們拉到正確的路上,我已經(jīng)給查理加冕,讓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國王,而他給他們都一個個加官進爵了??墒撬麄?yōu)槭裁床幌矚g我呢?

杜諾瓦:(微笑著)太——天真了!你都戳穿了人家是傻瓜這件事,還指望人家喜歡你???你覺得那些蹩腳的老兵油子會喜歡年輕有為、取代了他們的軍官嗎?那些野心勃勃的政客會喜歡那些爬到他們頭頂上的人物嗎?那些大主教們會心甘情愿地被圣徒趕出教堂嗎?哎呀,其實如果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我也會嫉妒你的。

貞德:你才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污呢,杰克。這些貴族里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敢打賭,你母親肯定是個鄉(xiāng)下人。等我拿下了巴黎,我也要回到鄉(xiāng)下去。

杜諾瓦:我可不敢保證,他們能讓你拿下巴黎。

貞德:(大吃一驚)為什么?

杜諾瓦:如果他們靠得住的話,我之前早就把巴黎給拿下來了。我覺得他們中有些人更想讓巴黎拿下你。所以還是小心為好。

貞德:杰克,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太可怕了。如果我能躲過天殺的英國佬和勃艮第黨人,也防不了法國人。所以我只有把心交給我聽到的那個聲音。這就是加冕后我偷偷來這里禱告的原因。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杰克。就在鐘聲響起的時候,我聽到了那個聲音。我說的不是今天——剛才所有的鐘聲響作一團,我除了刺耳的聲音什么也沒聽到。但是如果在這個角落里,你就會聽到聲音從天堂傳出來,余音繞梁;或是你在田里的時候,你也會聽到聲音穿過寧靜的原野,遠遠地傳來。這個時候我就會聽到那個聲音。(教堂的鐘聲敲響一刻)聽?。ㄋ老踩艨瘢┞牭搅藛幔俊吧瘛摹獝邸印?,和你剛才說的一模一樣。半點鐘的時候,你會聽到“勇——往——直——前”三刻鐘的時候,說的是“我——來——救——你”,可是到整點的時候,你會聽到大鐘說“神——救——法——國”,就在這個時候,圣瑪格麗特、圣凱瑟琳,有的時候天使邁克爾都會和我說話,只是這些話是我之前都沒有聽說過的。還有,還有——

杜諾瓦:(溫和地打斷她的話,可并沒有附和)然后,貞德,我們就會聽到隆隆的鐘聲里傳來我們的幻想。你一說到你聽到的聲音,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如果不是你平時做的事都有理有據(jù),有頭有尾,我真會覺得你是精神分裂。不過,你還是對別人說你是奉圣瑪格麗特和圣凱瑟琳的命令行事比較好。

貞德:(反駁道)我必須要和你說清楚原因,要不然你就不相信我,是不是?可是,是我先聽到的聲音,之后我才找理由來說明,信不信隨你。

杜諾瓦:你生氣了,貞德?

貞德:對。(微笑)不是生你的氣。我真希望你是農(nóng)莊里的小嬰兒。

杜諾瓦:為什么?

貞德:我可以逗著你玩?。?/p>

杜諾瓦:畢竟你還是個小女人。

貞德:不,我不是,除了士兵我什么都不是。士兵有時候也會照顧小孩。

杜諾瓦:這倒是事實。(大笑起來)

國王查理在更衣室里脫去了朝服,由藍胡子和拉·海亞一左一右陪護著走了過來。貞德一下子躲到了柱子后面。把杜諾瓦留在了查理和拉·海亞中間。

杜諾瓦:哎呀,陛下終于成了上帝欽定的國王了。你覺得怎么樣?。?/p>

查理:下一回就是讓我當(dāng)日月之王,我也不去受這份罪了。這個禮服實在是太沉了!他們給我戴王冠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要塌了。還有那個大名鼎鼎的圣油,竟然臭不可聞,呸!大主教肯定也快被熏死了,他的禮服得有一噸重,他們正在更衣室給他往下扒呢。

杜諾瓦:(冷淡地)陛下應(yīng)該常穿穿盔甲,那樣你就習(xí)慣穿重衣服了。

查理:又是老一套,你又嘲笑我。我不會穿盔甲,打仗不是我的事。少女去哪兒啦?

貞德:(走到查理和藍胡子中間,單膝跪地)陛下,我已經(jīng)讓你當(dāng)上國王,我的使命也已經(jīng)完成了。我要回到我父親的農(nóng)莊了。

查理:(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又放下心來)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貞德站起來,大失所望。

查理:(不解風(fēng)情)這樣的生活對身體有益,你知道的。

杜諾瓦:可是會很無聊。

藍胡子:你還會發(fā)現(xiàn)很長時間沒有穿過的襯裙會總是絆倒你。

拉·海亞:你會想念打仗的。這可是個不好的習(xí)慣,這也是個大問題,你很難改過來。

查理:(擔(dān)憂地)你要是真想回家,我們也不會強留你。

貞德:(痛苦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想讓我走。(她轉(zhuǎn)過身,從查理身邊走過,走到旁邊和她交好的杜諾瓦和拉·海亞身邊)

拉·海亞:好了,這樣我就可以隨便罵人了,可是我還是會偶爾想起你的。

貞德:拉·海亞,盡管你罪行累累還總是愛罵人,可是我們會在天堂相見的,因為我像愛我的老牧羊犬比都一樣愛你。比都雖然是只狗,可是它可以殺死一頭狼。你會殺死那些的英國狼,直到讓他們都滾回自己的地方,成為上帝的乖乖狗,對嗎?

拉·海亞:你和我一塊兒,肯定行。

貞德:那可不行,從一開始算起,我只能堅持一年。

其他所有人:什么?

貞德:我就是知道。

杜諾瓦:胡說八道!

貞德:杰克,你覺得你能把英國人都趕出去嗎?

杜諾瓦:(胸有成竹,卻并不張揚)是的,我會把他們趕出去。他們總能打敗我們,因為我們把戰(zhàn)爭當(dāng)成比武和贖金交易。當(dāng)天殺的英國佬在戰(zhàn)場上玩命的時候,我們卻像個傻瓜一樣??墒俏乙呀?jīng)吸取了教訓(xùn),會給他們還以顏色。他們在這里是站不住腳的。我之前就打敗了他們,我以后還會打敗他們。

貞德:你對他們不能太粗魯,知道嗎,杰克?

杜諾瓦:你的慈悲心腸是不會讓天殺的英國佬認輸?shù)?。反正?zhàn)爭也不是我們挑起的。

貞德:(突然地)杰克,在我回家之前,我們攻下巴黎吧。

查理:(心驚膽戰(zhàn))噢,不,不。我們會把到手的所有東西都弄丟的。別讓我們再打仗了。我們可以和勃艮第公爵好好地訂個條約。

貞德:條約?(她急得直跺腳)

查理:是啊,為什么不呢?既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加冕了,還涂了圣油。噢,那個圣油?。ù笾鹘虖母率页鰜?,站到了查理和藍胡子身邊)

查理:大主教,少女又想打仗了。

大主教:我們不是打完仗了嗎?不是天下太平了嗎?

查理:不,我認為不是那樣。我們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多了,該知足了。還是訂個條約吧。我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怕是堅持不了多久,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在情勢急轉(zhuǎn)直下之前見好就收。

貞德:運氣?上帝在為我們而戰(zhàn),而你卻把它叫作運氣!英國人還在我們法國的土地上,你這樣的話還是省省吧!

大主教:(厲聲喝道)少女,國王是在和我講話而不是你。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總是得意忘形。

貞德:(滿不在乎,更加粗魯)好呀,說吧。你來告訴他,上帝并沒有讓他停手。

大主教:如果我不以上帝的名義用你這樣油嘴滑舌地說話,那僅僅是因為我要用教會的權(quán)威和我的圣職來傳達上帝的意志。你剛來的時候,還不敢像現(xiàn)在這樣說話。那時的你還披著謙恭有禮的外衣,而上帝也保佑了你的事業(yè),可從那個時候起,驕傲的罪名也玷污了你。古希臘的悲劇也在我們中間上演,這就是對驕傲自大的懲罰。

查理:對,她覺得她比所有的人懂得都多。

貞德:(感到苦惱,還是天真地看不出自己的話產(chǎn)生的影響)可是我就是比你們?nèi)魏稳硕贾赖枚喟 N也皇球湴?,我只有覺得我是正確的時候才會說話。

藍胡子:(異口同聲地大聲叫起來)哈哈!你就是那樣的。

大主教:你怎么知道你是正確的?

貞德:我就是知道。我聽到聲音——

查理:哦,聲音,聲音。為什么這個聲音我聽不到呢?我才是國王,而不是你。

貞德:它們也傳到你耳邊了,只是你沒有聽見。你從不會晚上的時候坐在田野里去傾聽它們。當(dāng)晚禱的鐘聲響起的時候,你就在自己的身上畫十字,這就行了。如果你發(fā)自內(nèi)心地禱告,鐘聲停下,還會有裊裊的語音,這時你就能聽見我所聽到的聲音了。(無力地從他身邊走過去)不過,你也用不著什么聲音,鐵匠就會告訴你:打鐵要趁熱。我告訴你吧,我們必須要對貢比涅發(fā)起猛攻,像解放奧爾良一樣解放它。之后巴黎就會向我們敞開大門,它要是不開門,我們就打進去。如果你沒有了都城,王位又有什么用呢?

拉·海亞: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們會像顆燒紅了的炮彈穿過一磅黃油那樣攻破巴黎。你說呢,攝爵?

杜諾瓦:要是咱們的炮彈都像你的腦袋那么熱,又能管夠用,那我們征服整個地球都沒問題。勇氣和沖動是戰(zhàn)爭的好伙伴,也是個壞主人,每次我們相信它,它就會把我們交給英國人。我們吃了敗仗自己卻還不知道原因,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弱點。

貞德:你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獲勝的,這是更為嚴重的弱點。我會在打仗的時候給你們配個望遠鏡,讓你們好相信,英國人還沒割掉你們的鼻子呢。要不是我讓你們進攻,恐怕你們和那些參謀們還被困在奧爾良。你們應(yīng)該一直進攻,只要你們堅持的時間夠長,敵人們就會先屈服。你們不光不知道如何開始一場戰(zhàn)爭,而且你們還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大炮??墒俏抑?。

她盤腿坐到地上的旗子上,開始生悶氣。

杜諾瓦: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們的,貞德將軍。

貞德:怎么想的,杰克。告訴他們你是怎么想我的。

杜諾瓦:我覺得上帝是站在你這邊的,因為我沒有忘記那陣風(fēng)是怎么變的,還有你來的時候,我們的士兵也士氣大振。我用信仰擔(dān)保,我永遠不會否認我們在你的麾下,攻無不克??墒亲鳛橐幻勘?,我得告訴你,上帝不是天天給我們干活的苦工或婢女。如果你命好,他會把你從死亡的魔爪下拉出來,讓你重新站起來??墒沁@已經(jīng)夠多了,一旦你站起來,你就必須竭盡全力來打仗。因為他也必須對你的敵人公平,這個可不能忘。在奧爾良,上帝讓你幫助我們站了起來,這種榮耀讓我們打了幾個漂亮的勝仗,并讓這兒的加冕禮順利舉行??墒侨绻覀兿肟看蛘趟魅「嗟脑?,并且把我們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情也寄希望于上帝,我們就會被打敗,而且還是我們罪有應(yīng)得。

貞德:可是——

杜諾瓦:噓!我還沒說完呢。你千萬別覺得我們的這些勝利是閉著眼睛蒙來的。查理國王陛下,你在文告中對我在這場戰(zhàn)役中的作用只字不提,可是我毫無怨言,因為人們只會追捧少女和她的奇跡,不管攝爵在招兵養(yǎng)兵的時候為她立下的汗馬功勞??墒俏仪迩宄刂?,上帝讓少女幫了我們多大的忙,也明白上帝留下了多少事情讓我用自己的智慧去解決。我告訴你吧,你靠魔法打勝仗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從現(xiàn)在起,誰能玩得轉(zhuǎn)這場戰(zhàn)爭游戲,誰就是贏家——如果是他們那邊運氣好的話。

貞德:哼!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如果這些如果能當(dāng)鍋用,那就用不著補鍋匠了。(她一下子站起來)我告訴你,攝爵,你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根本就沒用,因為你的騎士們根本就不擅長打仗。戰(zhàn)爭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場游戲,就和網(wǎng)球或其他什么游戲一樣。他們已經(jīng)為戰(zhàn)爭制定了規(guī)則,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把盔甲堆在自己和那些可憐的馬匹的身上,好來抵擋弓箭的襲擊。一旦跌落馬下,他們甚至不能自己站起來,只能等人家去把他們扶起來,然后再和人家商量贖金的事情。你難道沒有看見,這一切都已經(jīng)過時了,毫無用處了嗎?盔甲擋得住火藥嗎?如果能的話,那些正在為法國和上帝而戰(zhàn)的人還會像那些茍且偷生的那一半騎士一樣,為了贖金討價還價嗎?不會的,他們會為了勝利而戰(zhàn),一旦加入戰(zhàn)斗,他們會舍生忘死,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上帝手中,就像我那樣。普通老百姓也懂這個道理。他們買不起盔甲,也交不起贖金,可是他們會赤手空拳跟著我沖進戰(zhàn)壕,架好梯子,翻過城墻。對他們來說,戰(zhàn)爭就是你死或者我活,上帝會保護好人!你可能會搖頭,杰克,藍胡子也可能捏著他的山羊胡子,把頭昂得高高的??墒悄銈円涀∧且惶欤銈兊尿T士和尉官們跟著我去奧爾良襲擊英國人的那天!那天你們鎖著門不讓我出去,而那些小市民和老百姓卻跟著我沖出大門,讓你們真真正正地見識了戰(zhàn)斗是什么樣子。

藍胡子:(辯駁道)當(dāng)了貞德教皇還滿足不了你,難不成你還想和愷撒大帝和亞歷山大大帝一樣。

大主教:驕兵必敗,貞德。

貞德:得了吧,別去管什么驕傲不驕傲的,我說的不對嗎?我說的不合常理嗎?

拉·海亞:你說的都對。我們中一半的人都擔(dān)心自己的漂亮鼻子被揍扁不敢出戰(zhàn),另一半人卻因為要償還自己的抵押貸款去參戰(zhàn)。讓她走自己的路去吧,杜諾瓦,她不是什么都懂,可是卻抓住了對的一點。戰(zhàn)爭不和以前一樣了,那些對打仗一無所知的人卻能經(jīng)常打勝仗。

杜諾瓦:我都知道,我沒用老路子打仗——我吸取了阿金庫爾,還有普瓦捷、克雷西等戰(zhàn)役的教訓(xùn)。我明白,我的任何一個命令都是以犧牲很多人的生命做代價的,如果這個行動值得我付出這個代價,我就會去執(zhí)行,去承擔(dān)。可是貞德從來不管代價多大,只是一味地往前沖,一味地相信上帝——好像上帝就裝在她的口袋里。到現(xiàn)在為止,她一直倚仗著兵力優(yōu)勢打勝仗??墒俏伊私庳懙?,我知道,有一天當(dāng)她只剩了十個人的時候,她也會帶著這十個人勇往直前,去打一百個人才能打得了的仗。然后她會發(fā)現(xiàn),上帝是站在大部隊那邊的。她會被敵人俘虜,抓住她的幸運兒就會從沃里克公爵那里領(lǐng)到一萬六千英鎊的賞金。

貞德:(沾沾自喜)一萬六千英鎊!哎呀,伙計,他們肯為我付這么一大筆錢嗎?世界上哪有這么多錢啊。

杜諾瓦:英國人就拿得出來?,F(xiàn)在我告訴你們,在這兒的所有人,一旦貞德被英國人抓住,你們誰愿意動動手指救救她?代表軍隊,我有言在先。如果哪一天她被天殺的英國佬或勃艮第黨人挑下馬,又沒有當(dāng)場死掉;當(dāng)她被鎖到地牢里,沒有什么圣彼得天使會飛來把門閂、門插打開,敵人也會發(fā)現(xiàn)她和常人一樣,并非刀槍不入,到那時候,我不會讓任何一個士兵犧牲生命去救她,那樣不值得。我是不會冒險去救她的,雖然她也是我最珍視的戰(zhàn)友。

貞德:我不會怪你,杰克,你是對的。如果上帝讓我吃敗仗,我不值得任何一個士兵為我犧牲生命,可是上帝通過我救過法國,或許法國人會認為我值得他們支付那筆贖金。

查理:我告訴你我可沒錢。都怪你讓我把借來的錢都扔進了這場加冕禮。

大主教:女士,他們會把你拖到街上游街,然后把你當(dāng)成女巫燒死。

貞德:(向他跑過去)噢,大人,別提這個,這是不可能的。我,一個女巫!

大主教:彼得·古雄可是盡職盡責(zé)。巴黎大學(xué)就曾燒死過一個女人,就因為她說你做的事情是好事,是上帝的旨意。

貞德:(不知所措)可是,為什么呢?這是什么道理?我所做的就是上帝的旨意。他們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說了實話就燒死她。

大主教:可是他們就這么做了。

貞德:可是你知道的,她只是說出了事實。你不該讓他們燒死她。

大主教:我怎么攔得住呢?

貞德:你應(yīng)該以教會的名義說話,你是教會里的大人物,有你的祝福的護佑,我哪兒都敢去。

大主教:如果你驕傲自大、剛愎自用的話,我是不會保佑你的。

貞德:你為什么總是這么說話。我不是驕傲自大,不聽話。我就是個可憐的、愚昧無知的女孩兒。我怎么會驕傲呢?我一直服從我聽到的聲音,因為它是從上帝那兒傳來的。你怎么能說我不聽話呢?

大主教:說到底,教會的聲音才是上帝的聲音,你聽到的那些聲音只不過是你自己偏執(zhí)的內(nèi)心幻覺而已。

貞德:不對。

大主教:(氣得臉紅脖子粗)你敢在教堂里說我這個大主教撒謊,你還不承認你驕傲自大、剛愎自用嗎?

貞德:我從來沒說你撒謊,是你說我聽到的聲音在撒謊。它們什么時候撒過慌了?如果你不相信它們,即使你不愿意相信那些聲音,哪怕它們只是我的常識的反應(yīng),它們不也常常是對的嗎?你對于世俗的意見都不總是對的??!

大主教:(憤怒地)簡直是對牛彈琴。

查理:結(jié)果不還是一樣的,她是對的,你們都是錯的。

大主教:這是給你的最后警告。如果你要自取滅亡,把個人判斷凌駕于靈魂導(dǎo)師的教導(dǎo)之上的話,教會也不會管你,任你去承受你的傲慢放肆給自己造的孽障。攝爵會告訴你,如果你堅持把軍事幻想建立在你的指揮官部署上的話——

杜諾瓦:(插話道)說得再明白點吧,如果你沒有在奧爾良時那樣的兵力而硬要去解救貢比涅駐軍的話——

大主教:軍隊也會斷絕與你的關(guān)系,不會救你。國王陛下告訴過你,王室也沒錢贖你。

查理:對,一分錢也沒有。

大主教:你現(xiàn)在孤立無援了,絕對的孤立無援,你所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胡思亂想、目中無人、剛愎自用,你把這一切大逆不道的罪行隱藏在信仰上帝的外衣之下。當(dāng)你穿過這里的門走到太陽光下,人群會向你歡呼,他們把孩子和病人送來給你醫(yī)治,他們會親吻你的手和腳,做所有他們能做到的事情,讓你暈頭轉(zhuǎn)向,忘乎所以。這些帶你走向自我毀滅的自信會讓你瘋狂??墒悄闳匀皇枪律硪蝗?,他們也不能拯救你。我們,也只有我們才能不讓你上火刑柱——那個敵人在巴黎曾經(jīng)燒死過女巫的火刑柱。

貞德:(抬眼望天)我有更好的朋友,他們會給我更好的主意。

大主教:我明白了,對你這個鐵石心腸的人來說,我剛才的話算是白說了。你拒絕了我們對你的保護,一意孤行要逼著大家不管你。那么,以后你就自求多福吧。如果你失敗了,上帝會憐憫你的靈魂。

杜諾瓦:這都是實話,貞德。你得好好聽著。

貞德:如果我以前只聽從這些真理,你們這些人現(xiàn)在又會在哪兒呢?你們這些人不幫我,也不給我意見。對,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孤獨的,我也一直是孤獨的。法蘭西在流血,垂死掙扎的時候,我的父親卻對我的哥哥說,如果我不待在家里好好照看他的羊,就把我淹死。只要我們家的羊羔沒事就好,就任由法蘭西滅亡吧。我認為在法國國王的宮廷里會有法蘭西的朋友,可是我卻只發(fā)現(xiàn)狼群正在為搶食她被撕碎的身體而爭斗。我認為上帝到處都有朋友,因為他是每個人的朋友。我曾單純地相信你們會是我堅強的堡壘,讓我免受傷害??墒俏姨宰髀斆髁?,沒料想如今卻被你們逐出門外。別以為你們說我是孤獨的就可以嚇到我。法蘭西是孤獨的,上帝是孤獨的,我的孤獨和他們的孤獨比起來又算什么呢?我現(xiàn)在算看明白了,上帝孤獨正是他的力量所在,如果他聽從你們這些謹小慎微的主意,他還算什么上帝?我的孤獨也正是我的力量。我愿孤獨地和上帝在一起,他的友誼、他的勸誡、他的愛都永遠不會背叛我。有了他的力量,我會勇往直前,前進,前進,前進,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現(xiàn)在我要走出去,走到老百姓中間去,讓他們眼中的愛取代你們眼中的恨來撫慰我。你們會高興地看我被燒死,可是如果我被燒死了,我也會穿過烈火,走到老百姓的心里去,永遠活在他們心里。好了,愿上帝與我同在!她走了。所有人都滿臉憂郁,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離去。然后吉勒斯·德·賴伊捋捋胡子。

藍胡子:你們都知道,這個女人真是讓人難以忍受??墒俏也⒉挥憛捤娴?。你們能拿她這種個性怎么辦呢?

杜諾瓦:上帝做證,如果她是掉進盧瓦爾河的話,就算全身披掛,我也會跳進河里救她??墒侨绻ヘ暠饶錾凳卤蛔プ〉脑挘医^不會去救她。

拉·海亞:那你最好先把我鎖起來,她的精神真讓人感動,即使是下地獄我也會一直追隨她。

大主教:她也干擾了我的判斷力,在她爆發(fā)的情緒中有一種危險的力量??墒巧顪Y已經(jīng)在她的腳下張開了大嘴,不管是吉還是兇,我們都無法讓她回頭了。

查理:要是她少說話,或者回老家該多好?。。ㄋ麄兌紵o精打采地跟著她走了出去)

第六場

一四三一年五月三十日,魯昂。城堡的一個石頭大廳正在被布置成正審法庭而非陪審法庭的樣子。這是宗教裁判所派人參加的主教法庭,并設(shè)有兩個并排法官高座,以供主教與宗教法官之用。這兩個座位邊上的兩排座位呈對稱的圓弧形排開,角落上有一張給文書用的桌凳。還有一個給犯人用的笨木頭板凳。這些都擺在大廳的后半部分。再往后經(jīng)過一排拱門就通向了庭院。法庭上面張設(shè)著擋風(fēng)遮雨的幔帳。從大廳的中央看去,法庭官員和文書的椅子都在右側(cè),犯人的凳子在左側(cè)。左右都是拱門。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五月的上午。沃里克從拱門走出來,走到法官席上坐下,后面跟著他的侍童。

侍童:(傲慢無禮)我猜爵爺一定知道這里面沒有我們什么事兒。這是教會法庭,可是我們是世俗權(quán)力。

沃里克:我知道。我是否能勞駕你這個沒規(guī)矩的冒失鬼,去幫我請一下博韋主教,給他說一下,如果他愿意的話,能不能在審判之前請他來這里說點事兒?

侍童:(邊走邊說)是,爵爺。

沃里克:記住,做事放規(guī)矩點兒。不要叫人家“假正經(jīng)老彼得”。

侍童:不會的,爵爺。我會對他有禮貌的,因為俗話說的好:老彼得,假正經(jīng),見了少女就害怕;醋泡胡椒口中塞,又是酸來又是辣!

古雄和一個圣多明我會修士還有一個拿著公文的教士一塊兒從同一個拱門走了進來。

侍童:尊敬的博韋主教大人來了,還有另外兩位教士先生。

沃里克:出去看著,別讓別人進來打擾我們。

侍童:是,爵爺。(漫不經(jīng)心地出了門)

古雄:爵爺早安。

沃里克:早上好,大人。不知以前是否有幸和您的這兩位朋友見過面?好像是沒見過吧。

古雄:(介紹他右邊的教士)爵爺,這位是多明我會的約翰·列麥特爾教友。他是代表宗教裁判所的審判者,來調(diào)查法國邪惡的異教徒的罪行。約翰教友,這位是沃里克伯爵。

沃里克:尊敬的大人,你的到來讓我們無比榮幸。遺憾的是,我們英國沒有異教徒審判者,雖然我們很希望有一位,特別是在發(fā)生現(xiàn)在這種事情的時候。

審判者寬厚地笑笑,彎腰行禮。他是一位年長的性情溫和的紳士,可是實際上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權(quán)威而又果斷的審判者。

古雄:(介紹他左手邊的坎農(nóng))這位先生是巴尤教士會的坎農(nóng)·約翰·德司蒂維教士。他的工作是起訴人。

沃里克:起訴人?

古雄:在民法中也稱為檢察官。

沃里克:哈!檢察官。很好,很好。非常高興能和你認識,坎農(nóng)·德司蒂維教士。

德司蒂維彎腰行禮——他剛到中年,在規(guī)規(guī)矩矩的外表下面,掩藏著狐貍般的奸詐狡猾。

沃里克:我能問一下,起訴程序進行到哪個階段了嗎?從少女在貢比涅被勃艮第黨人抓住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過去九個月了。光是我把她從勃艮第黨人那里用那一大筆錢買來,到現(xiàn)在也整整四個月了——把她買過來的唯一目的就是把她交付審判。我把她當(dāng)成異教徒嫌疑犯交給你也差不多快三個月了,主教大人。我覺得你是不是浪費了太多不必要的時間來決斷這個再簡單不過的案子了?難道審判就要這樣沒完沒了地繼續(xù)下去嗎?

宗教法官:(微笑著)這還沒開始呢,爵爺。

沃里克:還沒開始!為什么,你已經(jīng)接手這個案子十一個禮拜了!

古雄:我們到現(xiàn)在還無憑無據(jù),爵爺。我們對少女進行了十五次問訊,六次公開的,九次非公開的。

宗教法官:(一如既往寬厚地笑著)你想啊,爵爺,我只參加了這其中兩次的問訊。并且這兩次問訊都是在主教法庭,并不是神圣宗教裁判所。也就是說,我們的宗教裁判所現(xiàn)在才剛剛決定跟主教法庭一起審理。因為我一開始認為,這個案子根本不是一個異端案件。我只認為它是一起政治案件,少女只是一個戰(zhàn)俘??墒窃趨⒓恿藘纱螁栍嵑?,我必須承認,這個案件算得上是我所經(jīng)歷的最嚴重的異端案件。因此,現(xiàn)在所有的事情都進入了程序,我們會在今天上午進行審判。(他走向法官席位)

古雄:現(xiàn)在,如果爵爺方便的話,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沃里克:(謙遜有禮地)好,這真是個好消息,先生們。不瞞各位,我們的耐心已經(jīng)到達極限了。

古雄:所以我還收到了你們士兵的威脅,說要是我們的人誰支持少女的話就要淹死誰。

沃里克:天啊!我們做這些事其實都是為你們好,大人。

古雄:(嚴厲地)我可不需要。我決定讓這個女人得到公正的審判。教會的審判不是兒戲,爵爺。

宗教法官:(走回來)以我的經(jīng)驗來看,從來沒有別的審判比這次更公正,爵爺。少女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律師,那些審判她的人就是她最忠實的朋友,這些人都熱切地希望把她的靈魂從毀滅中拯救出來。

德司蒂維:先生,我是起訴人,向這個姑娘提出起訴一直是我最痛苦的工作,可是你要相信,如果我之前不知道許多在學(xué)識、虔誠、口才和說服力都比我厲害很多的人都曾經(jīng)勸過她,并且和她解釋了她所面臨的危險,還有告訴她如何可以輕易地避免這種危險的話,我今天恨不得丟下自己的工作,馬上為她辯護。(脫口而出的雄辯口才,讓一直帶著獎掖后輩的贊許神情的古雄和宗教法官露出嫌惡的表情)有人竟然敢說我們的審判是出于憎恨,可是上帝做證,他們是在誣陷我們。我們嚴刑拷打過她嗎?沒有。我們有放棄過對她的勸告,祈求她,讓她可憐可憐自己,讓她像犯了錯卻依然被疼愛的孩子一樣,回到教會溫暖的懷抱嗎?我們——

古雄:(冷冰冰地打斷他的話)注意點,坎農(nóng)。雖然你說的都是實話,可是如果你要是把爵爺?shù)脑挳?dāng)真的話,我可不能對你的生命安全做保證,甚至連我都自身難保。

沃里克:(模棱兩可地)噢,大人,你對我們這些可憐的英國人也太苛刻了。不過,我們確實不像你們一樣,對少女抱著治病救人的態(tài)度,實際上,我和你直說了吧,她的死是一種政治需要——對此我深表遺憾,可是我無能為力。如果教會讓她去——

古雄:(氣勢洶洶、盛氣凌人)如果教會把她放走了,如果有人,哪怕這個人是國王,膽敢動她一指頭的話,那就讓上帝把災(zāi)難降臨于他吧!教會是不會屈從于政治需要的,爵爺。

宗教法官:(插話打圓場)爵爺,你也不必要擔(dān)心審判的結(jié)果。你在這件事里有一個不可戰(zhàn)勝的同盟——那個人比你更堅決地要把她燒死。

沃里克:我能問一下,這位得力的支持者是哪一位?。?/p>

宗教法官:少女自己啊。她一張嘴,除非你給她戴上嚼子,她的那些話能判她十次死刑,你攔都攔不住她。

德司蒂維:這句話真是對極了,爵爺。當(dāng)我聽到這么年紀輕輕的一個人竟然能說出這么些褻瀆神靈的話來,我感覺自己的頭發(fā)都站起來了。

沃里克:好了,如果你們能確信你們所做的事都是徒勞,那你們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直直地盯著古雄)沒有教會的祝福,我是不愿意做這件事的。

古雄:(帶著既嘲諷又欣賞的笑容)他們剛才還說英國人都是些偽君子!你都能冒著靈魂淪陷的危險,為你的國家做事了,爵爺。我不得不欽佩你的奮不顧身,可是我不敢過于背棄自己的靈魂,我怕遭天譴。

沃里克:如果我們怕東怕西的話,就不可能統(tǒng)治英國,大人。我現(xiàn)在能把你們的人叫進來了嗎?

古雄:可以,不過你最好能離開這里,讓法庭開庭,爵爺。沃里克轉(zhuǎn)過身離開,穿過庭院走了出去。古雄也在法官席上落座,德司蒂維坐在文書的座位上看案情摘要。

古雄:(坐好,忍不住罵出來)這些英國貴族真是幫渾蛋!

宗教法官:(坐在古雄左邊的另一個法官席上)所有世俗勢力讓正常人也變成了渾蛋。對于這種工作,他們沒有受到訓(xùn)練,他們沒有教會的感化。其實我們自己的貴族也比他們好不到哪兒去。主教陪審團匆匆進入大廳,打頭的是德·司托干巴神父和三十多歲的年輕牧師坎農(nóng)·德·庫爾塞勒。文書落座,在德司蒂維對面還有一張椅子空著。一些陪審員坐了下來,剩下的站在那里交頭接耳,等待訴訟正式開始。德·司托干巴慪氣地站在那里,還沒有坐下,坎農(nóng)也和他一樣,在他的右邊站著。

古雄:上午好啊,德·司托干巴神父。(對宗教法官說)這位是英國紅衣主教的掌璽神父。

神父:(糾正道)是溫徹斯特紅衣主教,大人。我必須要提出抗議,大人。

古雄:你的抗議也太多了。

神父:我可不是孤立無援,大人。這是德·庫爾塞勒教友,來自巴黎。他和我一起提出聯(lián)合上訴。

古雄:好呀,是怎么回事?

神父:(不高興地)說你呢,德·庫爾塞勒教友,我似乎沒有得到主教大人的信任。(他憤憤不平地坐在古雄的右邊)

庫爾塞勒:大人,我們費盡心力起草了一份對少女的六十四條起訴書??墒菦]有人通知我們要刪減東西,可以說是連個招呼都沒打。

宗教法官:庫爾塞勒教友,這件事的主謀是我。我對于你們在這份六十四條起訴書里所表現(xiàn)出的赤膽忠心欽佩至極。可是起訴異教徒也和做其他事情一樣,必須有個度。你肯定記得,所有法庭成員不像你們兩個這樣費盡心機、老謀深算,你們這些精深的學(xué)問在他們看來,可能就是些了不起的廢話。因此,我考慮把你們的六十四條起訴書縮減成十二條是非?!?/p>

庫爾塞勒:(大吃一驚)十二條!

宗教法官:是十二條,相信我,十二條已經(jīng)足夠讓你們達到目的了。

神父:可是還是有些最重要的觀點幾乎都被刪沒了。比如說,少女的確說過,天上的圣女瑪格麗特和圣凱瑟琳還有大天使邁克爾和她用法語說過話。這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點。

宗教法官:這個沒有問題,你覺得他們應(yīng)該說拉丁語嗎?

古雄:不,他覺得他們應(yīng)該說英語。

神父:事實就是如此,大人。

宗教法官:好了,我們都在這里達成一致了,我認為,少女聽到的聲音是惡魔引誘她墮入地獄的聲音。那我可以說英語是魔鬼的家鄉(xiāng)話,這個話可能對你、司托干巴神父,或是對你的英國國王似乎都不大尊敬吧。所以還是算了吧。而且這個問題在十二條里還是有所提及的。請就坐吧,先生們。讓我們開始進入正題吧。那些還沒坐下的人都坐下了。

神父:我還是抗議——看著辦吧。

庫爾塞勒:我難以忍受我們的辛苦工作一下子就化為烏有。這只是又一次證明了這是那個女人對我們的法庭施了邪惡的法術(shù)。(他在神父右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古雄:你是不是覺得我也被施了邪惡的法術(shù)?

庫爾塞勒:我沒這么認為,大人。可是我總是覺得這似乎是個陰謀,防止有人把少女偷桑利斯主教的馬的事情給捅出去。

古雄:(強忍著怒火)這不是政治法庭。我們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屁事上面嗎?

庫爾塞勒:(大吃一驚,站了起來)大人,你把主教的馬叫作屁事嗎?

宗教法官:(態(tài)度溫和)庫爾塞勒教友,少女解釋過,她是付了一大筆錢買下的那匹馬,如果主教沒有拿到那筆錢也不是少女的過錯啊。既然這是個事實,那少女在這件事情上就是無罪的。

庫爾塞勒:如果那只是一匹普通的馬的話,你說得沒錯。可是那是主教的馬呀!她怎么能是無罪的呢?(他又無可奈何,垂頭喪氣地坐下)

宗教法官:我誠懇地要求你們好好地想一下,如果我們堅持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進行審判的話,就只能宣告她無罪,而她也會躲過我們關(guān)于她異端大罪這個最嚴重的指控,而這個罪名是她自己也供認不諱的。因此,當(dāng)少女被帶到我們面前的時候,這些偷馬、和村里孩子圍著神樹跳舞、在魔井旁禱告的事情等諸如此類的,你們在我們來之前費盡心力打聽出來的事情,只字不要提。在法國,你這樣可以指控任何一個農(nóng)村姑娘,因為她們都曾圍著神樹跳過舞,在魔井旁禱告過。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們也會去偷主教的馬。異端,先生們,異端才是我們要起訴她的罪名。發(fā)現(xiàn)和鎮(zhèn)壓異端思想和行為是我們最重要的職責(zé),我是作為一名宗教法官坐在這里,而不是一個普通的治安官。要抓住異端這個罪名,先生們,不要去管什么別的事情。

古雄:我要說的是,我們曾經(jīng)派人到過姑娘的村子,去調(diào)查關(guān)于她的事情,可是事實上,幾乎沒有什么重要的罪證。

神父:(一塊兒站起來叫喊)沒什么重要的罪證,大人——

庫爾塞勒:什么?神樹也不算——

古雄:(忍耐不住了)安靜,先生們,一個一個說。

庫爾塞勒被嚇得癱坐在椅子上。

神父:(悶悶不樂地又坐回了座位)這些話正是少女上個星期五對我們說的。

古雄:我希望你能接受她的建議,先生。我說沒什么重要的罪證,意思是從這樣的一個案子的辦案人員應(yīng)該有的廣闊心胸看來,這些事情沒什么大不了。我同意我的同事、宗教法官先生說的話,我們必須把它當(dāng)成一個異端案件來審理。

拉德維努:(緊挨著坐在庫爾塞勒右邊的,是一位年紀輕輕卻因為苦行而面容憔悴的多明我會的教士)可是這位姑娘的異端邪說對別人有什么不可饒恕的傷害嗎?這件事難道不是僅僅能說明她的天真無知嗎?許多圣徒也說過和貞德同樣的話呢。

宗教法官:(一改之前的和藹之態(tài),語氣嚴厲地說)馬丁教友,如果你也看到和我看到的一樣的異端罪行的話,你就不會淡然處之那些貌似無害、可愛而又虔誠的異端邪說的萌芽了,異端邪說的發(fā)起者總是那些從各方面看來都比鄰居優(yōu)秀的人。一個性情溫和、虔誠信神的女孩,或是一個年輕人——他聽從主的命令把自己所有的錢財都送給窮人,自己卻衣衫襤褸,節(jié)衣縮食,奉行著謙卑、仁慈的信條。就這樣的一個人也可能是異端邪說的源頭。對這樣的人,如果不及時毫不留情地清除的話,會對教會和帝國造成滅頂之災(zāi)。神圣宗教裁判所的一些記錄中,就記載了連篇累牘的這種案例,我們不敢公布于眾,以為這些內(nèi)容超過了那些善男信女們的想象——因為這些異端罪犯都是那些非常神圣善良的傻瓜。這種事我不知道見了多少次。記住我說的話,一個女人抗拒女性的服裝,卻穿著男人的衣服,就像一個男人扔掉自己的皮袍子,卻打扮得像施洗者約翰一樣,就像黑夜后面一定是白天一樣,總會有些野蠻的女人和男人,他們就要一絲不掛。當(dāng)少女不愿意結(jié)婚又不愿意進修道院的時候,男人們也會拒絕結(jié)婚,把他們的情欲升華為神圣的精神靈感??墒蔷拖裣奶旖又禾煲粯永硭?dāng)然,他們以多配偶制開始,卻以亂倫告終。異端邪說一開始看來都是天真無邪、值得贊美的,可是到了最后它就成為了違背人性,可怕可憎的罪惡,即使是你們當(dāng)中心腸最軟的人,如果像我一樣看清了異端邪說的真正意圖,也肯定會大聲呼喊,抗議教會在處理這個案件時心慈手軟。兩百多年以來,神圣的宗教法庭一直在和這些邪惡的狂熱行為做斗爭,因為它知道,這些行為經(jīng)常是那些無知無畏的傻瓜做的——他們提出自己的標(biāo)準來抗衡教會,并且自稱是上帝意志的代言人。你一定不能犯這種常見的錯誤,把這些人簡單地當(dāng)成頭腦簡單的傻子或偽君子。他們?nèi)娜?、懇切真摯地認為那些邪惡的靈感是神賜的。因此你們必須要提防你們那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同情。我相信,你們所有的人,都以慈悲為懷,要不然你們?nèi)绾畏瞰I自己的一生,來服務(wù)我們?nèi)蚀鹊木戎魇聵I(yè)?你們會發(fā)現(xiàn),在你們面前的這位年紀輕輕的姑娘,虔誠而又單純,我必須要告訴先生們,我們的英國朋友所說的,她的任何事情都毫無事實根據(jù),反倒是有大量的證據(jù)表明,她的這些放肆行為都是出于信仰和仁愛,而并非是因為世俗名利和放蕩不羈。這個女孩不是那種面目可憎、心腸惡毒的人,那種人不用讓人控告,他無恥下流的行為就宣告了自己有罪。讓她走向毀滅的惡魔般的驕傲,并沒有在她的外貌上留下任何痕跡。奇怪的是,除了那些特別讓她驕傲的事情外,驕傲也沒有在她的性格上留下什么痕跡,所以你會看到一種惡魔式的驕傲和一種天生的謙卑共存在她的靈魂里。因此,你們一定要提高警惕。上帝禁止我泄露天機,可是我還是應(yīng)該告訴你們要心狠手辣。因為我們一旦對她做出裁決,她將會受到懲罰,正是因為懲罰如此的殘酷,所以如果我們的內(nèi)心要是有一點點的惡意,我們就會喪失被上帝憐憫的希望。然而,如果你痛恨殘酷——如果哪位在座的人不痛恨殘酷,為了讓他的靈魂得到救贖,我會讓他退出這個神圣的法庭——我說,如果你們痛恨殘酷的話,請記住我的話:只有容忍異端所造成的后果才是最殘忍的事情。還要記住:老百姓對待他們所懷疑的異端是那樣的殘忍,沒有哪個法庭會忍得了。神圣宗教法庭手里的異端分子是不會受到暴力對待的,而且保證會得到公正的審判,如果承認有罪,并且真心悔改的話,就能免除死刑。正是由于神圣宗教裁判所把這些異端分子從人民手里接過來,或者因為人民把他們交給宗教法庭來處理,想讓宗教法庭處死他們,許許多多生命才免于一死。在神圣宗教裁判所建立之前,甚至現(xiàn)在宗教法庭的人員沒有及時趕到的時候,那些被懷疑為異教徒的可憐蟲(可能是疏忽搞錯了,或是被冤枉了)就會被亂石打死,凌遲處死,沉湖溺死或是連房子帶無辜的孩子一同燒成灰燼,沒有什么審問,也不會舉行懺悔儀式,更沒有什么葬禮,只能像條狗一樣被草草掩埋。這一切的行為在上帝看來才是真正的可憎可恨,在人類看來才是殘忍無比。先生們,由于我的天性和我的職業(yè),我是富有同情心的,對那些不知道這些事情如果沒有人去做的話,后果會多殘酷的人來說,我們的所作所為貌似才是真正殘酷的事情??墒侨绻皇巧钪宜龅氖虑榈恼x性、必要性及它本質(zhì)上的仁慈性,我會把自己也綁到火刑柱上。我要求你們也帶著和我一樣的心態(tài)來審理這個案子。憤怒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千萬別發(fā)火。憐憫有時候也很糟糕,所以千萬別憐憫。可是一定要仁慈。只要記住一點:公正為先。大人,在我們開始正式審判之前,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古雄:你已經(jīng)替我把話說了,而且說得比我還好。我不知道還有哪位知書明理的人會對你剛才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提出任何異議??墒俏疫€是想再說兩句。你剛才告訴我們的那些殘酷的異端邪說真是可怕至極,它們的可怕就像黑死病一樣,它們像一陣風(fēng)似的,刮過就散了,因為頭腦健全、通情達理的人是不會受人蠱惑,接受那些赤身裸體、近親亂倫、多配偶制等諸如此類的怪異行為的??墒俏覀兘裉焖鎸Φ倪@個異端邪說,傳播已經(jīng)遍及歐洲各地,接受它的人既不是意志薄弱,也不是頭腦有問題,相反的,越是那些意志比別人堅定的人,越是冥頑不化。這種思想既不會因為極度的異想天開讓人不相信,也不像普通尋常的肉欲讓人墮落腐敗,然而,它卻代替了教會深受尊敬的經(jīng)驗智慧,把有罪的世俗人的個人判斷提了出來。強大的天主教世界的結(jié)構(gòu)是永遠不會被那些赤身裸體的瘋子或幾個犯了亂倫或多偶罪的人撼動的。可是這些人會從內(nèi)部破壞它,這些英國司令官稱為“抗議主義者”的人會使它分崩離析,成為一片野蠻、荒涼的廢墟。

陪審法官們:(低聲耳語)抗議主義者!那是什么?主教是什么意思?這是一種新的異端嗎?是一個英國司令官說的。你們聽說過抗議教派嗎?等等,等等。

古雄:(繼續(xù)講)這提醒了我,如果少女繼續(xù)頑固不化,而人們又被感動得同情她,沃里克伯爵有做什么措施來保護世俗權(quán)力嗎?

神父:大人不必擔(dān)心這一點。高貴的伯爵大人已經(jīng)帶了八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守在門口。即使全城的人都站在她那邊,我們英國人也不會讓她從手指縫里溜走的。

古雄:(厭惡地)難道你不用補上一句“但愿上帝寬恕她,讓她悔改并且贖自己的罪”嗎?

神父:聽起來好像不大通順,可是大人,我一定會聽從你的建議的。

古雄:(輕蔑地聳了聳肩,對他毫無辦法)現(xiàn)在開庭。

宗教法官:把被告帶進來。

拉德維努:(高聲喊道)被告。帶她進來。

貞德戴著腳鐐,被一隊英國衛(wèi)兵從犯人坐凳后面的拱門里帶了出來。一起出來的還有劊子手和他的助手。他們把她帶到犯人坐凳前,解開鐐銬,站到了凳子后面。她穿著一件侍童的黑色衣服。長時間的關(guān)押和多次緊張的審訊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烙印,可是她仍然是生機勃勃。面對法庭她毫不在乎,沒有絲毫的畏懼之色——可是這種畏懼是正在擺出莊嚴法相的法官們所需要的,以營造一種讓人難忘的完整效果。

宗教法官:(友好地)坐下,貞德。(她坐在犯人坐凳上)你今天臉色很蒼白。身體不舒服嗎?

貞德:謝謝你的關(guān)心,我很好。可是主教給我送了條鯉魚,吃了魚后,身體就不舒服。

古雄:非常抱歉。我還讓他們一定要找條新鮮的呢。

貞德:你的好意我領(lǐng)了,只是我吃不習(xí)慣這種魚。英國人還以為你想毒死我——

古雄:(異口同聲)什么?

神父:不會的,大人。

貞德:(繼續(xù)說道)他們已經(jīng)決定要把我當(dāng)成女巫燒死,他們還讓自己的醫(yī)生來把我治好了,可是他們不讓我流血,因為那些愚蠢的人們認為,一個女巫的巫術(shù)會隨著血液的流失而消失,因此那個醫(yī)生只是來把我臭罵了一頓。你們?yōu)槭裁窗盐宜徒o英國人?我應(yīng)該由教會來管才對。還有為什么我的腳鎖在這些圓木頭上???你們是怕我飛走嗎?

德司蒂維:(厲聲說道)你這個女人,你不應(yīng)該質(zhì)問法庭,應(yīng)該我們來審問你。

庫爾塞勒:你一旦被解開腳鐐的話,不會一下子跳到六十英尺高的塔上逃跑嗎?如果你不會像女巫一樣飛,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活著?

貞德:我覺得塔可沒那么高??墒亲詮哪銈冮_始問我這個問題以來,這座塔就不斷地長高。

德司蒂維:你為什么要從那么高的塔上跳下來?

貞德:你怎么知道我跳了?

德司蒂維:你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正躺在壕溝里。你為什么要離開那座塔?

貞德:如果犯人能夠逃跑的話,他們會想要被囚禁嗎?

德司蒂維:你想要逃跑?

貞德:當(dāng)然那么想過,而且還不是第一次。如果你把籠子的門開著,鳥兒也會飛出去的。

德司蒂維:(站起來)這就是對異端邪說的供詞。我希望法庭能注意到這件事情。

貞德:你叫它異端邪說!如果我想要越獄的話,我就是個異教徒嗎?

德司蒂維:當(dāng)然如此,如果你在教會的手里,還固執(zhí)地想要逃跑的話,你就是背棄了教會,這就是異端行為。

貞德:真是一派胡言。沒有誰會像傻瓜一樣想要被關(guān)起來。

德司蒂維:你都聽見了,大人,我在履行自己職責(zé)的時候被這個女人痛罵了一番。(憤憤不平地坐下)

古雄:我以前就警告過你,貞德,你這種不得體的回答會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貞德:可是你們又不講道理。如果你們講理的話,我也會講理。

宗教法官:(打斷她的話)這不合乎程序。你忘了嗎,起訴人先生,起訴程序還沒正式開始呢。提問時間是在她手按福音書發(fā)誓把實話都告訴我們之后。

貞德:你每次都和我說這個。我已經(jīng)一再說過,我會告訴你們關(guān)于這次訴訟的所有相關(guān)事情??墒俏也粫湍阏f實話——上帝不允許我把所有的實話都說出來。就算我說了,你們也聽不懂。老話說的好:老說大實話,難免上絞架。我厭倦了吵來吵去,咱們已經(jīng)折騰九次了。我已經(jīng)把能發(fā)的誓都發(fā)了,所以再也不會發(fā)誓了。

庫爾塞勒:大人,應(yīng)該對她用刑。

宗教法官:你聽見了嗎,貞德?對頑固不化的人就要那么做。你回答之前要想清楚。她看過刑具了嗎?

劊子手:都準備好了,大人。她已經(jīng)看過了。

貞德:就算你們把我五馬分尸,讓我靈魂出竅,可是除了我對你們之前說過的話外,你們什么也得不到。而且我說多了你們也不懂??!還有,我怕疼,如果你們一對我用刑,我就會說任何你們想聽的話??墒沁^后,我還是會把這些話再收回來,所以說用刑又有什么用???

拉德維努:聽起來很有道理。我們審問的時候要仁慈。

庫爾塞勒:可是刑訊逼供自古就有。

宗教法官:但是不能肆意使用。如果被告自動認罪的話,再用刑就不公平了。

庫爾塞勒:可是這不符合習(xí)慣,也不符合規(guī)定啊。她拒絕發(fā)誓。

拉德維努:(厭惡地)難道你對這個姑娘用刑僅僅是為了取樂嗎?

庫爾塞勒:(不知所措)這不是為了取樂。這是法律,這是習(xí)慣,向來如此。

宗教法官:并非如此,教友。除非審案的那些人根本不懂法律。

庫爾塞勒:可是這個女人是異教徒。我向你保證,對待異教徒一直是這樣。

古雄:(斬釘截鐵地)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我們今天是不會這樣做的。關(guān)于這個問題就到這兒吧。我不想被別人說我們是靠刑訊逼供審案的。我們已經(jīng)派了最好的布道者和醫(yī)生給這個女人,去勸誡她、懇求她,要把她的靈魂和肉體從烈火中救出來——我們是不會讓劊子手把她推到火堆里的。

庫爾塞勒:大人當(dāng)然是慈悲心腸,可是違背慣例是要付出重大代價的。

貞德:你真是個世間少有的笨蛋,先生,只做上次做過的事情是你的人生信條吧,嗯?

庫爾塞勒:(站起來)你這個浪蕩的婦人,竟敢罵我笨蛋?

宗教法官:忍耐,教友,忍耐。你一定會報這個仇的,只是我怕這個仇報得太可怕。

庫爾塞勒:(嘴里嘟噥著)你才是傻瓜?。ㄐ膽巡粷M地坐下)

宗教法官:還有,請大家不要因為這個放羊女的粗魯言行大動肝火。

貞德:不,我不是什么放羊女,雖然我和別人一樣幫助過羊。我在家里干的就是一般女人干的活——紡線或者織布——都可以拿出來和魯昂任何一位太太比試看看。

宗教法官:這不是你爭強好勝的時候,貞德。你現(xiàn)在處于極大的危險之中。

貞德:我知道,難道我沒因為自己的爭強好勝,得到懲罰嗎?如果我不是在打仗的時候像傻瓜一樣穿了件金色的袍子,也不會被勃艮第黨人的士兵一把把我從馬上拉下來,更不會在這里了。

神父:如果你在女紅方面這么擅長的話,你為什么不待在家里做女紅呢?

貞德:這些事已經(jīng)有非常多的女人在做了,可是卻沒有人做我干的事。

古雄:好了,貞德!我們已經(jīng)浪費了太多時間在這些細枝末節(jié)上了。我要向你提一個最為嚴肅的問題。請注意你自己的回答,因為這是性命攸關(guān)的事情。你能對你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負責(zé)嗎,不管是好是壞,都愿意接受神圣教會的審判?特別是起訴人在法庭上指控你的那些言行,你愿意完全地服從上帝名義下的教會的裁決嗎?

貞德:我是一個虔誠的教會之子。我愿意服從教會——

古雄:(滿懷希望地前傾著身子)你真的愿意?

貞德:——如果對我不提出過分要求的話。

古雄深深嘆了口氣,跌坐在椅子上。宗教法官癟了癟嘴,皺了下眉頭。拉德維努同情地搖了搖頭。

德司蒂維:她把讓人難以忍受的錯誤和愚蠢強加到教會頭上。

貞德:如果你命令我承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還有見過的幻象、受過的啟示都不是從上帝那里得到的——絕對不可能,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承認。上帝讓我做的那些事情,我永遠也不會違背,他已經(jīng)命令我或?qū)⒁钗易龅氖虑?,我會盡全力去做,不管別人說什么。我所說的不可能的事,是指如果教會讓我做的事情違背了上帝對我的旨意,不管怎么樣,我都不會答應(yīng)的。

陪審法官們:(大吃一驚,憤憤不平)噢!教會竟會違背上帝!你在說什么呢?鼓吹異端邪說。真是讓人無法容忍。

德司蒂維:(扔掉手中的文書)大人,這還需要其他證據(jù)嗎?

古雄:女人啊,你所說的話足夠上十次火刑柱了。你真的不想聽忠告嗎?你真的不明白嗎?

宗教法官:如果教會的人告訴你,你所見到的幻象和受到的啟示,都是魔鬼要引誘你墮入地獄,難道你不相信教會比你更聰明?

貞德:我相信上帝比我聰明,他的旨意我都會執(zhí)行。所有你們嘴里那些我犯的罪過,都是我在按照上帝的旨意行事。我以前就說過我是依照上帝的命令做的這些事情。除了這些話之外,我不會多說一個字。即使教會的人說我是違背教會,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因為我只聽上帝的話,他的命令我會永遠遵從。

拉德維努:(懇切地勸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孩子。你想讓自己去送死。聽著,你不認為你應(yīng)該服從上帝在人間的教會嗎?

貞德:我什么時候說我不承認了???

拉德維努:很好。這樣說來,你就應(yīng)該服從我們的教皇、紅衣主教、大主教和主教。這些人今天都在這兒了。

貞德:上帝必須被放在第一位。

德司蒂維:是你所聽到的聲音命令你不服從教會嗎?

貞德:我聽到的聲音沒有讓我違背教會,可是上帝必須放在第一位。

古雄:這么說來你是法官,而不是教會?

貞德:要是我自己都沒有判斷力,我又怎么會做出判斷呢?

陪審法官們:(大為憤慨)天啊?。ㄕf不出話來)

古雄:你說的話已經(jīng)給自己宣判了罪行。我們已經(jīng)竭盡全力,想把你從自我犯罪的邊緣上拉回來,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為你打開重生的大門,而你卻當(dāng)著我們的面,當(dāng)著上帝的面,把這扇門狠狠地關(guān)上了。聽你的話的意思,你是已經(jīng)得到了上帝的恩寵了?

貞德:如果我沒得到,上帝也會給予我的。如果我得到了,上帝會讓我永沐榮耀!

拉德維努:真是非常精彩的回答,大人。

庫爾塞勒:你是在沐浴著上帝的恩寵的時候,偷的主教的馬嗎?

古雄:(大發(fā)雷霆,站起來)噢,讓主教的馬還有你都見鬼去吧!我們是在這兒審理異端案件,可是剛剛觸及案件的源頭,就讓這些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馬的傻瓜又把問題拉回了原點。(氣地瑟瑟發(fā)抖,勉強讓自己坐下)

宗教法官:先生們,先生們,一直糾纏這些小事會讓你們成為少女最好的支持者。主教大人對你們失去耐心,我一點兒也不奇怪。起訴人有什么要說的嗎?他也在乎這些胡言亂語嗎?

德司蒂維:我的職責(zé)要求我記錄下一切事情,可是既然這個女人已經(jīng)承認了異端的罪名,而這個罪名一定會把她逐出教會,所以,就算她犯了會讓她受到輕罰的微小罪過,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們這樣糾纏瑣事,我和主教大人一樣,非常氣惱??墒?,我還是要非常鄭重地強調(diào),她已經(jīng)對她的兩個非??膳碌囊C瀆上帝的罪行供認不諱了。第一,她和魔鬼在靈魂上進行交流,因此她是一個女巫。第二,她穿著男人的衣服,這是不得體的、違背人性的和讓人厭惡的,即使有我們最誠摯的勸誡和懇求,可是在接受圣餐的時候,她竟還不肯脫下它。

貞德:難道神圣的圣凱瑟琳也是魔鬼嗎?圣瑪格麗特也是嗎?大天使邁克爾也是嗎?

庫爾塞勒:你怎么知道你見到的精靈就是大天使?你見到的不是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嗎?

貞德:你是覺得上帝買不起衣服穿嗎?

這句話開了庫爾塞勒一個大玩笑,陪審法官們?nèi)滩蛔⌒Τ鰜怼?/p>

拉德維努:說得好,貞德。

宗教法官:實際上,這真是一個很好的回答。可是沒有哪個魔鬼那么傻,他在見一個女孩之前,一定會先喬裝打扮一番,把自己假扮成至高無上的上帝使者。貞德,教會向你宣布,這些奇異的幻象都是想要毀滅你靈魂的魔鬼。你能聽從教會的命令嗎?

貞德:我只接受上帝的旨意。哪個虔誠的教會信徒會拒絕他的旨意呢?

古雄:可憐的女人,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宗教法官:和她靈魂里的魔鬼較勁,你只會白費力氣,大人,她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就拿她穿男裝這件事情來說吧,最后一次問你,你愿意脫下那身無恥的男裝,換上適合你的女性衣服嗎?

貞德:不愿意。

德司蒂維:(突然跳起來)這是逆反罪,大人。

貞德:(萬分苦惱)可是那個聲音告訴我,必須要穿士兵的衣服。

拉德維努:貞德啊,貞德,你如何來證明你所聽到的聲音不是魔鬼的聲音呢?你能用一個合理的理由解釋一下,為什么一個上帝的天使會給你這樣一個無理的建議呢?

貞德:哎呀,可以啊。這個不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嗎?我曾是一個生活在軍隊里的士兵?,F(xiàn)在我是一個被士兵看押的犯人。如果我穿成一個女人的樣子,他們會拿我當(dāng)女人看待,那樣的話我會怎么樣呢?如果我穿成士兵的樣子,他們就會拿我當(dāng)一個士兵看待,我就可以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就像和自己的弟兄在家里一樣。這就是圣凱瑟琳告訴我,在沒得到她的允許之前,不能穿女人的衣服。

庫爾塞勒:她什么時候允許你穿女人的衣服呢?

貞德:什么時候你們把我從英國人手里接過去,我就什么時候穿女人的衣服。我告訴過你,我應(yīng)該由教會來處置,而不是讓沃里克伯爵的四個士兵成天到晚地看著我。難道你想讓我穿著襯裙和他們待在一起嗎?

拉德維努:大人,天可明鑒,她說的話真是愚蠢至極,讓人震驚??墒窃捓锩嬉矌е敲袋c世俗道理——這個道理是鄉(xiāng)野村姑也會懂得的。

貞德:要是我們鄉(xiāng)下人也像你們這些朝堂上的人一樣蠢的話,恐怕你們所有的人連飯都吃不上。

古雄:這就是她對你的盡力挽救所做的回應(yīng),馬丁教友。

拉德維努:貞德,我們都在想方設(shè)法地救你。主教大人也在竭盡全力挽救你。宗教法官大人像對待自己的女兒一樣,公正無私地來審判這個案子??墒悄銋s被可怕的驕傲自大和自以為是蒙蔽了雙眼。

貞德:你為什么說這些?我沒有說錯什么。我真是想不明白。

宗教法官:神圣的圣阿薩內(nèi)修斯在圣典中寫道:那些不能理解別人的人注定下地獄。光有誠實是不行的?;蛘咧皇钦\實的老實人也是不行的。如果心靈籠罩在黑暗中,就算再誠實也不會比一只牲畜好到哪兒去。

貞德:誠實的牲畜也有大智慧,我告訴你吧,有時候智者也會非常愚蠢。

拉德維努:我們知道這些,貞德,可我們不像你認為的那么愚蠢。還是收收你的脾氣,好好地回答我們的問題吧。你看到站在你身后的那個人了嗎?(他指指劊子手)

貞德:(轉(zhuǎn)過身,看著劊子手)你是行刑者?可是主教說不讓你們對我用刑。

拉德維努:不對你用刑是因為你已經(jīng)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而這些罪行正是判決所需要的。這個人不光是個行刑者,還是個劊子手。劊子手,讓少女聽清楚你對我問題的回答。你今天是要準備對一個異端分子實行火刑嗎?

劊子手:是的,大人。

拉德維努:火刑柱準備好了嗎?

劊子手:準備好了。就在市場中心。英國人把她支得非常高,不讓我靠近她,這樣她會死得很快——這是一種很殘忍的死法。

貞德:(害怕地)可是你并不打算馬上燒死我,是嗎?

宗教法官:你到底是想明白了。

拉德維努:現(xiàn)在有八百名英國士兵在這里待命,要把你送到市場去,只要法官動動嘴皮,宣布開除你的教籍,你立刻就會被押到市場。你已經(jīng)離死亡不遠了。

貞德:(絕望地四下望去,想尋求幫助)噢,上帝?。?/p>

拉德維努:不要絕望,貞德。教會是仁慈的。你就可以救你自己。

貞德:(滿懷希望)對呀,那個聲音告訴我,我不會被燒死的。圣凱瑟琳也鼓勵我勇敢些。

古雄:你這個女人是徹底地瘋了嗎?你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嗎?是你聽到的聲音欺騙了你。

貞德:不,不可能。

古雄:不可能!它會領(lǐng)著你,一直領(lǐng)到開除你的教籍,然后再把你領(lǐng)到火刑柱上去,現(xiàn)在火刑柱已經(jīng)為你準備好了。

拉德維努:(咄咄逼人)自從你在貢比涅被抓住后,它們給你的承諾有兌現(xiàn)過一回嗎?魔鬼已經(jīng)背棄了你。只有教會才會伸出雙臂來救你。

貞德:(絕望地)真的是這樣,真的,我聽到的聲音欺騙了我。我被魔鬼給玩弄了,我的信仰破滅了。我以前只知道沖啊,沖啊,可是只有傻瓜才愿意進火堆,上帝啊,請給我你的旨意吧,你是不會讓我做這種事情的。

拉德維努:現(xiàn)在贊美上帝吧,他已經(jīng)挽救了你十一個小時了!(他沖到文書旁邊的空座位上,抓過一張紙,在上面匆匆地寫了幾個字)

古雄:阿門!

貞德:我該做什么?

古雄:你必須在這個異端罪行悔過書上簽字。

貞德:簽字?就是把我的名字寫上去??墒俏也粫憽?/p>

古雄:你以前不是給很多信件簽過字嗎?

貞德:是簽過,可那是別人手把手教我寫的。我只會畫十字。

神父:(在旁邊聽著,越聽越驚訝,越聽越氣憤)你的意思是,要放過這個女人嗎?

宗教法官:法律總得經(jīng)過一些程序,司托干巴教友。你是了解法律的。

神父:(站起來,臉氣得漲紅)我知道,不能相信法國人。(會場一片騷動,他大聲喝止)我能想到,如果溫徹斯特紅衣主教聽到這個消息時,會說什么。我知道,如果沃里克伯爵聽到你們要違背他的意愿時,會怎么做。門外現(xiàn)在有八百名士兵,盡管你們反對,他們也一定會想辦法燒死這個該死的女巫。

陪審法官們:(人聲嘈雜)這是怎么回事?他剛才說什么?他罵我們背信棄義!真是讓人忍無可忍。不相信法國人!你聽到了嗎?真是一個叫人受不了的家伙。他是誰?英國教會的人都這個德行嗎?他肯定是瘋了,要不就是醉了,等等,等等。

宗教法官:(站起來)請安靜!先生們,請安靜!神父先生,請想一下你的圣職、你的身份、你的地位。我命令你坐下。

神父:(倔強地交叉著雙臂,臉上的肌肉抽動著)我就不坐下。

古雄:宗教法官大人,這個人剛才當(dāng)面罵我背信棄義。

神父:你就是背信棄義。你們所有的人都背信棄義。你們剛才什么都沒干,光顧著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求這個該死的女巫悔過。

宗教法官:(平靜地重新落座)如果你不坐下,你就站著吧——就是這樣。

神父:我才不站著呢。(他一下子坐到椅子上)

拉德維努:(手里拿著文件,站起來)大人,這份是讓少女簽字的悔過書。

古雄:讀給她聽。

貞德:不用這么麻煩,我簽字就是了。

宗教法官:你這個女人,你必須知道自己簽的什么字。讀給她聽,馬丁教友。所有人都安靜。

拉德維努:(心平氣和地讀)“我,貞德,即所謂的少女,一個可憐的罪人,甘愿承認本人所犯的下列諸多重大罪行。我曾僭稱親受上帝、天使和圣徒之啟示,雖教會多番告誡勿受妖魔引誘,但仍不知悔改。我違圣經(jīng)圣典之意,穿著不規(guī),玷污神圣。又剃發(fā)如男,違背上天嘉許之女子職守,舞刀弄劍,傷人害命,使得兩國交戰(zhàn),且又施法害人,反將此累累罪行歸罪于我主,狂妄至極,莫此為甚。我謹承認本人曾犯蠱惑民心、崇拜偶像、違令不遵、不服管教和鼓吹異端邪說之罪。且此所有罪行,我永不再犯,與之?dāng)嘟^,與之背離。在座諸位大人引我改邪歸正、重新做人,承蒙我主圣恩,我以謙卑之情對此盛寵感恩戴德。誓不再犯以往之過錯,對神圣教會忠貞不渝,對圣父羅馬教皇唯命是從。此悔過書以全能的主及神圣福音之名起誓信守,特此簽名為證。”

宗教法官:貞德,你聽明白了嗎?

貞德:(無精打采)明白了,大人。

宗教法官:所說屬實嗎?

貞德:可能屬實吧。如果不屬實的話,市場上的火刑柱也不會為我支起來了。

拉德維努:(拿起筆和書,匆忙向貞德走過去,怕她再生出別的是非來)來吧,孩子,讓我來握住你的手,拿好筆。(她拿起筆來,用書墊著,開始寫名字)貞——德——好了,現(xiàn)在你自己畫個十字吧。

貞德:(畫了個十字,把筆還給他,因為身心遭受磨難而痛苦不堪)給你!

拉德維努:(把筆放回桌子上,恭恭敬敬地把悔過書呈給古雄)贊美上帝吧,教友們,迷途的羔羊又回來了。牧羊人對于她的迷途知返對比于九十九個義人還要高興呢。(他回到座位上)

宗教法官:(從古雄那里拿過悔過書)我們宣布,由于你的悔過,我們免除對你開除教籍的處罰。(把悔過書丟在桌子上)

貞德:謝謝你。

宗教法官:可是因為你曾經(jīng)狂妄地冒犯過上帝和神圣的教會,所以為了便于你沉思悔過,防止你再次重蹈覆轍受到誘惑,也為了洗滌你的靈魂,通過清苦的苦行來救贖你的罪過,讓你能一塵不染地重回上帝仁慈的寶座旁邊,我們現(xiàn)在宣判,判你終身監(jiān)禁,在牢中吃悔恨的面包,喝痛苦的清水——直到你離開人間的最后一天。

貞德:(憤怒無比,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終身監(jiān)禁!我還是沒有自由???

拉德維努:(稍微驚訝)自由,孩子,你自己犯了這么多罪過!你在做什么夢呢?

貞德:把那張紙給我。(她沖到桌子前面,一把搶過那張紙,撕了個粉碎)點燃你的火堆吧,你以為我會怕死怕到愿意像老鼠一樣躲到洞里過日子嗎?我聽到的聲音是對的。

拉德維努:貞德!貞德!

貞德:對了,那些聲音告訴我,你們都是傻瓜。(這句話激發(fā)了極大的憤怒)我就不該聽你們那些好話,也不該相信你們的仁慈。你們答應(yīng)讓我活著,可是你們?nèi)鲋e了。(憤憤不平地呼喊道)你們認為,生命是毫無趣味的事情,只要有一口氣在就算是活著。我不是怕缺衣少食,只要有面包我就可以活下來——我什么時候還有過其他過分要求了?只要水干凈,喝水不是什么苦差事。對我來說面包里沒有悔恨,水里沒有痛苦??墒侨绻銈儼盐谊P(guān)起來,不讓我看到天空的亮光,不讓我聞到田野的花香;把我的腳銬起來,使我不能再和戰(zhàn)友們跨馬馳騁,也不能再登上高高的山頂,只能在黑暗中呼吸潮濕骯臟的空氣,把一切能讓我想起上帝慈愛的東西都拿走,你們用自己的惡毒和愚蠢企圖引誘我恨他——你們所做的這一切可怕的事情比《圣經(jīng)》中說的連續(xù)火燒七天的火爐還要糟糕。我可以不騎戰(zhàn)馬,我也可以從此穿上長裙,我也可以忍受自己被落在后面,眼看著戰(zhàn)旗、軍號、騎士、士兵從我跟前跑過,就像把別的女人甩在后面一樣——如果我還能聽見樹林里的風(fēng)聲、陽光下云雀的歌唱,初受霜寒,小羊羔咩咩的叫聲,神圣、祥和的教堂里傳來的鐘聲——這些鐘聲隨風(fēng)傳送來天使的聲音。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沒有了,我就活不下去。而你們正試圖把這一切都從我身邊奪走,從別人的身邊奪走,我知道你們這些想法都是魔鬼給的,而我的是上帝的旨意。

陪審法官們:(大聲喧嘩起來)褻瀆上帝!褻瀆上帝!她瘋了。她說我們的想法是魔鬼給的,她的是上帝給的。太可怕了!魔鬼又降臨我們身邊了,等等,等等。

德司蒂維:(大聲喊叫,壓住喧嘩聲)她是一個故態(tài)復(fù)萌的異端分子,頑固不化、屢教不改,完全不值得我們對她仁慈。我要開除她的教籍。

神父:(對劊子手說)伙計,去點上你的火堆吧。拉她到刑場上。劊子手和他的助手們急忙穿過庭院出去了。

拉德維努: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如果你的想法是上帝給的,那他為什么不來救你呢?

貞德:他和你們不一樣。他就是想讓我穿過火堆,到他的懷抱里去,因為我是他的孩子,你們這些人根本就不配和我生活在一個世界上。這是我對你說的最后一句話。

士兵們上來抓住她。

古雄:(站起來)等等。

他們停下動作。又是死一般的安靜。古雄對宗教法官做出懇求的表情。宗教法官鄭重地點點頭。兩人肅穆地站在那里,用堅定的語氣輪番說道。

古雄:我們裁定,你是一名故態(tài)復(fù)萌的異端分子。

宗教法官:將你從教會這個大家庭中清除出去。

古雄:把你從教會的機體上分離。

宗教法官:你傳染上了異端的麻風(fēng)病。

古雄:成為了撒旦的一分子。

宗教法官:現(xiàn)在法庭宣布,開除你的教籍。

古雄:現(xiàn)在我們把你趕出教會,隔離出去,交由世俗權(quán)力處置。

宗教法官:我們會勸告世俗權(quán)力,在判你死刑和肢解的問題上對你仁慈一點。(他又坐回到地上)

古雄:如果你有任何真誠悔過的表現(xiàn)的話,可以準許我們的馬丁教友幫你施悔過者的圣禮。

神父:把女巫投入火堆。(他向她沖過去,幫著士兵把她推出去)

貞德穿過庭院被帶了出去。審判法官們都紛紛站起來,跟在士兵們的后面,只有拉德維努用雙手捂著臉,站著沒動。

古雄:(想要站起來,卻坐在那里)不,不,這不合乎常理。世俗勢力的代表應(yīng)該來這兒把她帶走。

宗教法官:(也站起來)那個男人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

古雄:馬丁教友,你去看著他們,所有的事情都得按規(guī)矩來。

拉德維努:我是支持她的,大人。下命令的事,還是你自己去吧。

古雄:這些英國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他們會直接把她扔到火堆里的??囱?!他指著庭院,那里沖天的火光映紅了五月的白晝?,F(xiàn)在法庭里只剩下主教和宗教法官兩個人。

古雄:(轉(zhuǎn)身離開)我們必須去攔住他們。

宗教法官:(平靜地)對,但也不能太快,大人。

古雄:(猶豫不決)可是,沒有時間了啊。

宗教法官:我們完完全全在按程序辦事。如果英國人一定要自行其是的話,糾正他們不是我們的責(zé)任。現(xiàn)在程序上有問題,說不定將來好辦事,誰知道呢。這件事結(jié)束得越早,對這個姑娘越好。

古雄:(放松下來)這倒是實話??墒俏疫€是認為我們必須要對這件可怕的事情負責(zé)到底。

宗教法官:我都習(xí)慣了,習(xí)慣成自然。我見慣了火刑,很快就結(jié)束了。不過眼看著這么一個年輕無辜的生命要在教會和世俗這兩大勢力的壓榨下,變得粉身碎骨,還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古雄:你說她無辜!

宗教法官:對,的確很無辜。對于教會和法律,她能知道些什么呢?我們剛說的話,她甚至一個字也聽不懂。遭罪的都是那些目不識丁的人。來吧,可能我們還能看到最后一幕。

古雄:(跟著他出去了)就算我們錯過了,我也不會遺憾的。我可不像你一樣對這種事習(xí)以為常。他們出去的時候,沃里克正要進來,兩撥人碰面了。

沃里克:啊,打擾二位了。我以為都結(jié)束了呢。(他裝作要走開的樣子)

古雄:別走,大人。是都結(jié)束了。

宗教法官:行刑不歸我們負責(zé),爵爺??墒墙Y(jié)束的時候,我們還是最好在場。所以還請你原諒——(他彎腰行禮,穿過庭院出去了)

古雄:爵爺,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道你們的人是不是遵從了法律的規(guī)定?

沃里克:大人,有人告訴我,你還有一個疑問,就是你的權(quán)威在這個城市里是不是有效。因為這不是你的教區(qū)。不管怎么樣,如果你能回答這個問題,我就可以回答你其他問題。

古雄:我們兩個都必須對上帝有所保證。上午好,爵爺。

沃里克:上午好,大人。兩個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互相盯著對方。然后古雄跟著宗教法官走了出去。沃里克四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法庭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大聲地呼喊仆人。

沃里克:喂,有人在嗎?(安靜)喂,有人嗎?(安靜)喂,布萊恩,你這個小渾蛋,你在哪兒呢?(安靜)衛(wèi)兵?。ò察o)看來他們都去看火刑了,連孩子都去了。寂靜被一個人瘋狂的號叫和啜泣聲打破。

沃里克:真是見鬼,怎么——神父像一個精神錯亂的人一樣,搖搖晃晃地從院子里走了過來。

他臉上掛滿了淚水,發(fā)出令沃里克哀憐的叫聲。他一邊傷心地嗚咽,一邊蹣跚著走到犯人坐凳前,一屁股坐下。

沃里克:(朝他走過去,拍著他的肩膀)怎么了,約翰神父?出什么事了?

神父:(緊緊抓住他的手)爵爺,爵爺,看在耶穌基督的分兒上,為我這個可憐的有罪的靈魂禱告吧。

沃里克:(安撫著他)好,好,我肯定會為你禱告的,平靜地,溫和地——

神父:(極度痛苦地啜泣)我不是一個壞人,爵爺。

沃里克:不是,你當(dāng)然不是。

神父:我沒想要害人。我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變成那樣。

沃里克:(變得冷酷無情)噢!你都看到了?

神父: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是一個莽撞的傻瓜,我會下地獄的,永世不得翻身。

沃里克:胡說!毫無疑問,這件事的確很悲慘,可是這不是你做的啊。

神父:(痛苦地)可是,是我讓他們干的啊。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就把她從他們手中搶回來。你不明白——你沒有親眼目睹事情的發(fā)生。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動動嘴皮子自然很輕松。你說出一些過激的話使自己瘋狂,你讓自己犯罪,你往自己地獄一般的怒火上澆油似乎是冠冕堂皇的事情。可是一旦事情在你眼前發(fā)生,你會親眼看見自己的所作所為,火光閃花了你的眼睛,濃煙扼住了你的喉嚨,呼喊聲撕裂了你的心臟,然后——然后——(膝蓋猛地一軟,跪在地上)哦,上帝啊,快把這些景象從我的視野里拿開!噢,耶穌基督啊,救我脫離這個快要把我燒成灰燼的火海!她在烈火中呼喊著你的名字:耶穌!耶穌!耶穌!現(xiàn)在她走進了你的懷抱里,而我永遠地墮入了地獄。

沃里克:(趕緊把他拉了起來)醒醒,伙計!你必須振作起來。要不這件事會鬧得滿城風(fēng)雨。(他把他粗魯?shù)厝M一把椅子里)如果你沒有膽量,就永遠不要去看這種事情,你為什么不學(xué)學(xué)我,離得遠遠的。

神父:(無所適從卻很聽話)她向我要個十字架。一個士兵給了她兩根綁在一起的棍子。感謝上帝,那個士兵是個英國人!本來我該給她的,可是我沒有給。我是個懦夫,是個瘋狗,是個傻瓜??墒悄莻€士兵也是個英國人。

沃里克:傻瓜!如果他被那些牧師抓住把柄,他也會被燒死的。

神父:(激動地抽搐起來)還有些人在嘲笑她,就算是基督的十字架,他們也會嘲笑。他們是法國人,爵爺,我知道他們是法國人。

沃里克:噓!有人來了。冷靜點兒。拉德維努穿過庭院回來了,在沃里克的右邊停住,手里拿著一個剛從教堂拿出來的主教十字架,非常的莊重肅穆。

沃里克:我聽說一切都結(jié)束了,馬丁教友。

拉德維努:(神秘兮兮地)我們不知道啊,爵爺。應(yīng)該才剛開始吧。

沃里克: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拉德維努:我從教堂拿了這個十字架給她,讓她到最后也能看著它。她剛才懷里只抱著兩根小棍子。當(dāng)火逐漸蔓延到我們身邊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如果我還拿著十字架站在她前面的話,火就會燒到我身上。所以她趕緊警告我下去逃命。爵爺,一個在這種關(guān)頭還記掛著別人安危的姑娘,怎么可能會受到魔鬼的蠱惑呢。當(dāng)我不得不把十字架從她眼前拿走的時候,她眼望蒼天。我相信天上絕不是空蕩蕩的。并且我堅信,籠罩仁慈榮光的救世主一定會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她呼喊著主的名字,死去了。這不是她的終結(jié),而只是她的開始。

沃里克:恐怕這會在人民內(nèi)部產(chǎn)生不好的影響吧。

拉德維努:不好的影響已經(jīng)在有些人當(dāng)中產(chǎn)生了,爵爺。我聽到了笑聲。請原諒我要說的話,我認為,并且我相信,這個笑聲是英國人發(fā)出來的。

神父:(發(fā)狂似的跳起來)不對,那不是英國人的笑聲。那個時候只有一個英國人玷污了他的祖國,就是那條瘋狗,德·司托干巴。(他發(fā)瘋似的尖叫著沖了出去)讓他們折磨他吧。讓他們燒死他吧。我要跪在少女的骨灰里禱告。我還不如猶大,我要吊死自己。

沃里克:快,馬丁教友。追上他——他會自殺的。快追上他。

沃里克在后面催促著,拉德維努趕緊跑了出去。劊子手從法官椅子后面的門走進來。沃里克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自己正好和他臉對著臉。

沃里克:小子,你是誰?

劊子手:(神氣十足)我不叫“小子”,爵爺。我是魯昂市劊子手當(dāng)中水平最高的,這是一門高難度的神秘手藝。我來是要告訴你,爵爺,我都按您的吩咐辦好了。

沃里克:我請求你的原諒,劊子手先生。我一定會想辦法彌補你無遺物可賣的損失。我記得你答應(yīng)過我,要把她燒得干干凈凈,不留一根骨頭,一個指甲,一根頭發(fā)是嗎?

劊子手:可是她的心燒不掉,爵爺。不過我已經(jīng)把這些東西都沉入河底了——這就是她的結(jié)局。

沃里克:(嘴角帶著一絲苦笑,想著拉德維努說的話)最后的結(jié)局?哼!誰知道呢!

尾聲

一四五六年六月的一個晚上,電閃雷鳴之后,斷斷續(xù)續(xù)的狂風(fēng)吹散了多日來的炎熱。法國國王查理七世,也就是貞德生前的那個王子,現(xiàn)在被稱為“勝利者查理”,如今已經(jīng)五十一歲了。他現(xiàn)在正躺在一處王宮的床上。床位于房間的一側(cè),被安放在有兩級臺階的高臺上,這樣不至于擋住中間那扇高高的尖頂窗。圓形的帷帳頂上繡著王室的紋章。除了一個圓形的帳頂和幾個巨大的鴨絨枕頭,它幾乎和一個鋪著被褥的大長靠椅沒什么兩樣。這樣來人一眼就可以看清床上人的所有情況。查理并沒有睡著,他正在床上看書,也可以說是在看薄伽丘《十日談》里面富凱畫的插畫。他支著腿,把兩個膝蓋當(dāng)成書桌。在他左手邊,床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幅被彩繪蠟燭照亮的圣母像。墻上掛著彩色落地窗簾,偶爾有風(fēng)吹來,窗簾上那紅、黃兩色的刺繡圖案就像火焰一樣隨風(fēng)搖曳。門在查理的左前方,在離他最遠的一個墻角處。一根很大的設(shè)計精巧、色彩亮麗的夜警響棒就在床上,他的手下面。查理翻了一頁書。半點的鐘聲在遠處悠揚地響起。查理啪的一聲合上書,把它扔到一邊,抓起響棒,使勁搖晃,響棒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拉德維努應(yīng)聲走了進來,他也老了二十五歲,動作有些生硬遲緩,懷里還抱著魯昂的那個十字架。查理絲毫沒有料到會是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跑到離門很遠的地方。

查理:你是誰?我的侍寢官在哪兒?你想干什么?

拉德維努:(莊重地)我給你帶來了一個極好的消息。高興吧,陛下,污名已經(jīng)從你血液里和王冠上清除干凈。雖然一直被阻礙,可是正義最終勝利了。

查理:你在說什么?你是誰?

拉德維努:我是馬丁教友。

查理:誰?允許我冒昧地問一句,馬丁教友是誰?

拉德維努:少女喪身火海的時候,我就抱著這個十字架。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五年了,差不多有一萬天了。在過去的每一天里,我都向上帝祈禱,祈求上帝來證明他的女兒在世間的清白,就像她在天上是清白的一樣。

查理:(放下心來,在床尾坐下)哦,我想起來了。我聽說過你。你一直對少女的事情耿耿于懷。你參加復(fù)審了嗎?

拉德維努:我已經(jīng)向他們提供了我的證詞。

查理:復(fù)審結(jié)束了嗎?

拉德維努:結(jié)束了。

查理:結(jié)果還讓人滿意嗎?

拉德維努:上帝的心意總是讓人捉摸不透。

查理:怎么了?

拉德維努:在那次把圣女當(dāng)成異教徒和女巫的審判當(dāng)中,倒是說了一些實話,捍衛(wèi)法律的尊嚴,打破慣有的仁慈,也沒有做錯什么事——除了最后那幾件可怕的錯事:謊話連篇的判決和殘忍無情的烈火??墒窃谖覄倕⒓舆^的這次復(fù)審中,充斥著無恥的偽證,宮廷的腐敗,充斥著對一個敢想敢做的死者的誹謗,對有爭議問題的懦弱逃避,以及根據(jù)謊言編造出來的、連牛倌都騙不過去的證詞。然而,就在這種對正義的侮辱和對教會的誹謗當(dāng)中,在這些泛濫的謊言和愚蠢的行為當(dāng)中,人們才了解了真相。那些烈火和燒柴在潔白長袍上留下的污痕,也因這次重申被洗刷干凈,人們又重新給予了這個圣潔的生命以尊崇。一位在烈火中永生的真正勇士最終被視為神靈,一個彌天大謊終被揭穿,一樁陳年冤案終得以昭雪。

查理:我的朋友,如果他們不再說我是由一個女巫或異端分子加冕的,那我也不會去糾纏你們在這里面是否弄虛作假。如果最后皆大歡喜的話,我想貞德也不會有什么意見的——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種多事的人。她的名譽徹底恢復(fù)了嗎?我可把話說清楚了:不允許有任何的流言蜚語。

拉德維努:我們已經(jīng)正式宣布了:那些審判她的法官都犯了貪贓、舞弊、欺詐、蓄謀犯罪——這四大虛妄罪過。

查理:虛不虛妄的,我倒不管,反正審判她的那些法官都已經(jīng)死了。

拉德維努:對她的那些判決也被打破了,廢除了,不再生效了,變得毫無價值,也沒有絲毫的效用了。

查理:很好。這樣就沒有人可以再挑戰(zhàn)我的權(quán)威了吧?

拉德維努:就連查理曼大帝和大衛(wèi)王也沒有經(jīng)歷過這么神圣的加冕禮。

查理:(站起來)對極了。想想,這對我的意義是多么重大!

拉德維努:我考慮的是對她有多么大的意義!

查理:你想不明白的。我們誰也不知道對她有什么意義。她和別人都不一樣,并且不論她在哪兒,她都只管好自己的事,我是管不了她的事,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也是一樣——你還沒有那么高的地位。關(guān)于這個,我還要再告訴你一遍。即使你能讓她死而復(fù)生,不出六個月他們還是會把她再扔進火堆,無論他們現(xiàn)在對她有多崇拜。你也會像剛才一樣,還是抱著十字架。所以(在胸前畫著十字架)還是讓她安息吧,也讓你和我都各自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去插手她的事了。

拉德維努:上帝是不會容許,我把自己和她的界限劃得那么清楚的!(他轉(zhuǎn)過身,像來時那樣,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說道)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會踏入宮廷,再也不會和權(quán)貴結(jié)交。

查理:(目送他到門口,然后大聲喊道)希望你能好人有好報啊,圣人?。ㄋD(zhuǎn)身走到臥室中間,停下腳步,困惑地自言自語道)真是個有趣的家伙。他是怎么進來的?我的人都哪兒去了?(他急忙回到床前,搖搖響棒。一陣疾風(fēng)從開著的門吹進來,墻壁也在風(fēng)中劇烈地搖晃。蠟燭熄滅了。他在黑暗中大聲喊道)喂!快來人把窗戶關(guān)上——東西刮得到處都是。(一束亮光照亮了尖頂窗。一個模糊的輪廓出現(xiàn)在窗上)誰在那兒?是誰?救命啊!有刺客啊?。ɡ茁暆L滾。他一下子跳上床,把自己藏在被褥下面)

貞德的聲音:別緊張,查理,不用害怕。你亂喊亂叫什么???沒有人聽得到。你在睡覺呢。(貞德模糊的身影站在床邊,身上透著幽幽的綠光)

查理:(探出頭來)貞德!你是鬼嗎,貞德?

貞德:連鬼也不是,老伙計。一個被燒成灰的可憐丫頭還能成鬼嗎?我只是一個夢,而你正在做夢。(光漸漸變強,他坐起來,兩個人的影像都變得清晰起來)你好像老了,老伙計。

查理:我是老了。我真的在睡覺嗎?

貞德:你枕在那本閑書上睡著了。

查理:真有意思。

貞德:再有意思也不如我死了有意思,對不對?

查理:你真死了嗎?

貞德:和其他死了的人一樣,老伙計。我已經(jīng)脫離肉體了。

查理:真是難以想象!那很疼嗎?

貞德:什么很疼?。?/p>

查理:火燒的時候啊。

貞德:噢,那個??!我已經(jīng)記不大起來了。我覺得一開始應(yīng)該很疼吧,后來就一片混亂了,知道我從肉體脫離出來以后,我才有了意識。不過你也別以為不疼,就燒著自己玩。從那以后,日子過得怎么樣?。?/p>

查理:還不算太糟。你知道嗎?我真的把自己的軍隊拉出去,打了幾次勝仗。跳進壕溝,泡在齊腰深的爛泥和血水里。迎著石塊和滾燙的瀝青爬上梯子。就像你一樣。

貞德:不會吧!查理,我真的把你變成了一個男子漢了嗎?

查理:我現(xiàn)在是勝利者查理了。我必須變得和你一樣勇敢。阿格妮絲也給我鼓了鼓勁兒。

貞德:阿格妮絲?誰是阿格妮絲?

查理:阿格妮絲·索雷爾。一個我愛的女人。我經(jīng)常夢到她??晌乙郧皬臎]夢到過你。

貞德:她和我一樣,死了嗎?

查理:是的??墒撬浅F?,不像你。

貞德:(開懷大笑)哈哈!我不漂亮,我一直是個粗魯?shù)娜?,一個地地道道的士兵。我?guī)缀蹙褪且粋€男人了,可惜我不是,要不然也不會給你們帶來這么多麻煩了。雖然我腦子里一直想著天堂,上帝的榮耀也一直籠罩我,不管是男是女,要是你們不思進取,我就會一直來騷擾你們。自從你們這些聰明人毫無辦法地把我燒成一堆灰后,都發(fā)生過什么事?。?/p>

查理:你的母親還有兄弟請求法庭重審你的案子。后來法庭宣布審判你的那些法官都犯了貪贓、舞弊、欺詐和蓄意犯罪這所有的罪過。

貞德:不是這樣的。他們和以前燒死偉大人物的法官都是一樣的,是些可憐的傻瓜。

查理:對你的判決都被打破了,廢除了,不再生效了,變得毫無價值,也沒有絲毫的效用了。

貞德:不管怎么樣,我已經(jīng)被燒死了。他們能讓我復(fù)活嗎?

查理:就算能,在讓你復(fù)活這件事情上,他們也會三思而行。不過,他們已經(jīng)下令,在原來支火刑柱的地方安放一個漂亮的十字架,讓你的英名長存,靈魂得救。

貞德:是我的英名和救贖讓十字架變得神圣,而不是十字架讓我的英名和救贖變得神圣。(她不管他,轉(zhuǎn)身離開)我要比十字架更永垂不朽。就算人們忘了魯昂在哪里,也會記得我。

查理:看,又犯老毛病了吧!你又自高自大了。我還以為你最后會說一句謝謝,來感謝我為你平反呢。

古雄:(出現(xiàn)在窗邊,兩個人的中間)你撒謊!

查理:好說,好說。

貞德:哎呀,這不是彼得·古雄嗎?你還好嗎,彼得?燒死我以后,一切都還順意吧?

古雄:并不怎么順意。我要控訴人間的正義。因為,那不是上帝的正義。

貞德:還想著正義呢,彼得?看看正義給我?guī)砹耸裁矗∧愫髞碓趺礃恿??死了還是活著???

古雄:死了。受盡了屈辱。我都進了墳?zāi)估?,他們還不放過我。他們對著我的尸體宣布,開除我的教籍。他們把它挖出來,扔進陰溝里。

貞德:反正你的尸體也不會對鏟子和陰溝有感覺,而我是被活活燒死的啊。

古雄:可是他們對我的所作所為也有損公平啊,還破壞了信仰,動搖了教會的根基。當(dāng)無罪的人在法律的名義下被處死,他們的罪過還要通過誹謗純良的人來昭雪,那時候就會地動山搖,人神共憤。

貞德:好了,好了,彼得,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記得我,做一個好人,如果你不燒死我,人們也不會這樣記住我啊。

古雄:人們記得我沒什么好處,他們會從我身上看到,邪惡戰(zhàn)勝了善良,謬誤戰(zhàn)勝了真理,殘暴戰(zhàn)勝了仁慈,地獄戰(zhàn)勝了天堂。他們想起你,勇氣會倍增,想起我,勇氣會消失。上帝做證,我是正確的,我是仁慈的,我是忠于我的信仰的——我也只能那么做。

查理:(爬出被子,坐在床邊上的國王)算了吧,惹出大麻煩的總是你們這些好人。就拿我來說吧!我既不是好人查理,智者查理,也不是莽夫查理。貞德的崇拜者甚至?xí)拔夷懶」聿槔?,因為我沒有把她從火堆里救出來??墒俏业奈:Ρ饶銈?nèi)魏稳硕夹?。你們這些腦子里都是天堂的人,成天盤算著要來個天翻地覆,而我卻一直安于現(xiàn)狀。我來問你們,有哪個法國國王干得比我好,做人比我成功嗎?

貞德:你真做了法國國王了嗎,查理?英國人走了嗎?

杜諾瓦:(穿過帷帳走到貞德左邊,蠟燭也在這時又亮了起來,把他的盔甲和罩衣照的閃閃發(fā)亮)我遵守了我的諾言,把英國人趕了出去。

貞德:謝天謝地!現(xiàn)在法蘭西才是天堂的一片凈土。杰克,快告訴我你所有打仗的事。是你帶的軍隊嗎?你到死都是上帝的戰(zhàn)將嗎?

杜諾瓦:我沒死。我的身體現(xiàn)在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沙托丹家中的床上睡覺呢,是你召喚來了我的靈魂。

貞德:你還在用我的方法打仗嗎,杰克?不是老樣子——在贖金上面討價還價,而是用少女的方法——豁上性命和死亡與敵人一較高下,內(nèi)心高尚又謙和,沒有怨恨,在上帝面前什么也不貪求,只祈求法蘭西和法國人的自由。你用的是我的這個方法嗎,杰克?

杜諾瓦:說實話,無論什么辦法,只要能打勝仗就行??墒悄艽騽僬痰目偸悄愕霓k法。我真是佩服你,小丫頭。我曾經(jīng)給復(fù)審你的新法庭寫過一份言辭懇切的信為你平反?;蛟S我不應(yīng)該讓教士們燒死你,可是我那時候正在忙著打仗,而且這又是教會的事情,不歸我管。反正就算咱倆都被燒死了也沒有什么用,對不對?

古雄:切!只會把所有的過錯都推給我們這些教士。我現(xiàn)在先不談功過,告訴你一句話:來拯救這個世界的,既不是教士也不是士兵,而是上帝和他的圣徒們。人間的教會把這個女人扔進了火堆,可是即使她在烈火中的時候,那白色的火焰也會變成天上教會的神圣光輝。三刻的鐘聲敲響,傳來了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哼唱即興小曲的聲音。

“大碗美酒端出來,

滿桌的臘肉擺出來。

白胡子圣人裝正派,

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擺,

哎喲喲!我的小乖乖!”

一個兇神惡煞的英國士兵從帷帳中出來,大步走到杜諾瓦和貞德中間。

杜諾瓦:這個下流的歌謠是哪個渾蛋詩人教給你的?

士兵:沒有什么詩人。是我們行軍打仗的時候自己編的。我們又不是什么上流社會的人,也不是什么詩人歌手??梢哉f,歌謠是從老百姓的心坎里吼出來的:大碗美酒端出來,滿桌的臘肉擺出來。白胡子圣人裝正派,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擺,哎喲喲我的小乖乖——沒什么意思,可是你也知道,唱著這個歌,行軍打仗的時候有勁兒。女士們、先生們,我愿意為你們效勞。你剛才找圣人了?

貞德:你是圣人啊?

士兵:對呀,女士,從地獄里來的圣人。

杜諾瓦:圣人,地獄?

士兵:是呀,尊貴的長官,我今天放假。你知道的,每年都有這么一天。這是因為我做了件好事,給我的獎勵。

古雄:可憐的人!你一輩子就只做了這一件好事嗎?

士兵:這個我從來沒有記在心上——那件事太稀松平常了??伤麄儏s幫我記賬上了。

查理:是什么事?。?/p>

士兵:哎呀,這可能是你們聽過的最沒頭沒腦的一件事了。我——

貞德:(緩步走到床前,坐到查理旁邊,打斷他的話)他把兩根棍子綁到一起,送給了一個將要被扔進火堆的可憐姑娘。

士兵:對,是誰告訴你的?

貞德:先別管這個。如果你再見到她,你還認識嗎?

士兵:記不起來了。有那么多的姑娘,她們都想讓你記住,弄得好像世界上就只有她一個人似的。不過這個姑娘肯定是個頂尖兒的人物,就因為她,我每年才能撈著放這一天假。所以,到十二點整為止,我就是圣人,愿為你們效勞,尊貴的先生們,漂亮的女士們。

查理:那十二點以后呢?

士兵:過了十二點,我就只能回到我該待的地方了。

貞德(站起來)回到那個地方!你!給少女十字架的那個人!

士兵:(為自己那個不像軍人的行為辯解)是啦,是她自己要的。他們都要把她燒死了,她也和你們一樣,有權(quán)擁有一個十字架。反正他們都有那么多了。那時候是她的,不是別人的葬禮。所以就算給她個十字架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貞德:我沒有怪罪你。我只是不能忍心看你在地獄里受苦。

士兵:(高興地)也沒受什么大不了的罪,女士。你想啊,更大的罪我都遭過,這個沒什么。

查理:什么!有什么比在地獄受的罪更大?。?/p>

士兵:我曾在法國的軍隊里當(dāng)過十五年的兵。地獄比那里強多了。

貞德舉高雙臂,表示對人類的絕望,然后她走到圣母像前尋求慰藉。

士兵:(繼續(xù)說道)——不管怎么樣,那里還挺適合我的。一開始還覺得放假像個下雨的禮拜天似的沒意思,現(xiàn)在我倒不是很介意了。他們告訴我,如果我愿意,想放多久的假都行。

查理:地獄的生活什么樣???

士兵:你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好,陛下。那里的生活快活極了,就像喝醉了似的,總是暈暈乎乎的,可是又不會惹麻煩也不用花錢。還有一大幫子了不起的大人物做伴兒:皇帝啊、教皇啊、國王啊——各種各樣的上等人。他們總是罵我說,不該給那個姑娘十字架,可是我才不管呢。我把他們痛罵了一頓,然后對他們說:“要是那個姑娘連他們都不如,不配有十字架,那她早就該下來陪你們啦!”這句話一下子把他們噎住了,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墒且材梦覜]轍,只能在那里氣得咬后牙槽,這就是地獄的規(guī)矩。我笑著走開,還唱著那個老掉牙的小曲兒:“大碗美酒端——”喂!誰在敲門?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長長的、柔和的敲門聲傳過來。

查理:請進。門開了,一個滿頭銀發(fā)、彎腰駝背、臉上掛著慈祥傻笑的老神父走了進來,他匆匆忙忙地向貞德走了過去。

新來的人:打擾了,尊貴的老爺們,女士們。但愿我沒有打擾到你們。本人是一個善良無害的英國老神父,以前是溫徹斯特紅衣大主教的特派隨軍神父,名為約翰·德·司托干巴,愿為各位效勞。(他仔細打量了眾人一會兒)你們剛才在說什么?不好意思,我有點耳背。還有,頭腦也不大靈光了。不過呢,好在我管得那個村子不算大,民風(fēng)也很淳樸。我知足了,知足了,他們很愛戴我,我也得為他們干點好事。我有一個很厲害的親戚,你們也知道,所以他們也遷就我。

貞德:可憐的老約翰!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德·司托干巴:我告訴我的教民,做事一定要當(dāng)心。我對他們說:“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能預(yù)先看到結(jié)果的話,那該多好呀!如果能提前看看,可能就不會那么想了。有時候預(yù)先看到的結(jié)果會讓人嚇一大跳——唉,真是嚇一大跳。”大家就會說:“說得對,神父,我們都知道你是好人,連個蒼蠅也不會傷害?!甭犃诉@個,我心里會好受很多。因為我不是個生性惡毒的人,這個你們都知道。

士兵:你說你是就是了?

德·司托干巴:罷了,你知道的,我曾經(jīng)做過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就是因為我之前不知道什么是殘忍。也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你了解的。那是個大事件,你必須得親眼看看??戳?,你就贖罪了,得救了。

古雄:難道我主基督受的難還不夠嗎?

德·司托干巴:不,不,不,不是那么回事。我在圖片上看過,在書上讀過,也被深深地感動過??墒嵌紱]有用,贖我罪的不是上帝,而是一個姑娘,一個我眼睜睜看著被燒死的姑娘。那個場面太可怕了,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事情??墒沁@件事也救了我。從那以后,我就重新做人了,雖然有的時候,我還會在思想上犯點小錯誤。

古雄:難不成為了拯救你們這些死腦筋的人,每個時代都得出一個受難而死的圣人嗎?

貞德:好了,他就算不對我殘忍,也會對別人殘忍。只要我死得有價值就行,是不是?

德·司托干巴:不是呀,我說的不是你。我眼神不好,看不清你的模樣,可是你不是那個姑娘,她已經(jīng)被燒成渣了——死了,死了。

劊子手:(從床后面的帷幔里走出來,隔著床,來到查理的右邊)她活得比你強多了,老家伙。她的心燒不化,也淹不死。我是我們這一行的高手,比巴黎的高手還要厲害,也比圖盧茲的高手強,可是我還是不能殺死少女。她還活著,無處不在,生氣勃勃。

沃里克伯爵:(從帷幔的另一邊沖出來,跑到了貞德的左邊)小姐,祝賀你恢復(fù)了名譽。我感覺我應(yīng)該向你道歉。

貞德:唉,不要再提這個事了,就讓它過去吧。

沃里克:(高興地)火刑事件是單純的政治事件,里面不牽扯任何的個人情感,我向你保證。

貞德:我不怨你,爵爺。

沃里克:那就好。多謝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如此好的教養(yǎng),真是難能可貴??墒俏冶仨氁蚰阍俅握\摯地道歉。事實證明,這些政治需要有時候會變成政治錯誤,而這次的事更是大錯特錯。雖然我們把你推上了火堆,可是你的精神卻打敗了我們。歷史會因為你而記住我,雖然涉及的部分會有點不光彩。

貞德:唉,或許有那么一點兒吧,你這個人還有點意思。

沃里克:但是,現(xiàn)在人們都尊稱你為圣女,這里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就像這位時來運轉(zhuǎn)的國王能夠加冕,也應(yīng)該感激你。

貞德:(轉(zhuǎn)過身去)我不感激任何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歸功于上帝賜予我的靈感??墒?,想不到,我竟然成了圣女!如果一個村姑被擺在圣凱瑟琳和圣瑪格麗特身邊,她們會怎么想?。?/p>

一個文書模樣的紳士突然出現(xiàn)在右邊的墻角,他身穿黑色雙排扣長禮服、黑色褲子,頭戴高帽,一副一九二零年的時裝打扮。在場所有的人都看著他,緊接著,都忍不住一下子笑出來。

紳士:為何發(fā)笑啊,先生們?

沃里克:祝賀你創(chuàng)造了一種最特立獨行的滑稽打扮。

紳士:我聽不明白你說什么。你們都穿著戲服,我穿的衣服才是正常的。

杜諾瓦:除了我們身上的皮膚外,所有的外衣都是戲服,不是嗎?

紳士:我再說一遍,我來這里有很重要的公務(wù)要辦,不是來和你們討論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他拿出一份文件,拿出一副公事公辦的生硬強調(diào))我奉命前來宣布:“貞德,即之前的少女。應(yīng)奧爾良主教之要求——”

貞德:(打岔道)?。∷麄冊趭W爾良還沒忘了我呢。

紳士:(加重語氣,以示對貞德無禮行為的不滿)——應(yīng)奧爾良主教之要求,現(xiàn)對其追授圣女稱號之申請進行審查——

貞德:(又一次插嘴)可是我從來沒有提什么要求啊。

紳士:(又一次加重語氣)——教會現(xiàn)已履行完所有常規(guī)程序,經(jīng)過審查,并批準賜予她“可敬”和“天佑”兩個神級之后——

貞德:(笑嘻嘻地)我——“可敬”?

紳士:——現(xiàn)進行最后宣告:該女既有英雄之氣概,又享上帝之天啟,特賜該女天佑之貞德及圣女之貞德稱號,且得進天國,永享供奉。

貞德:(喜不自勝)圣女貞德!

紳士:又因五月三十日為此上帝愛女忌日,特規(guī)定,所有天主教教堂每年此日應(yīng)設(shè)特別禮拜儀式,以示緬懷。并準許為其特設(shè)教堂,祭壇之上可安放此女雕像。凡天主教徒向其跪拜、祈禱,應(yīng)由其轉(zhuǎn)奏上帝御座,以此認同其功績,贊揚其精神。

貞德:哎呀,這可使不得。下跪是圣女的事情。(她跪倒在地上,臉上還是笑嘻嘻的)

紳士:(把文件收好,退到了劊子手旁邊)一九二零年五月十六日,頒于梵蒂岡教廷。

杜諾瓦:(扶起貞德)親愛的圣女,燒死你花了一個半時辰,給你討回公道卻用了四個世紀。

德·司托干巴:先生,我曾是溫徹斯特紅衣大主教特派的隨軍神父——別人有的時候也叫他英國紅衣主教。如果能將圣女美麗的神像也安放一座在溫徹斯特大教堂的話,我和我的主人會感到莫大的欣慰。請問,可以嗎?

紳士:由于該教堂現(xiàn)在正在英國邪教手中,所以我無可奉告。

溫徹斯特大教堂中雕像的影像出現(xiàn)在窗戶上。

德·司托干巴:噢,看?。】窗?!溫徹斯特大教堂。

貞德:那個是我的雕像,是嗎?我以前就站得筆直。(影像消失)

紳士:我受法國當(dāng)局請求提醒你:在公共場所,圣女的雕像成倍增加,已對交通形成妨礙。我之所以這么說,也是出于對當(dāng)局的尊重和禮貌。可是我必須要代表教會說句話:與其他少女的馬相比,圣女的坐騎并不會對交通構(gòu)成更大的阻礙。

貞德:嗯!他們連我的馬都還記著呢,這一點我非常高興。(蘭斯大教堂前雕像的影響出現(xiàn)了)

貞德:那個可笑的小玩意兒也是我嗎?

查理:這個是你給我行加冕禮的蘭斯大教堂。那個肯定是你啊。

貞德:誰把我的劍弄斷了?我的劍從沒斷過啊。那是法蘭西之劍。

杜諾瓦:別去理會那個。劍能被修好。你的靈魂是完整的,你就是法蘭西之魂。

教堂影像淡去了。大主教和宗教法官分別出現(xiàn)在古雄的左右兩邊。

貞德:雖然我的這把劍沒有揮過一下,可是它還是會取得勝利。我的身體雖然被消滅了,可是靈魂卻見到了上帝。

古雄:(向她跪下)田間地頭的女孩贊頌?zāi)?,因為你讓她們抬起了雙眼,她們看到天堂就近在咫尺。

杜諾瓦:(向她跪下)瀕死的士兵贊頌?zāi)?,因為你是使他們免受報?yīng)的榮耀盾牌。

大主教:(向她跪下)教會的領(lǐng)袖們贊頌?zāi)悖驗槟阌米约旱纳阉麄儽患惫C瀆的信仰拯救了出來。

沃里克:(向她跪下)奸詐狡猾的大臣們贊頌?zāi)?,因為你把束縛他們靈魂的繩索,快刀斬亂麻地給劈開了。

德·司托干巴:(向她跪下)愚鈍的老頑固們贊頌?zāi)?,因為他們對你犯下的罪過已經(jīng)變成了祝福。

宗教法官:(向她跪下)被法律奴役和蒙蔽了雙眼的法官們贊頌?zāi)悖驗槟愫葱l(wèi)了世間人的清白和自由。

士兵:(向她跪下)地獄的壞人們贊頌?zāi)悖驗槟阕屗麄兛吹接肋h不會被撲滅的是圣火。

劊子手:(向她跪下)酷刑吏和劊子手贊頌?zāi)悖驗槟阕屗麄兛吹?,他們這雙手從未傷害過無辜的靈魂。

查理:(向她跪下)胸?zé)o大志的人們贊頌?zāi)?,因為你替他們扛起了他們?dān)負不起的英雄事業(yè)。

貞德:真糟糕,所有人都贊頌我!可是我懇請你們記住,我是一個圣女,一個能創(chuàng)造奇跡的圣女。那你們現(xiàn)在告訴我:我能死而復(fù)生嗎,我能變成一個活蹦亂跳的女人回到你們中間嗎?

突如其來的黑暗籠罩了整個屋子,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跳起來。這時只能看見床鋪和影子的輪廓。

貞德:什么!我是不是還得再上一次火堆?。侩y道誰也不想讓我復(fù)活嗎?

古雄:異端分子還是死了的好。世俗的眼睛分不出來誰是圣女誰是異端。還是放過他們吧。(他沿著來時的路出去了)

杜諾瓦:原諒我們吧,貞德,我們沒有你那樣的福分。我還是回去睡覺吧。(他也走了)

沃里克:我們對于自己的小小過失表示誠摯的抱歉,可是那是政治需要,難免有錯,但這種政治需要仍然不可避免,所以如果你宅心仁厚能夠原諒我——(他小心翼翼地偷偷走掉了)

大主教:你的復(fù)活并不能讓我成為你想要的那種人。我最多可以說,雖然我不能為你祝福,可是我希望我有一天可以進到你的極樂世界去。還有,就目前情況來看——(他走了)

宗教法官:我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生前也曾經(jīng)為你做過無罪辯護。可是就現(xiàn)在的情況看來,我還找不出任何可以撤銷宗教裁判所的理由。所以——(他走了)

德·司托干巴:噢,你還是別回來了,你不能回來。我得安安靜靜地離開。主啊,在我有生之年讓我過點安穩(wěn)日子吧?。ㄋ吡耍?/p>

紳士:在最近辦理的追授程序中,并沒有涉及你的復(fù)活問題。我必須回羅馬等待最新的指使。(他彎腰行禮,退下去)

劊子手:作為我們這一行的高手,我必須要考慮這行當(dāng)?shù)睦鎲栴}。還有,畢竟我的首要責(zé)任是養(yǎng)活老婆孩子,我得花時間好好想想這個問題。(他走了)

查理:可憐的貞德!他們都一個個離你而去了,只有這個兵痞還在這兒,可是一到十二點,他也得回地獄去。我能做什么呢?我只能和杰克·杜諾瓦一樣,上床睡我的覺。(他上床睡了)

貞德:(傷心地)晚安,查理。

查理:(在枕頭上咕噥著)晚安。(他睡著了。黑暗籠罩了床鋪)

貞德:(對士兵說)你,是我唯一能信賴的人了?你怎么來安慰你的圣女貞德呢?

士兵:哎呀,國王、將軍、主教、法官等這群家伙算什么???他們能看你在戰(zhàn)壕里流血犧牲,卻棄你于不顧。還有,你看他們現(xiàn)在神氣活現(xiàn),趾高氣揚,可總有一天還得到下面陪我。我還想說,不管你怎么想,你一點也不比他們低賤——說不定還比他們強呢。(越說越來勁,準備來個長篇大論)你想啊,事情是這樣的。如果——(午夜頭聲鐘響從遠處緩緩地傳來)對不起,我有急事——(躡手躡腳地走掉了)

最后一束殘留的光聚集成刺眼的白光,照到貞德身上。整點的鐘聲不斷傳來。

貞德:啊,創(chuàng)造這美麗世界的上帝啊,要多久才能容下我這個圣徒呢?要多久呢,主啊,還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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