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務(wù)員之死

（俄）契訶夫

作家檔案

契訶夫（1860—1904），19世紀末期俄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戲劇家、短篇小說大師。生于羅斯托夫省塔甘羅格市一個小商人家庭。1876年父親雜貨鋪破產(chǎn)，全家遷居莫斯科，契訶夫只身留在塔甘羅格，靠擔(dān)任家庭教師以維持生計和繼續(xù)求學(xué)。1879年進入莫斯科大學(xué)醫(yī)學(xué)系學(xué)習(xí)。1884年畢業(yè)后在茲威尼哥羅德等地行醫(yī)，廣泛接觸平民和了解生活，這對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良好影響。1904年7月，契訶夫因肺炎惡化在德國的溫泉療養(yǎng)地黑森林的巴登維勒逝世。

契訶夫一生創(chuàng)作了七八百篇短篇小說，還寫了一些中篇小說和劇本，他和法國的莫泊桑、美國的歐·亨利齊名為三大短篇小說巨匠。他的小說短小精悍、簡練樸素、結(jié)構(gòu)緊湊、情節(jié)生動、筆調(diào)幽默、語言明快，寓意深刻。他善于從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具有典型意義的人和事，通過幽默可笑的情節(jié)進行藝術(shù)概括，塑造出完整的典型形象，以此來反映當(dāng)時的俄國社會。其劇作含有濃郁的抒情味和豐富的潛臺詞，令人回味無窮。代表作有短篇小說《變色龍》《凡卡》《套中人》《小公務(wù)員之死》等；戲劇：《萬尼亞舅舅》《三姊妹》《櫻桃園》等。

內(nèi)容導(dǎo)讀 一個小官員在劇院里不小心打了一個噴嚏，唾沫濺到了前排的文官身上，盡管道了歉，但他此后陷入精神苦惱，最后竟然在憂郁和恐懼中死去。

一個美好的傍晚，庶務(wù)官伊凡·德米泰瑞奇·切爾維亞科夫拿著望遠鏡坐在劇院第二排的座椅上，心情愉快地觀看著輕歌劇《科納維爾之鐘》，越看越覺得幸福?？墒峭蝗恢g——這個“可是突然之間”在小說里是很常見的，作者也沒有說錯，因為生活中的確會有許多出人意料的事發(fā)生?？墒峭蝗恢g，他不禁皺起臉、翻著眼，屏住了呼吸……于是他放下望遠鏡，低下頭就——阿嚏！！他打了一個噴嚏，你們都看清楚了啊。無論在任何地方，打噴嚏都是不犯法的。不管你是莊稼漢、警察局局長，還是三品文官，都難免會打噴嚏。切爾維亞科夫自然也不例外，他打完噴嚏之后，不慌不忙地掏出小手絹擦了擦臉，然后有禮貌地看了看四周，希望他剛才打噴嚏沒有影響到別人。不看不當(dāng)緊，這一看他不由得慌張起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坐在他前面的一個小老頭正一邊嘟噥著什么，一邊拿著手套在用力地擦他的光頭和脖子。這個小老頭不是別人，正是交通部的文職將軍珀瑞茨扎羅夫，切爾維亞科夫認識他。

“我的唾沫濺到他身上了！”切爾維亞科夫心想，“他雖然不是我的上司，而且跟我不在同一部門，可我還是應(yīng)該向他賠不是?！?/p>

于是切爾維亞科夫就清了清嗓子，把上身湊到文職將軍的耳朵旁邊，小聲說：“將軍，實在非常抱歉，我的唾沫濺到您身上了……我不是有意的……”

“不打緊，不打緊……”

“請您看在上帝的份上，寬恕我吧，我確實……我確實不是有意的……”

“唉，您請坐好！我要聽?wèi)颍　?/p>

切爾維亞科夫心里很慌亂，只好傻笑著朝舞臺上望去?？墒牵瑒偛拍欠N幸福感卻奇怪地消失了，他只覺得惶恐不安。幕間休息時，他在珀瑞茨扎羅夫身邊徘徊了好一會兒，終于克服了內(nèi)心的膽怯，囁嚅著對珀瑞茨扎羅夫說：“將軍，我的唾沫濺到您身上了……請您務(wù)必寬恕我……我不是有意的……”

“哎呀，請別再說了……剛才那件事兒我已經(jīng)忘記了，您就別再提它了！”文職將軍不耐煩地撇了撇嘴說。

“他并不是真的忘記了，不然他不會目露兇光。”切爾維亞科夫一邊想一邊懷疑地看著文職將軍，“他不想跟我說話，這表明他非常生氣。我應(yīng)該再次向他表明我并不是有意的，并說這不是我能控制的，否則的話，他就會以為我是有意啐他的。也許他現(xiàn)在并不會這么想，可是以后呢？以后誰能保證他不這么想呢？！”

回到家之后，切爾維亞科夫就把自己在劇院失態(tài)的事告訴了妻子，不過他的妻子好像并不像他那樣重視這件事。剛開始時，她確實也被嚇住了，可是當(dāng)她聽說珀瑞茨扎羅夫跟她丈夫不在同一部門時，她也就放心了。

“不過，你最好還是親自去向他賠禮道歉比較好，”她說，“否則的話，他會認為你的舉止不莊重！”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呀！所以我當(dāng)場就向他道歉了，可是我總覺得他的反應(yīng)有些奇怪……他一句中聽的話都沒有說，當(dāng)時又在劇院里，所以我也不方便跟他詳談。”

第二天，切爾維亞科夫穿上新制服，還把頭發(fā)理了理，然后就去拜訪珀瑞茨扎羅夫了，他要向珀瑞茨扎羅夫解釋清楚。文職將軍的接待室里有很多人，這些人正圍著文職將軍，請求他幫忙做各種事情。文職將軍問過幾個人的請求之后，抬起了頭，目光在切爾維亞科夫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將軍，您還記得昨天在安樂之邦劇場里發(fā)生的事嗎？”庶務(wù)官匯報說，“我打了一個噴嚏，沒想到唾沫星子濺了您一身……請您務(wù)必寬……”

“簡直是胡鬧……這算什么事兒呀！”將軍說完，把頭扭向了另一位請求他幫忙的人，“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他不愿意跟我說話！”切爾維亞科夫滿臉發(fā)白地想，“看樣子他確實在生我的氣……我不能就這么算了……我得好好跟他解釋一番……”

文職將軍接待完最后一個請求他幫忙的人，然后向內(nèi)室走去。切爾維亞科夫立刻跟上他，在他身后囁嚅著說：“將軍！如果我斗膽打攪了您，那么務(wù)必請您原諒，我自己也很懊悔……我只是想讓您知道我確實不是有意的！”

文職將軍哭喪著臉，對切爾維亞科夫擺了擺手，然后說：“先生，您簡直是在胡鬧！”接著，文職將軍就走進內(nèi)室，并隨手關(guān)上了內(nèi)室的門。

“這怎么是胡鬧呢？”切爾維亞科夫心想，“我根本沒有胡鬧！將軍怎么這么不明白事理呢？既然他這么愛擺架子，那么我也就沒必要再向他賠不是了，去他的吧！我再也不會親自來給他賠不是了，真的不來了！給他寫封信就足夠了！”

切爾維亞科夫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走回了家。他原本想回到家就給將軍寫信的，可是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如何寫才好，最終也沒有動筆，只好決定第二天再當(dāng)面向?qū)④娊忉屒宄?/p>

“將軍，我昨天已經(jīng)打攪過您了，”他看著將軍疑問的目光，囁嚅著說，“您說我在胡鬧，其實并不是這樣的，我是專門來給您賠不是的，因為我打噴嚏時把唾沫濺到您身上了……我絕對沒有胡鬧，再說了，我也不敢跟您胡鬧呀。如果我是在胡鬧的話，就表示我對將軍……對將軍您不夠尊重……”

“快滾??！”文職將軍渾身顫抖地大叫起來，他的臉氣得發(fā)青。

“您說什么？”切爾維亞科夫小聲地問，他被將軍的樣子嚇住了。

“快滾??！”將軍又大叫了一聲，同時跺了跺腳。

切爾維亞科夫感到肚子里好像有東西在往下掉。他對周圍的一切既不看也不聽，一步步退到門口，然后步履維艱地走在大街上……他回到家里之后，連制服都沒脫就躺到了長沙發(fā)上，就這樣……死在了長沙發(fā)上。

作品賞析

《小公務(wù)員之死》寫的是在一個美好的晚上，一個小文官在劇院里一不小心將唾沫濺到了坐在前排的將軍級文官身上。小文官唯恐將軍會將此舉視為對自己的冒犯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弄得那位將軍由哭笑不得到大發(fā)雷霆，而執(zhí)著地申訴自己毫無冒犯之心實屬清白的小文官，在遭遇這場驚嚇后沮喪地回到家中，竟然一命嗚呼。

小說通過對幽默可笑的人和事的描寫，反映了當(dāng)時社會的極端恐怖所造成的人們的精神異化、性格扭曲及心理變態(tài)，表現(xiàn)了作家對黑暗社會的抗議及對思想庸俗、生活猥瑣的小市民的“哀其不幸”與“怒其不爭”，表明了作家對罪惡制度的無淚控訴，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