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走出家鄉(xiāng)的山路

別人叫我“三蠻子”
我幼年的時候沒吃過苦,6歲時還在吃母親的奶,但后來卻吃盡了苦??梢赃@樣說,大哥繼承了父親的巧,二哥繼承了父親的膽小,我則繼承了父親的“蠻”。
我六七歲的時候,大哥到山里砍柴放牛,我死纏硬磨地要跟著他上山,跟著他放牛。我八九歲時就跟著父親進山干活,上學的學費都是我自己掙的。我認識好多中藥,都是小時候父親帶著我們?nèi)ゲ伤幍臅r候認識的。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就進山挖藥,14歲就跟著大哥在十萬溝割竹子、編筐、打籠。從小我就特別能吃苦,個性很強,做任何事情都很認真,家里人叫我“三蠻子”。
我們每年都要進山到十萬溝割竹子,每次都沿著涇河走,光著腳過涇河,有道是“七十二道腳不干”。據(jù)說十萬溝是黃帝在崆峒山問道時10萬隨從大軍駐扎的地方。我們?nèi)ナf溝割竹子,上山一般都是4到6個人結伴而行。凌晨1點多就得起床出發(fā),腰間系一條繩子,步行40多里地,到那個地方,天還沒有亮。下了十萬溝,冬天要用鐮背把冰打開,趴在地上喝一肚子的水,再趕快挑揀一點干柴以備生火用。山上有豹子,我們要先吼叫一陣子,因為豹子是怕人的,讓它走開我們才敢上山。上山吃過干糧后,剩下的黃面餅子就掛在樹上,還得把口袋系好,怕烏鴉來吃掉。十萬溝那個地方是一個壁立千仞的大峽谷,從洼里下去都是蛇,我們就抓著樹干下去。竹子要挑著揀著一根一根地割。當年的竹子叫筍竹,是編背簍、打筒子、挽雞罩用的;隔年的老竹子叫王竹,是用來做掃帚掃院子的。
日頭偏西時的下午4點鐘左右就該上洼了,得趕快把割好的竹子收拾好,一把一把地收拾成一大摞。一大捆捆好,大概七八十斤,最多的也就100多斤。捆好以后扛在肩上,過河,上洼。路是羊腸小道,特別陡,非常危險,要小心翼翼地走,一不小心就會摔到溝里。冬天穿著棉襖,汗水流到嘴里、眼睛里,都沒法擦,因為長長的竹捆挨著一側的臉。到山頂以后,把竹子一扔,躺在地上,閉上眼睛3分鐘后才松一口氣。這時再把竹子分成兩捆,捆好以后,把棉襖一脫,把剩下的饃吃了就下山。走一會兒,歇一會兒,有的時候下山時腿軟得打戰(zhàn),到家已經(jīng)是晚上九十點鐘了。
第二天把這些竹子按不同用途分類理好,開始編筐、打籠、綁掃把。然后再背到城里賣了,賣了錢就買油鹽醬醋,買衣服。那個時候,農(nóng)村的人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只能靠這些補貼家用,我小時候就是這樣經(jīng)常跑山的。
個性很強是我的優(yōu)點又是我的缺點,干活的時候很“毒”,總要比別人弄得好,弄得多。本來像我這樣十三四歲的年紀,山里的人挑60斤就夠了,我肯定要挑100斤,每次回來的時候都累得汗流浹背。有一次上山割竹子,山上都是雪,我突然滑倒,竹碴兒穿透掌心,血往外冒,我從棉衣袖口撕出一點棉花燒成灰敷在傷口上止血,一時手腫成大熊掌,還用左手割了一捆竹子。我回去不敢對父親說,但父親還是知道了,不給我飯吃,其實他是心疼我,懲罰我不聽話。此后每逢我進山,父親總要在半路上接我。有一天,我過涇河時被雷陣雨和冷水激了,出了一身蕁麻疹,從此留下病根,直到現(xiàn)在還涼水過敏。我這個人從來不愿服輸,農(nóng)村里每家門口都要堆一個柴火堆,我們家門前的柴火堆是最大的。好多村里人說:“你們家的老三是個念書人,怎么弄得這么好,而且挖的木刺還都是帶根的?”生產(chǎn)隊里干一樣的活,給別人7分錢卻給我5分錢,我就不服,所以我喜歡做包工活,結果落下了腰肌勞損的毛病。
我小時候酷愛武術,可能與我們家在清代做槍棒教頭的祖太爺蔣德澤有關,但因為父親反對,沒有學成。于是我就著迷于我表叔講的故事,《彭公案》《施公案》《楊香武三盜九龍杯》之類的懸疑和武俠故事是我最愛聽的,我還經(jīng)常借來這樣的書自己在煤油燈下讀。受父親影響,我從小也喜歡音樂,喜歡吹笛子。有時候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雨天,干不成活了,就吹一天的笛子,把我母親吵得沒辦法,拿掃炕的掃帚把我從家里趕了出去。
我七八歲時就開始寫毛筆字,我們進山的時候要路過一個紅石窯,那個地方的石頭都是紅的,我就找稍微松一點的,在石窩里砸碎了以后兌水攪和成紅泥糊糊,干了以后用鏟子鏟到碗里面再稀釋,用它當墨練字。我的表爺送了我一塊方磚,教我在方磚上練毛筆字。表爺教寫字的方式很特別,讓我每天蹲馬步懸腕練習寫字,就像練武功一樣。
我父親一心想讓我學文化,希望我將來有機會走出去。1969年我初中剛畢業(yè),因大哥受傷,二哥當兵,我開始承擔起了家里的生活重擔。那時我特別羨慕有工作的人,經(jīng)常幻想將來要找一份什么樣的工作,能離開這個貧窮的地方。為了改變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我自學了很長時間的中醫(yī)針灸,但是我骨子里面還是熱愛藝術的。那時沒有條件買紙和顏料,我就在家里的墻上畫,我畫的畫、寫的“毛體”——毛主席詩詞,把自家的窯洞都涂滿了。

穿上二哥軍裝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