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費舍爾到美國去了
不知是否與電視節(jié)目有關(guān),終于有畫廊接受魯昌南的作品了。雖然沒有簽約,但能上墻掛賣,也是一個好的開端。整個春天,費舍爾不停地往畫廊跑。他不時傳給魯昌南一點信息,說畫廊反映,有不少德國人都喜歡魯昌南的風(fēng)格。又說,盡管還沒有賣出一幅,但畫廊已經(jīng)不再排斥魯昌南,這就是勝利。
魯昌南的生活也變得自如起來。靠著吳先生的關(guān)系和明娜的相幫,他從南昌帶來的畫兒已賣出好幾幅。他在慕尼黑的生計已經(jīng)不成問題。只是他仍然會在周末和周日外出賣藝。他需要多掙點錢,他必須有積蓄。萬一哪天費舍爾不管他了,比方不再為他出資租房,至少他能在慕尼黑自己租房活下來。他不想回國。他喜歡德國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魯昌南的一組《鄉(xiāng)愿》已經(jīng)畫好了四幅?;靵y而奇特的背景下,主題以一種格外夸張變形的方式突出著。尤其那張《事事如意》,兩個熟透的大柿子和一柄如意的組合搭配,令畫面格外怪誕而新奇。費舍爾看過后,非常喜歡。他照例請攝影師來拍了照片。他說圖畫埋伏著中國語言的奧秘,他相信歐洲人也會懂的。
大約兩周后,費舍爾突然告訴魯昌南,柏林有個重要畫展,他們看了魯昌南《鄉(xiāng)愿》的幾張照片,有意請他參與展出。但組委會對他不熟悉,希望能看到原作,再做最后決定。他建議魯昌南不妨帶幅畫去一趟柏林。魯昌南聽罷非常高興,這是他的機會。
費舍爾因莉扎生病,無法陪同魯昌南。而李亦簡則去布拉格實習(xí)了。柏林之行得魯昌南自己只身前往。李亦簡走前留了一個同學(xué)小楊的電話給魯昌南,說是如果有事要跟費舍爾聯(lián)系,就給這個同學(xué)打電話。
對于魯昌南來說,去一趟柏林并非難事,他之前已經(jīng)同李亦簡去過兩三次,他們甚至在柏林火車站附近逛過許久。費舍爾已在柏林為魯昌南請好翻譯。一下火車,便有翻譯前來迎接。魯昌南提前買好火車票,他給柏林的翻譯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了他的車次。
不料在他出發(fā)前夕,慕尼黑突然變天??耧L(fēng)呼嘯而起,暴雨也久下不停。從魯昌南的家走到公共汽車站,有十分鐘的路程。他只要一出門,必然全身濕透。最關(guān)鍵的還不是衣服,而是他的畫作。就算用塑料布包扎起來,他也無法保證雨水不會浸入。魯昌南焦急萬分。他于是給李亦簡的同學(xué)小楊打了個電畫。請他幫忙問一下費舍爾,是否可以開車送他到火車站。只一會兒,小楊打來了電話。他正在上課,聲音壓得很低。說他問過費舍爾了。費舍爾說,他是成年人,這樣的事情應(yīng)該自己解決。魯昌南說,我怎么解決?我又沒辦法叫出租車。我說話人家一句也聽不懂。小楊說,對不起魯先生,我正在上課。說罷,便掛了電話。
魯昌南一剎那焦頭爛額。突然間他想起了明娜,于是他給明娜打了個電話。明娜說,你等著,我馬上就到。
十分鐘后,明娜的車出現(xiàn)在魯昌南家門口。他們算了下時間,現(xiàn)在趕緊,還不會誤車。魯昌南說,幸虧你幫忙,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說著他便把費舍爾的話轉(zhuǎn)述給明娜聽。明娜說,德國人是這樣,他們不是人情淡漠,而是不懂得人情世故。他們的傳統(tǒng)就沒有中國那樣成熟的禮儀,所以你不必跟他們計較這些。他下次見到你,依然會像以前一樣熱情友好。魯昌南說,我真是搞不懂他。明娜笑道:你不需要搞懂,你只需要按你自己的方式做就是了。現(xiàn)在你這個成年人不是解決好問題了嗎?魯昌南一想,也是。
柏林之行非常順利,畫展組委會看到魯昌南的畫,非常欣賞,立即同意魯昌南拿兩幅作品前去參展。魯昌南選了他的《福從天降》和《事事如意》,展出的那天,費舍爾和李亦簡都趕到了柏林??吹接袇⒂^者駐足魯昌南的畫前議論以及評說,費舍爾興奮得臉都紅了,就仿佛這是他的成功一樣。但他卻根本沒有問,在那樣的大雨時刻,魯昌南是怎樣去的火車站。
李亦簡說,大叔,你成功了。費舍爾說,這個還不算,必須要跟畫廊簽約,才能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魯昌南覺得費舍爾說得對。他想,只有簽約了畫廊,他才能真正在美術(shù)界立足,而他的經(jīng)濟問題也才能徹底解決。
從柏林回來,魯昌南想要答謝一下明娜。魯昌南是一個幾乎沒有戀愛過的人。以前在鄉(xiāng)下,沒有可能?;爻呛?,為了早日有個家,匆匆認識了現(xiàn)在的老婆。他一直心情低落并且壓抑,從不知道戀愛是什么滋味?,F(xiàn)在,他見到了這個女人,那張嫵媚的面孔和柔軟無骨的手,突然喚醒他的欲望。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這個女人都會闖進他的腦海,久久不去。
魯昌南給明娜打了個電話,明娜爽快地答應(yīng)了。在商量具體碰頭地點時,明娜說她比魯昌南更熟悉慕尼黑,不如她開車來接魯昌南。魯昌南巴不得如此,高興道:那當(dāng)然最好。
魯昌南決定送明娜一份禮物??伤恢烂髂冗@樣的女人會喜歡什么。他怕買不好反而露拙,他便畫了一幅畫,畫名就叫《仙女來到夢中》。仙女的面孔與明娜有幾分神似。明娜拿到這張畫時,果然臉上露出驚喜。
那天他們?nèi)サ氖悄侥岷诘娜移【莆?。里面黑壓壓的全是人,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樂隊一刻不停地奏著樂曲,夾雜著嘈雜人聲,整個空間都被聲音爆滿。侍者們繃緊了臉在人縫中來回穿梭。明娜說,我其實也很少來這里,但我覺得你應(yīng)該在這里感受一下巴伐利亞人。這里有他們最真實的面孔,熱情浪漫,還有幾分天真。
他們找一張桌子坐了下來。明娜要了兩扎啤酒。同桌坐著三個德國男人,他們面前已經(jīng)有兩三個空杯了。見明娜能說德語,立即跟她套起近乎。魯昌南聽不懂他們說什么,只看到明娜和他們一起放聲大笑。明娜告訴魯昌南,他們是從紐倫堡來的,問我們是不是日本人。我告訴他們是中國人。他們問中國人喝酒用多大的杯子。我說比這個小很多。他們說,回去跟中國元首講,只有向我們巴伐利亞人學(xué)習(xí),用大杯喝啤酒,女人才會性感漂亮,而男人才會英俊雄壯。像這位先生,就太瘦了,一看就是啤酒沒喝好的緣故。魯昌南聽罷也笑。心想當(dāng)年我連飯都沒有得吃,哪里有啤酒喝?笑完突然心生豪氣,他用杯子使勁撞了一下明娜的酒杯,說喝!今天喝個夠。我立馬就會個頭高大,而你也會更加漂亮。明娜把他的話翻譯給同桌的德國人聽,幾個家伙立即也舉起了杯。一個大胡子說,中國人,好樣的。我喜歡。喝!
這天魯昌南喝的酒,超過他一生所喝過的全部酒。他已經(jīng)明顯暈暈乎乎,而明娜也是醉意蒙眬,她無法開車回家。迷糊中,她帶著魯昌南在附近找了家酒店。這天晚上,他們住在了一起。
魯昌南早上醒時,明娜躺在他的懷里,正用幽幽的眼神望著他。魯昌南將明娜摟得緊緊的,他哽咽著說了一句話。魯昌南說,我第一次體會到幸福這個詞的意義。明娜的淚水奪眶而出。她說,我明白。
費舍爾一直努力聯(lián)系畫廊,他希望能有畫廊跟魯昌南簽約。他甚至還跑了一趟法國。他想在歐洲,至少會有畫廊欣賞魯昌南。但是,畫廊的口徑幾乎一致,稱贊魯昌南的畫,卻拒絕與他簽約。費舍爾很難理解他們這樣做的理由。再三追問,回答是沒什么理由。費舍爾不停地給自己打氣。他說沒關(guān)系,不要著急。才一年多時間,能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
秋天如期而至。這是魯昌南在慕尼黑度過的第二個秋天了。慕尼黑的啤酒節(jié)已經(jīng)開始。整個城市都如啤酒的海洋,人人都似乎被泡在其間。魯昌南也被李亦簡拖到街上喝了一晚。他再一次大醉。李亦簡說,大叔,現(xiàn)在你感覺怎么樣?還覺得自己是螞蟻嗎?魯昌南結(jié)結(jié)巴巴說,現(xiàn)在是啤酒里的螞蟻了。李亦簡說,大叔,讓腦子所有的事都不想,盡管享受現(xiàn)在。魯昌南說,今天聽你的。
一日,費舍爾突然約魯昌南到酒吧碰面。李亦簡轉(zhuǎn)達時說,看來老頭的酒癮也上來了。今晚再喝個通宵,如何?魯昌南說,沒問題。
結(jié)果費舍爾是找魯昌南有事情。他告訴魯昌南,他的小女兒在美國結(jié)婚,他和莉扎兩人都將去參加婚禮。家里的三只狗無人照顧,想請魯昌南住到他家里,幫他們看護狗以及澆花。費舍爾一再說,他家的狗是很乖的,只需要每天喂兩頓、早晚各遛一次就可以了,很簡單。費舍爾又說,其實他們也可以交給牽狗員,但是莉扎總覺得家里有人住著,狗會自在一點,這樣才想到魯昌南。費舍爾補充了一句,在莉扎那里,狗和花比我更寶貝。
魯昌南滿口答應(yīng)了。這對他來說,真不算什么事。費舍爾家的三只狗在他以前去的時候,就已經(jīng)跟他有點熟了,見到他也會搖著尾巴前來示好。而且喂它們的食物也是現(xiàn)成的狗食,每天的食量莉扎已經(jīng)都安排好。他無非帶它們轉(zhuǎn)轉(zhuǎn),權(quán)當(dāng)自己散步,至于澆花就更加簡單了。
費舍爾非常高興,又說,你照顧狗的費用我們會支付給你。魯昌南吃了一驚,忙不迭地擺著手說,不不不,這個不需要,如果我還收這個錢,我就沒臉見人了。費舍爾不理解,說為什么?魯昌南便對李亦簡說,你替我跟他說清楚,我要連這錢都收的話,我會被罵死的。光是魯昌玉就饒不過我,我良心也過不去呀。李亦簡只好替魯昌南解釋,說魯先生因為受您的恩惠太多,他也需要回報您,不然他也有壓力。費舍爾還是不理解,說這是兩回事呀。我們請他照顧狗還有澆花,他付出了勞動,支付費用也是應(yīng)該的呀。李亦簡發(fā)現(xiàn)要解釋清楚這些很麻煩,便說,您也知道,中國人很講禮,做這種事是絕對不會收人錢的。中國人認為鄰居幫鄰居、朋友幫朋友天經(jīng)地義,如果收錢的話,就跟打耳光一樣,他會覺得羞恥。費舍爾顯得有些無奈,說那好吧,就按你們中國人的習(xí)慣。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費舍爾出發(fā)那天,魯昌南提前去到他家。魯昌南一共只去過費舍爾家兩次,一次是初來時的專程登門拜訪,第二次是圣誕節(jié)?,F(xiàn)在是第三次。魯昌南始終不認識路,李亦簡只好先跑過來,再帶著他一起去費舍爾家。李亦簡一路抱怨道:大叔,你就不能學(xué)會認識他家的路?魯昌南說,一共也去不了幾次,認它做什么?再說我永遠也不可能一個人去他家是不是?不然就是雞對鴨講了。李亦簡說,那你就不能學(xué)學(xué)德語?人家費老頭都學(xué)中文呢。魯昌南便笑,說那豈不是更好,我更不用學(xué)了。一把年齡了,還學(xué)什么鳥語。李亦簡便長嘆道:唉,中國老男人和西方老男人真不一樣呀。
魯昌南被安排住在費舍爾家的客房??头康拇翱诔?,大而寬敞。伸頭望去,對面人家的陽臺上,擺滿了鮮花,陽光一照,燦爛奪目。魯昌南說,種這些花得費多少勁呀。李亦簡說德國人不覺得擺弄花要費勁,他們當(dāng)是生活享受。魯昌南說,那是因為他們閑。在鄉(xiāng)下天天挖地插秧割谷,天亮忙到天黑回來,你看他們還當(dāng)不當(dāng)享受。李亦簡說,大叔的內(nèi)心深處懷有恨,所以大叔總是充滿抵觸性。很憤青哦。魯昌南仿佛被針扎了一下,心口一收縮,他驚訝道:是嗎?我是這樣的嗎?
莉扎聽說魯昌南堅決不肯收費,有些過意不去,便買回了大批食物,包括一堆啤酒。雙開門的大冰箱,幾乎完全塞滿。莉扎表示這些差不多夠魯昌南吃一陣子。魯昌南笑道: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很會購物。一個番茄炒雞蛋就夠混一餐。莉扎忙說,那怎么行?一定要好好吃飯。冰箱里還有水果,很多,你要多吃,不然壞掉就浪費了。李亦簡說,大叔你就放開肚子吃吧。如果剩太多,他們會以為你不喜歡。魯昌南說,哦,那好吧,我盡量吃。但是有一件禮物,我要請你們收下。
魯昌南說著拿出他的一幅畫。他把它展開來,這是兩個鮮艷的石榴,爆著非??鋸埖牧芽冢涣A0字蟹杭t的籽從裂口處露出。費舍爾和莉扎兩人看得發(fā)呆。魯昌南說,這幅畫叫《榴開百子》。在中國,新人結(jié)婚時,送這樣的禮物,是祝愿他們能生很多的孩子。費舍爾驚喜道:真的嗎?生多少?李亦簡說,生一百個。莉扎立即眉開眼笑,說不不不,太多了,他們養(yǎng)不活。美國政府要貼補很多的錢。他們會恨死這個德國女人的。魯昌南和李亦簡聽罷大笑。
費舍爾說,啊,太漂亮了,我很喜歡。莉扎你喜歡嗎?莉扎說,噢,我當(dāng)然喜歡,非常有意思。費舍爾說,是呀,太有意思了。我相信我女兒也會喜歡。但是魯先生,我知道這是你新創(chuàng)作的作品,你不能這樣送給我們。魯昌南說,中國人有這個禮數(shù),朋友有女出嫁,不送東西可不行。我沒別的,只有畫。再說我還可以畫,而且同樣內(nèi)容的,不會跟這一幅畫得一樣。所以也不影響這一組畫的完整。費舍爾說,真的嗎?魯昌南真誠道:真的,這是我的心意。費舍爾伸出手臂,上前擁抱了他一下,說非常感謝。謝謝你的心意。
費舍爾夫婦離開后,當(dāng)晚魯昌南便顯示手藝,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和李亦簡兩人大吃一頓。慕尼黑的啤酒口感尤好,兩人連喝了好幾罐,喝得醉意蒙眬。李亦簡說,幸福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有這樣的一幢大房子。魯昌南說,我還不敢想。李亦簡說,大叔,你一定行。將來你一定有住大房子的一天。到那時候,我要到你家去吃這樣的菜,喝這樣的啤酒。嗯,還幫你打掃衛(wèi)生。魯昌南豪氣地答道:好,就這么說定了。
次日一早,魯昌南起來,走進花園,慢慢地在小徑上徜徉。鮮花帶著露水,靜靜地開放著。空氣新鮮得像剛剛用水洗過。石砌的短墻上蹲著一只黑貓,閃著幽幽的眼光望著他。這眼光讓魯昌南記起那個幸福的早上,他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明娜的目光。魯昌南對自己說,對,我一定要這樣一幢房子。最好,那里的女主人是明娜。
明娜陪吳先生到東南亞去了。走前給魯昌南打過一個電話。兩人在電話里都有點結(jié)結(jié)巴巴。魯昌南鼓足了天大的勇氣才說了句: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明娜回答他說,謝謝。你心里有我,讓我有一種幸福感。
魯昌南覺得自己的身心都處在一種意欲飛翔的狀態(tài)。他靈感迸發(fā),日夜作畫。他有著使用不完的精力,并且他的想象力超乎尋常地活躍。他不光完成《鄉(xiāng)愿》中的《喜鵲登梅》圖,還畫了兩幅小畫。有一幅庭院小景正是費舍爾家的院子。一片油綠的芭蕉葉占據(jù)了大片畫面,芭蕉葉后的短墻上,黑貓的身體被葉片擋掉大半,只露出幽幽的眼神。魯昌南很喜歡這幅作品,他想,他要把這張畫送給明娜。他要告訴她,他畫黑貓的眼神時,腦子里滿滿的全是她的眼神。
半個月眨眼過去。費舍爾原說周日到家,豈料他們周六就啟程了。李亦簡接到他們從慕尼黑機場打來的電話,從學(xué)校匆匆趕到費舍爾家,一進家門,李亦簡幾乎嚇了一大跳:客廳里架著魯昌南的畫架,而顏料四處散開著,桌上、椅子上都沾著色彩。魯昌南的一只襪子搭在沙發(fā)扶手上,另一只落在地上。地毯上星星點點撒著煙灰以及水果皮。客廳仿佛所有的東西都不在原位,而且所有的地方都臟不可看。
李亦簡不由驚呼一聲:我的上帝!魯昌南說,怎么啦?你怎么來了?李亦簡說,老頭老太今天回來,現(xiàn)正在回家的路上。你怎么把家里弄成這樣?魯昌南有些茫然,說沒怎么樣呀?李亦簡說,大叔,德國人有多么愛清潔,你難道還不知道?趕緊收拾一下吧。說著便動手開始幫忙收拾。魯昌南說,我當(dāng)然知道,可是這里不是還挺好的嗎?亂一點才像家呀。稍一收拾,跟他們走的時候完全一樣。李亦簡說,幸虧我早到一步,不然,你得把人家老兩口嚇暈不可。魯昌南說,哪有這么夸張。
兩人匆忙把客廳收拾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費舍爾和莉扎就到家了。幾個人都很高興,又是握手又是擁抱。莉扎的三條狗也忙不迭地過來助興。費舍爾和莉扎便顧不得跟魯昌南和李亦簡說話,立即跟狗親熱起來。
李亦簡忙著把行李送進屋內(nèi),路過廚房,順便看了一眼。這一眼望去,令他倒吸一口冷氣:廚房的碗池里摞著一堆碗,鍋也沒有洗。剩菜和垃圾隨處可見。地上的菜幫、土豆皮也零星撒著。爐子旁邊的墻壁粘連著油漬。李亦簡不知所措。莉扎恰這時也走了過來,看到廚房的樣子,她也呆住。李亦簡說,這個這個,這個……他說不下去,只好逃回客廳。
李亦簡顯得有些不安,他擔(dān)心莉扎會生氣,便對費舍爾說,有件事要請你們原諒。魯先生以前住在鄉(xiāng)下,并且是住牛棚里,所以他沒有養(yǎng)成好的衛(wèi)生習(xí)慣。費舍爾看了看客廳,說還不錯呀。李亦簡苦笑了一下,說這是你們回來之前剛剛清理過。可是廚房沒來得及打掃,請您跟莉扎解釋一下。還有衛(wèi)生間,我還沒有看,想必也很可怕。
費舍爾伸頭朝廚房望了一眼,點點頭,說好的,我明白了。費舍爾說著走向廚房。魯昌南望著他們嘀嘀咕咕,不知他們說什么。李亦簡拉他到一邊,低語道:大叔,我在幫你圓場呢,你看廚房臟成什么樣子了?魯昌南說,我本來是要在他們回來前收拾的,可是沒想到他們會提前回來。李亦簡說,你平常怎么不收拾呢?你看廚房里那個油煙!還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才能把那層油煙刮干凈呢。魯昌南說,這也不能怪我呀。他們不裝抽煙機,我要炒菜,就沒辦法。李亦簡拍拍自己額頭,長嘆了一口氣。
在他們說話間,莉扎已經(jīng)扎上圍裙開始做廚房的衛(wèi)生了。魯昌南說,還是我去打掃好了。他們剛下飛機,也很累。李亦簡忙向費舍爾表達這層意思,費舍爾說,家里的事就交給我們吧,魯先生的任務(wù)完成了,你們可以先回去。這樣我們可能方便點。李亦簡說,那好吧,我陪魯先生先走。說罷李亦簡拉著魯昌南說,趕緊收拾行李,回你那邊去吧。待在這里,大家都難堪。魯昌南一臉茫然,仿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臨走前,魯昌南有點不好意思,想對莉扎說聲抱歉,費舍爾阻止了他,然后說,沒關(guān)系,是我們提前回來了。過幾天我們聯(lián)系,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談。
回去的路,魯昌南突然心情黯然。費舍爾神情淡淡的,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談。那會是什么事情呢?會不會是費舍爾生氣了,然后瞬間決定結(jié)束他在德國的生活?如果真是那樣,又該怎么辦?回家去?
一到家,魯昌南便給李亦簡打電話。李亦簡回答說,我看也是兇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