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用十三場旅行離開你，我用十三場旅行抵達你。

M：

深夜，3900英尺高空。前往米蘭馬爾奔撒機場的航班。然后轉(zhuǎn)機前往羅馬。

羅馬，永恒的城市。我曾在噴泉里留下過愿望。而此刻，你大概還在辦公室處理文件吧。等到你發(fā)現(xiàn)我和我行李箱已經(jīng)不見，會是在什么時候？

我沒有告訴你，最近開始反復做著相似的夢。在夢中，旅途很長，但我忘記帶相機、帶膠卷、帶行李，并且一而再地找不到你。這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七年，你開始開玩笑說，當年的少年愁緒都變成了體重。你從來都是寡言的人，從我們最初相識時就是這樣。但你的沉默曾讓我覺得那么沉穩(wěn)，想要緊緊握住你的手，然后柴米油鹽，朝九晚五，得到你一句承諾，就埋頭安心去過一生。

對于你的工作，你只字不提，若我問起，你用一個字回答：“忙?！蔽铱倫壅f：“有時間，我們?nèi)グ倮蠀R看歌劇，或者去米蘭看《最后的晚餐》?！蹦阋琅f只是答：“好?！蔽蚁Ｍ@不是敷衍，而是肯定。但漸漸，你的沉默里出現(xiàn)太多黯淡不明的東西，你仿佛忘記了那些承諾。

“拖延，即是最嚴厲的拒絕。”我們的人生中，等待總是多過期待，而沒有期盼的等就如同沒有燈的荒野。如果你開始忘記光的樣子，那一天，你就瞎了。我不想這樣，我不愿意我們的故事像世間所有令人扼腕的故事那樣，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以無言收場。

我時常比你先回到家，今天你又在加班。上個周末也是如此，我到了家，想看新聞，發(fā)現(xiàn)電視壞了，會自動將音量調(diào)至零，好像有人在別處遙控。電話報修，很快來了一個修理工，把電視從墻上取下來，拆開后背。他說是經(jīng)常不看，所以接收器的接觸壞了。

后來我把電視的事情告訴你，還告訴你修理工人講的故事：不久前就在同一小區(qū)，一對夫妻吵架，丈夫一手砸掉了液晶屏，尺寸和我們這臺一樣。更厲害的是，他們吵架的時候互相砸東西，把家里的所有電器全砸壞了，然后再重新買。

最后，我說：“他們一定很相愛，舍得在對方身上花這么多錢?！?/p>

你笑了：“對，一定很相愛?！蹦阏f這話的時候，沒有看我的眼睛。我是個時常丟三落四的人，卻偏對這樣的細節(jié)執(zhí)著一念。

為了慶祝2009年的新年，我們一同出去吃飯，你選了最貴的餐廳。晚餐后侍應生送來幸運餅干。我打開我那一枚，里面藏著這樣一張簽文：“你要靠放棄來獲得。”當時你正示意侍應生結(jié)賬，沒有留意我將那張紙條偷偷藏進外套口袋。上車后你突然問：“你的紙條上寫著什么？”

我隨意搪塞，說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話，又問你那枚餅干里的紙條上寫了什么。你答：“我不喜歡吃甜食，所以根本沒有打開?！比缓笪覀兛粗鞘械囊股萑氤聊?。

“這個世界最難的事莫過于在多變的世界里維持不變的關(guān)系?！背赡耆说氖澜缋餂]有永恒。我害怕人心的無常，我害怕我們之間越來越寬廣的距離，我害怕失去你。

“你要靠放棄來獲得?！蹦敲矗沂欠駪撚秒x開的方式，抵達你？

飛機轟鳴著飛進夜色里去，一路向西。放妥手提行李就鋪床睡覺，空乘送來拖鞋、洗漱用品、巧克力和果汁，問：“送消夜的時候需要叫醒你嗎？”我說：“不，千萬不要?！蔽蚁胍了?，想要忘記內(nèi)心痛楚。迷蒙中，聽見餐刀輕微碰撞的聲音，讓我想起冰冷的手術(shù)器械。

但其實凌晨我就醒了。飛機正穿越西西伯利亞上空的劇烈氣流，進入歐洲。天際線上有一抹艷麗的紅，如無數(shù)心事與記憶無聲涌動。

舷窗下的地平線上，有一座孤獨的小城。這個城市的人們，知道我正擦著他們夢境的邊緣經(jīng)過嗎？他們知道黎明就要來了嗎？

你，會在原地想念我嗎？

那些能找回的東西，從沒丟失過。那些丟失了的東西，或許從未真正擁有。

我打開閱讀燈開始給你寫這封信，我想要告訴你：我愛你，只愛你。但是，我們要暫時分別了。我要一個人去完成你許諾過的旅行，我要為我們兩個人，去看一看永恒。

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