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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馬

當時只道是尋常:納蘭容若詞傳 作者:肖辰


青梅竹馬

緣分是什么?每一個感性的人都會發(fā)出這樣的疑問。有人說緣分是帶著潺潺墨香的一首詩,清新雅麗中有著若即若離的悲苦;有人說緣分是手指間流蕩的紅色花瓣,滿溢著沉迷過后的悲涼,亦有人說緣分是佛法中的因果,有因有果,有牽有掛,卻叫人無法相守今生。由此看來,緣分真是一個叫人抓不住、摸不到的迷離之物,所以我們會悲緣分的苦,會嘆緣分的傷。

納蘭是個多情的人,他的心是清風中一點醉人的胭脂紅,他的魂是輕煙里耀眼的月兒白,他注定今生要背負比尋常人更多的感傷與凄涼,就宛如賈寶玉一生孤苦僅是為自己前生的任性來埋單,也好似林黛玉為前世的恩情還以一生的眼淚一樣,沒有對錯,只有宿命。

宿命是我們?nèi)魏稳硕紵o力抗拒的東西,就像天空中的風箏,它的命運就牽在那根線上,它可以飛得很高,可以飛得很遠,但是不管如何,最終的宿命還是被捏在手心里,所以林黛玉死了,賈寶玉出家了,世事難料,情意幽幽。

一直都感動于張愛玲筆下的那句話:“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了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句‘你也在這里嗎?’”。就宛如細細的春風,帶著溫暖吹進心里,暖暖的,癢癢的。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多好!不會有日后的分離,不會有世俗的無奈,可惜人生就是避免不了會遭遇這樣或那樣的挫折與無奈,當光陰從手指間流逝,我們會對著晚霞漫天的黃昏低低嘆息,人小的時候希望長大,可長大了又希望自己還能在草叢間捕捉蛐蛐。

靜靜靠在蒼天大樹下,那里的青燕已經(jīng)離開母親的懷抱展翅高飛,面前春水潺潺,被桃花點點覆滿,像春的嘆息,春的無奈。

無奈是上蒼給予我們最悲涼的慘烈,宛如漫天細雨,就算你撐著傘、遮著衣,也會打濕你的鞋,打濕你的心。輕輕昂起頭,感覺冰冷的風吹在臉龐,我們試圖微笑,可惜剛剛揚起嘴角的時候,卻被心里的沉重擊潰。連皇帝都無法隨心所欲地生活,何況是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

那一刻很多人都會說,納蘭是個幸運兒,上蒼給予了他太多太多別人望塵莫及的財富,或許就是因為得到得如此理所當然,他才將這些視為塵土,而向往別人所擁有的自由與自在!他是生活在晨霧中的蘭花,有著清雅的香,亦有著蕭瑟的悲涼,那悲涼不是任何人強加給予的,而是他心性使然,他就像一個徘徊在悲劇中的男子,出生于官宦之家,身上卻沒有沾染半分世俗之氣,他無視財富,不計貧寒,真心真意地對待每一個人。然而就是因為他的情太真,意太切,才將自己慢慢推進一口深深的枯井里,無力掙脫。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古人將情的傷描繪得淋漓盡致,殊不知世間最悲涼的是近在咫尺卻無法說出我愛你!情,是一個好折磨人的東西,它來的時候,誰也拒絕不了,好似帶著春的腳步,溫暖著每一顆心跳,走過夏季的灼熱,度過深秋的清爽,緩緩滑進深暮的寒冬,它化成了漫天刻骨的風,冰凝了呼吸,冰凝了心魂,最終悄然無息地離開,徒留下我們在陰冷的潮氣中,用雙手環(huán)抱單薄的身體,瑟瑟發(fā)抖,也只能賴以用曾經(jīng)的甜美舔舐傷口,我們會哭會痛,等傷口結(jié)成丑陋的疤痕后,我們才會微笑著對每個人說:“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

納蘭過不去,他在自己的心靈上開啟一扇潔凈的窗,總希望心中等待的人會在燈火闌珊處出現(xiàn),可惜歲月無情,世俗早已將一切定奪了。

夜深人靜,納蘭都會回頭細看自己的人生,那個時候他不能不承認,自己在十八歲之前似乎是沒有缺陷的。他十七歲入太學讀書,為國子監(jiān)祭酒徐元文賞識,推薦給其兄——內(nèi)閣學士、刑部尚書徐乾學。十八歲他參加順天府應試,輕易就考中了舉人,他就是群星之中遺世獨立的月光,將清雅的光慢慢揚灑,讓人無法觸及,可納蘭自己摸得到,看得清,隨著時光的流逝,有一個人已經(jīng)帶著茉莉花的清香緩緩觸動了他心底的那根情弦。

她不是別人,正是青梅竹馬的小表妹惠兒。他們似乎跟紅樓一樣有著悲涼的命運,同為人間奇葩,擁有著絕世容貌,曠世才情,卻被上蒼捉弄,安排了青梅竹馬的邂逅,卻注定最終要用紛飛的淚祭奠殘落的花瓣。

他們都忘不了成長路途的點點滴滴,一起吟詩作對,一起烹爐煮茶,一起收集蓮荷上的晨露、梅花瓣上的積雪。時光流逝,他們長大了,一個出落成翩翩佳公子,一個宛似明月掠云梢般美艷。

長輩們瞧在眼里,都暗自欣慰。以惠兒的才貌雙全,一旦選秀進宮,加上娘家勢力的支持,還愁在皇宮里沒有立足之地嗎?只要皇帝寵愛著,將來的榮華封賞就像潺潺春水,每走一處都會帶起醉人的花香,絢麗的風景,只是這道春風中沒有惠兒與納蘭。

那一天,納蘭拿著新作的一首詩想給惠兒看看,剛進綠荷苑,他就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那已是黃昏時分,淡淡的金光在柳葉間懶洋洋地灑落下來,惠兒坐在長廊上,旁邊就是小小的蓮荷池,綠波漾漾,殘荷點點,她穿著一件白羅衫裙,那么安靜,那么幽美,她凝視著遠方,眼底似有似無地閃過一絲落寞。

納蘭的心微微抽痛,不禁想起她剛來府里不久,納蘭找她玩,卻發(fā)現(xiàn)她一個人躲在梅花叢里哭泣,帶著點點淚痕,可憐兮兮地訴說:“從今以后我再也沒有家了!”

雖然納蘭曾清晰地告訴過惠兒,我家就是你家,但是依舊無法平復她心里孤女與寄養(yǎng)的創(chuàng)傷,她就像湖波中殘落的荷,凄美地、憂怯地綻放著,叫人好生憐愛。

輕輕放低腳步,納蘭來到惠兒的身邊,她輕輕抬起頭,眼角邊有一絲隱含的淚痕,和納蘭四目相對,淚痕輕落,寒風點點,他手指微微顫抖,抓住惠兒的手,似乎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述說,但是他心里明白,惠兒是懂得的。

因為懂得,所以悲憐?;輧耗曋砀缟铄涞难郏鄬o語,淚已成行,彼此相知相惜的心,在淡淡清風中化成了荷的香,夢的境。只是這蓮荷再香也耐不過歲月的無情,夢境再美也經(jīng)不起現(xiàn)實的摧殘,惠兒太懂得自己的身世,她就像地上卑微的小草,而表哥已經(jīng)成為享譽京城的才子了?;輧狠p輕掙開納蘭的手,轉(zhuǎn)身離去,留下淡淡的憂傷與哀愁。

起風了,帶起紛飛的花瓣,一團團,一簌簌,像細雨,像悲歌,像漫天掙脫不開的悲涼絲網(wǎng),將人的心拉扯得好痛!納蘭望著惠兒離開的方向怔怔發(fā)著呆,完全沒注意身后那雙驚訝冰冷的眼。

是母親愛新覺羅氏!

當時兩個孩子可能還沒將心里的情愫弄清楚,但是心思細膩的長輩,已經(jīng)清晰地感覺到了。她怎么也沒想到兩個本該只有兄妹之情的男女會跨過這道鴻溝,萬一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想到這兒,愛新覺羅氏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在她眼中兒子就宛如天際灝明的月亮,優(yōu)秀與出眾注定將來的前途無量,他的婚姻是由皇帝賜予的,不是名門望族就是金枝玉葉,不管惠兒有多端莊,多富有才情,她都是一個自幼父母雙亡的女子,沒有背景,沒有權(quán)勢,怎么能擔得起納蘭的優(yōu)秀。

那個時候有一句話,叫天下本一家,然而那只不過是騙人與自我安慰的把戲罷了。門第與血統(tǒng)就像一道壕溝,隔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這也是婚姻的前提條件,連皇帝都無法按照自己的主張娶心愛的女子為妻,何況是王侯公子。

順治帝為了董鄂妃落發(fā)出家,與佛為緣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不管其中結(jié)局究竟如何,都足以證明一點,順治帝就是因為這些才看透了人生的悲哀與無奈。他們擁有著高貴的身份,但最終卻成為政治的犧牲品,是穩(wěn)固江山棋局的一枚棋子,沒有黑白的對錯,只有局勢的選擇。人的一生都有一個賴以為生的支撐點,如果這點被外界攻擊或者倒塌了的話,那么這個人就會隨之一蹶不振,他的人生就像一陣冷冷的風吹進了骨子里,帶著透徹的寒意。

悶自剔殘燈,暗雨空庭。瀟瀟已是不堪聽。那更西風偏著意,做盡秋聲。

城柝已三更,欲睡還醒。薄寒中夜掩銀屏。曾染戒香消欲念,莫又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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