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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三蘇 |

也無風雨也無晴:蘇東坡的詩詞與人生 作者:史良昭 著


| 話說三蘇 |

三蘇指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這是文學史上最基本的常識了,但“常識”也有不識的例外?!度辶滞馐贰防镏辛伺e人的范進,聽到四川學差說查了三年,并不見蘇軾來考,想是臨場規(guī)避的話,便愁著眉道:“蘇軾既文章不好,查不著也罷了!”這脫胎于明人汪道昆的軼事,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周亮工《書影》均有記載,并非小說憑空虛構的笑話。

老蘇蘇洵,字明允,北宋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南宋起習稱為“蘇老泉”,后人從東坡畫作的印章上,證知“老泉山人”實是蘇軾的別號。但梅堯臣有《題老人泉寄蘇明允》,老蘇又瘞葬在故里老翁泉邊,尊以此號也并不奇怪。約定俗成,久經(jīng)公認,好比民間習慣了“潘仁美”,就不必強要訂正為潘美一般。

人們對老蘇的了解,大多源于《三字經(jīng)》“蘇老泉,二十七,始發(fā)憤,讀書籍,彼既老,猶悔遲”的一節(jié)。我們不要誤解以為蘇洵二十七歲前是文盲,他有很厚的蜀學功底,這里的“始發(fā)憤,讀書籍”,不過是指應付科舉考試的“章句名數(shù)聲律之學”罷了。當然,發(fā)憤便意味著他的勤奮苦學。二十七歲后的努力,畢竟成就了他為名揚天下的古文大家。陳師道《后山詩話》說“蘇明允不能詩”,其實從留存的近五十首詩來看,也有老到的佳作。如《九日和韓魏公》:“晚歲登門最不才,蕭蕭華發(fā)映金罍。不堪丞相延東閣,閑伴諸儒老曲臺。佳節(jié)久從愁里過,壯心偶傍醉中來。暮歸沖雨寒無睡,自把新詩百遍開?!鳖i聯(lián)尤為人稱道?!读ぴ娫挕芬詾檫@是將白居易的“百年愁里過,萬感醉中來”(按:此為《別韋蘇州》中句)“衍為七言”,但老蘇詩切“九日”的題面,自出新意,不能簡單理解為對前人舊句的衍廣。

蘇洵有《名二子說》,這與舊時子女成年了取字,由父親或長輩作“字說”的情形不同,純是老蘇針對二子少年情狀的借題發(fā)揮,因為名是早就取定了的。老蘇說“軾”看似可有可無,但車缺了軾便很不美觀,“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轍”與車關系密切,盡管為車子擺功輪不到它,但車翻馬斃也無連累之害,所以對蘇轍的期望,便是“善處乎禍福之間”。日后兄弟二人似乎都遵循了這命名的教誨,而走到對方的極端:蘇軾才能外露,鋒芒畢現(xiàn),卻不善于自保;蘇轍不像哥哥那樣容易招嫉惹禍(當然脾氣還是耿直得可以,況且是非常常使人無法躲開),性格卻變得內向而深沉。

由“登軾而望”的意思生發(fā),蘇軾字子瞻,一字和仲(因排行老二,長兄景先早夭)。黃州時躬耕東坡,自號東坡居士;晚年官至端明殿學士,提舉成都玉局觀,逝世后南宋孝宗賜謚文忠,故后人也尊稱為“蘇端明”“蘇玉局”“蘇文忠”。蘇轍因“由之以轍”意而字子由,又字同叔;晚年寓居許昌潁水之濱,號潁濱遺老;曾官門下侍郎,世稱“蘇黃門”;南宋淳熙年間追謚文定。兄弟倆還有長公、少公與大蘇、小蘇的別稱,如張耒《贈李德載》道“長公波濤萬頃海,少公峭拔千尋麓”,對二蘇的作品風格都表示了高度的贊許。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蘇洵帶著二蘇來到汴京,次年兄弟倆雙雙中進士,而且名列前茅。頓時轟動京城,“蘇氏文章遂擅天下”,“三蘇”合稱便是此時開始的??┹陀谝婚T,以至出現(xiàn)了“眉山生三蘇,草木盡皆枯”的謠諺,日后蘇氏兄弟再考制科,兩人的名聲便嚇走了十分之八九的競爭者。不過“三蘇”成名的意外受惠者,卻是一位名叫張遠霄的五代神仙。當初遠霄往青城山學道時,有位老人向他借錢,作為報答,給他三顆彈子,據(jù)說老蘇曾夢見遠霄,以為彈子即“誕子”之兆,于是買下他的畫像焚香祈祝,果然連索得男。蘇洵因作《題張仙畫贊》(見《老泉先生全集》,今本《嘉祐集》不載)。二蘇的成就比任何宣傳都有效,從此張仙便奠定了在民間傳說中作送子之神的牢固地位。

蘇氏兄弟是親密無間的楷模,《宋史》說他倆“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古罕見”,并非溢美。小蘇說大蘇:“撫我則兄,誨我則師?!保ā锻鲂肿诱岸嗣髂怪俱憽罚〇|坡謂弟弟:“我少知子由,天資和而清。好學老益堅,表里漸融明。豈獨為吾弟,要是賢友生。”(《初別子由》)兩人所處地點只要不是交通斷絕,便塤動篪應,文必共賞,詩必同和。錢鍾書在《宋詩選注》中指出:“蘇轍每每學他哥哥的詩(甚至哥哥用錯的故典,兄弟會照錯)。”錢先生在括弧里的補充沒有示例,依愚意揣測,可能一是東坡在《石鼓歌》中有“其魚惟1貫之柳”句,子由《和石鼓歌》便有“以柳貫魚魚不傷,貫不傷魚魚樂死”的發(fā)揮,其實石鼓文中的“貫”字是東坡誤讀了,原本是個很難寫的“?”字,作“包裹”解。二是東坡《岐亭五首》有“不見盧懷慎,蒸壺似蒸鴨”的話,按《盧氏雜說》,用蒸葫蘆代替蒸鴨來請客的是鄭余慶。子由也誤作盧氏的典故,可能兄弟兩人同見到什么別的本子。

二蘇雖手足之親,氣質卻不相同。哲宗紹圣年間,兩人先后貶謫嶺外,相逢于梧州附近。路旁有賣叫湯餅的面食,粗惡不堪,子由只得放下筷子,東坡卻全盤照收,笑著對兄弟道:“你現(xiàn)在還想品滋味不成?”這事如果放到《世說新語》的時代,人們會因此來品評二人優(yōu)劣,但其實大可不必,因為子由的性情便是如此,認真不茍。反映在詩作上,東坡雄奇豪逸,無往不適,子由便顯得比較拘謹。

蘇氏兄弟是當時文壇的領袖和風云人物,在徽宗朝蔡京上臺后,姓名卻上了“元祐黨籍碑”(其時東坡已去世),著作被詔令銷毀,連父親老蘇的集子也未能幸免。不過烏云遮不住太陽,“黨籍碑”兩年后便被推倒,詔禁也不過行了一二十年,便出現(xiàn)了“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根”的局面,三蘇作品恢復了應有地位,自后風行不衰。清代主司喜歡下“宛然蘇子口氣”“深得蘇氏家法”的評語,一名舉子便引用了三段“蘇子”或“蘇氏”的語錄,博得了“留心于三蘇”的優(yōu)等考語。出來不禁作詩云:“分明指與平川路,一個佳人兩丈夫?!痹瓉硭娜我Z,分別出自戰(zhàn)國蘇秦、東漢蘇竟及前秦的才女蘇若蘭!這是清人趙吉士在《寄園寄所寄》中的一則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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