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qū)車上東門

驅(qū)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圣賢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本篇列《古詩十九首》第十三首。李善注云：“并云古詩，蓋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詩云：‘驅(qū)馬（車）上東門’，又云：‘游戲宛與洛’，此則詞兼東都，非盡是乘，明矣。”可知李善以前，此詩作者亦有是枚乘的說法。

這是洛陽游子遙望北邙墳山，在白楊秋風(fēng)中發(fā)出的人生感嘆。一說是“憂亂之詩，《小雅·苕華》之旨”（姚鼐）；是“警妄求長生之詩”（張玉谷）；“勸達(dá)生也，今之視昔，即后之視今”（姜任修）。全詩18句：首六句寫郭北墓地秋風(fēng)蕭索的景象及永恒的死亡；次四句寫死者已矣，生者年命亦如朝露，一旦死去，即千年不寤；再四句補(bǔ)足前四句意思，寫人生短促如寄宿客店，生命脆弱比不上金石堅(jiān)固，死的門坎，雖圣賢亦不能跨越；末四句寫對生死的態(tài)度，追求現(xiàn)世的生活享受，卻很真心地說出了企圖長生的謬誤?！胺城笊裣?，多為藥所誤”，原是自省的話，卻是昭示歷代的真理。作者提倡飲美酒，穿紈素，享受生活，這是在社會(huì)壓抑下，知識(shí)分子無奈的牢騷。就生死問題、神仙問題、生命哲學(xué)問題，此詩比《十九首》中任何一首都討論得深透徹底。

方東樹《昭昧詹言》說：“前八句夾敘、夾寫、夾議，言死者?！坪啤韵率?，言今生人。凡四轉(zhuǎn)，每轉(zhuǎn)愈妙，結(jié)出歸宿。”王國維《人間詞話》說：“‘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寫情如此，方為不隔?！?/p>

1. 上東門：洛陽東城三門中最靠北的城門?！段倪x》阮籍《詠懷》詩李善注引《河南郡圖經(jīng)》：“（洛陽）東有三門，最北頭日上東門?！?/p>

2. 郭：外城城墻。洛陽上東門北為漢代著名墓葬區(qū)，王公貴族死后多葬于此。出上東門即是北邙山，故可眺望“郭北墓”。

3. 松柏：古代墓道兩側(cè)多植白楊和松柏。廣路：寬廣的墓道。

4. 陳死人：久死之人。

5. 杳（yǎo）杳：幽暗貌。即：趨于。長暮：長夜。這句說死去的人永遠(yuǎn)長眠在幽深的黑暗里。

6. 潛寐：深眠。黃泉：指人死后埋葬的地穴，亦指陰間。

7. 寤：醒來。

8. 浩浩：水流貌，此喻時(shí)間流逝。陰陽：古人以“陰”、“陽”概括天地、宇宙、四時(shí)和人事萬物。四時(shí)之中，以春夏為陽，秋冬為陰。移：變遷。

9. 年命：壽命。朝露：喻人生短暫。曹操《短歌行》：“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p>

10. 忽：迅疾。寄：旅居?！妒印罚骸叭松谔斓刂g，寄也?！?/p>

11. 更相送：一本作“更相迭”。

12. “圣賢”句：謂大圣大賢者亦不能超越自然規(guī)律，難逃一死。

13. 服食：指服用道家煉的丹藥（以求可長生不死）。

14. 被服：用作動(dòng)詞，指穿著。紈、素：白色絲絹。這里代指華麗的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