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詞
致
最可敬的約翰·諾曼比侯爵、馬爾格雷夫伯爵,
以及最高貴的嘉德勛章騎士
評《埃涅阿斯紀》
約翰·德萊頓
一首這樣的史詩,無疑是表現(xiàn)人類靈魂的最偉大的工程。它的目的是塑造完美的英雄形象。這一目的表現(xiàn)在詩中,雖然只是一種啟示,卻足以使人開心:因為它是統(tǒng)一的、一致的、偉大的。即使那些編織其中的最小、最微不足道的事件也是為了實現(xiàn)主要目的而存在的必要部分,或使其更容易發(fā)展。它們?nèi)绱吮匾?,以致如果沒有它們,詩就不完美了,不方便人閱讀了。那么人們就無法找到現(xiàn)在的這種閱讀的樂趣了。
詩行構(gòu)建嚴密,沒有留下任何空白。即使空隙中所填之詞也不是廢物(這容易成為一種腐蝕破壞的力量),而是磚石。它們或許細碎,卻擁有同樣的風格,對空隙的填補也甚是恰當。即使是最細小的部分也有史詩的品格,所有敘事都如此莊重、高貴和高尚,完全沒有濫竽充數(shù)的東西。不像阿里奧斯托和其他人在他們的詩歌中插入的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閑談,把人帶入另一種樂趣而偏離了史詩的初衷。前者提升了靈魂,將其內(nèi)化成美德;后者降低了靈魂,將其轉(zhuǎn)變?yōu)閻毫暋G罢邎?zhí)著于詩的目的,為了完成作品,緊貼主題、兢兢業(yè)業(yè)、字斟句酌;后者步伐懈怠、偏離軌道,就像一個俠客被困在施了魔法的城堡里,不能繼續(xù)追尋他原定的事業(yè)。比如斯塔提烏斯
努力向維吉爾學習;比如維吉爾也曾經(jīng)努力地學習荷馬。希臘人舉了兩個羅馬人的例子:在為慶祝普特洛克勒斯葬禮的游戲中,維吉爾模仿了荷馬,同時也改變了游戲的形式。而希臘詩人和拉丁詩人均從這一主題中選取場景。雖然承認事實,但并不是為了從中提升,而是為了裝飾,或至少,為了方便。大家可以注意到,斯塔提烏斯,在整首詩中所想要的是行動和決斷,而不是停留。他本可能因為卡帕紐斯、提丟斯,或他的七個守護神中的其他人的死(這些人都是英雄),或者更恰當?shù)卣f,因為兩個兄弟的悲劇結(jié)局——城池被圍,繼任者草草為他們舉行了葬禮——而留下來。詩人在第一、第二章節(jié)之間曾寫到過他背離方向,如有預謀地犯過錯。因為他曾殺死一個皇族的嬰兒,其手段毒如蛇蝎(作者也認同其邪惡)。而他的目的是死去的人的榮譽,或者說是為自己謀取榮譽?,F(xiàn)在,如果這個無辜的人和他的底比斯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如果他推進或阻礙了城池的攻占,詩人可能會找到一些遺憾的借口,使讀者不能早早目睹注定的圍困。這樣一來,詩人筆下的卡帕紐斯就拘泥于他的兩個不朽的前任,而他的成功就取決于他的事業(yè)了。
如果說,當今的經(jīng)濟須關(guān)注這首史詩,哪怕是最細枝末節(jié)處。這對一個普通讀者而言,似乎也是偏離了主體,因其本身似乎就是獨立的;然而它的靈魂對于整個世界而言,卻是有本質(zhì)上的巨大的優(yōu)勢,它能教化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使人對歷史更為熟悉,還可豐富人對觀察生活的感觸。如此,難到還不足以將這偉大的著作告知天下嗎?因此在這兒,我想快速地談幾點有關(guān)效仿自然的眾多規(guī)則中的幾個——我不會講嚴格的方法。這些規(guī)則是亞里士多德從荷馬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中得到的,并將其運用到了戲劇中;此外,他還觀察齊魯、歐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戲劇被搬上影院的過程,從中學習,得出了舞臺劇源于史詩的觀點。敘事,毫無疑問,先于表演,并為其制定了規(guī)則;先前藝術(shù)的呈現(xiàn),隨著時間的推進,被優(yōu)雅地通過視覺和聽覺展示出來。荷馬的史詩中適合舞臺演出的章節(jié),被放大成為一個個劇幕。編劇們從史詩中抽離出四肢,然后擴充為整個身體。詩人縮略了的,他們加以放大。從一個赫拉克勒斯,他們可以將其變?yōu)橐粋€無限小的侏儒。而且,他們還為所有的東西賦予了人的靈魂。從荷馬,他們偉大的創(chuàng)造者那兒,獲得了眾多具體的神。起初,這些想法只是閃過腦海,最終卻變得成熟起來。荷馬雖沒有使這些人物形象動畫化,但他們的形象和思想?yún)s是源自他。他的統(tǒng)一的、一致的、偉大的工程被編劇們根據(jù)戲劇的需要,部分地選取運用。若是荷馬還在,必定會告訴那些編?。核麄兊倪x段太少了;一幕劇中的故事太單調(diào)了;重要的是,他們編選過的戲劇,指南作用受到了限制,被他們限制在了自然或人為的一天之中。因此,他會教他們?nèi)绾螌⑺s小了的放大,以及按照同樣的規(guī)則,如何將放大了的縮小。悲劇是人類生活的縮影,史詩是未經(jīng)刪減的初稿。說到這兒,我得打住了,我的閣下,因為我剛意識到我?guī)缀跖艿絼e的主題上長篇大論了。我是想證明并沒有絕對的必要性將舞臺演出按照以前的慣例,限制在24小時之內(nèi)。這一點是亞里士多德主張的,而希臘的舞臺劇確實也是這么實行的。但我以為,對于一些太長的戲劇,在某些情況下,是可以允許更長的演出時間的,特別是對英國的戲劇來說,因為它們比法國的戲劇需要在事件上有更多的變化和曲折。高乃依本人經(jīng)過長期實踐后逐漸得出,古人規(guī)定的時間太短,不足以編排和完成一個偉大的演出。而更好的機制是打破原有的限制,將時間延長以免省略了美好的部分。激發(fā)激情,然后使其冷靜,凈化心靈,使其擺脫傲慢,并以人類的悲劇往往跟隨在輝煌之后為佐證。簡而言之,即放棄傲慢之心,引進同情之心,這就是悲劇的巨大作用。我不得不承認,如果兩者相結(jié)合,其偉大將和此前的自大一樣真實。但習慣會在三個小時的警告后就被認可了嗎?頑疾會突然治愈嗎?江湖騙子可能會承諾那樣的神效,但一個有經(jīng)驗的醫(yī)師是不會那么干的。史詩也不是匆匆寫就的,它是慢慢完成的。它所帶來的變化可能是潛移默化,慢慢發(fā)生的;但其療效絕對是更好的。悲劇的作用,如我之前所說,是來勢兇猛卻無法延續(xù)的。因此,如果要我回答,我會說悲劇更能引人注目,但劑量需要不斷地加大,所以我得嚴肅地說,一部史詩中的美德比許多悲劇加起來還要多。一個人謙卑了一天,而他的驕傲在第二天就回來了?;瘜W藥物更多地用于緩解疼痛而不是根治疾病,因為它的本質(zhì)就是給人以迅疾的感官刺激,而不是深入病根。我將用草本藥物比喻史詩,因為它含有更多的實質(zhì),它們依靠它們的質(zhì)量和重量起作用。亞里士多德將悲劇稱為更高貴的一個原因在于它是短效的指南,它的整個作用只在24小時內(nèi)。他還可以說蘑菇比桃子更好,因為它的作用在于一個晚上。如果物品不是太多,一個二輪戰(zhàn)車比一個大型機械好,因為繞著柱子走更節(jié)省空間。月亮是不是也比土星好,因為它一個周期不到30天,而土星接近30年。它們的周期都是和它們的數(shù)量級有關(guān)的,同樣地,運行快慢、時間也與其相關(guān),所以不足以用來證明誰更好,誰更完美。此外,有什么悲劇中包含的美德不是在史詩中的呢?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美德會有善報,惡德會有惡報——這些在戲劇中縮小了的部分,在史詩中才能更為明朗。史詩中英雄身上閃耀的品質(zhì),諸如,慷慨、堅定、耐心、虔誠以及所有詩人賦予他的美德,都是最初激發(fā)起我們贊美之情的所在。我們天性易于模仿我們欽佩的人,而重復的行為會形成一種習慣。如果英雄的主要品質(zhì)是邪惡的,比如像阿奇琉斯對復仇強烈而執(zhí)著的愿望,當然他的道德是有益的,又如我們得知在伊利亞特身上這種憤怒是有害的,那么這將給希臘民族帶來千倍的弊病。阿奇琉斯的勇氣是應該被模仿的,而他的傲慢,對將軍的不服從,對死去敵人的殘忍和冷酷,以及將自己的尸體送給自己的父親,這些都是不應被模仿的。我們在讀到這些行為的時候,對它們是痛恨的,而我們不會模仿我們痛恨的行為。詩人只是把它們展示給了我們,而這些就好比石頭和流沙,是應該避免的。
通過這個例子,評論家認為沒有必要將英雄所有的品質(zhì)都塑造成美好的。如果他們是一致的,就是詩意的美好: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這個人物具有完美的道德,十分美好,他的整個都值得我們模仿。這就是我們作者筆下的埃涅阿斯,是史詩中的完美形象,是畫家和雕塑家心目中的唯一形象,是真實人物無法展現(xiàn)的形象。這是神的美好品性賦予在了人的肉體之中。當阿奇琉斯被塑造成悲劇的角色,他就長上了疣,長上了痣,帶上了堅固的品質(zhì),那些在舞臺上表演出來的阿奇琉斯已不再是阿奇琉斯。因為他的創(chuàng)作者荷馬對他的描述,即使美德中略有缺失,也不失為一個完美的英雄。賀拉斯在荷馬之后,將其重塑,并搬上舞臺,賦予了他很多缺陷。因此,這些英雄形象要么在史詩中完美無缺,要么在戲劇中有眾多缺陷??傊?,我們要知道,決定優(yōu)點的原因是,史詩是源于性格品質(zhì),悲劇是源自沖動熱情。而熱情,如我之前所言,是猛烈的,像急性瘟熱需要強烈迅速的藥物治療。而思維習慣的形成就像慢性疾病,需要逐漸地改變,從根本上治愈。這其中,大排泄雖然有時是必要的,但良好的飲食、純凈的空氣以及適當?shù)倪\動則是更為重要的部分。按照這種觀點解釋,詩歌的兩種呈現(xiàn)方式都是為了彼此適當?shù)哪康?。舞臺劇更為活潑;史詩則需要更多的閑適之情,但在需要時也可以活潑;而戲劇設計的對話是從中選取的更為活潑的部分。一個像金雞納樹皮,給我們一個及時的療效,緩解我們一時的疼痛;而另一個根治了大瘟熱,給了我們一個健康的習慣。太陽照亮以及鼓舞了我們,驅(qū)散大霧,用它的白晝之光溫暖著大地,但玉米的播種、成長、成熟以及收獲使用則是隨著時間、在適當?shù)募竟?jié)進行的。我向參與這項偉大事業(yè)的人致敬,對演員們的崇高致敬,對投身這兩首詩的所有的人員致敬。但悲劇還是從史詩中借用的,而所有借用的東西都不如原有的尊貴,因為它們?nèi)狈ψ约旱臇|西。果真如此,一個君主可以借出他的主權(quán),但借用這一行為卻使得王權(quán)降格了,因為他想要,君主提供給他了而已。假設戲劇中或詩人創(chuàng)作的人物是難以置信的,而英雄史詩給了他一個創(chuàng)作的范例,因為那才是起源,如荷馬是舞臺劇的鼻祖。我不知道有哪一個優(yōu)勢可以使得悲劇夸耀于英雄詩之上,無論是從視圖、閱讀、壁櫥里的展示還是戲院方面來看。這是史詩一個無法匹敵的卓越、其特權(quán)的主要分支,甚至請允許我這樣說,不帶任何偏袒地說,這里的演員分享著詩人的贊美。閣下知道,一些現(xiàn)代的悲劇,在舞臺上十分美好,但我相信你不會讀它們。特立馮,一個書商,給我抱怨說,這些作品在他的書店里根本無人問津。戲劇中繁榮的詩人在尋常小巷中趨于沉寂;不僅如此,那些看過聽過他欣欣然放肆言行的人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好詩人了。它們就像一種莊嚴的浮夸,崇高的童心。只有大自然可以給人一個真誠的快樂,不是模仿,不是怪誕的圖畫,不是一個長著魚尾的美麗女人。
我還可以補充說,很多詩作,在閱讀時,不僅愉悅,而且真是很美;但當其出現(xiàn)在舞臺上時,可能就顯得荒謬了;而這不僅是因為賀拉斯謂之的詩的精妙在斯庫拉、安提法忒斯以及卡魯伯底絲的轉(zhuǎn)換中不能以歌劇的形式呈現(xiàn),還因為阿奇琉斯和埃涅阿斯的力量如果由我們矮小的人物在舞臺上演出就會顯得滑稽可笑。我們可以相信他們擊潰了軍隊,在荷馬史詩中也好,在維吉爾史詩中也好,但戲劇中的《新赫拉克勒斯毀約》是個例外。我努力不再多舉那些不能或不應該在舞臺上呈現(xiàn)的詩作,因為我擬在這一論題上所說的已經(jīng)遠遠超出我的本意了,而且我也應該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爭端。如果說這是我第一次在這一爭論上表明我的觀點,我請求重視史詩的卓越之處,因為在翻譯維吉爾的史詩時,我感到十分艱辛。盡管我自己也寫悲劇,但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維護過這兩位史詩大師的權(quán)利了,贊成對抗戲劇的不利之處,全然沒有考慮過自己正在從事的職業(yè)。我把我的觀點交付給您來評判,因為您是我所知最有資格來決定這爭論的人。您來指導這項事業(yè)吧,我的閣下,本不需要我來展開這一話題的。您的《散文詩集》發(fā)表時沒有署名,我剛讀時,并不知道是您的書,但我讀了一遍又一遍,帶著滿腔的欣喜之情,獲益良多。我不是在奉承您,也不是想因此使自己顯得更加崇高,也沒有絲毫的妒忌。我并不愿意別人教我應該怎么寫史詩,應該怎么構(gòu)思、設計悲劇,寫出更好的詩行,或者加入更多的評論,我自己也教不了別人。一個有天賦的詩人,在成長的過程中研習詩歌的基本定律,可能會從同輩那里獲取很多的靈感;但要他贊揚他們,卻是極為勉強的。
比起意愿,他更有責任承認這一點,但在他的贊揚中會有一絲怨念:我承認我從這本論文集中學到了東西,我承認我想獲得知識。坐在長凳上的法官可能會出于好意,或至少出于興趣,鼓勵一個孱弱的律師陳述原告的起訴,但卻不愿意贊揚他的兄弟——一個高等律師在公開審問時的陳詞,特別是當其控制了他的法律,揭露他對被賦予的神職的疏忽。我必須承認,我給了不知道的作者以他應得的評價,但誰能為我和為剩下聽說我讀過這首詩的詩人評價呢?我們是否本不應該力爭將自己的名字寫在扉頁之上呢?也許我們太贊揚推崇它了,以至于我們忘記了責難。我們天生討厭不署名的評論家,就像女性不喜歡諷刺作家一樣,因為我們好像在黑暗中被咬了,而不知道拳頭應該向何處回擊。但偉大的閣下總能力排眾議,找到出路。我喝彩不是因為禮貌,而是出于喜歡;而一些人也可以作證,我能有幸與這樣一位人交談,而且這么多年來幾乎是天天交談,是需要雄心壯志的。如果我有意欺瞞您,上帝會知道的。如果您要強索一個贊美,我將真心地說,就是我認識了您。沒有什么比贊美一個久已存在的恩人更容易了。如果我的贊美是合理的,世界將同意我的贊美;如果我的贊美有溢美之嫌,世界將原諒它是一個感激的逢迎。但匿名送給我又強迫我評論,這是違背我興趣的,是不完全公平的。讓我評論,好像政治;掩藏您的品質(zhì),可能您知道您作品的成功之處,但又擔心一般的贊美都是源于您的美德,而非文章。這樣,就像阿佩利斯了,站在您的維納斯身后藏起來,聽來來往往的人的贊美;這樣受到贊美的就是作品,而不是作者了。我在想這是不是您人生中最有趣的冒險之一呢?
在有關(guān)史詩和戲劇的偏好問題上,我已經(jīng)讓閣下費神看了我太多的贅述,但還沒有正式回答亞里士多德提出的任何一個問題,也沒有和達西爾提出的極好的意見達成一致。但我想,在沒看這本書之前,我可能已經(jīng)涉及了一些反對的意見;而給閣下的這封信,我不想讓它變成一篇有關(guān)英雄史詩的論文,而想讓它成為一篇輕松的書信,多多少少談到那一話題就好,效仿賀拉斯第二本書寫給奧古斯都的第一封書信,以及寫給皮索斯的書信,我們把它們稱為詩之藝術(shù)。在兩封書信中,無論斯卡里格,這位鼻祖,還是海因修斯稱看到了賀拉斯遵循的某種方法,或是他們認為他們看到了某種方法,我是什么痕跡也沒看出來。我曾拿起這本書,又放下,只要開心,就反反復復研究;在前序獻詞的整個過程中,我都將保持這種松散的陳述筆調(diào)。在開始的部分,我可能旁征博引說了些其他的,但都是有關(guān)這一話題,談論史詩的偉大優(yōu)秀之處,也表達我在翻譯過程中所遇到的困難。因此,我將史詩和悲劇進行對比不能說是離題,因為從各個方面來說,歸結(jié)起來而言,兩者都是人類智慧的偉大結(jié)晶。
同時,我斗膽借用一下已被別人說過的話來給出這個推論,即有關(guān)英雄史詩的評論太少,而且多數(shù)不是古今大家的評論,它們受到的贊揚還不及它們的部分和那些無足輕重的某些章節(jié)多。
這么多年來只有一部偉大的《伊利亞特》,一部《埃涅阿斯紀》。隔了很久才又出現(xiàn)了一部《被解放的耶路撒冷》。我不是想說時間隔得太久,而是說卓越程度。在這三個人出現(xiàn)以后,一些宮務大臣可以升遷了,一些權(quán)威的評論家可以有事兒可做了,可以避免大批烏七八糟的小詩人了。這些小詩人迫切地希望可以得到認同,而全然不顧質(zhì)量。馬維斯就不會用他的——
福耳圖那·普里阿摩斯駕駛著高貴的小獨木船來打擾您,讓您耳根不凈了。
這純粹是浮夸,煙霧比火光多。就好像賀拉斯會從后面跟你講話,不從前方來逼迫你;普爾西、博博亞爾多和阿里奧斯托會叫道:“給意大利的詩人留一席之地吧,給維吉爾的后代一個公正的交代?!毙薜朗恐媸ヂ芬姿?、斯扣底利會以他的阿拉克里喊道:“為神圣的國王和野蠻的征服留點兒余地吧?!鄙称仗m疾呼他的女仆不應同海倫和拉維尼亞平起平坐;斯賓塞為他的《仙后》做了一個更好的請愿,使其行動成功了,或成功了一次;彌爾頓沒有選取魔鬼做他的英雄,而是選擇了亞當;巨人成功阻止了騎士,將他驅(qū)逐出自己的領(lǐng)地,讓他和他的女郎在世界上漫無目的地飄蕩。舉了這么多例子,我就不再提英國的詩歌了。如果他們值得贊揚,我會給他們我該給予的贊揚,但他們并不在我提到的這三個人之列,沒有像他們那么實至名歸。
在我結(jié)束史詩和悲劇的比較之前,我想再重申一下我對于前者優(yōu)于后者的評論,史詩至少在一點上是有優(yōu)勢的,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塞格雷在翻譯《埃涅阿斯紀》的序言中提到的,還是博敘講的,我記不清了,不過這個不重要了。史詩的風格比,或者說應該比戲劇更高貴。這一點評論是十分正確的,原因我已經(jīng)講過了。悲劇的創(chuàng)作依靠的是熱情,體現(xiàn)在對話,這兩者都不喜用過多的暗喻,而這卻恰恰是敘事詩喜歡的。一個詩人在舞臺上不能講得太過直白,因為詩的語言是超凡脫俗的;如果不是夢幻的陳述,就失去了意義;但閱讀的過程中,我們可以慢慢品味。如果一個作者用大膽的表達描述了一個甚美的場景,我們一開始沒有完全理解,我們可以慢慢地思索品讀直到我們找到其中的妙處和卓越。這和我之前所說治療身體的疾病是一個道理,要循序漸進。但大排泄的過程必須立即見效,不然就失去了療效,至少在當前這一次中,而不應當不斷加大劑量。我們要趁熱打鐵,但拋光的過程則需要潛心靜氣。因此,我的閣下,請您諒解我的健忘;史詩和悲劇各有所長,但誰更勝一籌并沒有定出,這需由您來決定,看對于人類而言,是逐漸糾正他們的習慣禮儀更重要,還是急速根除傲慢和鐵石心腸更重要。
我現(xiàn)在得回歸到我當前的主題上來了,別再想著在海外進行更多的戰(zhàn)爭了,就像漢尼拔,我現(xiàn)在要被召回保衛(wèi)自己的國家了。維吉爾遭到了很多人的攻擊,攻擊他的人可說是結(jié)成了一個陣營;而我現(xiàn)在得盡我所能來為他辯護。但他們主要的抨擊是針對他的道德,以及史詩情節(jié)發(fā)展的時間太長,還包括對英雄角色形象和品質(zhì)的反對。其他的我就略去不講了,權(quán)當作對文法學者的吹毛求疵。或者最壞,一個偉人用筆時一時疏忽在紙上斜畫了幾筆;又或者當成一部偉大詩歌微不足道的瑕疵,詩人在世時無暇顧及的小缺點罷了。墨高庇對古人可能提出的質(zhì)疑進行過回答;我最近讀過的一些書,如塔內(nèi)吉·勒費爾夫、瓦盧瓦王朝,還有其他一個我叫不出名字,上面也有類似的回答,但全是些不足取的沒有多大意義的回答。它們開篇都談了他的詩歌的道德性,這一點我在別處已經(jīng)談到過,現(xiàn)在仍需要再提一下,肯定不會如荷馬的那么高貴。讓我們都公正地講,我也不想讓自己前后矛盾,我可以說的是,維吉爾史詩的作用之于他那個時代的羅馬人是和荷馬之于被認為其生活和繁榮過的那個時代的希臘人是一樣的。荷馬的道德準繩是敦促聯(lián)盟的必要性,理解在聯(lián)邦和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各位王子要團結(jié)才能締造一個強大的帝國;同時他還強調(diào)軍隊的紀律性,聯(lián)合部隊中的幾個主要首領(lǐng)要服從最高司令。為了向希臘人灌輸這一道理,他闡釋了盟友營地中因不和帶來的毀滅性結(jié)果,以及最高首領(lǐng)與手下的主要首領(lǐng)產(chǎn)生爭端所導致的后果。阿伽門農(nóng)提出挑釁,阿奇琉斯以怨報怨。雙方在爭端中都是有錯的,因此雙方都會受到懲罰;侵略者在不利的條件下也會向低于自己的一方被迫提出和平訴求;背棄者拒絕原諒,他的固執(zhí)會以友誼為代價。這就是憤怒的自然償還,一個人的憤怒最終會傷害到自己,而且傷得最深。憤怒越盛,開解得越少;只有憤怒本身存活了下來。同時,希臘軍隊在損失中再次受損,而其中一半要歸結(jié)于復仇和討還的害處:
國王有過,人民受罰。
正如詩人在第一部分中所舉的例子,分裂不和帶來了惡果,而調(diào)停之后,團結(jié)帶來了好運。赫克托爾一死,特洛亞就衰亡了。而荷馬,很可能是因為生活在中世紀君主制向希臘帝國的過渡時期,他的國人微弱力量的聯(lián)合不足以抵制不斷入侵的敵軍以維護他們的自由。這就是荷馬的道德,是所有批評家認為比維吉爾史詩更高貴的地方。但那并不適用于這位羅馬詩人所生活的時代。要是維吉爾處在恩尼烏斯的時代,對西庇阿陳詞,那么他也可能用同樣的道德了,而不像現(xiàn)在這一個了。對于那時的羅馬人而言,他們的危險源于迦太基王國,就像希臘人當時面臨著亞述人和中世紀君主制一樣。而我們要把他的寫作的背景納入考量,他所處的時代正是舊王朝顛覆,奧克塔維安領(lǐng)導建立了新王朝,或者說是羅馬人一致同意用軍隊和武力建立了新王朝。聯(lián)邦從馬略和蘇拉挑起的內(nèi)戰(zhàn)中元氣大傷,而平民百姓從中幾乎掙脫了貴族的枷鎖。馬略和蘇拉,就像暴民的首領(lǐng),表面上代表大眾的利益,反對壓迫者,尋求自由;實際上是為了自己的復仇,不受法律的制約,報復他們的私敵。而蘇拉,推倒了對方的首領(lǐng),但也不過是把自由和改革掛在嘴邊。對于宗教事業(yè),只是一個現(xiàn)代的反抗動機,是基督教神職人員為了改造異教徒的發(fā)明??梢钥隙ǖ卣f,蘇拉,無論他怎樣宣稱,他帶給羅馬人的益處并不比在他之前的馬略多;他所做的不過是犧牲了更多的生命,從敵人那兒攫取了財產(chǎn),滿足了支持他獲得權(quán)力的人。這就是這兩個陣營所做的革新。參議院和眾議院是政府的兩大基礎(chǔ),其中一方的勝利總是以另一方為代價,因此在這之上的建筑必定會衰亡。而暴政的產(chǎn)生必定是建立在這兩者的毀滅之上。如此就需要進行法律基礎(chǔ)和憲法的修正。就像一個身體健康的人住進醫(yī)生的房子,被他的房東——醫(yī)生,好說歹說錯服了藥,當他一死,受益的必定是醫(yī)生?!拔曳堑乳e”——在蘇拉的墓志銘上寫道,“但在這里我會更好。”
在這兩個篡位者死了以后,聯(lián)邦似乎開始恢復,有段時間還略有抬頭。但這件事始終是一個癆疾,需要長期的將養(yǎng)。龐培、克拉蘇、愷撒嘗到了獨斷專權(quán)的甜頭,每一個都成為另一個發(fā)展的跳板,建立了虛假的友誼。是他們分裂了帝國,都要為此承擔責任。他們都被認為是那個時代的有公德心的人,但他們其實是關(guān)注自己利益的愛國者。聯(lián)邦在這些管理者的經(jīng)營下,表面看起來光鮮亮麗,他們講大話,但實際上是在浪費國家的命脈。閣下,請原諒我重復這些您已知道的信息??死K死后,龐培發(fā)現(xiàn)自己被愷撒欺瞞,于是與其關(guān)系破裂,在參議院打壓他,并頒布了很多對他不公的法令。受傷的愷撒無力對抗貴族派系,因為貴族那時是最至高無上的(他屬于瑪麗一族),因此他只能訴諸武力,但他的反抗是針對龐培的,不是針對自己的國家。國家的憲法在他的眼里是神圣的,不會因為個人的錯誤而被濫用。他最終獲勝了,上帝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愷撒變成了一個幸運的君主,被冠上了永久獨裁者的頭銜。他被自己的兒子謀殺,對于他的兒子我是不敢評論,也不敢公開議論的(盡管但丁在他的煉獄里曾把布魯特斯和卡西烏斯以及加略人猶大一起,放入了魔鬼的口中)。
因此羅馬人是十分容易被騙的。在一個世紀內(nèi),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奴役,而且還是在同一種改革的借口之下。最后,腓立比的兩場戰(zhàn)役給了自由決定性的一擊。不久以后,聯(lián)邦被屋大維依靠管理和運氣變成了一個君主國。有一點不可否認,即專制政權(quán)落入其他人手中,不會比兩次落入愷撒手中更好。閣下很清楚維吉爾對于后者的評價:他在一旁看見了聯(lián)邦資源匱乏導致的沒落;領(lǐng)導階級被破壞了;新建立的參議院退化了,或者說腐化了,他們安插自己的心腹,擔心被排擠。而我可以十分確信地說,我們偉大的作者(正如常言所說,有良好判斷力的人一般都比較誠實),心中仍然懷揣著共和國的信念。
虔誠,乃卡托賦予他們的義務。
我將引用《埃涅阿斯紀》第八卷中的一行來佐證我的觀點,此外我就不需要其他論據(jù)了。
如果他沒有好好研究他主人的脾氣,那么即使換一個王子,他也會走向毀滅。
但奧古斯都沒有不滿,至少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加圖在他自己的詩——《極樂世界》中這么寫道:讓我們訂立這樣的法律,讓圣潔的靈魂有權(quán)和污濁之流分開。一開始,羅馬的皇帝是選舉的,政府也一定要有參議院才能運行。羅木路斯不是世襲的王子,但他死后,還是因為生前為人類所做的貢獻受到了神圣的榮譽,因此可以說是他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一個神。而塔克文因為公然的暴政和管理不善,而最終被正義驅(qū)逐。這就是選舉君主的背景。不是想管閑事,只是想陳述一下我自己的觀點,我認為蒙田的觀點,所謂正直的人應當對政府的形式滿意,對現(xiàn)存的根本憲法滿意,是他從他的先輩那兒得來的,是根據(jù)他出生的國家得來的。盡管他一邊大膽地聲稱,如果他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地,他會選擇威尼斯。這個地方,我倒不是喜歡。原因有很多。我寧愿成為一個英國人。
但是,從冗長的閑談回到正題,我認為維吉爾對他生活的時代背景進行過成熟的權(quán)衡。即完全的自由是無法重新獲得的;當前的解決方案會在同一族系或是在采用此方案的機構(gòu)中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他會保留父輩從征服占領(lǐng)中獲得的財產(chǎn),而同時也會從中受益被人尊敬和愛戴;征服者雖不是善類,但卻為其創(chuàng)造了最好的;和平的藝術(shù)是因為他而繁榮起來的;如果人人都能安靜,就人人都會快樂;盡管現(xiàn)在他握有重權(quán),掌控一切,但很大一部分的權(quán)力是和參議院共享的;他可能被選入聯(lián)邦傳統(tǒng)事務處理室,然后被從中衍生出來的權(quán)力所管制,時不時地休會,和以前一樣,面臨被公眾意見解雇的危險。他行使他的職權(quán)是為了公眾利益而不是為了自己從事這項偉大事業(yè)的樂趣,如我所說,詩人考慮并總結(jié)過,如此管理是出于國家的利益。他還向人們灌輸,要用敬意來對待王子;并靠著這種敬意來表明他們對他的服從,而這種服從可以使他們開心。這就是他的神圣詩歌的道德。詩人誠實,對國王尊敬,并從國王那兒獲得一種神圣的精神,再把這種尊敬的一部分反射到羅馬人民身上。而這些羅馬人起源于特洛亞。這一點不僅對當代,而且似乎對子孫后代都是有利且必要的。羅馬人是特洛亞的后裔,朱利葉斯·愷撒是朱利葉斯·埃涅阿斯之子。這種已被認可了的觀點對維吉爾而言已經(jīng)足夠了。盡管也許他自己不這么認為,反而以為埃涅阿斯曾在意大利居住過;但這已經(jīng)被波查特斯明明白白地證明了。而荷馬認為朱庇特決心將王權(quán)變?yōu)橛砂D⑺挂患沂酪u,但他沒有提到朱庇特會領(lǐng)導殖民地變?yōu)榱硪粋€國家并居住下來。因為羅馬人十分重視特洛亞人是自己祖先這一事實,因此我不必再證明這一點了。即便是愷撒大帝留下的封印,盡管我們知道是在他死后才刻出來,作為他神化了的標志,我們依然會說這是一個古物,因為上面印著金星的標志。盡管埃涅阿斯的作者臨終遺命是將作品焚毀,因為不夠完善,但奧古斯都強烈要求要保存它。我不得不懷疑其中一個原因是作品對于奧古斯都而言有一種使命感和榮譽感。因為在這之中,奧古斯都神圣的祖輩被詩行歌頌了,被貼上了不朽的標簽,而他是不允許這樣的詩行遺失的。
即便是偉大的羅馬家族在那個時代的繁榮,也不僅只是因為君主的庇佑,也還有他的庇佑。閣下知道他在作為軍艦的船長和戰(zhàn)爭中的首領(lǐng)時,是用什么演講提到他們的。即使是一些意大利族裔也沒忘了提及。這些都是散落在整本埃涅阿斯中的星星。但在第五卷中,有整體的講述。而且在翻譯過程中,我不禁注意到,他對一些家族特別喜愛,以詩中英雄的身份給了他們更多的榮譽和獎勵,如在葬禮上,用游戲來紀念安奇塞斯的光榮。我就不再強調(diào)他們的名字了。在我的頭腦之中還形成了另一種對應的觀點,即那些在詩中沒有獲得嘉獎的族系曾激怒過詩人,或者曾使奧古斯都丟過顏面。這是詩人的詩性在復仇。正如賀拉斯所言的,他們是本性急躁的詩人。當一個詩人被完全惹怒了,他將為自己尋找正義并不顧要付出多少代價。盡管我不能從其他評論家那兒找到相同的觀點,但我不認為這只是我的臆想,因為詩人至少自己是可以評價另一個詩人的。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之前已經(jīng)暗示過了,所有羅馬人都得到了維吉爾的庇佑,因為維吉爾說他們是特洛亞人的后裔,這個祖先對他們有著極大的影響。我們和法國人有相同的幽默:他們?nèi)粽J為他們是誰的后裔,我會說是赫克托爾;而我們英國人的祖先是埃涅阿斯,我們由他命名,從他那兒成長。如果斯賓塞還在,肯定會十分喜歡這個觀點。因為他的亞瑟王子,或者他稱作其他什么的,是一個特洛亞人。所以,荷馬的英雄是一個希臘人,維吉爾的是一個羅馬人,塔索的是一個意大利人。
我有點越界了,已經(jīng)偏離了我道德引導的軌道。不過,如果閣下不反感,我就十分安全。
迄今為止,我認為我已為作者進行了辯護。但是,正如奧古斯都仍沉浸在埃涅阿斯的身份問題中(有關(guān)這一點我會在談到詩人賦予英雄的品行時再做說明),我必須準備好這一議題,說明他如何對王子和人民進行了巧妙的調(diào)停,讓雙方都不生氣而又對雙方都有好處。這是一個智慧且誠實之人品質(zhì)的一方面,借此也可以證明朝臣是可以不無賴的。我仍將繼續(xù)講我的思想,將其作為一個自由的話題。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風格。盡管這些可能不是荷蘭評論家會講的東西,也不是法國人敢講的東西。我已經(jīng)跟閣下陳述了我對維吉爾的看法,他不是一個武斷的人。他對自己的主上盡心盡職,提供良好的建議,教他如何在新的君主政體下恪守本分,如何贏得臣民的喜愛。他被稱為國父是當之無愧的。從這一點來考慮,他是把一個舊王朝覆滅后,新王朝會在其廢墟上重新建立作為他詩歌的基礎(chǔ)。這樣一來,就和埃涅阿斯的背景相合了。埃涅阿斯不能假稱是普里阿姆斯的直系后裔,因為他的父親安奇塞斯只是皇室的第二個分支;而赫勒努斯才是普里阿姆斯的兒子,他如果不死,可能會合法地在埃涅阿斯之前宣稱繼承權(quán)。這可能就是維吉爾要提到他的原因。他沒有忘記普里阿姆斯是小兒子波利特斯之子(這一點在第五卷中出現(xiàn)),后被皮魯斯殺害(這一點出現(xiàn)在第二卷),也沒忘記交代埃涅阿斯只娶了普里阿姆斯的女兒克列烏莎,這樣當其他男性皇室成員不在后,他就有了頭銜。而在這種情況下,詩人又賦予了他第二個頭銜,那就是選舉的國王。幸存的特洛亞人選他來領(lǐng)導他們,讓他在一個殖民地居住下來。伊利翁紐斯在致狄多的講話中,明確稱他為國王。我們的詩人眼中只有奧古斯都,因此并不渴望從朱利葉斯·愷撒那兒得到繼承權(quán)而獲得成功(那只是一個從征服中獲得的頭銜),因為通過武力獲取的也終將通過武力而喪失。對于民眾而言,更應該給予而不是奪取,因為那樣的禮物實際上是等同于信任的。維吉爾以墨贊提烏斯之名給我們舉了一個例子:他以暴力統(tǒng)治,最后被驅(qū)逐,其結(jié)局和所有暴君應得的結(jié)局一樣。我們的作者還以阿提努斯為例,給我們展示了另外一種統(tǒng)治方法。阿提努斯是薩圖努斯的后裔,據(jù)我所知,屬于第三階層。他被描述成一個公正和親切的王子,心系人民的福利,經(jīng)常同參議院商討促進大眾利益的舉措。我們可以看到,當他進入議會大廳時,總是議會的首領(lǐng)人物,總是第一個發(fā)言,但他總是耐心聽取他人的意見,而且總是能避免時代可能會給他造成的傷害。這樣的人物才是君主繼承人的合適人選,生來就是國父。
埃涅阿斯盡管迎娶了國王的女兒,但在他的岳父大人在世時,他是沒有任何爵位的。他自己滿足于照顧那些不屬于拉提姆地區(qū)的神。我們偉大的作者似乎與拉提姆相關(guān)是在羅馬擴張之后。羅馬人采用了他們征服地區(qū)的神,或者將其接納,成為他們聯(lián)邦的一員。借此,他自然而然地接觸到了高級祭祀的事務,這也是奧古斯都傾注了心血的地方。這樣一來,他就變得比護民官的職權(quán)還要神圣不可侵犯了。因此,這樣一個判斷力超群的作家在埃涅阿斯的第二卷中設置了潘土斯死后職位空缺這一情節(jié)不是平白無故的。因為他的英雄要勝任這一職務,并使奧古斯都滿意。我所知的評論家都沒有注意到那一段。如果他們沒注意到,我確信他們應該注意一下,如果他們注意到了,我覺得也是應該的。維吉爾的用語極為平實:
神圣的特洛亞,他們孩子的庇護所。
至于奧古斯都,或他的叔叔朱利葉斯,曾聲稱埃涅阿斯要世襲,要封爵,門兒都沒有。埃涅阿斯的確沒有成功晉爵,但他被選任了,特洛亞注定要永遠滅亡:
推翻亞洲國度普里阿姆斯
是出于神靈的意志。
—《埃涅阿斯紀》
事實上,奧古斯都曾決心重建那座城市,并在那兒建立都城。但賀拉斯特意寫了一首頌歌來打消了他的念頭,說那個地方是受到了詛咒的,即使被建起來,神也會毀了它。于是,君主就將這個不會給羅馬人民帶來好處的機會擱置了。至此,我的閣下,我想我可以總結(jié)一下,奧古斯都的腦海里仍有血統(tǒng)觀念。如果他的詩人沒給這個好建議,他還是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神圣的君王。
我將省去一些事實材料不夠充分的反對意見,以節(jié)約出更多的空間來回答以下問題:接下來最重要的是什么?這一點批評家們理得清嗎?因為這一點和我們詩人給予英雄的行為屬于同一層面,也是奧古斯都眼里最突出的問題。這些行為對神是虔誠,對父親是忠順,對身邊的人是愛,對百姓是關(guān)心,在戰(zhàn)場上是勇氣和行動,對服從他的人是感激,對整個人類是正義。
虔誠,正如閣下所見,是先于一切,作為他性格中最主要的品質(zhì)。而這一詞語在拉丁文中的表達比在任何一種現(xiàn)代的語言中都更能完整地展現(xiàn)。因為它不僅包括對神的忠誠,還包括對父輩的愛以及對親人的一種溫柔的感情。為了證明這一點,特洛亞的諸神和他自己的家邦守護神都來和他一起并肩作戰(zhàn)。整個旅程,他們都陪伴在他身邊并給他建議。而且他們最后將他送到了他們自己的故鄉(xiāng)意大利。他背著父親,領(lǐng)著小兒子,妻子還跟在身后,由于恐懼或是無知,她跟丟了他的步伐,于是他又回到敵人中不離不棄地尋找她,直到她的鬼魂出現(xiàn)告訴他別再尋找時,他才離開。對于他對父親在世時的責任,我不再贅言了。當其父死了以后,他痛心疾首,設立了游戲來紀念他,甚至在極樂世界中通過他曾經(jīng)的指揮來追憶他。我也不多說他對于兒子的溫柔了,這在詩中很多地方都有體現(xiàn)。但同時,他天性的同情又原諒了他,不然,就成了史詩的不完美之處了,因為我們本對他的開心沒有確定的預測,但最終的這一障礙還是沒有移除。對于他性格的其他部分,比如作為君王和將軍,我不需要說什么。因為埃涅阿斯的整體是一個持續(xù)的實例。而從中無論我發(fā)現(xiàn)什么職責,都會讓我難過。簡單地說,我想向閣下證明我這個神圣的英雄是正確的,而通過您又可以向讀者說明這一點。但塞格雷在他翻譯《埃涅阿斯紀》的卷首序言中已經(jīng)總結(jié)得極好,因此我不必再重復,而且作者也公正地宣稱過了。我同意他的觀點,從那兒學了不少,因此我很樂意這么講,即,公正地說,法國的評論家比英國的好,正如他們的詩人比英國的糟糕一樣。因此我們一般認為,他們對于戰(zhàn)爭的策劃比我們內(nèi)島的居民有更好的了解。但我們也知道,我們在真正的戰(zhàn)場上是更勝一籌的。他們的將軍好,我們的士兵強。但如果他們非要一較高下,在這兒顯然是不合適的。我也許會說除了塔索,和其他民族和詩人相比,都差不多。我希望我的判斷是對的,這只是為了我的國家能被公正地對待。這之中的一部分榮譽有賴于您,我的閣下。您的觀點一直都是最公正的,您總能和睦地處理;您用詞講究,表達有力有氣概,行文流暢,轉(zhuǎn)折處讀來既容易又舒心。如果您愿意讓我們刊印更多的冊數(shù),您的實例將使所有的格言戒律都不必要了。同時,您所寫的東西被承認了,特別是對于詩人而言(他是一個國家的代表,雖然并沒有獲得超過同輩的更多贊美),將是我們語言的一個重要的修飾,就像最好的香水總是裝在最小的玻璃瓶里。
當我談及閣下的英明時,絕不是離題。因此,我都不必請您原諒這一點?;仡^再說塞格雷,我本不打算過多引用他的言辭,但還總是時不時地提及。因為他的序言是一篇完美的評論:內(nèi)容充實、表意明確、條理清晰。而我的顯得太松散,而且正如我的本意,這是一篇書信。然而我詳述了很多他不敢涉及的話題,因為冒犯一位專制的主人是十分危險的,而并非所有擁有和奧古斯都同樣權(quán)力的主人都擁有和他一樣的仁慈。簡而言之,閣下,我不會重復他的論調(diào),因為我想呈現(xiàn)給您我自己的想法。他對每一卷的注釋和評論都是類似的稱頌,而我,因為想表達自己的觀點,所以會省去了較華美的部分。
他注意到了維吉爾將虔誠置于英勇之前,使其成為英雄最主要的性格特征。我已經(jīng)在博敘那兒說過,詩人不必把他的英雄塑造成一個圣人。因此,荷馬和塔索賦予他們的第一個英雄不同的品質(zhì),而他們自己則遭到了譴責。但維吉爾想塑造一個完美的王子并將這一點暗示給了奧古斯都。奧古斯都就是他詩中的埃涅阿斯。所以詩人發(fā)現(xiàn)自己有義務將他的英雄塑造成一位沒有瑕疵、完完全全的圣人,從開篇到結(jié)尾都無比虔誠。毫無疑問,塔索在我之先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因此他將他的英雄一分為二,分別賦予戈弗雷和里納爾多以虔誠和勇氣,作為各自的主要品質(zhì)和行為。而荷馬則選擇了另一種道德表現(xiàn)方式,他把阿伽門農(nóng)和阿奇琉斯都塑造成為邪惡的代表,因為他的目的是通過展示邪惡的壞處來引導人們向善。我避免再說重復的話。以下是對塞格雷的話字對字的翻譯:
“維吉爾曾思索過,奧古斯都最大的德行在于其對人們統(tǒng)治的完美藝術(shù),由此,他在位時間逾四十載,且國運昌盛。他認為他的君主英勇神武、知書達理、受人愛戴、有雄辯之才、懂政治而且虔誠。他將這一切都賦予了埃涅阿斯。但考慮到虔誠包含了一個人對上帝、對子民、對親人的一切職責,他決定將其作為英雄人物的主要品格。這樣,他就可以塑造一個完美的榜樣了。實際上,有些人認為英勇獲得的贊揚優(yōu)于因其他美德獲得的贊揚。而這些人沒有考慮到,只有英勇而沒有其他美德不能使一個人獲得任何真正應得的贊揚。英勇,不過是無畏的勇氣,可能和很多好的品質(zhì)分離而和很多壞的品格相結(jié)合。一個人可能很英勇,但卻缺乏虔誠,生性惡毒。但如果是虔誠,就不會發(fā)生類似的情況。因為虔誠會摒棄所有的惡習,而包含勇氣和其他美好的德行。比如說,一個人很英勇,卻看著他的神被褻瀆而不去捍衛(wèi)他們,又或者,一個人驅(qū)逐自己的父親,在最后關(guān)頭拋棄了自己的君子。這樣的人,我們難道能贊揚他嗎?”
這就是塞格雷將虔誠置于勇氣之前的理由。我不打算追隨他的腳步,把英勇或者無謂的勇氣單獨地剝離開來評論。這也是維吉爾將虔誠作為埃涅阿斯主要品質(zhì)的原因,但當然是從歷史的角度而言??偨Y(jié)一下,也是我第一次總結(jié),我們的詩人將虔誠作為英雄的主要品質(zhì)是因為其他的德行建立在虔誠之上。并且他接著告訴我們,十年的特洛亞戰(zhàn)爭中,埃涅阿斯成了國家的第二大功臣(他把赫克托爾放在第一位)。而這,連荷馬也不得不懺悔。他在所有的情景中都將自己的國人或是希臘人設定為主人公,而卻低估了特洛亞首領(lǐng)的能力。但維吉爾借狄俄墨得斯,把力量和勇氣塑造為一種更高的品格,這一點塞格雷卻忘了引用。
我沒有理由讓自己和維吉爾同時出現(xiàn)在您的眼前。但閣下您也許有興趣了解,拉丁文作者對希臘文作者的作品進行了改良,暗示荷馬將決斗的優(yōu)勢賦予他自己的同胞是錯誤的,因為狄俄墨得斯明顯是希臘人中的第二功臣。而當尤利西斯在選擇夜間征戰(zhàn)的同伴時,將他置于埃涅阿斯之前,因為他有自己的頭盔,只想尋找一個英勇的同伴將他帶到安全的地方,這就可以表明他對榮譽的觀點了。
因此這個法國翻譯家繼續(xù)寫道:“那些評判埃涅阿斯缺乏勇氣的人,要么是沒有理解維吉爾,要么是對他的解讀不夠,不然也不會提出這么一個容易反駁的指責了?!痹诖酥?,他給出了很多關(guān)于英雄勇氣的例子。我若要一一重復怕是會讓閣下疲憊。我也沒有必要再把詩的最后三卷謄抄過來。簡而言之,他的勇氣勝于阿瑪?shù)纤?、藍斯特羅或者整個圓桌武士。短兵相接是對俠客最完美的評價。“要回答這個問題,”塞格雷繼續(xù)寫道,“就是他要從事和完成如此艱難的事業(yè)并不困難,因為他有被賦予了魔力的士兵。所以這樣的指責應該在針對維吉爾之前,先針對荷馬。對埃涅阿斯的批評,阿奇琉斯身上同樣具有,盡管阿奇琉斯沒有他們也無懈可擊。而阿里奧斯托、兩個塔索(伯納多和托爾夸托)甚至我們的斯賓塞,總的來說,都是現(xiàn)代詩人,但都模仿了荷馬和維吉爾:要么是第一個,要么是最后一個,或者是中間的?!薄罢l知道呢?”塞格雷說,“他命中注定的盔甲就只是一個諷喻的防護,并不比神的特殊保護更重要。就像維吉爾詩中,占星家們所說的天生的(維吉爾精通占星術(shù)),深受木星、金星和太陽的影響?!钡也粫猿诌@一觀點,因為我知道您不相信這種技藝。只有賀拉斯、佩爾西烏斯和奧古斯都本人才會信。但為了給維吉爾辯護,我敢肯定地說,他在這一問題上比他的前輩和后輩都更加謹慎。埃涅阿斯沒有戰(zhàn)爭運,就如蘇格蘭人常說的,這樣的人,要么是無鐵,要么是無鉛。這一實驗證實了他的軍隊并不是無堅不摧的;他在母親的幫助下,殺死了圖爾努斯,結(jié)束了戰(zhàn)爭,說明他的的確確痊愈了。然而在這整個過程中,詩人并不敢將奇跡寫得太過,而只是把他還原到原來的英勇。他仍舊無力對抗他的敵人,但我們能看到他面對軍隊重整旗鼓攻擊圖爾努斯時的勇氣。我就不需再多說了,因為維吉爾自己對此進行了辯護,證明了他的英雄配得上這個名字。我就不需要再補充了。那些把勇氣放在英雄品質(zhì)第一位的人會認為埃涅阿斯是個二流的勝利者,但他并不是那么低等級的。但受到這一觀點的影響,他們不認為埃涅阿斯是個勇士,因為他常??奁6@一點,對他們眼中的勇士來說是不會頻繁發(fā)生的。
首先,如果眼淚是懦弱的標志,對荷馬的英雄我還有什么好說的呢?阿奇琉斯是不是也該被當成膽小鬼?他難道比埃涅阿斯哭得少嗎?這樣說來,維吉爾肯定是優(yōu)于他的老師了。因為兩個英雄都曾出現(xiàn)因失去摯愛而痛心疾首:布里塞伊斯被希臘人強行擄走;克列烏莎永遠離開了丈夫。但阿奇琉斯是沿著咸海岸咆哮,像個呆子對母親抱怨傾訴,而他本該拿起武器來為自己受到的傷害而報復的。埃涅阿斯就要顯得紳士一些了,因為他是把父親和兒子安頓好以后,才重新涉險尋找自己的妻子,看她是不是還活著的。而從這兒,閣下可以看出維吉爾的技巧,他不是平白無故寫這些柔情的章節(jié)的。埃涅阿斯所說的,狄多都聽到了。他是一個如此深情的丈夫,對后來的這位遺孀所做之事對他來說也沒有能挑剔出毛病來的,對她同樣柔情。維吉爾有一千個隱藏的閃光點,可惜我沒有時間一一列舉。
塞格雷在關(guān)于英雄之淚這一主題上,觀察到了歷史學家的評論,亞歷山大在讀到阿奇琉斯偉大行動時流淚了。尤利烏斯·愷撒同樣對此表示了贊賞,他出于同樣的高貴的羨慕,為亞歷山大的勝利而流下了淚水。但如果我們仔細觀察,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埃涅阿斯的眼淚都是在值得稱頌的場合流的。他的眼淚出自天性的同情和溫柔,比如在迦太基神廟里,他想起他的朋友為國捐軀而哭泣;為他的先鋒帕里斯的不幸離世而哀悼;為他的同伴,年輕的帕拉斯的早夭而感傷。剩下的我就不一一列舉了。然而,即使是對這些眼淚,尖刻的評論家們都敢橫加指責。他們使得埃涅阿斯只比圣·斯衛(wèi)式英雄好一點點,好像別人一直在哭。一位評論家十分大膽地寫道,埃涅阿斯很膽小,他舉證史詩第一卷的開篇,說他看到暴風雨臨近,不僅哭泣,而且還渾身顫抖:
他驚奇地顫抖:
喘著粗氣,強打著精神。
但這一點,我之前已經(jīng)回答過了。他感到害怕,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的人民。誰能給一位君主一個更好的褒獎,或者根據(jù)讀者的喜好推薦一個英雄?暴風雨威脅著人民,所以他哭了;他曾向意大利保證過,因此他要完成這一諾言,要祈求上蒼。這一切都始于一場風暴。他比別人更早更快地顯示出虔誠之心和惻隱之心。莫伊爾先生是我十分欣賞的一位年輕紳士,自從他告訴我,先人們把溺死視為一種被詛咒的死亡方式,因此,如果我們那時候允許他害怕,對于他和他的臣民來說,那正是有理由恐懼的時刻。我想除非我們的那些對手告訴我們,他很后悔當初沒有對神諭抱有更多的信心,那么這個爭論已經(jīng)沒必要繼續(xù)進行了。但是他又怎么能肯定他正確地理解了神諭呢?赫勒努斯有可能錯了;麥丘利可能含糊其詞;甚至他的母親也可能奉承他,說他可能要進行一段旅行,如果恰巧成功了的話,他就會成為一個帝國的創(chuàng)立者。事實上他母親對他的命運也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不然她就不會代表他向朱庇特獻殷勤,神對此做出了以下答復:
無須恐懼,金星未變,
命運之神就在你們一邊。
盡管如此,這位女神雖深感安慰,卻也不敢肯定;即便得到了這樣的答復,她仍始終懷疑朱諾在唆使朱庇特對付她的兒子。關(guān)于他是否能改變他的命運這個問題,在天堂尚無定論。維吉爾的文章中的某些段落給人的感覺是,他認為朱庇特雖不能改變命運,卻可以推遲它到來的時間。因為在他書的第十卷的結(jié)束部分提到,朱諾懇求放圖爾努斯一條生路,用改變命運的能力來諂媚她的丈夫——求你寬??!她的丈夫優(yōu)雅地答道:
如果本來就要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在年少時就應該祈禱——我讓你知道:
造物輪回,你要搶在厄運到來之前。
你卻沉迷如此之多的閑暇時光。如果還要
要求上帝完全寬恕整個肉體和靈魂
就讓戰(zhàn)爭改變它,用勇士的遺體哺育希望。
眾神之王承認他無法改變命中注定之事,上面提及過的那本書中記載,雅典娜死后,他去安慰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在把長矛投向圖爾努斯之前乞求過他幫助:
于是,在高高的特洛亞城墻邊
許多孩子紛紛墜下,被墮落的神殺死
包括我的后代。即使他的命運
在等待,一切都很圓滿(?)
那時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兒子注定要如他所預見的那樣死去,他無法拯救他。羅伯特·霍華德爵士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人,我認識的人中沒有誰比他更熟悉斯多葛學派的教義了,一次我偶然與他談論起用朱庇特的力量來延遲災難的到來,他指出,從哲學家和詩人們的共同證言來看,朱庇特并沒有能力推遲命運的效應,哪怕僅僅推遲一小會兒。因此我引用了維吉爾持相反意見的詩文:
造物輪回,你要搶在厄運到來之前。
他如此回答,而我經(jīng)過縝密的判斷認為,朱庇特之所以允許朱諾去將圖爾努斯從危險中召回,是因為他預知到他的死期未到;命中注定朱諾會在那時候去救圖爾努斯,而他允許她去也是遵從了命運的安排。
我們的主人公勇氣可嘉,我無須多說些什么來為此辯解,如果他因其人格問題而再次遭受攻擊,那么我可能真是被蒙蔽了。但他是因為同那些女士理論而受到指責,她們伙同了很多人一起來針對他,就因為他有了一段錯誤的愛情,就因為他拋棄了狄多。我不能因此責怪她們,因為老實說,這件事給她們的男伴提供了一個不好的先例。但是,如果我能成功地把他救出來,她們可能從她所付出的代價中吸取教訓,她最好避開洞穴,那是她們所選擇的最壞的避雨場所,特別是當她們的情人在身邊時。
塞格雷從一開始就敏銳地觀察到,那些在埃涅阿斯離開迦太基時,指責他冷酷無情的人,也曾指責他總是愛哭、同情心泛濫、像女人一樣常與那些有不幸經(jīng)歷的人感同身受。他們對他性格的描述前后截然不同,而維吉爾把他還原成一個善良的討人喜歡的個體。他們把這種矛盾的產(chǎn)生歸咎于維吉爾,將自己的錯誤推脫得一干二凈,真是無恥之極。他們說,維吉爾對他的這位主人公的性格描述前后不一致:既心存感恩又忘恩負義,既富有同情心又冷酷無情,說到底,他是一個既變化無常又自私自利的人;在見到他之前,狄多不僅收容了他受日曬雨淋的軍隊,給予他們保護,并且還與他們分享她的統(tǒng)治權(quán):
我怎能不憐憫這些軍人?
而城市則由你擁有。
這樣的恩德應該被永遠銘記,更應該受到尊重,因為有她的愛作為前提。那樣真摯的情感,自然而然地伴隨著慷慨、勇敢,并且主動去取悅他們;在那邊我們也引見他們。但是在她做了這一切后,他仍然有權(quán)拒絕他們;在兩人在一起后(可以稱為婚姻也可以認為是單純的取樂),他就不能再隨意地索取或離開;他接受了這份情誼,如果他知道感恩的話,就應該始終如一。
我的主啊,我盡全力與他們爭辯,避免讓這些女士認為我是為獲利才這樣寫,這事兒發(fā)生在了卡德沃思醫(yī)生身上,也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卡德沃思醫(yī)生非常不愿意成為神祇、成為上帝,許多人認為他沒有回應他們的祈求。請您至少聽一聽另一方的說法。塞格雷為維吉爾辯護,朱庇特下達的諸多絕對命令可以解釋這位主人公冷酷無情,而他的突然離去,雖然看似忘恩負義,但同時,他很明智地記住了你,維吉爾虔誠地將這作為埃涅阿斯的首要性格,這也是允許的,而且我認為是必須的,拋開其他的不說,他首先是一個感恩的人,為他的意大利的神明找一個避難所,我認為正是這些神明許諾給他的族人一個統(tǒng)一的大帝國。作為一個虔誠的人,他會為了情感或報恩而背離朱庇特的命令嗎?宗教必須以道德誠信作為基本準則,否則人們就會懷疑其真實性;但是直接遵從天啟不受道德責任的約束。所有詭辯家都認為盜竊是一種破壞道德法律的行為;但是假設我把神圣的事物同不敬的食物混淆在一起,那么是不是因為埃及人的財物是通過天啟轉(zhuǎn)賜予他們的立法者的,所以以色列人的行為就僅僅叫奪取而不叫搶劫了?我承認狄多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異教徒,因為她不相信朱庇特會派遣麥丘利去做如此不道德的事。但此事維吉爾做出了回答,除此以外不需要別的回應:
本分男人的命運神也難以覺察。
盡管如此,塞格雷承認,因為他的性格的原因,他離開她的時候有一些感性。
但讓維吉爾自己來說的話,他仍然愛著她,但又不得不遵從神的意旨,這讓他矛盾不已:
愛護她的心是沉重的,
我傷心很多事情的發(fā)生,它們削弱他偉大的愛。
站在人的角度來看待整件事,我認為大家都沒有錯;相對于維吉爾或埃涅阿斯來說,朱庇特更應該承擔責任。詩人似乎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因此讓被放逐的主人公和被遺棄的女子在地獄相遇,此時再做申辯已經(jīng)太晚了;相對地,她也并不滿足,即便是聽見他的聲音時?,F(xiàn)在塞格雷不得不放下他的防備來為作者辯解,聲稱《埃涅阿斯紀》是一個不完美的作品,這位神圣的詩人在復審它之前就去世了。哦,一部主人公史詩中偶爾出現(xiàn)一兩個引人入勝的事件是多么實用啊!麥丘利的故事很普通,但維吉爾不得不把它安插在這里,否則主人公的誠信就會受損。至于那位女性,如果他們控制住了那幫逃兵,就無法在他身上展現(xiàn)出酒神巴克斯對俄耳甫斯那樣的寬容,因為,太過不屈不撓有時可能反而卻是個錯誤,而在受恩惠后追求不屈不撓并且表現(xiàn)得忘恩負義則是一種無法被原諒的罪行。但將引人入勝的事件安插在適當?shù)牡胤?,正好可以展示維吉爾出眾的判斷力,同時在別的文章中引用,以此來鞏固這個主題;假設我無法為主人公正名的話,至少要把詩歌完成;因此我必須把它們的起因區(qū)分開來。讓《埃涅阿斯紀》依附于焦點事件,只能減緩沖擊力;但是這樣的處理是無與倫比的。深受荷馬影響的柏拉圖得出所有詩人都該被放逐的結(jié)論,但認為在放逐維吉爾之前至少要給他一些獎賞。但是我認為,他應該被赦免,而且不但應該被授予奧古斯都的獎金,還應該接受羅馬人的感謝。
愛是《埃涅阿斯紀》中的主題,但需要注意的是,男女之愛所占篇幅并不多,只有第四卷細致描繪了愛情的萌芽、發(fā)展、升華和結(jié)局。
在第四卷中,狄多為了維持體面而壓抑著內(nèi)心的悸動,但言辭之間卻流露出心事。她的姐姐首先證明了她的不竭的熱忱;其次是她的民眾。在這場愛情里,維納斯和朱諾、朱庇特和麥丘利,都不值一提,他們都是旁觀者。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卻是——他愛意漸冷,她愛意漸濃。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變化,或者說對某些變化感到懷疑,疑心越來越嚴重,不久就轉(zhuǎn)變成了嫉妒,然后轉(zhuǎn)為憤怒;接著她開始表現(xiàn)出不屑并提出威脅,然后變得卑微開始乞求,但是都沒有用,于是絕望、詛咒最終成了她的行刑者。
除了男女之間的愛情,《埃涅阿斯紀》中更多的還是大愛。因為對祖國的愛,為了它的恩澤與榮耀而去關(guān)心它所關(guān)切的,是所有人的本能,更是我們共同的責任。一位詩人在此基礎(chǔ)上又往前邁了一步,他努力為它爭取榮譽,對于他來說即便這只是部分原因,那就是正當?shù)模凰痪心嘤谡胬?,也不受歷史法律的束縛。荷馬和塔索從希臘和意大利神話中選擇他們的主人公,因而得到了應有的贊揚;維吉爾將他的主人公塑造成了一個勇士,卻是為了從他身上折射出羅馬人以及奧古斯都。但是三位詩人都明顯偏好各自的人物,支持各自的祖國。
因此,我的主啊,我希望我很好地實現(xiàn)了我的諾言,為這位詩人正名,無論假騎士變成什么樣。至少按照亨利·沃頓的定義,詩人因其國家的榮譽和利益,實際擁有如同使節(jié)一樣的特權(quán)。
于是我便開始為把埃涅阿斯和狄多塑造成同時代人的這個著名的時代錯誤辯解;這兩個人物生活的時代比迦太基建立之時還要早兩百年。在阿波羅之前,維吉爾就因此錯誤而受到指責。神祇很快就發(fā)現(xiàn)對此他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事情就明了了:他因提出了這個折中的辦法,為了他其他的功績,允許他的兒子做任何事;成為一個君王,就可以賜予他豁免權(quán),讓他得到寬恕。但是,這種特殊的大赦令絕不會成為范例,也不會成為給那些弱小的繼任者的無知辯解的借口。他頒布法令,今后再也不允許詩人在一位女士出生前兩百年就推測她會為愛而死。為了用這個故事來說教,維吉爾成了那個獲得特免權(quán)的阿波羅。他杰出的判斷力造就了創(chuàng)作詩歌的法則;但他不會拘束于這些法則:年表充其量就像蜘蛛網(wǎng)一樣,他稍一用力就能穿透。那些模仿他的人最好謹慎做出選擇,一件朦朧的事物,一個遙遠的年代,創(chuàng)作起來可能很愉快,但很難制造矛盾。無論是他還是那些羅馬人都曾讀過圣經(jīng),他犯過的唯一錯誤就是錯誤地估算了年代。但維吉爾的信譽是如此之好,以至于他所寫的這個故事被認為像荷馬所寫的那些真實的史詩一樣可信。同時代的奧維德緊隨其后,用維吉爾新創(chuàng)作的狄多塑造了一個古代女英雄;以她的口吻,寫下了在她臨終之前口述給那些忘恩負義的逃難者的信;但不幸的是,使用維吉爾使用過的同一話題來寫作,對他來說就好比班門弄斧。我可能對此有一定的發(fā)言權(quán),因為這兩本都是我翻譯的。創(chuàng)作《愛的藝術(shù)》一書的這位著名作家沒有任何自己的寫作特色,他只會借鑒那些大家的寫作方式,自身卻沒有得到提升。他的失敗之處在于不夠自然,強行改變他原來的風格,他本來很擅長寫詼諧幽默的文章。這些蒙蔽了他的崇拜者,為了贏得他們的尊重他更加偏好維吉爾。但如果他們喜歡的不是作家本身,而是別人的影子的話,那么作家并不需要這樣的崇拜者。
亞里士多德說,只有不符合藝術(shù)審美的詩歌,沒有錯誤的詩歌;因此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不一定非得是個嚴苛的年代學者。既然奧維德和別的詩人創(chuàng)作的有違自然規(guī)律的小說能得到我們的表揚,我們又怎能像塞格雷一樣,因維吉爾創(chuàng)作了一部有違時間順序的小說而指責他呢?除此之外,《變形記》還有什么別的令人驚嘆的奇跡呢?這些就如所述的那樣美麗,而且富有內(nèi)涵,并且隱含了教導性的神話;但是應該給出羅馬和迦太基之間持續(xù)戰(zhàn)爭的最初原因,就如維吉爾在本節(jié)中所做的,伴隨著這么多美麗的事物以及對他的祖國的尊敬,通過小說來引出事實也是一種可選擇的方式,但只適合馬羅這類有極高智慧的人;塔索在他的某次演講中表示了對他的這種方式的欣賞。寫作往往要避免與眾所周知的歷史事實矛盾,但他沒有遵從這條規(guī)則,比如,他把漢尼拔和西皮奧同亞歷山大放到同一個時代;但是在古代風俗習慣的深色壁龕中,一首偉大的詩歌可以也應該虛構(gòu)一些東西,如果這些東西能給你的主題增添色彩的話。相反,當一個病中的詩人渴望創(chuàng)作出人們喜愛的詩歌時,所有的病痛和努力都不值一提。但是如果這些小說是愉快的(通常情況下是這樣的),如果它們是一致的,如果它們的開頭、中間部分和結(jié)尾都很出彩并且還有很好的技巧和銜接,那么這樣的作品就是不負其盛名的。比如維吉爾創(chuàng)作的關(guān)于狄多和埃涅阿斯的篇章,即便是最尖酸刻薄的批評家也意識到,如果他遵照陳規(guī),削減掉埃涅阿斯這個絕佳的修飾,他可能可以避免受到不公平的指責,但這會讓他的詩歌失去其最美的元素之一。我將會在下篇文章中更多地談談他們對他的指責,對他創(chuàng)新訴求的指責。同時我?guī)缀蹩梢詳嘌?,對這節(jié)篇章的敬意不僅僅在埃涅阿斯討人喜歡的娛樂性,也包括他的年齡,他所獲得的名聲經(jīng)過了時間的醞釀;與他同時代的奧維德就此給出了最好的表述:
愛不是身體一部分,而是整體
否則它就是一個非法的契約。
我的主啊,你可能注意到了,奧維德說,非法的契約,意味著他認為狄多和埃涅阿斯的婚姻絕不是合法的。當時在被放逐后寫下的那些詩節(jié),他在寫給奧古斯都的信中這樣寫道:“閣下將我流放,讓我創(chuàng)作《愛的藝術(shù)》和我那荒唐的《挽歌》;然而在你所青睞的詩歌中,盡管將狄多和埃涅阿斯帶入洞穴,把他們留在那里,卻沒有讓他們以誠相待。請陛下恕我冒昧,給藝術(shù)扣上禁忌之愛難道比付出與行動更加錯誤?”但那個宮廷詩人奧維德是一個如此糟糕的侍臣嗎?以至于為了給自己開脫就無端指責他的主人?維吉爾認為那是一段合法的婚姻,就連掌管婚姻的女神朱諾也親自現(xiàn)身為其正名;她才是對此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我們可能覺得儀式很簡短,但對狄多來說這不僅僅意味著愛情,還意味著她將成為寡婦。墨丘利本人雖然站在一個完全對立的角度,但還是通過可怕的妻子的諷刺承認了這段婚姻?!翱膳碌摹边@個詞暗示,他不僅承認埃涅阿斯的丈夫身份,而且還斥責他沒有盡到丈夫的責任?,F(xiàn)在,請閣下您注意,為什么維吉爾如此執(zhí)著地要成就這段婚姻呢?好像他自己就是新娘的父親一樣,急切地想把她交到新郎的手中。其實那是為了給后面要寫的離婚作鋪墊。他是一個比奧維德更出色的奉承者,我推測他對于不久之后君王和斯克利波尼亞的離婚有自己的想法。他描述了埃涅阿斯臉上的酒窩,通過這個外表的共同特征來證明他和奧古斯都來自同一個家族。因此,當我們還在說著那些稀疏平常的英語格言時,他通過讓君王傳承祖先的外貌來討好他,又讓這種相似性不違背當時的審美觀,好一個一箭雙雕。一個妻子離開后又再找一個,對當時的羅馬人來說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如果詩人沒有欠當?shù)臓庌q,我們應該原諒他作為一個異教徒的低劣和無知,他們的道德水準也就如此。早在我打算提出異議之前很久就已經(jīng)不再懼怕您的權(quán)威了,您的權(quán)威在宗教法庭一類的地方舉足輕重,但我不用在那里為我們的詩人辯護。另外,反對他的呼聲眾多,從馬克羅比烏斯時代持續(xù)到現(xiàn)在,我認為有些吹毛求疵了。我曾暗示過這點。他們將其創(chuàng)新的欲望控訴為死罪,我必須承認,語言表達意味著詩人必須是一個創(chuàng)作者,如果不能創(chuàng)作,那他就一文不值。他從荷馬、阿波羅尼斯·羅德斯和在他之前的其他詩人那里借鑒了很多東西,因此當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指責時,感覺很奇怪。但如果最初創(chuàng)新的觀念能被接納,現(xiàn)在詩歌的形式和各個部分都會大不相同,塞格雷說,斯卡里格認為,如果那樣的話特洛亞的歷史很可能僅僅是由荷馬或維吉爾虛構(gòu)的了。如果沒有希臘詩人或其朋友將其整理成我們偏好的閱讀順序,就不會有老婦人,不會有小大人,有的僅僅是從他們口中說出來的話。這樣的話,就如所羅門所說,太陽之下再無新鮮事物。如果荷馬和維吉爾的榮譽被剝奪,那誰還愿意做創(chuàng)造者呢?凡爾賽會不會成為一座普通的新建筑,因為宮廷的建筑師不得不模仿之前的建筑?所有偉大的建筑里都有既舒適又富麗堂皇的墻壁、門、窗戶、公寓、辦公室和房間。所有的英雄史詩里都得有描述、修飾、語言,等等;這些都是詩歌的共同載體,用自然的方式進行裝點;每個詩人都有權(quán)使用它們,就像每個人都有權(quán)享有空氣和水一樣。為什么需要水?因為水是生存的必需品。但換句話說,有關(guān)此部作品的爭論,是針對它的主要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以及構(gòu)思;這就是原著區(qū)別于仿作的地方?!栋D⑺辜o》有部分內(nèi)容與《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相似;前六卷中都有模仿荷馬的《奧德賽》,而在他的后六卷中都有模仿《伊利亞特》的痕跡。但是我們能因此推斷著兩部史詩描述的是同一段歷史嗎?維吉爾《埃涅阿斯紀》中的其他部分沒有創(chuàng)新嗎?對不同事件的處理構(gòu)思難道不是他自創(chuàng)的?埃涅阿斯去意大利,在特洛亞殖民地的基礎(chǔ)上建立羅馬帝國,只字不提他對他的守護神的敬意,不僅讓他擁有維納斯的血統(tǒng),而且讓他們?nèi)绱酥?,以至于女神都可能把奧古斯都誤認為她的兒子,這些情節(jié)又是從何處借鑒的?他從普通的傳說中獲取故事的素材,就像荷馬從埃及女祭司處獲取素材一樣。盧克萊修教導他不要刻意塑造主人公,要賦予他虔誠和勇敢等杰出的特質(zhì),讓他能有所成就,拯救他的國王和國家。但詩人把他的虔誠刻畫得更為成功;他成功救出他的父親和兒子;他的神明將自己置于他的保護下,見證了他的忠誠,并履行承諾,讓他在意大利取代了他們。多虧荷馬和其他的詩人,才有他的這些優(yōu)秀情節(jié)的創(chuàng)作和設置。抄襲是一回事,源于真實的模仿又是另一回事。抄襲者是缺乏獨立思維的模仿者,賀拉斯認為這樣的人與動物無異,因為他已經(jīng)沒多少為人的特質(zhì)了。拉斐爾的模仿素材來源于真實,而那些模仿拉斐爾某部作品的人,只是以他的作品作為模板罷了。他們是在翻譯他的作品,就像我翻譯維吉爾的作品一樣;他們遠不及拉斐爾,就像我遠不及維吉爾一樣。在模仿拉斐爾時也有一些創(chuàng)新,比如,所描述的事物是真實的,但有作者自己的想法和構(gòu)思。尤利西斯旅行,埃涅阿斯也旅行;但是他們兩人都并非第一位旅行者,該隱在他們出生之前就去到了夢鄉(xiāng),但是兩位詩人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如果尤利西斯在特洛亞被殺害,然而埃涅阿斯必須經(jīng)由海路,否則永遠無法抵達意大利。但是兩位詩人的構(gòu)思設計是不同的,就如他們的主人公旅行路線不同一樣;一人回家,一人去尋找一個家。我再回到第一個比喻上來:假如阿佩利斯和拉斐爾各自畫一幅燃燒中的特洛亞,現(xiàn)代畫家不一定會比古代畫家畫得好,雖然他們都沒見過真實的場景,都無法從真實中獲取靈感。那些城市在他們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被燒毀了。但是,這個比喻要說明的是,他們不會用同一種方式來構(gòu)思:阿佩利斯會將皮魯斯與其他所有希臘人區(qū)別開來,呈現(xiàn)出他正試圖強闖普里阿姆斯的宮殿的情景,將他置于美麗的光線下,把他放在作品中的主要位置;因為阿佩利斯是一個希臘人,他會以此來為他的祖國爭取榮譽。至于拉斐爾,他是一個意大利人,也是特洛亞人的后人。在他的作品中,他會把埃涅阿斯塑造成主要人物,但很可能不是背著父親、一手牽著兒子一手牽著一群神祇、后面還跟著妻子這樣的場景。在一幅畫中,虔誠的藝術(shù)的優(yōu)雅度不及勇氣的藝術(shù)的一半。他寧愿畫他殺掉安德羅格斯或者短兵相接的情景;火光照亮了他的臉,讓他在一群特洛亞同胞中更加突出。我認為這僅僅是從兩個詩人不同構(gòu)思方式的比照。不能說維吉爾抄襲荷馬,這位希臘人只是比他更先下筆而已。如果非要說我已經(jīng)承認有部分相似之處的話,我認為在這些部分維吉爾都超越了荷馬。海中女神的離開而留下的眼淚和狄多的憤怒與死亡有相似之處嗎?在《奧德賽》中,海中女神的激情以及由其引發(fā)的暴力從何而來?如果這是抄襲,那批評家們告訴我們,這和原文的格局、特征、色調(diào)是一樣的嗎?非要說相同的地方可能只有他們都被貶入地獄,但這也并非荷馬首創(chuàng),荷馬也是借鑒了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的故事。但是尤利西斯旅程的結(jié)局是什么?埃涅阿斯通過在他父親的鬼魂面前誦讀戒條來作為保證:他去是為了給他展示族人中那些成功的英雄人物,羅木路斯旁邊是他的守護神——奧古斯都。安奇塞斯同樣也在指導他如何在意大利戰(zhàn)爭中取勝,如何在榮譽中結(jié)束戰(zhàn)爭;換句話說,為奧古斯都即將統(tǒng)治的帝國奠定基礎(chǔ)。這是作者的高尚的創(chuàng)作;但是它已經(jīng)被諸多路邊涂鴉者抄襲過了,現(xiàn)在這正變得讓人生厭,更多的是因其技巧而非共同點。最后,我可以肯定地說,維吉爾閱讀荷馬的作品學會了模仿他的創(chuàng)造性,即學習荷馬的模仿方式,這就好比畫家拉斐爾在學習過程中逐漸摸索仿效。因此如果我有能力寫英雄史詩的話,我也可能模仿維吉爾,但創(chuàng)作是我自己的;不過我應該盡力避免沒有主見的照搬。我不會給有同樣的人物、順序和結(jié)果的故事冠以其他名字,然后視作自己的創(chuàng)作,如果這樣的話,每個普通讀者都會一眼便發(fā)現(xiàn)我是在剽竊,然后大叫:“我曾在維吉爾的作品中讀到過這些,而且語言表達和韻律都比這個更好。這就好比在低矮的繩子上雜耍的戲班小丑笨拙地模仿戲班主在高繩上的靈巧動作一樣。”
不想再叨擾閣下,可我還有一個異議。我在另一個法國批評家那里讀過,至于是哪個批評家我就不說了,因為說出來和他的名聲有些不符。他說,維吉爾在創(chuàng)作激烈的情節(jié)時——比如,在描述戰(zhàn)斗中憤怒的主人公時,他努力嘗試將我們的情緒激發(fā)到最高點——然后突然使用一些比喻,把讀者的注意力從主話題上轉(zhuǎn)移開來,白白將其浪費在了瑣碎的影像中,他的任務是把水燒開,然而他卻在往大鍋里倒冷水。
幾乎所有寫英雄史詩的詩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的問題,但是我認為維吉爾在這方面還算好的。他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藝術(shù)大師,不會留下這么容易被攻擊的弱點。就如我先前所說,比喻并不適用于悲劇,因為激情才是悲劇永恒的催化劑,因此它充滿了暴力;在應該生動活潑的地方使用比喻會減弱文章的態(tài)勢,它們讓對話顯得不自然,除非是在戲劇中。戲劇中的暗喻最好隱含在一個詞語中,否則會讓人難以接受。這種修辭手法在英雄史詩中卻會產(chǎn)生相反的效果,使用它通常是為了引發(fā)贊賞,這無可厚非;但與其相比,還是恐懼或希望、同情或憎恨抑或某種憂慮更符合暴力的本質(zhì),更容易讓人物立體起來。我不得不承認,如果比擬和描述太過冗長就會讓讀者感到惡心。我記得有一次,也就一次,維吉爾寫了一個14行的比喻,而他對聲名的描述也就這么多字而已。這兩方面他都受到了指責,我認為他有可能會縮減它們,如果他生前有時間復審的話,但是這些錯誤只是偶爾而為。我觀察了他在文章中運用的比喻,并非像批評家們所說的那樣出現(xiàn)在情節(jié)焦灼的地方,事實上維吉爾往往在情節(jié)緩和的地方才會使用比喻。他盡力用他的描述讓我們興奮起來,然后為了避免這樣的熱情消散,他才重新加入了一些適當?shù)谋扔?,這樣既闡明了他的主題,又不會讓讀者覺得掃興。我應該尊重你的權(quán)威,但請讓我再舉一例,剩下的就留給您自行辨別,當您再回顧《埃涅阿斯紀》原文的時候,不要被我粗糙的譯文所影響。在書的第一卷中,海神尼普頓管控海洋,埃俄羅斯在朱諾的請求下,未經(jīng)尼普頓的同意掀起風暴。尼普頓用雙手擊碎了巨浪,驅(qū)散了烏云,恢復了晴空。海仙庫摩托埃和海神特里東并肩用力把船只從銳利的巖石縫里推了出來。詩人在這里加入比喻做出闡釋:
就像在群眾集會上突然發(fā)生騷動,
當一些不法之徒因激怒而暴動起來,
火把和石塊亂飛,
因為憤怒很快就找到武器。
這時倘若他們看見了一個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人物,
就會安靜下來,
豎起耳朵肅立傾聽他說什么,
他的話果然平息了他們的怒火,
使他們的心情平定下來;
同樣,當尼普頓王眺望著大海,
乘上戰(zhàn)車,
任駿馬在開闊的天空下奔馳,
馬車所到之處,
澎湃的大海頓時安靜下來了。
這是維吉爾在詩中第一次使用比喻,也是全詩中最長的一個比喻;原因我上文中已經(jīng)說明了。當這場風暴處于狂怒中時,使用任何影射都不恰當,因此詩人與其用別的事物與它相較,還不如用它自己來做比較;這樣他就不用再做別的說明了。如果他能做說明,也只能是不合時宜地炫耀似的美化,并且會轉(zhuǎn)移讀者的注意力:因此他將其放在了后面更為合適的地方。
無論是在古代還是在現(xiàn)代都有針對《埃涅阿斯紀》的指責和批評。至于那些針對某段文章的特例,馬克羅比烏斯和龐塔拉已經(jīng)做出了相應的回答。如果我想要吹噓自我的話,大可直接采用他們的反對意見和解決辦法。就像一個鄉(xiāng)村牧師在朱尼厄斯和特雷米留斯沒有在場的情形下,就從神父手中接手了圣體陳列?;蛘咧雷髡呙謪s對此只字不提。
緊接著就不是異議的了,因為其中隱含了一個錯誤:即便維吉爾將故事的時間擴展到一年多,但這也并非他的錯。至少亞里士多德并未對此做出明確的限定。荷馬故事的時間設定,僅僅在兩個月以內(nèi):我確定塔索沒有超過一個夏季,如果我仔細審查他的話,可能還能減少到不足一個周期。誠然,很多普通讀者對此爭論的關(guān)注度,可能還不及一個農(nóng)夫?qū)衲甑?月是有28天還是29天的關(guān)注度高。
龍沙以及塞格雷計算,這首詩的時間跨度長達一年半。安奇塞斯在冬末或者是初春的時候死于西西里島。埃涅阿斯在將他的父親埋葬后,緊接著就出海前往意大利了。他對于第一卷中所描述的暴風雨感到很吃驚;那是這首詩歌開始的場景,也是故事情節(jié)開始之處。他穿過風暴來到了非洲海岸,在迦太基度過了整個夏季,緊接著就進入了冬天,在初春的時候再次出發(fā)前往意大利,卻遇到了反方向的風,又再次回到了西西里島。到此,這段故事情節(jié)跨度正好是一年。然后他為他的父親舉行了周年祭,然后又前往庫邁;自此,時間就與他和拉丁努斯的第一次交易銜接上了。圖爾努斯圍困了他的宿營地成為戰(zhàn)爭的前奏,他為了解困而去尋求幫助,回來后通過第一次戰(zhàn)爭解圍,達成了十二天的停戰(zhàn)協(xié)議;在第二次戰(zhàn)爭中襲擊了勞倫土姆,然后又與圖爾努斯短兵相接;他們認為以上所有這些事件的時間跨度至少有四到五個月。這么算下來,我們?nèi)匀粺o法肯定不足一個周期的情節(jié)跨度超過了一年半。
塞格雷又通過另一種方式來估算;魯奧斯并未否定他的計算,而是依據(jù)此發(fā)布了有關(guān)維吉爾的一系列評論。
他將安奇塞斯死去的那一年安排在冬末或初春,是他認識到,之后第一次在海上看到埃涅阿斯正在被暴風雨推往非洲海岸的時間,才是故事真正的開端。他進一步承認,埃涅阿斯離開迦太基的時間是冬末,而狄多又讓他多逗留一段時間,這才進而引發(fā)了爭論,可以從狄多的表達中推斷出時間線索:
即使在冬天,你也可以讓你的艦隊整裝待發(fā)。
但是,鑒于龍沙的追隨者認為在埃涅阿斯埋葬他的父親后,就立即動身前往意大利(雖然是暴風雨將他推送到迦太基海岸的),塞格雷絕不會贊同此種推論,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在西西里島待到了七月中旬或者八月初。這時他的主人公第一次在海上露面,然后開啟了本詩的故事情節(jié)。哪里是圖爾努斯之死的開端,哪里是故事的終結(jié),毋庸假設,在此期間的時間應該是十個月以上:在夏末到達迦太基,當年冬天一直待在那里,在初春的時候離開,第二次在西西里島做了短暫的停留,到達意大利,發(fā)起戰(zhàn)爭,合理的判斷是十個月的時間。龍沙的追隨者們對此做出的回應是,在去意大利之前七年的時間里,在西西里島除了埋葬他的父親就沒什么可做的了——但他是一點都沒耽擱就開始了他的第一次探險嗎?塞格雷回答,根據(jù)希臘人和羅馬人的禮儀習俗,他父親的葬禮將會被推遲數(shù)天;這段時間,他需要整修他的船,畢竟經(jīng)過了長時間的航行,也需要讓他受到風暴洗禮的船員在舒適的海灘上好好休整一下。當然這些都只是雙方的假設,但看上去塞格雷等人的說法更有根據(jù)。在狄多的宴會上,她先熱情款待了埃涅阿斯,根據(jù)描述那是一個夏日的夜晚,在他的故事開始時就快結(jié)束了;因此戀愛應該是在秋天,和后面提及的打獵也比較吻合,在酷暑漸漸消退的時節(jié),冬天歡快地緊隨而至,正好滿足了季節(jié)還有他們愛情的要求;然后他在冬末離開,這點已經(jīng)得到了證實。埃涅阿斯是在春季到達的第表河口,這正好增加了這種觀點的可信度;在第七卷中,詩人通過對鳥兒歌唱、黎明降臨以及美好景致的描寫來完美地勾勒出了這個季節(jié):
那紅霞自海面緩緩升起,
黎明女神身著橘黃色盛裝,
駕著玫瑰色的戰(zhàn)車,
光彩熠熠奪目,
照亮了整個天空。
風停了,海上忽然風平浪靜,
只有船槳在平靜無痕的海面上費力搖蕩,緩緩前行。
接下來的這些情節(jié)的時間跨度至少有三個月:當埃涅阿斯去阿卡狄亞人那里尋求幫助時,他發(fā)現(xiàn)他們的軍隊正準備出征,就缺少一位指揮官;所以根據(jù)這個計算,埃涅阿斯并沒有花上一年的時間來完成這些,最多可能不過是一周的時間。
對俄里翁的起義的認同,導致了在書的第一卷中開頭時所述的暴風雨,比起其他情節(jié),塞格雷更看重這個。我通過閱讀牧歌中的一些段落,特別是田園詩,發(fā)現(xiàn)根據(jù)當時的知識標準來看,我們的詩人還是一個嚴謹?shù)奶煳膶W家。在伊利翁紐斯(維吉爾兩次委任他大使的職務,是特洛亞優(yōu)秀的發(fā)言人)與狄多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他把那場風暴歸結(jié)于俄里翁(獵戶星座):
突然獵戶星座升起,我們在海上遭遇到了暴風巨浪。
他要么是說日出前要么是說日出后出現(xiàn)的預兆。在天亮以前從太陽的光線下方升起即是星座的日出前升起,而在白天快結(jié)束的時候出現(xiàn)與太陽周期相反的即是日出后升起。
經(jīng)目前的計算,獵戶星座的日出前升起發(fā)生在七月的第六天,這時候他會在海上引發(fā)暴風雨或搞出一些暴風雨的預兆。
根據(jù)我的觀察,我對維吉爾的布局設計還有一些話要說。他的故事布局模仿過荷馬,但不是完全照搬。這種故事布局早在羅馬和希臘有神祇的宗教時期就已經(jīng)建立了。很大程度上來說,兩個國家崇拜的是同一個神明。特洛亞人也是一樣的,我認為羅馬人更寧愿認為他們宗教儀式是來自他們那里而非希臘人那里;因為羅馬人自認為是特洛亞人的后代。這些神祇都有各自的職位,有主管的神祇,也有特俗的侍從。因此朱庇特的身邊有加尼墨德和麥丘利,有朱諾和伊里絲
。維吉爾不能憑空虛構(gòu)出一些臣子來,他必須以他的宗教為基礎(chǔ)來塑造人物。因此不能說這些人物是他從荷馬那里抄襲來的,比如阿波羅、狄阿娜
等神祇,和希臘詩人一樣,他也為這些人設置情節(jié);但是這些情節(jié)是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在特洛亞毀滅后,維納斯將海神尼普頓納入自己的陣營;因此在《埃涅阿斯紀》的故事開頭,他出場次數(shù)非常多:平息埃俄羅斯制造的暴風雨,把特洛亞人的船隊安全護送至意大利,途中只有與他討價還價的引航員喪命。我遺漏掉了上百個事例,卻唯獨記住了這兩個,以此來證明維吉爾一般是利用他的布局來演繹這些事物,可在他之前演繹這些事物卻都沒有布局。什么時候海面上發(fā)生風暴的頻率比獵戶星座升起的時候更高?埃俄羅斯制造的風暴還未到來時,如果在這么多艘船里有一艘會被打翻,而這艘船恰巧是由俄朗特斯指揮的,這是多么奇妙啊?如果沒有奇跡,帕里努魯斯或其他人睡著了,掉到了海里,原因是通過觀察天象的方式監(jiān)視和保障航道安全而過度疲勞?睡神修普諾斯說不清的問題埃涅阿斯卻給出了清楚的解釋:
大海依偎著寧靜的天堂
帕里努魯斯赤身躺臥在沙灘上。
但布局有時候也有些似是而非的,為了取悅讀者并賦予故事各種令人驚奇的可能性。除此之外,它還填補了羅馬人的空虛,并發(fā)現(xiàn)了眾神都在毫不掩飾地關(guān)注著他們祖先的一舉一動。而接受著宗教熏陶下的我們,會有各種絕好的事情降臨到我們頭上,有萬能的上帝的特殊旨意引領(lǐng)著我們渡過難關(guān),有守護天使的照顧,因此我推斷英雄史詩可以依照伊壁鳩魯?shù)脑瓌t來書寫;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很容易地給出論證,否則我就不浪費口舌了。
維納斯開啟了她兒子埃涅阿斯的雙眼,讓它們注視著那些在那個死亡之夜攻打特洛亞的諸神,我們也一同分享了這份榮耀下的快樂(這里塔索并沒有一味地照搬被圍困的耶路撒冷)。但是在海神尼普頓、朱諾或雅典娜的神助下,希臘人也完成了使命。維吉爾在“卡密拉”一節(jié)中的布局是最粗糙的,講的是俄丕斯在她情人的操縱下殺死了阿倫斯。其次就是第十二卷,講的是維納斯治愈了他的兒子埃涅阿斯。但是在這些詩篇的末尾就顯得非常必要了,圖爾努斯將在那天被殺死,受傷的埃涅阿斯無法進行一對一的戰(zhàn)斗,除非他的傷能奇跡般地治愈。詩人考慮到她從克里特島帶來的“白蘚”無法那么快產(chǎn)生效果,又沒有圣水,他就自己混合了一些。畢竟,他的布局看起來可能沒那么暴力,所以我們看見主人公一瘸一拐地走在圖爾努斯身后。傷口已經(jīng)愈合,但是他大腿的力量還沒有恢復。但我們的作者為什么會讓埃涅阿斯在這么重要的時刻受傷呢?那些盔甲是由伏爾坎和他的學徒一起鍛造的,怎么他的腿甲就比盔甲的其他部分更容易被破壞呢?這些困難解決起來并不容易,遺憾的是維吉爾生前沒有足夠的時間來進行改進;雖然他曾復審過,并且發(fā)現(xiàn)了那些錯誤,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糾正就死了,因為不愿意留下一個不完美的作品,所以他最后的遺囑就是讓人把《埃涅阿斯紀》燒掉。而阿倫斯是被一位女神給射殺的,這個布局還算正常,受傷的戰(zhàn)神和維納斯使用的是狄俄墨得斯之劍。有人可能會想,兩位神明可能曾請求擁有刀槍不入的能力,或者至少是不會受到致命傷害的能力;除此之外,他們所流出來的液體和我們凡人的血液差不多,除了名稱和顏色以外,幾乎沒有差別。至于賀拉斯在《詩藝》中說的,除非在極為特殊的情形下,否則不應該刻意布局:
差異并非萬能,但它是靈魂之扣。
他認為這個規(guī)則也同樣適用于戲劇,其意思無非就是當戲劇中的謎題即將被解開之時,只能采用一種方式;而不是相反,讓神明扔下一根繩子,完成觀眾所期待的事。但是這和史詩中所采用的布局完全不是一回事。
最后,那些不斷撲打在圖爾努斯的盾牌上的小梟鳥,在他的頭部四周拍打著翅膀,讓他在戰(zhàn)斗中失去斗志,警告他正在走向死亡。在眾多的異議聲中,我可能會把它放在更恰當?shù)奈恢?;那些缺少勇氣的批評家將這段話作為指責維吉爾的主要證據(jù)。他們說作者不僅在決斗之前給予他保護,而且在一開始就給了他刀槍不入的盔甲和寶劍,讓他處在有利地位;那劍并不是圖爾努斯的,而是由伏爾坎為他的父親鍛造的,還有一件他匆忙搶來的武器,屬于他的戰(zhàn)車御者墨提斯庫斯;在這之后,有著特洛亞人血統(tǒng)且不信任此事的朱庇特,雖然曾處于中立的位置,但還是在扳倒圖爾努斯一事上輕推了一把,派出一只尖叫的貓頭鷹來阻撓他,想借此給命運女神一件抵押品,就此事他們引用了維吉爾的話:
我不畏懼你的暴風驟雨
但我懼怕神和丘比特的敵人。
對此我的回復是,這個布局完全是詩人為了修飾而采用的,并不是必須的。彌爾頓也借鑒他平衡度的設置,但結(jié)局卻是不同的:第一,當他知道接下來不會再有戰(zhàn)斗時,他讓全能神給加百利和撒旦設置了局限;然后他降低了好天使的級別,提高了惡魔的級別,這和維吉爾正相反;我是憑著一名作家的感覺來翻譯這三節(jié)詩的:
丘比特擁有兩份同樣的菜肴
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可以享用;
他詛咒勞作,因為負重導致死亡。
我在翻譯時是這樣分析這些詞語的,quern damnet labor(詛咒勞作),維吉爾在別處給出了解釋——damnabis tu quo que votis(您將限制人們的祈禱)——來表達繁榮的意思。有些偏題了,讓我們再回到主題上來。我前面說過這里的兩處平衡布局和狄妸娜都只起修飾作用,沒有它們決斗也一樣會取得成功。因為當埃涅阿斯和圖爾努斯在祭壇前相向而視時,圖爾努斯看起來有些沮喪,臉上也沒有血色,就好像在決斗前失去了勝利的信心一樣;而且不僅僅是他,他的同伴也是這樣,如果用身體的比例來衡量兩位戰(zhàn)士的力量的話,結(jié)論是不公平的爭斗,他們的首領(lǐng)處于下風。于是朱諾(她也有同樣的想法)借機想要打破協(xié)議,重新再戰(zhàn)。而朱諾只是事先簡單地告訴仙女,他的弟弟會去作戰(zhàn):
去挑戰(zhàn)命運或神的力量;
所以,沒有必要恐慌圖爾努斯的幽靈,他預感到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他的命運是逝于接下來發(fā)生的爭斗中,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維吉爾的一些話可以適用:你叫我不要害怕你的微弱的力量,而他說:我恐懼神和朱庇特。我懷疑只有副詞“僅僅”可以用來解釋:“這并不是你所謂的勇猛,給我的只是憂慮,但是通過這種前兆,我同樣發(fā)現(xiàn),朱庇特是我的敵人?!贝送?,狄阿娜最重要的使命是警告朱諾。我可能會進一步認為,埃涅阿斯如此渴望戰(zhàn)爭,現(xiàn)在他與圖爾努斯的爭斗勝利與否決定了他將擁有的,然而圖爾努斯明白地拒絕了爭斗,讓他的姐姐替他向敵人傳達想法。我說,她不僅要去做這些,最主要的是同意如此去做。從他的言語中就可以看出他是如此了解自己的姐姐:“哦,姐姐啊,前不久,我知道了你在戰(zhàn)爭中破壞人們訂立的條約”,我對此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必須遵守我在參考文獻中對于翻譯的解釋,除非我要將序言編撰成卷,您深深畏懼其后那么多頁數(shù)。我所寫的既是對維吉爾的贊頌也是對他的辯護,我只能用自己粗俗的英語進行無謂的復制,復制詩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思想和言語表達,詩人的語言在那個年代最終趨于完美,這是由他和賀拉斯所創(chuàng)作的。我會給予您我的建議,這一對好朋友互相請教對方的意見,在此期間,他們努力超越,似乎已經(jīng)有了合適的主意,優(yōu)美的辭藻和和諧的數(shù)字。根據(jù)這一模板,賀拉斯寫下了書名:以他的諷刺詩集和書信為指導,創(chuàng)作了另一種文體:避實就虛——因此,如他所說,近似談話更傾向于散文,而不是詩歌。但是維吉爾并未打算寫抒情詩歌,他的詩歌中充斥著高雅、婉轉(zhuǎn)、美妙。他所用文字不僅僅精挑細選過,并且根據(jù)聲調(diào)進行排列。他把文字進行調(diào)整,把原來打破和諧的文字進行重新排列。我不能自夸說自己在詩句方面造詣頗深,但是我努力想仿照他,第一位英國人,他的設計在數(shù)字、言辭選擇上擁有獨特見解,并且把辭藻按音韻美進行排列。出于最后的考慮,我盡量避免了詩句中的停頓:例如for,wherever之類詞語的運用,這些停頓使得詩篇變得粗糙,我們可能還需要一些帶有輔音詞語的語言。如果不是拉丁語,元音和輔音按比例混雜在一起,然而維吉爾認為,元音在某種程度上起到平衡作用,從而緩和詩句中的停頓。在維吉爾研究的詩歌中,這些不同也僅僅體現(xiàn)在發(fā)音上,粗糙的語言也可以描述同一種事物,但是沒有另一種更具權(quán)威。奧維德很少使用,因此他的詩律并不能稱為甜美浪漫。意大利人每隔一兩行就要注意一次,因為他們的語言有著冗余的元音。他們的金屬柔軟,不添加合金就無法鑄成硬幣,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個原因已經(jīng)提到過,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讓語言變得美妙:我們不僅選擇使用優(yōu)雅的辭藻,也要選擇使用優(yōu)雅的聲調(diào),以表現(xiàn)出對語言的掌控力。詩人必須要有充足的詞匯儲備,有管理語言藝術(shù)的能力來使僅有的幾個元音發(fā)揮其優(yōu)勢,讓他們能表達得更加確切。他還必須知道元音的性質(zhì),哪一種元音更響亮,哪一種更柔軟美妙,從而根據(jù)不同情況的需要安排它們。他學到了詩歌的眾多秘密,這些可能是從維吉爾那里學到。如果他凌駕于維吉爾之上,根據(jù)自己的感覺創(chuàng)作,那么法國有那么一句諺語,用在他身上恰好合適,那就是:教別人的人是導師眼中的傻瓜。
維吉爾研究埃涅阿斯有十一年之久,然而他并沒有完成。我認真地考慮過,我希望用三年翻譯完他的作品,然而我又用了四年多的時間來糾正錯誤,以求可以拿出更能讓人接受的版本,如果詩人希望他的作品可以為讀者接受,他就不能對讀者有太多的敬畏之心。對于那些吵嚷著說我不能再推遲出版時間的用戶,我并不以自己的年紀和疾病當作我失敗的借口,我能說的就是我需要時間。如果錯誤并不經(jīng)常為之,我希望您的坦誠和您對我的寬容可以讓您體諒賀拉斯:
在一首詩中如果你多多美言幾個美女,我也不會
責怪,因為它不會造成注意力分散,
它是一個小小的人性的反映。
你可能也會觀察到,在我的記憶中,在整篇詩歌中,需要一個停頓時,一個元音在另一元音之上。但是一個詞以元音結(jié)尾,下一個詞就要以輔音或者同等詞語開頭。例如W.H的發(fā)音規(guī)律,以及雙元音都是此類例證。我以字母Y的適用范圍為例,當一個詞語以Y結(jié)尾,下一詞語的首音節(jié)是元音,就適用Y。這是這一字母的一般規(guī)律,在讀音下沉前,沒有元音可阻隔在另一元音前,就像他,她,我。維吉爾認為有時在模仿希臘語言時,保留兩個元音互通,正如在這篇詩歌第三田園詩中所表達的:
我們提供牛奶、果汁和羔羊,但不會很快送達。
我很早就研究了英語材料,包含所有詩律的寫作規(guī)則,在其中,我處理了韻腳、音韻長度和停頓的精確表達。法語和意大利語都不能體現(xiàn)其中一二,至少他們杰出詩人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并沒有很好地體現(xiàn)出來。我確信很少有人可以讓詩如下面這兩行一樣美妙:
盡管深邃卻仍然清澈,
盡管性別有異卻毫無遲鈍。
強壯沒有范圍,不會過剩。雖然深刻但卻清晰;雖然溫和但不呆板;強大卻不粗魯、不濫用武力、不沾沾自喜。還有誰能找到詩句美妙的原因呢。在交談中,我把這些詩句給我朋友鑒賞,讓他們進行評鑒。但是錯誤很難在現(xiàn)代語言中得以糾正;因為法語和意大利語也同我們的語言一樣,忽視了韻腳在史詩中的運用。我沒有完全觀察到這一規(guī)則,由于我自稱在隨后的詩人中沒有獨裁者;如果我指導他們寫出良好的詩句,他們希望自己的天賦可以給予他們創(chuàng)作的力量和作品的美妙;而且,最重要的是您建議我不要出版所知的這一點,我把您的建議當作指令,我完全執(zhí)行它,直到您撤回指令,讓我的想法得以自由發(fā)揮。同時我可能會忽視一些事情,我要明白,拉丁語中的維吉爾和英語中的斯賓塞都是我的導師。斯賓塞讓我大膽地使用亞歷山大體,因為考利先生經(jīng)常在他的頌歌中使用,我們通常也稱為派英達風格的詩。其與判斷一同使用時,為詩篇增加了威嚴性。并阻止感覺過剩,體現(xiàn)到另一行詩句中。在史詩中,以前法語和意大利語以及我們的語言一樣,只有五個韻腳,或者說只有十個音節(jié)。然而到了龍沙時期,我想詩人們發(fā)現(xiàn)所作詩歌,如果不增加另一個韻腳,其語言不足以支撐整個史詩結(jié)構(gòu)。這實際上則是給予了三音格詩一些發(fā)展。但是三音格詩的發(fā)展需要更多活力而不是力量,其語言如英語一般,不需要肌肉大力運動。我們的詩人和詩都被其壓制。質(zhì)量而非數(shù)量是英國人的座右銘。法國已經(jīng)建立了其語言標準,陽剛的活力則是我們語言的魅力所在。他們的語言是詩人的天賦所在,與英語相比它比較輕浮,更加適合十四行詩,情歌和哀歌,而不是史詩。自由的思想和言語是它們的主要天賦,但是史詩太過莊嚴,不適合加以修飾。畫家以一貫的夢幻稀疏畫出仙女,但是黃金和刺繡之類的點綴的重擔保留給女王和女神。維吉爾從來沒有頻繁的轉(zhuǎn)換,就像奧維德,他在詩中運用的比較多:寬恕,來自地獄的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