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1036—1101)
字子瞻,眉州眉山人(今四川眉山縣)。生十年,父洵游學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比冠,博通經史,屬文日數(shù)千言,好賈誼、陸贄書;既而讀《莊子》,嘆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
嘉祐二年(1057)試禮部,方時文磔裂詭異之弊勝,主司歐陽修思有以救之,得軾《刑賞忠厚論》,驚喜,欲擢冠多士,猶疑其客曾鞏所為,但置第二,復以春秋對義第一,殿試中乙科,后以書見修,修語梅圣俞曰: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聞者始嘩不厭,久乃信服。五年(1060),調福昌主簿,歐陽修以才識兼茂,薦之秘閣。試六論,文義粲然。復對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來,制策入三等,惟吳育與軾而已。除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關中自元昊叛,民貧役重,岐下歲輸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經砥柱之險,衙吏踵破家,軾訪其利害,為修衙規(guī),使自擇水工,以時進止,自是害減半。
治平二年(1065)入判登聞鼓院,英宗自藩邸聞其名,欲召入翰林知制誥。試二論,又入三等,得直史館。會洵卒,求贈一官,于是贈光祿丞。
熙寧二年(1069)還朝,王安石執(zhí)政,素惡其議論異己,以判官告院。四年(1071)安石欲變科舉,興學校,詔兩制三館議,軾上議反對。退,言于同列,安石不悅,命權開封府推官。軾決斷精敏,聲聞益遠。會上元敕府市浙燈,且令損價,軾上疏請罷之。時安石創(chuàng)行新法,軾上疏論其不便,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語,并媒糵所為詩以為訕謗,逮赴臺獄,欲置之死地,鍛煉久之不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軾與田父野老,相從溪山間,筑室于東坡,自號東坡居士。三年,神宗數(shù)有意復用,輒為當路者所阻。遂手札移軾汝州;軾未至汝,上書自言饑寒,有田在常,愿得居之;朝奏入,夕報可。至常,神宗崩。哲宗立,復朝奉郞,知登州,召為禮部郎中,遷起居舍人。軾起于憂患,不欲驟履要地,辭于宰相蔡確。
元祐元年(1086)軾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賜銀緋,遷中書舍人。初,祖宗時,差役行久生弊,編戶充役者,不習其役,又虐使之,多致破產,狹鄉(xiāng)民至有終歲不得息者。王安石相神宗,改為免役,使戶差高下出錢雇役,行法者過取,以為民病。司馬光為相,知免役之害,不知其利,欲復差役;差官置局,軾與其選。軾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今公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蓋未易也。光不以為然。尋除翰林學士。二年,兼侍讀。每進讀至治亂興衰邪正得失之際,未嘗不反復開導,覬有所啟悟。哲宗雖恭默不言,輒首肯之。因及時事,軾歷言今賞罰不明,善惡無所勸沮;又黃河勢方北流,而強之使東;夏人入鎮(zhèn)戎,殺掠數(shù)萬人,帥臣不以聞;每事如此,恐浸成衰亂之漸。三年,權知禮部貢舉;四年,積以論事為當軸者所恨。軾恐不見容,請外,拜龍圖閣學士,知杭州。
既至杭,大旱,饑疫并作,軾請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復得賜度僧牒,易米以救饑者。明年春,又減價糶常平米,多作粥藥劑,遣使挾醫(yī),分坊治病,活者甚眾。軾曰:杭水陸之會,疫死比他處常多;乃裒羨緡得二千,復發(fā)橐中黃金五十兩,以作病坊,稍蓄錢糧待之。杭本近海,地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白居易又浚西湖水入漕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頃,民以殷富。湖水多葑,自唐及錢氏,歲輒浚治。宋興廢之,葑積為田,水無幾矣。漕河失利,取給江潮;舟行市中,潮又多淤;三年一淘,為民大患;六井亦幾于廢。軾見茅山一河,專受江潮;鹽橋一河,專受湖水;遂浚二河以通漕,復造堰閘以為湖水蓄泄之限(相當水閘)。江潮不復入市,以余力復完六井。又取葑田積湖中,南北徑三十里為長堤,以通行者。吳人種菱,春輒芟除,不遺寸草,且募人種菱湖中,葑不復生,收其利以備修湖。取救荒余錢萬緡、糧萬石,及請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種芙蓉、楊柳其上,望之如畫圖,杭人名為蘇公堤。浙江自海門東來,勢如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與漁浦諸山犬牙相錯,洄洑激射,歲敗公私船,不可勝計。軾議自浙江上游,地名石門,并山而東,鑿為漕河,引浙江及溪谷諸水二十余里,以達于江。又并山為岸,不能十里,以達龍山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嶺,鑿嶺六十五丈,以達嶺東古河,浚古河數(shù)里,達于龍山漕河,以避浮山之險,人以為便,奏聞;有惡軾者,力沮之;功以故不成。
軾復言三吳之水,潴為太湖,太湖之水,溢為松江,以入海。海日兩潮,潮濁而江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駛,隨輒滌去,??诔M?,則吳中少水患。昔蘇州以東,公私船皆篙行,無陸挽者。自慶歷以來,松江大筑挽路,建長橋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吳多水。欲鑿挽路為十橋,以迅江勢。亦不果用,人皆以為恨。
軾二十年間再蒞杭,有德于民,家有畫像,飲食必祝,又作生祠以報。
六年,召為吏部尚書,以弟轍除右丞,改翰林承旨。軾在翰林數(shù)月,復以讒請外,乃以龍圖閣學士出知潁州。先是開封諸縣多水患,吏不究本末,決其陂澤,注之惠民河,河不能勝,致陳亦多水。又將鑿鄧艾溝與潁河并,且鑿黃堆,欲注之于淮;軾始至潁,遣吏以水平準之,淮之漲水高于新溝幾一丈,若鑿黃堆,淮水顧流潁地為患。軾言于朝,從之。
七年,徙揚州。舊發(fā)運司主東南漕法,聽操舟者私載物貨,征商不得留難。故操者輒富厚,以官舟為家,補其弊漏,且周船夫之乏,故所載率皆速達無虞。近歲一切禁而不許,故舟弊人困,多盜所載,以濟饑寒,公私皆病。軾請復舊,從之。未閱歲,以兵部尚書召兼侍讀,尋遷禮部,兼端明殿翰林侍讀兩學士,為禮部尚書。
八年,哲宗親政,軾請補外,以兩學士出知定州。時國勢將變,軾不得入辭。定州軍政壞弛,諸衛(wèi)卒驕惰不教,軍校蠶食其廩賜,前守不敢誰何。軾取貪污者配隸遠惡,繕修營房,禁止飲博,軍中衣食稍足。乃部勒戰(zhàn)法,眾皆畏伏。契丹久和,邊兵不可用,惟沿邊弓箭社與寇為鄰,以戰(zhàn)社自衛(wèi),猶號精銳。故相龐籍守邊,因俗立法,歲久法弛,又為保甲所撓,軾奏免保甲及兩稅折變科配,不報。
紹圣初,御史論軾掌內外制日,所作詞命,以為譏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尋降一官,未至,貶寧遠軍節(jié)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無所蒂芥?;兆诹ⅲ屏?,改舒州團練副使,徙永州。更三大赦,還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
建中靖國元年,卒于常州,年六十六。《宋史》本傳論其為文云:其體渾涵光芒,雄視百代,有文章以來,蓋亦鮮矣。有《東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議》十五卷,《內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詩》四卷。(據(jù)《宋史》本傳節(jié)錄)
晁無咎曰:東坡居士詞,人多謂不諧音律,然橫放杰出,自是曲子內縛不住者。
陸游曰:世言東坡不能歌,故所作樂府,辭多不協(xié),晁以道謂紹圣初,與東坡別于汴上,東坡自歌古陽關,則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耳,試收東坡諸詞歌之,曲終,覺天風海雨逼人。胡致堂曰:詞曲至東坡,一洗綺羅香澤之態(tài),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逸懷浩氣,超乎塵垢之外,于是花間為皂隸,耆卿為輿臺。
張炎曰:東坡詞清麗舒徐處,高出人表,周秦諸人所不能到。
《四庫提要》曰:詞自晚唐五代以來,以清切婉麗為宗,至柳永而一變,如詩家之有白居易;至軾而又一變,如詩家之有韓愈,遂開南宋辛棄疾一派,不能不謂之別格,然謂之不工則不可。
劉熙載曰: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也,若其豪放之致,則與太白為近。
《全宋詞·跋》云:《宋史》東坡詞一卷,《直齋書錄解題》二卷,卷數(shù)不同,當非一本。汲古刊坡詞一卷,共三百二十首,毛跋謂所本乃金陵本子,未詳所自。毛斧季校本分上下二卷,又拾遺一卷,則非直齋之本,士禮居舊藏毛鈔本,亦有拾遺一卷,當即斧季取校之本。末有曾慥跋,似毛鈔亦從宋本出也。元延祐刊本《東坡樂府》二卷,先后經也是園、士禮居、藝蕓書舍、海源閣收藏,入四印齋,始重刊之,此本共二百八十一首,較毛本多十三首,而少六十首,近彊村叢書有編年本《東坡樂府》三卷,蓋以毛本校補元本,元本二百八十一首中,刪去子由和作一首,《點絳唇》(醉漾輕舟)、(月轉烏啼)兩首,《浣溪沙》(風壓輕云)一首,《醉落魄》(醉醒醒醉)一首,《鷓鴣天》(西塞山邊)一首,實采二百七十五首。從毛本補五十九首,至毛本又多《瑤池燕》一首,朱氏以為廖明略詞刪之。從詩集補《漁父》四首,《醉翁操》一首,又元本毛本《調笑令》誤合為一,茲拆為二,故彊村本所收共三百四十首,但《永遇樂》(天末山橫)一首,《虞美人》(落花已作)一首,《江城子》(銀濤無際)一首,并葉石林詞;《意難忘》(花擁鴛房)一首,乃程書舟詞;《浣溪沙》(晚菊花前)一首,乃朱希真詞,又當刪去也。再合之趙補三首,拙補六首,共得三百四十四首,《詩集》施注所載之斷句,亦附入焉。
孫人和曰:按《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一,歌詞類,《東坡詞》二卷,蘇文忠公軾撰。集中戚氏敘穆天子西王母事,世不知所謂,李端叔跋詳之:蓋在中山燕席間,有歌此闋者,坐客言調美而詞不典,以請于公,公方觀《山海經》,即敘其事為題,使妓再歌之,隨其聲填寫,歌竟篇就,才點定五六字而已。端叔時在幕府,目擊必不誣,或言非坡作,豈不見此跋耶?今坡詞多有刊去此篇者?!督忸}》別有注坡詞二卷,仙溪傅榦撰,有傅鈔本,今行東坡樂府箋,即據(jù)傅注之本也。
又《元遺山文集》三十六《東坡樂府集選引》云:絳人孫安嘗注坡詞,參以汝南文伯起《小雪堂詩話》,刪去他人所作《無愁可解》之類五十六首,其所是正,亦無慮數(shù)十百處,坡詞遂為完本,不可謂無功,然尚有可論者:如“古岸開青葑”,《南柯子》以末后二句,倒入前篇,此等猶為未盡,然特其小小者耳。就中“野店雞號”一篇(《沁園春》),極害義理,不知誰所作,世人誤為東坡,而小說家又以神宗之言實之云:神宗聞此詞不能平,乃貶坡黃州,且言教蘇某閑處袖手,看朕與王安石治天下,安常不能辨,復收之集中,如“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之句,其鄙俚淺近,叫呼衒鬻,殆市駔之雄,醉飽而后發(fā)之……而謂東坡作者誤矣。又前人詩文有一二句或一二字異同者,蓋傳寫之久,不無訛謬;或是落筆之后,隨有改定,而安嘗(元作常)一切以別本為是,是亦好奇尚異之蔽也。就孫集錄取七十五首,遇語句兩出者,擇而從之;自余“玉龜山”一篇,予謂非東坡不能作,孫以為古調刪去之,當自別有所據(jù),姑存卷末,以俟更考。
河滿子
湖州作寄益守馮當世
(傅注本題湖州作寄益守馮當世,毛本題作湖州作。)
見說岷峨凄愴,旋聞江漢澄清。但覺秋來歸夢好,西南自有長城。東府三人最少,西山八國初平。莫負花溪縱賞,何妨藥市微行。試問當壚人在否,空教是處聞名。唱著子淵新曲,應須分外含情。
《河滿子》,“河”一作“何”?!侗屉u漫志》四:白樂天詩云:“世傳滿子是人名,臨就刑時曲始成。一曲四詞歌八疊,從頭便是斷腸聲。”自注云:開元中滄州歌者姓名,臨刑進此曲以贖死,上竟不免。元微之《何滿子歌》云:“何滿能歌聲宛轉,天寶年中世稱罕。嬰刑系在囹圄間,水調哀音歌憤懣。梨園弟子奏玄宗,一唱承恩羈網(wǎng)緩。便將何滿為曲名,御譜親題樂府纂?!痹咨浇挥眩勔娐释?,獨紀此事少異。湖州,宋曰湖州吳興郡,在今浙江省吳興縣治。馮當世,即馮京?!端问贰ゑT京傳》:字當世,鄂州江夏人。少雋逸不群,舉進士,自鄉(xiāng)舉、禮部以至廷試皆第一,神宗立擢樞密副使,進參知政事,薦劉攽、蘇軾掌外制,罷知亳州,未幾以資政殿學士知渭州,茂州夷叛,徙知成都府,蕃部何丹方寇雞棕關,聞京兵至,請降。議者遂欲蕩其巢窟,京請于朝,為禁侵掠,給稼器,餉糧食,使之歸。夷人喜,爭出犬豕割血受盟,愿世世為漢藩。朱孝臧曰:案《宋史》:熙寧六年,復熙河洮岷疊宕等州。七年,平瀘夷,木征寇岷州,王韶敗降之。詞云西山八國初平,當作于甲寅。
“岷峨江漢”,皆杜詩成語。
“長城”,似用《宋書》檀道濟故事。又傅榦注:唐李治并州十六年,以威肅聞,太宗嘗曰:煬帝不擇人守邊,勞中國筑長城以備虜;今我用
守并,突厥不敢南,賢長城遠矣。
“東府三人”,《宋史·職官志》二:樞密院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令,出納秘命,以佐邦治……宋初,循唐五代之制,置樞密院,與中書對持文武二柄,號為二府。院在中書之北,印有東院、西院之文,共為一院,但行東院印而職事條目頗多。又云:“熙寧元年,文彥博、呂公弼為使,韓維、邵亢為副使。”未審所云三人中,有邵亢、韓維否?而馮嘗為樞密副使,則史有明文。
“西山八國初平”,《唐書·韋皋傳》:皋字城武,京兆萬年人。貞元初,代張延賞為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蠻部震服,于是西山羌女、訶陵、南水、白狗、逋租、弱水、清遠、咄霸八國酋長,皆因皋請入朝,乃詔皋統(tǒng)押近界諸蠻,加云南安撫使。
“花溪”,傅注:西蜀游賞,始正月上元日,終四月十九日,而浣花溪最為盛集。
“藥市”,傅注:益州有藥市,期以七月,四遠皆集,其藥品甚眾,凡三月而罷,好事者多爭取之。
“當壚”,《漢書·司馬相如傳》:卓氏女文君新寡,乃夜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家徒四壁,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車騎,買一酒舍,沽酒,令文君當壚,相如身著犢鼻裈,與傭保雜作。
“子淵”,傅注:漢王褒,字子淵,蜀人。王襄為益州刺史,聞有俊才,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布》詩,選好事者,令依《鹿鳴》之聲,習而歌之。下傳而上聞,宣帝召見悅之,擢褒為諫大夫,使侍太子。太子喜褒所為甘泉及洞簫頌,令后宮貴人左右,皆誦讀之。
江城子
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密州出獵”,毛本題作獵詞。
傅注:“黃”,黃狗也?!吧n”,蒼鷹也?!读簳埑鋫鳌罚撼渥盅臃?,吳郡人。父緒,有名前代。充少時不持操行,好逸游。緒嘗請假還吳,始入西郭,值充出獵,左手臂鷹,右手牽狗,遇緒船至,便放紲脫韝,拜于水次。緒曰:一身兩役,無乃勞乎?充跪對曰:充聞三十而立,今二十九矣,請至來歲而敬易之。
傅注:“錦帽”,錦蒙帽也。“貂裘”,貂鼠裘也。李白詩:“繡衣貂裘明白雪?!惫耪咧T侯千乘,今太守,古諸侯也,故出擁千騎。
“傾城”,《漢書·外戚傳》:“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p>
“親射虎”,《三國·吳志》:二十三年十月,權將如吳,親乘馬射虎于庱亭,馬為虎所傷,權投以雙戟,虎卻廢,常從張世擊以戈,獲之。
“持節(jié)云中”,《漢書·馮唐傳》:唐事文帝,帝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頗、牧也?”唐對曰:“今臣竊聞魏尚為云中守,軍市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yǎng)錢,五日壹殺牛,以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云中之塞。虜嘗一入,尚帥車騎擊之,所殺甚眾。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終日力戰(zhàn),斬首捕虜,上功莫(幕)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吏奉法必用。愚以為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且云中守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繇此言之,陛下雖得李牧,不能用也。臣誠愚,觸諱忌,死罪?!蔽牡蹛?,是日令唐持節(jié)赦魏尚,復以為云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
“射天狼”,《楚辭·九歌》:“舉長矢兮射天狼”,王注:天狼,星名,以喻貪殘。《晉書·天文志》:狼一星,在東井南,狼為野將,主侵掠。
浣溪沙
徐門石潭謝雨道上作五首(今選二)
潭在城東二十里,常與泗水增減,清濁相應。(傅本“門”作“州”)
其三
麻葉層層檾葉光,誰家煮繭一村香。隔籬嬌語絡絲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搗麨軟饑腸。問言豆葉幾時黃。
其四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檾”,音頃,《說文》枲屬?!稜栄乓怼罚簷敻咚奈宄呋蛄叱?,葉似苧而薄,實如大麻子,今人績?yōu)椴迹蜃鳌败堋薄?/p>
“絡絲娘”,《爾雅翼》:莎雞以六月振羽作聲,連夜札札不止,其聲如紡絲之聲,故一名梭雞,一名絡緯,今俗人謂之絡絲娘。
“杖藜”,杜詩有“杖藜從白首”句。
“麨”,《急救篇》顏師古注:今通以熬米麥謂之麨。傅注:麨,干糧也。以麥為之,野人所食?!稘h書》曰:小麥青青大麥枯。則青者已足捋,而枯者可為麨矣。
〔案〕此詞當作于元豐元年戊午。時先生以尚書祠部員外郎直史館知徐州軍事。
又,傅注:“繅車”,即繰絲車也。繰與繅通。
“牛衣”,《后漢書·王章傳》注:牛衣,編亂麻為之?!锻S詩話》:東坡在徐州作長短句云:“半依古柳賣黃瓜?!苯裼”咀鳌芭R鹿帕u黃瓜”,非,予嘗見東坡墨跡作半依,乃知牛字誤也。
念奴嬌
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念奴嬌》,一名《百字令》,又名《百字謠》,又名《大江東去》,又名《酹江月》,又名《壺中天慢》,又名《大江西上曲》,又名《太平歡》,又名《壽南枝》,又名《古梅曲》,又名《淮甸春》,又名《白雪詞》,又名《元俗念》,又名《千秋歲》,又名《慶長春》,又名《杏花天》。元稹《連昌宮詞》:“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弊宰ⅲ耗钆?,天寶中名倡,善歌,每歲樓下酺宴,每日之后,萬眾喧溢,眾樂為之罷奏。明皇遣高力士大呼于樓上曰:欲遣念奴倡歌,邠廿五郎吹小管篴,看人能聽否?未嘗不悄然奉詔。念奴嬌曲牌,疑因此而得名。
《詞譜》曰:《碧雞漫志》云:大石調又轉入道調宮,又轉入高宮大石調。姜夔詞注“雙調”,元高栻詞注:大石調又名大呂調。
“赤壁”,《太平寰宇記》一百十二:鄂州蒲圻縣赤壁,即曹兵敗處?!斗捷浖o要》七十六:赤壁山在嘉魚縣七十里?!对椭尽罚荷皆谄眼呖h西一百二十里,時未置嘉魚也。其北岸相對者為鳥林,即周瑜焚曹操船處?!段洳尽罚翰僮越曜穫渲涟颓?,遂至赤壁;遇周瑜,兵大敗,取華容道歸?!秷D經》云:赤壁在嘉魚縣,蘇軾指黃州赤鼻山為赤壁,誤矣。時劉備據(jù)樊口,進兵逆操,遇于赤壁,則赤壁當在樊口之上。又赤壁初戰(zhàn),操軍不利,引次江北,則赤壁當在江南也。西望夏口,東望武昌,此地是矣。今江漢間言赤壁者有五:漢陽、漢川、黃州、嘉魚、江夏也。當以嘉魚之赤壁為據(jù)?!舶浮称涞卦诮窈笔〖昔~縣東北江濱。
“周郎”,《三國·吳志·周瑜傳》:字公瑾,廬江舒人也。自居巢還吳,(孫)策親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將,即與兵二千人,騎五十匹。瑜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為周郎。策薨,權統(tǒng)事,建安十三年九月,曹公入荊州,劉琮舉眾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shù)十萬,將士聞之皆恐懼。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瑜曰:“請將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時劉備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于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遣諸葛亮詣權,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并力逆曹公,遇于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zhàn),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斗艦數(shù)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幃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又預備走舸,各系大船后,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fā)火,時風威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漲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備與瑜等復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徑自北歸。
“小喬”,《吳志·周瑜傳》:策欲取荊州,以瑜為中軍護領江夏太守,從攻皖,拔之。時得橋(《御覽》三百八十引作喬,下同)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喬,瑜納小喬。注引《江表傳》曰:策從容戲瑜曰:橋公二女雖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為歡。
“英發(fā)”,《吳志·周瑜傳》注引《江表傳》:策令曰:周公瑾英雋異才,與孤有總角之好,骨肉之分。又《呂蒙傳》: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但言議英發(fā)不及之耳。
“羽扇綸巾”,《語林》:諸葛武侯與司馬宣王在渭濱,將戰(zhàn),宣王戎服蒞事,使人視武侯,素輿葛巾,持白旄扇,指揮三軍,皆隨其進止。宣王聞而嘆曰:可謂名士矣。
“檣灰飛煙滅”,李白《赤壁歌》:“二龍爭斗分雌雄,赤壁樓船掃地空。烈火初張照云海,周郎于此破曹公?!睓{,即桅桿;
,行舟之具,通作櫓。
“人生如寄”,曹丕《樂府》:“人生如寄,多憂何為?”
“酹”,音類,《說文》:酹,醊祭也。蓋以食曰醊,以酒曰酹?!稘h書·外戚傳》:飲酒酹地。注云:以酒沃地也。
卜算子
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詞譜》注云:元高栻詞注仙呂調,蘇軾詞有“缺月掛疏桐”句,名《缺月掛疏桐》;秦湛詞有“極目煙中百尺樓”句,名《百尺樓》;僧皎詞有“目斷楚天遙”句,名《楚天遙》;無名氏詞有“蹙破眉峰碧”句,名《眉峰碧》。
“黃州定慧院寓居作”,《能改齋漫錄》云:東坡謫居黃州,作《卜算子》詞云云,其托意蓋自有在,讀者不能解。張右史文潛繼貶黃州,訪潘邠老,嘗得其詳,題詩以志云云:“空江月明魚龍眠,月中孤鴻影翩翩。有人清吟立江邊,葛巾藜杖眼窺天。夜冷月墮秋蟲泣,鴻影翹沙衣露濕。仙人采詩作步虛,玉皇飲之碧琳腴?!薄额惥幉萏迷娪唷芬灰嫞ㄒ蛔骱猓╆柧邮吭唬喝痹?,刺明微也;漏斷,暗時也;幽人,不得志也;獨往來,無助也;驚鴻,賢人不安也;回頭,愛君不忘也;無人省,君不察也;揀盡寒枝不肯棲,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吳江冷,非所安也。此詞與考槃詩極相似。張惠言取其說,譚獻曰:以考槃為比,其言非河漢也。此亦所謂作者未必然,讀者何必不然?
〔案〕此詞王宗稷《東坡年譜》以為作于壬戌年黃州,壬戌為1082年,當宋神宗元豐五年,元本亦題黃州定慧院寓居作,則《女紅余志》與毛本題記以為為惠州溫氏女超超而作者,非也。
“定慧院”,《詩集》作定惠院,查注《名勝志》:定慧院在黃岡縣東南。
“幽人”,《周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貞吉?!?/p>
“孤鴻”,張九齡《感遇》詩:“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p>
“寒枝”,《滹南遺老詩話》:東坡雁詞云“揀盡寒枝不肯棲”,以其不棲木,故云爾。蓋激詭之致,詞人正貴其如此。而或者以為語病,是尚可與言哉?近日張吉甫復以鴻漸于木為辨,而怪昔人之寡聞,此益可笑,易象之言,不當援引為證也。其實雁何嘗棲木哉?
“沙洲”,傅注:一作楓落吳江冷。唐崔信明美文章,鄭世翼者亦自負。二人相遇江中,鄭謂崔曰:聞公有“楓落吳江冷”,愿見其余!崔出之,鄭覽未終,曰:“所見不逮所聞!”投諸水,引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