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詞語練習(xí)

在黑板上，由全班同學(xué)隨機提供數(shù)個詞語，如下：春天，啊，尷尬，停頓，理教，俄狄浦斯，驚蟄，冬眠，老壇酸菜，夢境，中華，炸雞。選擇九個以上（包含九個）的詞語寫作一首詩或一篇短隨筆。

春天

○王相程

突如其來的驚蟄

逼著空虛的理教

從與計算中心的尷尬狂熱

抽身望向天空的妖嬈

于是他用嘶啞的鈴

惡狠狠地洞穿

還冬眠于夢境中他信徒的鼓膜

如炸雞刺激餓漢般尖銳心酸

枕下的俄狄浦斯

和桌上的中華煙相對無言

灰燼卻還新鮮

不停頓向我述說著一切

啊——

又是一個調(diào)皮的春天

春眠

○張文赫

春天，驚蟄，理教107；

咖啡，啤酒，和炸雞。

冬眠的動物悠悠醒轉(zhuǎn)，

春眠的人沉沉呼吸。

“??！原來是你！”

歌聲在海上跳躍著，穿過晨曦：

“夢的國度沒有俄狄浦斯，

人人都是小安琪——”

“請讓我拂掉痛苦的記憶！”

清風(fēng)環(huán)抱過來，溫暖而不窒息：

“去吧，傾聽、追逐或者沉思！”

“去吧，不必尷尬！不要嘆息！”

我走進叢林，蹚過小溪，

掌心貼在年輪上，聽杏花輕囈；

雙臂抱緊木樨樹，看葉子嬉戲。

日出到日落，不停頓不休息。

夜色姍姍來遲，月明星??；

月亮一笑，大海就泛起漣漪。

到沙灘上隨手摘一顆金星，

輕輕揉進心底。

“丁零零——”鈴聲這時響起，

夜色逐漸溶解，燈光突然清晰。

炸雞索然無味，咖啡余溫尚存。

白襯衫上，隱約著春泥的氣息。

注：

此詩的靈感源自我在理教107自習(xí)時不小心睡著時做的一個甜甜的夢。夢里的我無憂無慮地在自然中奔跑，沒有學(xué)習(xí)和生活的任何煩惱。春天是代表希望的季節(jié)，這個在春天做的夢也讓我暫時跳出繁忙的生活，拾起對愛與美的希望。人生實苦，每個人都需要做這樣一個美麗的夢，讓靈魂得到片刻休息。

新詩

○蘇詩芮

你謂夢境是一種停頓嗎？

不，夢境是驚蟄。

身體發(fā)膚的每一個毛孔，尖叫著從濕漉漉的泥里掙扎著破土。

提上劍就啟程。

你并不覺尷尬，

你是誰就是誰，這會兒你沒有鐐銬沒有鎧甲。

中華是一個人名。

炸雞最佳的搭檔才不是啤酒。

理教是一座年老失修的土地廟。

老壇酸菜是上上好的陳年佳釀。

冬天暖意襲人，而春天的風(fēng)霜雨雪最凌厲叫人不能忍受。

俄狄浦斯是一個安穩(wěn)的國度里幸福的呆子。

逃離

○孫晴巖

我聽到，

理教的窗外，

經(jīng)過冬眠的精靈，

在春天的呼喚中，

從昏睡的夢境中醒來，

他們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互相道好。

我聽不到，

理教的窗內(nèi)，

老師在講述著俄狄浦斯的神話故事，

我只是打著哈欠，伸著懶腰。

啊，

假如給我一個短暫的停頓，

我要逃離，

逃離這令人尷尬的境地，

我要擁抱，

擁抱這驚蟄之后春日的美好。

夢

○倪瑋

冬眠的時候，我夢到了春天

一個理教自習(xí)的午后

老壇酸菜的味道帶來咸咸的想念

就好像

只有在母親懶惰時才能享受到的盛宴

啊，不能有片刻的留戀

我是離家出走的孩子

用俄狄浦斯腫脹的腳將深秋踏遍

現(xiàn)在卻突然停頓

接受斯芬克斯的質(zhì)問

他問我怎么了

我只好尷尬地說

是花粉過敏導(dǎo)致的眼淚

詩

○楊榕雨

無畏的眼睛已經(jīng)腐朽，

大名鼎鼎的俄狄浦斯

失明、落魄和年邁

人與神進行博弈，

最終世界仍是從冬眠到驚蟄然后春天

原來人的理性只是塊碎玻璃啊

原來只是個夢境。

貧窮的時代，不允許做夢

理教，尷尬的停頓。

注：

“人與神進行博弈”，這里是承接上文的俄狄浦斯王的內(nèi)涵，神隱喻的是命運，后者是無法反抗的規(guī)律，“最終世界仍是從冬眠到驚蟄然后春天”是指反抗的失敗，人與命運抗衡，顯得蒼白無力。人的有限性和人性的缺陷，在與命運的對抗中暴露無遺，所以說“原來人的理性只是塊碎玻璃啊”，然后突然驚醒，“貧窮的時代，不允許做夢”是指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不再去探求什么是人，不再去自我認(rèn)知了。

觀我

○嚴(yán)亦平

一鼓輕雷，驚蟄

春天初破

曦光如綬帶，鋪展我漸藍的呼吸

冰原中兀地生出響箭，炎炎流云上那匍匐高草處冬眠的人啊

你可聽信生而偉大的傳言？

這片中華大地上

每一處都有人掙扎著生活

每一刻都有人陣痛著失落

日復(fù)一日的混沌中

誰又不曾犯下比俄狄浦斯更荒唐的錯

枝頭的百靈用誰的喉嚨飲下一口酒，啞著嗓子一遍遍地唱：

人間何處非夢境

停頓處，尷尬沉默

忽一陣妒春風(fēng)惡

散了艷魄

我看見墻角蒼老的甲蟲俯視生命

觸須掛滿了露珠，搖曳著花朵

他說

離離離

樂樂樂

小可愛的自我獨白

○路子杰

我，小可愛

胖，但可愛

在理教，正春天

小可愛，正冬眠

夢境中，正默念

泡菜炸雞面，老壇酸菜面

眾聲，喧嘩

鼾響，停頓

剛抬頭，口水流

哄堂，大笑

啊啊啊啊，超級尷尬

難題

○李林靜

四周暗下來了

近東門理教燈火通明

思緒停頓的一刻

大地仿佛在冬眠

盡管已臨近春天

啊，類似宿命的事

到底該不該嘗試改變

這俄狄浦斯的難題

也時常出現(xiàn)在夢境

現(xiàn)實卻是暖的

無味的，不容置疑的

像躲在被窩里的

偷吃炸雞的尷尬

真正做夢的地方

恰恰不是床

眠

○羅玥沁

夢境的春天睡著俄狄浦斯

在喀泰戎的荒海

從冬眠中醒來

理教身披夕陽華蓋

他左手炸雞殘骸

咀嚼老壇酸菜

神靈拾起被試圖丟棄的悲劇

懸于命運頭顱之上

深淵從不停頓

接受盲眼者的靈魂

人們?nèi)鐭o知的羔羊

笑口大張

他眼彌漫霧靄

匆忙滯待

桃花落成一排

方興未艾

春雷尚且未震

驚蟄不來

春

○劉夢然

窗外的貓叫了一夜

俄狄浦斯闖入夢境

細喃著

春天的命運

低語著

中華的煙云

她從漆黑的冬眠中驚醒

像驚蟄一粒騷動的小蟲

雨

她要雨

她要那白鴿之翼

她要那長江之水

她要那狂風(fēng)

要那暴雨

她要愛

要盛滿了大海的眼睛

要停頓的留白

褪去僵硬的尷尬

這中華大地的萬物啊

便都覺得自己成了精華

秋風(fēng)

○萬江平

我是一縷曾墜入深淵的秋風(fēng)

因我掀起希臘的海浪

踏碎中華的平原

做過罪惡纏身的匪徒

而今我穿越千年的歲月

將落葉捎上枝頭

撫平湖面的褶皺

偶然經(jīng)過少年的肩頭

想帶你聽知了的歌頌

送你精心打點過的花束

將夏夜璀璨的星空嵌入你的眼眸

可惜你落入尷尬的命運

被重重濃霧包裹

你眼里只有黑暗看不到我

我深愛的俄狄浦斯啊

你是否希望時間停頓

你是否愿意跟隨我

穿過春天穿過驚蟄

回到冬眠回到夢境

打破太陽神廟的枷鎖

故作深沉的小詩

○曹書航

我要提醒你，這是一首求賢詩，而不是愛情詩。如有疑惑，請參見我本家曹孟德的詩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p>

其一

我總是

試圖尋找一些不可能找到的東西

比如

在老壇酸菜牛肉面里

尋找牛肉

比如

在理教

尋找信號良好的WiFi

又比如

在過了驚蟄的春天

尋找冬眠

再比如

在你的未來里

尋找我

其二

我看到的

夢境分明可以停頓

中華的歷史

分明可以倒退

俄狄浦斯

分明可以愛上母親

然而

我卻不可以

愛上你

守墓人

○劉芊妤

春天還未完全蘇醒

雙眼倦怠，臺上的貓兒臥著

等待著驚蟄過后的第一聲蟲鳴

冬眠了一個季候的老井

叮咚——

幽微一笑

又一年

你坐在廢墟之上

啊—— 快收起

那令人尷尬而煩躁的微笑

快走吧，年輕人

你流著俄狄浦斯的眼淚

這城墻根下就是我家

你說

這是我家祖?zhèn)鞯拇笤簝?/p>

四面的高樓包圍著你的荒蕪

快走吧，年輕人

這里哪還有什么家？

活在夢境中的年輕人

執(zhí)迷不悟

我能去哪兒呢？

這不就是我的故鄉(xiāng)嗎？

年輕人依舊坐在那里

守著墳?zāi)拱愕幕氖?/p>

你看——

我家的大院不就在這里嗎？

順著他的手指

落花停頓——

青瓦白墻，葳蕤生光

還有那石橋

搖曳在水中華麗的倒影

叮咚——

幽微一笑

俄狄浦斯

○毛天與

戲劇總是發(fā)生在多情的清晨——

驚蟄的雷有些猶豫，

萬物蘇醒宕出音樂性的停頓。

一切按部就班的無聊規(guī)律被撥亂，

故事的琴弦自顧自

鳴動出振聾發(fā)聵的亮相。

當(dāng)春天來到我們的戰(zhàn)場；

而冬天又埋葬一歲的悲歡。

由此展開宏大的敘事，

老壇包孕出酸菜，情感醞釀出光怪陸離的酒，

時間操作著令人目眩的神秘魔法，

飛揚塵與土，攪碎云與月。

誤會多于理解，

尷尬壓倒從容。

戲劇在人世間高高旋轉(zhuǎn)，

隨手種出冪籬和仇怨。

泥土人偷食禁果生出七情六欲，

在它的迷宮里原地打轉(zhuǎn)。

天注定！

都怨恨這天注定罷！

注定在人生的冬眠中墮入無法掙脫的燦爛夢境，

與恐懼緊緊捆綁，那深藏的軟弱與不堪。

驚蟄雖然來，但是夢卻不必醒。

一生生

都怨恨這一生生罷！

這場身不由己的漫長凌遲。

從黃昏到破曉，

起是一聲雷，承是一抔沙，轉(zhuǎn)是一聲帶血啼。

時空變換，永世不得逃生。

合是

那一滴頓悟的淚。

原來那偉大的、

無知的俄狄浦斯王啊，

跳躍過輪回的波折，你的戲劇重復(fù)這無聊的四章節(jié)。

千萬人雖往矣，生于偶然；

命定在必然。

原來那渺小的、

無奈的我啊，

也因為人間老調(diào)重彈的戲劇，

擁有那雙腫脹的、傷痕累累的腳。

困在王座里。

看見

○胡雨晴

春，請永遠保持距離

任我沉沉地冬眠

睜開雙眼

撥開夢境的第一縷陽光

今天是周幾？

手機日歷顯示——

是周一啊

轉(zhuǎn)眼竟又臨近驚蟄

桃李抽梢

啊，始開的花香為何濃得刺眼？

冬的冷光，曾隔了重霧，鈍了視覺

鏡子里，我

漂蕩在純澈的藍色波紋間

淹沒在散逸薄荷汁水的熱帶氧氣里

依偎在就算沉默也不尷尬的恣意溫柔中

春的艷陽，卻洶涌沖刷，破了高墻

鏡子里，我

是制作老壇酸菜的發(fā)酵菌

拼命努力地——代謝

被困在炸雞油膩膩的雞肉和外層面粉的狹隙里

僵得太難受，發(fā)癢

在這懸崖峭壁間的獨木上，動彈不得

我不是說了嗎？！——請保持距離

該死的春天，破了高墻

怒噪與燈光侵而四起，俄狄浦斯

他刺瞎雙眼，自我放逐

北大燕園

○李侑珍

行走在燕園理教

發(fā)現(xiàn)春天的景色如同夢境一樣美麗

人們都停頓下來，享受花園里的花草

花草們剛從冬眠中醒來，迎接驚蟄的到來?。?/p>

在燕園里生活

享受不到面前這般景色

是有多么尷尬啊

如同俄狄浦斯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并娶了自己的母親一樣尷尬

走著走著

便看到了靜園

春風(fēng)里散發(fā)著炸雞的香味正引誘著我

隨筆

○公主

今日驚蟄，暖和和，春天漸近

啊，一頭栽到床上，那就開始冬眠

難以從美好的夢境中蘇醒

左手拿著炸雞，開心地走進理教

再次與你相見，亂了心跳

雙方無話，空氣中一直停頓的尷尬

我人類世界

○王秋琪

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那是通往特爾菲神廟的途中

有著鮮血，還有宣判了的宿命

現(xiàn)在

站在喀泰戎山頂上

在沒有光亮的世界里

恍惚間

天意難改萬物歸心

我應(yīng)快樂著

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那是驚蟄節(jié)氣的理教中

有著黑鳥，還有戀愛的豹子

現(xiàn)在

偎在晚春慵懶的陽光里

在不時尷尬的停頓的話語聲中

恍惚間

宇宙之大品類之盛

我應(yīng)感知著

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那是壬戌之秋的赤壁之下

有著幽歌，還有卒莫消長的明月

現(xiàn)在

就著東方既白的晨曦

在中華哲學(xué)的夢境里

恍惚間

吾生之須臾天地之無窮我應(yīng)存在著

冬·眠

○馮妍

她說，最美妙的夢境

該是生發(fā)在夏夜

冰寒凍結(jié)了失約的春天

拖來長長長長的冬眠，其實無眠

啊，北國執(zhí)拗地不肯回暖

無論驚蟄，或許直到春分

想點一份快餐，靠著理教三層的窗

一個人，把它吃得很慢

他想，綠松石般的未名冰面

是世界的盡頭，冷酷的仙境

時間尷尬地停頓，待水下生出一長串楓葉

結(jié)成甜甜甜甜的地毯，溫柔的鏡頭

舔舐著魚兒，悄無聲息地打著盹

甘愿被埋進荒蕪與虛空

不想解凍，為了咖啡和炸雞不會變冷

詩，詩人和假的詩人

○何雨霏

無處宣泄的情感藏匿于此，

深夜的心事藏匿于此，

綺麗的情思藏匿于此，

無人傾聽的怨憤藏匿于此。

詩人說烏鴉披上了白色的馬甲報喜，

詩人說湖底的桃花不愿做新世紀(jì)的早餐，

詩人說黑鳥一頭撞進了太陽，

詩人向著疲憊的豹張開雙臂。

我是假的詩人。

假的詩人給便簽紙的文字加上空格，

留住生活里溫馨的嘆息；

假的詩人笨拙地玩弄音律和韻腳，

只為了女生眼角的風(fēng)情；

假的詩人逃避典故和沉思，

轉(zhuǎn)而擁抱每一次澎湃的激情；

假的詩人撕碎講稿，

只愿在親密的喃喃中觸碰你。

如果我是假的詩人，

我要砸開門，

從這里出去。

順便砸碎無意義的詞語堆砌出的意義，

正如——

俄狄浦斯用炸雞的油膩在驚蟄喚醒冬眠的春天，

中華萬歲的呼喊伴著老壇酸菜的味道充斥夢境。

啊——

我用夠了九個詞，

你說，

這有什么意義。

那湖

○劉庭暐

那湖好像一夜間從殘冰的灰白轉(zhuǎn)到碧如藍的澄澄水波了。

小只的鴛和鴦自由劃著弧線，一種深沉色調(diào)的鮮明閃爍，如工筆玲瓏。

西面投來燦白的光色，穿林過樹，皎皎勝初升。

雜色鴨子有立在翻尾石魚頭頂，余者倏爾隨漪搖晃撲騰，倏爾停頓，恍然從漫長夢境掙脫；峽灣對面，三支炮筒正殷殷捕捉這片熱鬧糊涂。

迎面柳枝孱細近乎隱身（我們都是陷于日常性的存在），旁邊的灌木叢則已一身圓葉憧憧透光，莫不是常綠的？不然，怎可能知春先于水中鴨呢？

此刻我有些相信錦鯉的神秘力量了。它們仿若生于烏有之地，乍然浮出湖底之底隱而謐的冰層，逐這洗了花青與墨的凝凍水色，以使自身的橙紅與晶黃超脫凡世，修成精靈。

傾靡的亂草薄薄地貼在地面。戴勝詭奇的冠羽色彩是小丘大方給出的驚喜。想象啟蟄的驚雷在承載雙腳的大地下秘密傳遞，勾動草根、連通樹干、敲破冬眠、喚生春光。

立定看枝動處松鼠跳躍的剪影。有人同樣駐足仰首，松鼠毫不尷尬地繼續(xù)舒展，幾乎奔過夕陽上頭。

得加快腳步了；晚上還有在理教的課啊。

某天我走過未名湖畔

○黃川夏

幾天前我走過未名湖畔，踏上那座小石板橋，腳步不由得停頓。我看到未名湖的冰蓋已經(jīng)被揭開，靜默了一個冬季的湖光天色在搖搖蕩蕩與影影綽綽中浮沉。

一個隱隱約約的靜默了18年的念頭在我心頭蠢蠢欲動，春天來了。

從小到大，我讀過無數(shù)描寫春天的文章。它們說，春天來的時候，水下的魚兒會吐泡，花苞、嫩芽、潛伏在泥土下的生命都會像一個吃不到心愛的炸雞的小哭包，氣鼓鼓，泛紅，靜默地顫抖，然后蓄足全力破土而出。春天來得安靜又響亮。但春天缺席了我的生命18年。我來自中華大地的最南端，那里是沒有春天的。我在20℃的氣溫里度過一個又一個春節(jié)，一年四季到處都郁郁蔥蔥、花團錦簇。有段時間，大家都說要聽一朵花開的聲音，南方人大抵很難做到，因為總有千千萬萬的花在開放，這種聲音和周圍所有的聲音融為一體。這是南方生活的聲音。生活里的聲音，因為太平常，太好分辨，大家都不會去分辨它。

然而盡管如此，曾經(jīng)對于我來說，春節(jié)過后就意味著春天。一家人團聚，聽著鞭炮聲，仿佛也能想象出祖國另一端在經(jīng)歷怎樣緩慢又突然的質(zhì)變。這些年，我對春天的認(rèn)知卻越發(fā)缺失，而這種缺失在從夢境中醒來又成為我所置身的夢境的未名湖前越發(fā)顯得尷尬。從手機日歷里看來的驚蟄，如何比得上“仲春遘時雨，始雷發(fā)東隅”？

難道南方真的被春天拋棄了嗎？我和蘇醒的湖水一起呼吸，石板路勾著我的思緒，思緒勾著我的腳，腳底仿佛有冬眠過后蟄蟲活動的觸感。我想起來，盡管12月仍然不時有飛蚊嗡嗡，南方的冬天似乎也是缺少蟲子的。這些小玩意兒都藏到哪里去了？

原來從前我只是有眼不識、覺而未察，如同不識父母的俄狄浦斯，該自戳雙眼以示懲戒。然而我實在沒有這種勇氣與決心，只能一遍遍用眼睛描摹、贊嘆、愛撫，來彌補它們犯下的過錯。

鄭中華

○鄭中華

鄭中華打了一個哈欠，關(guān)掉了有關(guān)俄狄浦斯的網(wǎng)頁鏈接?！皻⒘俗约旱母赣H娶了自己的母親，著實有點尷尬啊。”鄭中華喃喃道。

已經(jīng)開學(xué)兩周了，鄭中華好像并沒有從寒假的冬眠中蘇醒過來，仍舊處在悠哉的夢境之中?！霸趺淳烷_學(xué)了……”一邊抱怨著，鄭中華收拾好東西，匆匆走出教室。昨天是驚蟄，北京的春天卻還沒有來，走出理教，鄭中華縮了縮脖子。結(jié)束了一整天學(xué)習(xí)的鄭中華有一些疲勞，但他仍強打著精神。鄭中華明白，寢室里的老壇酸菜牛肉面是能賦予他活力的食物。

工業(yè)流水線生產(chǎn)出的方便面使得食材缺少了甄選的余地，但想要泡出美味的方便面，仍然要下功夫。水是方便面的靈魂，78攝氏度的宿舍飲水機里的熱水再好不過了。鄭中華相信，溫度適中的熱水既能氤氳調(diào)料包的味道，又能讓機器生產(chǎn)的面條筋道而柔軟。用手機蓋上方便面的蓋子，等待若干分鐘，方便面便可以吃了。來自浙江的鄭中華口味獨特。媽媽是湖南人，做菜香而鮮辣，混以出生地杭州的清淡爽口，培育了鄭中華包容的口味。

親手泡制的老壇酸菜牛肉面酸辣而爽口。作為北大學(xué)子的鄭中華明白，方便面的酸澀只是整一學(xué)期將要遇到的寥寥罷了，而這股味道將陪伴他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

吃雞

○牛瀚渟

她買了一只雞。

是一只活的雞，很普通，與其他養(yǎng)殖場里滿地跑的雞并無什么不同，而這一只普通的雞遇到了她——不普通的她——可能會變得不普通吧，至少看起來可以逃脫被屠宰的命運吧。

她給這只雞取名“俄狄浦斯”，一位朋友戲謔道：“哪有動物保護主義者會給動物起這么悲慘的名字呢？”她翻翻白眼毫不在意，“有什么所謂呢？它的命運不悲慘不就好了啊?！?/p>

是的，她堅信這只雞的命運不僅不會悲慘，還會無限光明，有那樣一番遠大前程等著她和它。

她是一名動物保護者，她生來對任何動物都抱有一份罕見的溫和與善意，以至成了愛——對于所有動物的愛。于是她拒絕皮質(zhì)服飾，隨身攜帶著給流浪貓狗的一點食物，還只吃素，連老壇酸菜方便面這種只帶塑料肉末的食物都不碰。而注定的，有愛動物的人，就有不愛動物的人，就像春天會偏向一些人，讓他們對這個季節(jié)滿心歡喜，而折磨另一些人，讓他們整日紅著鼻子打著過敏的噴嚏。這件簡單的偏好之事卻令她日日皺眉：如何才能讓每個人都看到動物的可愛呢？

于是她買了俄狄浦斯，她胸有成竹，想要教會這只被命運選中的雞仔繪畫。一只學(xué)會了繪畫的肉雞！她都能想象到吃驚的人們會如何被說服，會如何開始發(fā)現(xiàn)動物的討喜之處，會如何開始保護這些可愛的小生命。

而俄狄浦斯呢，鑒于無從得知其他的肉雞的學(xué)習(xí)能力，它姑且被定義為一只不笨的雞吧。半周的時間，她就教會了它用那尖尖的、捕捉毛毛蟲的喙叼住畫筆筆桿后部那個最合適的位置。

她很滿意，周末的時間給了俄狄浦斯一個短暫的假期，讓它在院子里亂跑，擔(dān)心它走丟，她在它的爪子上拴了一根細細的繩子。而她則如往常一樣，去動物園做義工。她照看的園子里，小刺猬們冬眠了，不能和飼養(yǎng)員們?nèi)鰦赏嫠?。她看著一個個安靜的刺球，倍感無趣。同行的朋友與她閑談，建議她放俄狄浦斯回去和雞仔朋友們玩玩。

“那才叫假期呢?！迸笥颜f。

她停頓了一下，用十分驚訝的表情看向朋友，語氣還帶上了那么一點斥責(zé)：“怎么能呢？它們已經(jīng)不一樣了呀?！?/p>

她一向溫和，鮮少這么激烈，朋友尷尬地笑笑，連聲附和。

而后，俄狄浦斯的繪畫天賦卻遲遲不見顯露，可以銜起筆，卻怎么也不愿用那柔軟的筆尖往紙上碰一碰。她信心滿滿的樣子也漸漸落灰，甚至要反思自己的偉大計劃，但——怎么能呢？怎么能有錯呢？

焦急和其他一些什么令她漸生怒意，尤其在面對威逼利誘后都無動于衷的俄狄浦斯時。終于這天，她忍不住了，就像兒時她沒寫完作業(yè)時的母親那樣，她打了它。那只是輕輕的一個拍打，不住地，落在俄狄浦斯覆蓋著羽毛的小身子上，它驚懼地跳起來一下，連翅膀都乍起，強烈地撲棱。

她愣住了，恍惚間只覺一切仿佛一場夢境，懸空飄浮，下一瞬間，她才能回歸人事：俄狄浦斯是一只雞，一只動物，一個她熱愛的生命，而非一個對象，一個客觀工具，一個人類意識投射在外界上的物體。

是不是一場夢呢？她手中還攥著一片羽毛，根部的地方扎扎的。

第二天，朋友圈炸了——作為動物保護者的她把自己養(yǎng)的雞殺了，做成了炸雞。

新春與那位朋友的一封信

○欒琬婷

忽必烈問馬可：“你去過周圍許多地方，見過很多標(biāo)志，能不能告訴我，和風(fēng)會把我們吹向未來的哪片樂土？”——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啊，你問我今年春天都去了哪里？

我想告訴你，準(zhǔn)確地說，現(xiàn)在剛剛進入春天不到十天呢。

高中地理老師告訴過我們，3、4、5月才是春天。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春節(jié)過后就是春天本尊的場子了。春夏秋冬依次排列，本該將一年從一月開始依次塞得滿滿的，卻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一點時間差。就算是過了“春節(jié)”，北方人中怕冷的那一撥也要長長久久地裹著羽絨服，在恍恍惚惚的冬眠時光中看到姑娘們嫩白的大腿逐漸從長靴中解放出來，心中不免有一絲疑惑，疑惑的同時感到略微自卑的尷尬，怨自己不夠耐寒，辜負了大好的春光。這種疑惑在渤海北面的家鄉(xiāng)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萌芽，到了渤海西南面的北京的時候愈發(fā)明顯起來，讓我總是在想，難道對于季節(jié)，在熱量的感知上，人與人之間的不同竟有這么大嗎？然后依舊裹緊圍巾，在烈風(fēng)中保護好自己脆弱的頸椎。

三年前的畫室里，我們并排坐在白熾燈正下方，顏料桶邊干涸的雜七雜八的顏色，被白熾燈織成一張詭異的網(wǎng)?？諝庵谐錆M了老工業(yè)基地熟悉的霧霾味兒和剛剛送到的炸雞油乎乎的味道，老壇酸菜泡面的熱氣蒸騰著，你把臉埋在面桶里面猛吸了一口，然后怪不是滋味地說了那么一句：

“這是啥酸菜啊，發(fā)明這面兒的不知道東北的酸菜有多好吃是咋嘀？”心里默默贊同了一番之后，我把一張紙巾扔過去，“趕緊吃，吃完再把細節(jié)摳一摳。”

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那邊的城怎么樣，吃沒吃到今年份的東北酸菜？

對了，剛剛，母親告訴我渤海灣上空的水滴終于致雪，傳來咱們那可愛的家鄉(xiāng)、粗魯?shù)募亦l(xiāng)被雪裹著的照片的時候，我恰巧要去理教上課。途中看到了五四操場中心的草坪剛剛脫下了外套，水管已經(jīng)開始歡快地四處噴射，而不是像記憶中那樣流出優(yōu)美的凝固著的眼淚。我明白了，那長久的、看似溫暖的冬天，是存活于渤海灣以北的暖氣十足的教室和與你“墮落”、與你“頹廢”的足不出戶的夢境中。只存在于少年的夢境中的，春天似的冬天里。

朋友，這個春天，我其實哪里都沒有去，只是在驚蟄的那一天夜里，隱隱約約夢見了我們的父親的父親的父親的父親，在第一聲春雷響過之后，一把抹掉汗水，站在北大荒田壟的中央，向太陽、向烏云，嘆出的那一聲渾濁而又欣喜的低吼，曠古、綿長。

1. 韓劇《來自星星的你》的女主角喜歡在雪天喝啤酒吃炸雞，這里用以體現(xiàn)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

2. 俄狄浦斯命途多舛，殺父娶母，這里指代被命運狠狠嘲弄的人。

3. 安琪兒（為了押韻去掉了“兒”字），安徒生童話中的小天使，這里指代幸?？鞓返娜?。

4. 月球的引力會引起潮汐。

5. 古希臘人稱金星為“阿佛洛狄忒”，是希臘神話中愛與美的女神。

6. 尼采對俄狄浦斯那“無畏的眼睛”大加贊頌。

7. 俄狄浦斯王第一場。

8. 海德格爾——貧困時代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