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光亮

邁克爾·翁達(dá)杰作品系列:剝?nèi)夤鸬娜?/a> 作者:(加)邁克爾·翁達(dá)杰 著


我正在練習(xí)一項(xiàng)刀技

顏色暗沉,鼻子粗大。相當(dāng)狂亂不羈、衣冠不整的一種酒,果香從一邊溢出,堅(jiān)實(shí)度沖向另一邊,酒體也自尋出路。隨后,它收束晃蕩的酒滴在杯中安頓下來,變得舒適、舒心,恰如一九六一年釀制的圣喬治之夜。

——某雜志對于某葡萄酒的描述

光亮

致多麗絲·格拉提安

午夜的風(fēng)暴。原野上樹木大舉遷移,憤怒

在閃電的火花中裸露。

我坐在白色前廊上的棕色吊椅里

手中握著咖啡,眼前是午夜的風(fēng)暴仲夏的夜。

往昔時光,裹著朋友和家人,蹁躚步入暴雨。

他們古舊小巧的老照片

翻拍成我最喜愛的幻燈片,此刻,他們

在墻上出現(xiàn),復(fù)雜模糊顆粒粗大的投影。

這是我的舅舅,自己婚禮那天

騎著象出席。任職行軍牧師。

面容羞澀,身著淺色上衣和領(lǐng)帶,有聞名的怪癖,

出去喝酒前,總把夫人美麗綿長的金發(fā)

一頭放在柜櫥里,再加把鎖

用頭發(fā)拴住扶椅中的她。

他對奸情恐懼不已

就這樣臨了得以安然幸福地辭世。

這是我的祖母,身著軟棉布禮服步入舞會,

上面的綴飾像許多捕獲的螢火蟲,發(fā)著光

狡黠的樣子。她平靜美麗的臉龐

在這片熱土謀劃狂野的行動。

在家中窩藏?cái)D奶工人

雖然明知他殺了人,法庭上

又因?yàn)樽I笑法官遭受驅(qū)逐。

她的兒子成了魁北克人。

這是我哥,六歲光景。和表弟、妹妹一起

身旁是德福斯家的潘潘,她曾一跤摔在鉛筆刀上戳瞎了眼睛。

這是姑姑克里斯蒂。她知道哈羅德·麥克米蘭是間諜

在報(bào)紙上通過圖片和她對話。

每一幅畫她都相信是在向她求饒,

他獵犬般的眼睛露出祈求的神色。

她的丈夫是菲茨羅伊舅舅,在錫蘭行醫(yī),

年逾耄耋但手術(shù)刀般的記憶力鋒利依舊,

只是我從沒想到要問他任何事情

——那時我更感興趣的是鮑比·迪倫最新的碟片。

這是我的母親,和兄長諾埃爾一起,盛裝華服。

他們分別是七歲和八歲,站在人工上色的相片里,

這是我手頭最早的相片。也是最珍愛的。

我還有一張孩子們在萬圣節(jié)的照片,

情景和笑臉都依稀是這張的復(fù)制。

我的舅舅六十八歲去世,母親一年后離開,年紀(jì)相當(dāng)。

她告訴我他的死訊,和死時的日期

那天他的眼睛從病痛中蘇醒,仿佛

能洞穿病房和醫(yī)院。她說

他看到了清晰而美好的東西,整個人

一瞬間年輕起來,她一邊回想

一邊在他的運(yùn)動襯衫上縫制徽章。

她給我描繪著往事,聲音里滿是歡快,臉龐放光,清澈無瑕

(我那螢火蟲祖母也是六十八歲去世。)

這些就是關(guān)于他們的碎片,我擁有的全部,襯著今晚

的風(fēng)暴,和趴在前廊上躁動不安的狗兒們。

他們都正當(dāng)壯年,在輕狂中歡笑。

當(dāng)年的一次聚會,父親酩酊大醉

要演示在雞身上如何大展手腳

卻失手將它們弄死,客人們

一小時之后用餐,父親沉沉睡去

孩子們看著仆人收拾散落

草坪上的斷片殘羽。

這些就是他們的碎片,能記起的就這些了,

可惜沒有更多。在鏡子里和孩子們身上

我到處看到他們與我肉身的糾纏。不論身在何處

他們在我腦海中列隊(duì)游行,他們的故事化開

蔓延至墻上灰暗而顆粒粗大的照片,

他們早年舉著酒杯,二十年后

又托著孫輩,和心愛的狗一起入鏡,

風(fēng)暴掐斷電源,降下黑幕,但他們

從光亮和閃電中走來,一棵大樹在公路邊躺倒

孩子們只能在室內(nèi)就著燭光擺放多米諾骨牌

我獨(dú)自置身室外,身邊是稠密的雨水靜電火柴的微光和湊上去的煙頭

原野遠(yuǎn)方的大樹離我而去,輪廓清晰

孤立無援,身上滿是刀痕和奶??惺蛇^的樹皮

在參差的閃電里定格,仿佛在奔跑中突然斷裂

樹枝向上,像手臂在光亮來臨前漆黑一片的天空里揮舞

而事實(shí)上它們和我一樣紋絲未動。

沒從我這兒跑開一寸的距離。

清晨,從金斯頓到加納諾克

行駛二十英里去加納諾克

沿途的雜草火后余生,滿目灰藍(lán)

交錯拉碴,燒焦的味道

隨公路蔓延

這本是冷僻荒野,非野炊之地。

田野深處

堅(jiān)硬的蕨類披塵土而立

非自然,在自然中孕育。

母牛慢跑著逃逸,一群全白

后面一群黑白相間

踩著田野的中線,從迷霧中顯現(xiàn)。

跑動的母牛俯首尋找動物遺骨,

時而猛然抓起食物——

燒壞的土撥鼠,剝了皮的蛇

然后跑去遮陽處弓身站著。

正是在這片田野里

他們塑造著新型的女人。

家庭矛盾

午夜的呼吸

起伏間聽不出韻律,

全無節(jié)拍可言。

你貪婪的身體

為床上的方寸之地爭奪,

潛行偵查,側(cè)翼包抄;

我以古怪的角度蜷著身子。

每晚的爭斗不露聲息:

我肯定,你當(dāng)初懷孕,

就為了爭一分領(lǐng)土

——再不用擔(dān)心我會踢你。

不過,此刻你的體內(nèi)蘊(yùn)藏另一生命,

像條魚兒般撲騰,

搖動、力爭

也只是為了方寸之地

理由很多

試看植物抽新芽,讓情侶復(fù)蘇,

有情人呼喚往昔,憶起曾經(jīng)的

溫柔懇切,與一件件

早已遺忘的善舉

烤箱上映照著

三片云朵和一棵樹。

廚房半開的窗上裂痕斑斑,

留著冬日獵手的印記。

我們的小屋漫溢文明的魔力。

早餐時流淌嘹亮的斯特拉溫斯基,

奶粉突然變成牛奶。

窗外,五月之神

揮舞著巨掌操縱風(fēng)向

驅(qū)散大樹和云朵投下的陰影。

小鳥邁著自信的碎步

推搡冰冷的小草。

這一刻,世界與人無關(guān)。

我們沖刷水桶里的泥沙

早上就用它們?nèi)ナ⑺?/p>

我們踮起腳拂拭冬天的蛛網(wǎng),

把忘記醒來的飛蛾掃攏。

孩子們睡著了,在瓶瓶罐罐

后面蜷著身子,老鼠依舊橫行。

我輕輕翻過一頁

不想打亂你的節(jié)奏

你的頭枕在我的股骨上沉沉睡去,

我凝視著你眼皮下

烈焰般的滾動,

愛情,還有窗外的神會陪著我們

直到冰凌融化

變成隱秘的棕色瀑布,

直到女兒舉著紅色的鞋子

在湖中投下倒影,把湖水點(diǎn)燃。

簽名

汽車載著他飛逝

讓月亮也開始奔跑

在樹叢間撲騰,像只白鳥。

為一枚闌尾賦詩

殊為不易。

不喜歡顯而易見的東西

傷疤在每個人身上爬行

伸進(jìn)游泳短褲的私密處。

我是我們家第一個闌尾病人。

哥哥不幸

血型罕見

犯的是胃潰瘍。

醫(yī)院近在眼前,雨點(diǎn)落下給我鼓掌。

她說只需要七秒,

把我的腳綁好,

將針頭刺入我的手臂

所有感官徐徐舒展

數(shù)到五

房間在我身邊合上了眼。

晚上傳來風(fēng)琴聲,

充滿敬意的口哨聲隨后加入。

我是個出著汗的象牙圣人

注滿了杜冷丁和催眠藥。

一個男人裹著亮閃閃的石膏盔甲

走到我門前,隨即又離開。

想象雨水

像白色蜜蜂般滴落在人行道上

想象斯奈德

就著詩歌和山巒迷醉

三層樓以下

我的闌尾

在玻璃瓶中漂游。

啊,世界啊,我要讓尸骨遍布安大略省

亨利·盧梭與友人

致比爾·莫伊森

他的植物干凈單純

鸚鵡,明智地

停在樹枝上。

這個場景的敘事者,

知道畫面里有完美的水果,

白色和藍(lán)色的花朵,

擁有樂感的蛇;

他是主宰。

猩猩

握著橙子,好比頭顱,

好比圣杯。

他們在鸚鵡之下

橙子之上——

森林農(nóng)奴體系

秩序井然

地休憩。

這些是夢境中才有的理想。

畫面中的一切不偏不倚,

花瓣精確地對稱,

天使節(jié)能地飛翔,

發(fā)現(xiàn)徹底的解放。

鸚鵡是可有可無的;

明天已經(jīng)來臨

一個隨華爾茲起舞的男人和老虎,

和一只小鳥魯莽的腳。

偉大已然實(shí)現(xiàn)

這些家伙們在精致如范本的花叢里

懶懶地?cái)[出造型

如花瓣一般四散

又如一支隊(duì)伍密不可分。

就這樣掛在阿德萊德·彌爾頓·德·格魯特小姐的墻上

和紐約的麗莉·比利斯同居一室。

可是,還沒說完呢

他的手腕和肘部亮片閃閃

華彩翎羽加身一瀉千里

一只漂亮而又俗氣的鸚鵡,和被震驚的雄獅,

美麗與強(qiáng)壯在陽光里緊緊糾纏,

還有如履薄冰的瘦鳥。

駕照申請

兩只鳥的愛情

是一團(tuán)紅色烈羽

綻開的棉球,

我從它們身邊駛過,它們沒有中斷。

我是個好司機(jī),看什么都無動于衷。

疤痕與時間

曾有一個女孩,和我?guī)啄隂]有聯(lián)系

沒在一起喝咖啡

就疤痕寫了一段話。

疤痕躺在她的手腕上,光滑潔白,

吸血蟲的大小。

那是我的杰作

出自我揮動的一枚嶄新的意大利小刀。

聽著,我邊說邊轉(zhuǎn)身,

獻(xiàn)血噴涌而出落在裙裾上。

我妻子的疤痕如水滴

散落于膝蓋和腳腕,

她和我提起破碎的暖房玻璃

不過,我能做的只有想象鮮紅的腳

(好比夏加爾畫筆下的一個樹妖),

腦海里撐不起這個場景。

我們總能回憶起疤痕周邊的時代,

它們封存無關(guān)的情感

把我們從身邊朋友這里拉開。

我記得這個女孩的臉,

彌漫而上升的驚奇。

這道傷痕

當(dāng)她與愛人或丈夫云雨之時

是會掩蓋還是炫耀,

抑或是收藏于玉腕,

當(dāng)作神秘的時鐘。

而在我的回憶里

它是一枚紀(jì)念無情的徽章。

我現(xiàn)在就愿意和你見面

也希望那道傷痕

當(dāng)初是與愛一起

來到你手上

雖然愛從未在你我之間發(fā)生。

致意墜落中的約翰

人們在夕陽中停下步履,

引擎轟鳴聲戛然而止;

機(jī)器袒露裝滿泥沙的胸腹

四平八穩(wěn)——碩大無朋。

沒有人跑過去

看他古怪扭曲肌體緊繃的身體,

和盛滿血的下頜

胸膛的開口有拳頭大小,

雙手抓住眼睛好似陰翳。

他奇怪地佝僂著

做出荒謬的姿勢向空氣請求。

十二名建筑工人也無能為力

要么只好圍觀

要么仰望他下墜的路徑。

媒體人身著亮色襯衫駕到,

醫(yī)生也在場,工頭刨著土丘,

人們脫下頭盔,

機(jī)械高高聳立

遮去日頭

此時的他

已然淹沒在

自己嘴角黝黯的高潮中。

晚安

讓我們想象菲洛克忒忒斯

身邊是毛色沉郁的蒼鷺帕里斯

這個男人體態(tài)彪悍腿根粗大,

繃帶裹著的傷口發(fā)出異味

鼓脹的血管蜿蜒流動

像小徑一般在大腿上擴(kuò)張;

一個人獨(dú)自在海島上咆哮十載,

身體日漸乏味

而心卻日漸溫柔

縱使牙齒發(fā)黑頭發(fā)枯萎。

想象他的雙手——沾染上動物

暗紅發(fā)干的血跡,

拉著一張殘破的銀質(zhì)弓弩

嗖嗖地放箭,射出狂野的心;

就在他面前,帕里斯

左右騰移,芬芳流麗的雄鹿,

后面是太陽

被大山網(wǎng)羅,投下鹿的身影,

如蜘蛛般移動的影子

分明地爬上他腿上的繃帶

這位站立的勇士敞開自己

讓飛向遠(yuǎn)山的雄鷹射穿胸膛。

島上的菲洛克忒忒斯

破碎的太陽在枝椏間穿梭

又如巨掌落下

化海水為紅色獵豹

我堵截誘殺鯊魚

用沙子填滿魚鰓

用珊瑚切斷魚身

讓發(fā)糊的灰色爬滿

鮮紅的紋路。

殺戮只是為了愚弄自己

把憐惜統(tǒng)統(tǒng)注入瀕臨散架的身體

要不還真會一箭射向長天

讓它自由落體

刺穿我發(fā)絲綻放的頭顱

或頸上動脈,然后倒下

靠被洞穿的肺部垂死呼吸。

就這樣讓思考終止。

與其如此,不如射穿一只飛鳥的眼睛

跑過去,把它拽在手里。

那天,一只鳥突發(fā)癲狂

在海灘上左沖右突

一頭栽進(jìn)瀉下的浪花

又撲騰出來,跌倒在地。

后來沿著海岸一路踉蹌。

要半路截?fù)魟游?/p>

就要用石頭折斷足踝

我與鳥兒在灌木叢里來回撕扯

舞動傷痕累累的身子互相撲打

終于出了林地

殘破的鳥兒在沙灘上疾行

我舉起弓

一箭射穿鳥舌釘在脖頸上。

狂風(fēng)里雨點(diǎn)如馬戲團(tuán)的馬蹄翻飛,

瞄準(zhǔn)我的雙眼,掀起死去動物

和石上青苔的氣味,將我清洗。

樹枝如噩夢般在黑夜降落

直到太陽裂開

在我腳邊灑下火焰的傷口

接著他們便聞到了我的氣味,

那些美麗的動物。

伊麗莎白

接著,杰克舅舅一聲大喝

哦我接住了這只巨大的蘋果

像凱里夫人的屁股。

這蘋果就像凱里夫人的屁股,我說

爸爸哄笑起來

一把將我舉起放在肚子上。

然后我把蘋果藏在房間里

直到它干癟皺縮

像一張臉上長出了眼睛和牙床。

然后爸爸帶我去動物園

那里他有熟人

他們在我脖子上纏繞一條蛇

它從我衣服前襟上滑下。

我能感到它撲閃的舌頭

像雨滴一樣落在我身上。

爸爸大聲歡笑,說蛇真聰明

和我們一起的凱里夫人沉下了臉。

我們來到養(yǎng)金魚的池塘

菲利普和我用鐵鍬擊碎冰面

試著用叉子戳魚;

就這樣捕殺了一條魚,菲利普立刻張嘴吃下,

然后親了我一下

嘴里滿是沒有調(diào)味的生魚味。

我的姐姐瑪麗牙齒不好

她說我很幸運(yùn),然后又說

我的牙齒碩大,但菲利普說我長得漂亮。

他的手也很大,還有氣味。

我還經(jīng)常說起湯姆,他輕柔的笑聲,

清晨繞著日晷起舞

教我從法國學(xué)來的舞步,在踏彎的樹枝上

隨著太陽的節(jié)奏轉(zhuǎn)圈,

他常把我抱在懷里看著我胸膛像蝸牛般蠕動

急切地在我掌上留下愛意。

我把他的愛收藏在掌心里,直到起泡。

他們用斧頭砍伐他的肩膀和頸部

血柱如樹枝伸進(jìn)人群。

他肩膀下垂,舉步不穩(wěn)

詛咒人們尖利的嬉叫,蹣跚轉(zhuǎn)圈,

依然扭動著法式華爾茲舞步直到屈膝跪下

頭抵在地上,

血液像紅暈般駐留在衣服上;

就這樣

迎接人們對準(zhǔn)他背部的最后一擊。

現(xiàn)在我有酷爽的娛樂

就是和白皙的小艾瑟克斯一起玩,還有我敏捷的韻腳。

她說:“漢迪呢?你說我要寄給他嗎?”

“他說過一會來造訪的。我問一下他?!?/p>

“他退休了,是吧?”

“是的?!?/p>

她等了一會,又說:“說些什么吧,帕克。我得讓你開口說說閑話,這就跟拔牙一樣?!?/p>

“漢迪退休了?!迸量苏f道。

“我知道他退休了!你得跟我解釋下。告訴我他為什么退休,如今在哪里,情況怎么樣。跟我說說話,派克,該死的?!?/p>

——理查德·斯塔克,《酸檸檬案件》

紀(jì)念日

很顯然我總是錯過大日子。

我的出生之日并無偉大先兆

只有溫斯頓·丘吉爾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

紀(jì)念碑沒有為我流血,泱泱神明

并未指定特別的天氣。

季節(jié)上來說這日子微不足道。

只能拿母親懷孕八月的時候聊以自慰。

她那時人在錫蘭,挺著肚子過炎炎夏日

一個仆人在草坪上閑庭信步

手上托著一盤冰鎮(zhèn)飲料,

幾位朋友到訪

安慰她的孕態(tài),而我

從臍帶里吮吸生命之液,

正是此時,華萊士·史蒂文斯安坐于康涅狄格州

桌上擺一杯橙汁

灼熱夏日,身著短褲

在一個信封的背面

開始寫《穿著考究留胡子的男人》。

那天夜晚我母親沉沉睡去

隆起的腹部

對著床頭風(fēng)扇乘涼

而史蒂文斯正斟酌字眼

培育成句

再削去冗余

捏塑成型,蒼白的

頁面,就此變?yōu)樗枷耄?/p>

他的手任由意識

隨意擺布

他看著自己的手說道

意識不會完整,永遠(yuǎn)不會

而我在母親的肚子里生長

就像康涅狄格州那幾扇窗戶外面的野花。

布告牌

“連他的笑話都格外過分。”

我妻子有一大串問題,過去的丈夫、房子、

孩子們,我有幸見過

在金斯頓、多倫多、安大略省的倫敦

——他們步下暗灰階梯

像演員般神采飛揚(yáng),即便在四小時的旅途中昏昏欲睡

遍地是灑落的橙汁和漫畫書。

復(fù)活節(jié)我們聚到一起找彩蛋。

飛風(fēng)箏。每年圣誕。

這種種,我想說的是,

侵犯我處女般的過往。

當(dāng)她像編撰文集一般

生育孩子的時候,

我還在流浪——懵懂迷茫,只是感覺尚存

止不住地犯錯,開尷尬的玩笑,

和一群人廝混,

分分合合

時而縮小成自足的水銀球。

我的頭腦是小心保持空白的日記

直到撞上屏蔽礁

那就是我妻子——

那里

鮮亮恰當(dāng)?shù)聂~群

穿梭于珊瑚。

她帶來的是蝗蟲般的歷史——

她錯過的細(xì)微暗示

各種引誘她的企圖

配種生下的狗

讓出租車或腦病奪去生命的狗。

而我還一度嘗試

存在于巨大的中立冷漠里

只求腦海中不著一塵。

如今我卻有一種感覺

我的處境非常復(fù)雜,

正如在細(xì)雨中漸漸模糊

的幾張布告欄海報(bào)之一。

我寫下這些詩句用的是妻子的筆

她給第一任丈夫?qū)懶庞玫墓P。

筆上沾染她頭發(fā)的氣息。

她一定寫幾句就停頓

思忖一番,讓手指在頭皮上滑動

收集頭上微小的氣息

再傳輸?shù)焦P尖上。

書信和其他世界

“對他來說黑暗不復(fù)存在,他無疑就是墮落前的亞當(dāng),黑暗中也能看見。”

父親的身體是圓球狀的恐懼

他的身體是我們從未探索的小鎮(zhèn)

我們要去的地方他已去過,卻不對我們透露

他的信件是他的居室,可他難得居住

那里是他愛的邏輯生長的地方

我父親的身體是恐懼之城

他是自己恐懼之舞唯一的見證

他躲在去過的地方,好讓我們找不到

他的信件是一處居室,懼怕他的身體

他瀕死之時神志沉淪。

最后一天哪兒也不去

關(guān)在房間里,身邊兩瓶杜松子,后來

整個身子倒下去

腦里的血液流出去

浸潤向來干涸的

陌生區(qū)間

他死前的幾分鐘實(shí)現(xiàn)了一種陌生的平衡。

他早年的生活是一場恐怖的喜劇

母親一次次和他離婚。

有時候他會沖進(jìn)火車隧道

隧道里滿是車頭白燈的磁力

有一次,他名滿錫蘭,

阻止了一次佛牙節(jié)慶典

——游行隊(duì)列里的大象舞者

和當(dāng)?shù)匾獑T——因?yàn)轷笞?/p>

一頭臥倒在街上。

他身為半個官員,半個白人,

這起事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大家都認(rèn)為是自治運(yùn)動的轉(zhuǎn)折點(diǎn)

一九四八年錫蘭獨(dú)立的前奏。

(我母親也盡了一份力——

她駕駛技術(shù)拙劣

只要有人認(rèn)出她的車

到哪里都有村民扔石子。)

結(jié)婚十四載

兩人都認(rèn)為自己

才是受害的一方。

一次兩人在科倫坡碼頭

送別一對新婚夫婦

看母親表達(dá)感情無拘無束

父親心中涌起嫉妒

跳進(jìn)港口水面

跟著船向前游揮手說再見。

我母親假裝和他不認(rèn)識

混進(jìn)人群回到旅店。

他又一次登上報(bào)紙版面

不過這次我母親

致信編輯

糾正了報(bào)道——說他是因?yàn)楹茸?/p>

不是因?yàn)榕c朋友分離而心碎。

新婚夫婦隨船抵達(dá)亞丁

同時收到《錫蘭時報(bào)》上的兩個版本。

走向人生終點(diǎn)的那幾年

他沉默地酗酒,

每周總有一次

他拿著酒瓶躲進(jìn)自己房間

一直到喝醉

然后酒醒。

就是在那里,他寫下了迷夢、

道歉,溫良的信件。

有時候他像建筑師一般清晰

寫下那一排藍(lán)色小花

那是他第二任妻子栽種的,

還有在家里鋪排電線的計(jì)劃,

還有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如何摔倒在一條蛇旁邊

而醒來的蛇卻沒有碰她。

他寫下字跡清晰的信件,滿滿的同情心

他的心靈擴(kuò)大擴(kuò)大擴(kuò)大

感知他孩子和朋友的一切變化

而他自己卻一步步

走向可怕尖銳的仇恨

仇恨自己的私密

直到他找到了平衡

直直倒下

血液流進(jìn)了

空空的骨頭架子

血液游弋于頭腦,無需隱喻。

夜間的格里芬

我的雙臂抱緊兒子

噩夢后汗?jié)?/p>

一個小我

嘴里含著手指

另一個手掌在我頭發(fā)里握緊

一個小我

噩夢后汗?jié)?/p>

聲音的誕生

晚上,大狗伸長了身子發(fā)出最隱秘的一聲嗚嗚。

伴隨著最后的懶腰

躺在屋外黝黑的過道里。

孩子們翻了翻身子。

一扇窗想要和冰冷隔絕

另一只狗在地毯上扒拉著抓虱子。

我們都很孤單。

在墳地

斯圖亞特·薩莉·金和我

看著靜止的星星

還有時而滑落的星星

像老鷹唾沫落在樹梢上。

抬頭看是澄明天宇

顯示星系的復(fù)雜枝節(jié)

隨時辰和氣候變化,

這就是骨頭幾何學(xué),從那里,移動到,那里。

而地下——是往昔舊友

頭腦和身體

像雜耍演員般纏繞著彼此。

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們更進(jìn)一步

達(dá)到沉默的新高度。

所以我們的頭腦塑造、

凝固易逝的瞬間,

讓蝙蝠平行

給天空秩序

薩麗就像草叢里灰黑的雪。

薩麗骨骼秀美

在星光下懷孕。

在埃爾金伯格附近

凌晨三點(diǎn),在榻榻米床墊上。

睡衣里有只飛蛾瘋狂撲閃

我的心臟要跳出胸膛

我一直夢見一個男人

睡覺前在前額上涂上蜂蜜

誘昆蟲聞風(fēng)而來

吮吸蜂蜜后滲入腦際。

早晨他的腦海中滿是翅膀

還有黃蜂柔軟的遺體。

我們自殺后回歸自然。

那個男人誘騙飛蛾

在地板上蹭著后背

就此向欲望投降,放棄反抗

置身可悲的殘骸

我們親手毀滅的身體之間,

動物駛向死亡時乘坐的破碎符號。

窗臺上飛著的灰

海港邊浮著的白魚

像蓋滿油垢的瓶子飄向海洋深處,

最后變成了蛇

在孩子們和攝像機(jī)的騷擾中

蜿蜒越過文明的草坪。

我們躺在榻榻米床墊上

注定喪命的飛蛾在我們身上漫步

把我們當(dāng)作人肉做的水潭,

我們要的就是月光下的羞辱。

到了清晨我們身邊環(huán)繞著

幽暗無邪的海船

那是癡人王國派來的信使。

循環(huán)

我最后一首關(guān)于狗的詩。

以后不考慮任何家養(yǎng)動物

包括自己的狗,

它從椅子上爬下來就要足足半分鐘。

我關(guān)心的

是再次出沒于公路的那只狗

一只眼睛不翼而飛,追趕著什么。

它只是一個被填滿的空當(dāng)

行動起來就輪廓含糊,

像屎一般易逝——色澤淡去

然后在另一處出現(xiàn)。

它比野豬、汽車和毒藥都活得長久,

一陣陣放電的籬笆也拿它無可奈何。

它吐出骨頭,夜晚

就在假日旅店的游泳池里沐浴。

它施展著神奇的遁匿之術(shù)。

失去的眼睛在飛鳥的嘴里

向上滑動,升入天空。

像遠(yuǎn)去的家人。這只是肉體的損失

和它橫跨枝杈的飛躍并無兩樣。

它就是你在免下車外賣處看到的那條狗

它無聲地沖進(jìn)垃圾堆

而人類社會正在它頭頂?shù)奶祀H展開。

飛鳥撲進(jìn)矩形的意象之網(wǎng),

部分的它永不消逝。

短毛蒼鷺

瘋癲的國王們

血脈內(nèi)向,純潔地延展

大腦因此便難免錯亂

它們?yōu)樽詺⒌膫鹘y(tǒng)驕傲

有幾只發(fā)了瘋,在該死

的腿上練習(xí)平衡,還有幾只,

閉上眼睛謝絕

太陽,只靠想象

還有的眺望北方,有的

強(qiáng)迫羽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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