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夢歸清華,牽手百年

楊絳傳 作者:央北 著


世間有些人從不相信一見鐘情,相比偶然一次的巧合相遇,他們更愿意相信時間,因為時間總能驗證巧合是否能成為相濡以沫或是心有靈犀。

彼此掛念

一見傾心,一見鐘情。所謂一見鐘情,大概也就是那么一眼覺得世間所有的光芒都被她攫了去,萬丈光芒化成一個點,而她心里又伸出一座長長的橋來。有的人幸運地走上了那座橋,也有的人還沒踏上去就跌了下去。畢竟一見鐘情的后話還需要兩相情愿??墒篱g偏偏還有些人從不相信一見鐘情,相比偶然一次的巧遇,他們更愿意相信時間,因為時間總能驗證巧合是否能成為相濡以沫或是心有靈犀。

見一面不難,難的是見了又見抑或是見了還想見。

古月堂匆匆一別后,錢鐘書與楊絳都還掛念著彼此。那時錢鐘書已經(jīng)訂婚,訂婚的對象葉崇范,是孫令銜遠房姑媽的女兒,這位遠房的姑媽是葉恭綽的夫人,而葉崇范是她的養(yǎng)女。葉太太看中錢鐘書,曾經(jīng)帶著女兒到錢家去,想招錢鐘書為女婿。兩家覺得家室相符且年紀(jì)相當(dāng),當(dāng)即贊同。錢鐘書一直不同意,可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直至他遇見了楊絳。一見鐘情后,他終于明白自己緊守的心門鑰匙其實早就在他人手里了。而葉崇范也不同意這門親事,她已經(jīng)有了男朋友,在錢鐘書遇見楊絳后不久,葉崇范跟著自己的男友私奔了。

錢鐘書對楊絳一見鐘情后,孫令銜想起遠房的姑姑,便提醒錢鐘書他已經(jīng)訂婚了,同時還告訴錢鐘書楊絳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這樣的一見鐘情恐怕是一廂情愿。

楊絳的男朋友是費孝通,費孝通與孫令銜是好友,而費孝通喜歡楊絳已久,孫令銜自然知道。

若說一廂情愿,到頭來還是費孝通一廂情愿,楊絳與錢鐘書相見后不久就成了男女朋友。楊絳給費孝通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

費孝通接到信后趕來清華想找楊絳說清楚,當(dāng)時是在古月堂前,楊絳、蔣恩鈿、袁震三人接談的費孝通。費孝通已與楊絳相識多年,覺得自己更有資格做楊絳的男朋友,可任何一份感情的重量不是以時間作為衡量標(biāo)準(zhǔn)的。費孝通在轉(zhuǎn)學(xué)燕京大學(xué)前曾問楊絳,我們做個朋友可以嗎?楊絳回他:“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而不是過程,換句話說,你不是我男朋友,我不是你女朋友?!?/p>

一顆心只要認準(zhǔn)了方向,哪怕風(fēng)急雨驟,哪怕流言蜚語漫天。錢鐘書一定要找楊絳說清楚,他心里認定了一定要跟楊絳在一起。他寫了封信約楊絳相見。

愛情是一根心箭,目標(biāo)準(zhǔn)確,不留后路。刪掉所有的虛與委蛇,刪掉所有的哺糟啜醨,刪掉所有的口是心非。

錢鐘書說,我沒有訂婚。

楊絳說,我也沒有男朋友。

幾句簡單的言語打散了彼此的疑慮。但此后的愛情篇章并不像是現(xiàn)在電子時代的戀愛,顯得急不可耐。楊絳與錢鐘書開始了長期的書信來往。

相思悟相愛

兩個書香氣濃厚的人談起戀愛來也是書香味。不過是你介紹我看些什么書,我再介紹你看些什么書。

錢鐘書信寫得比楊絳勤快,幾乎每天一封,一紙信箋,白紙黑字,似乎只有這樣寫下來了,才能表述出那顆騷動的心。寫信就像是繡花一般,描譜繪圖,字字珠玉刻畫出一份愛戀的模樣。清華園本就有郵筒,一封信寄出去還是會送到宿舍。因為少了見面,少了矜持與害羞,很多話可以在信里說,可說得多了,兩個人見面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在路上散步,兩人話語很少,可即便靜默,這風(fēng)、這樹、這葉也有著柔情。

錢鐘書的文采自然不必說,早就蜚聲清華,寫的信也是才華橫溢,可楊絳卻很少回信,錢鐘書問她為何,她只答,不愛寫信。錢鐘書倒也沒再說什么,可心里卻抱怨著“別后經(jīng)時無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后來,錢鐘書把這份情緒也寫到了《圍城》里,唐曉芙也不愛寫信。

楊絳回信不多,與錢鐘書散步時也不選荷塘窄路,走的都是寬敞的氣象臺??蔁o論楊絳跟誰散步,跟錢鐘書也好,跟恩鈿也好,總會惦念著屋里那封信,似乎那封信就像是那人在等候她回去一樣。其后兩人越來越像情侶,開始走荷塘窄路,楊絳覺得自己好像愛上錢鐘書了。

楊絳在清華大學(xué)讀完了她的大學(xué)第四年,順利畢業(yè),在借讀清華大學(xué)的第二學(xué)期得到了東吳大學(xué)的畢業(yè)文憑,還獲得了金鑰匙獎。結(jié)束了這段借讀生活后,錢鐘書建議她再補習(xí)一段時間,考取清華大學(xué)研究院,這樣兩人還能在清華大學(xué)相聚相守。學(xué)期終了,錢鐘書放假回家了,就剩下了楊絳。錢鐘書走后楊絳就受了相思之苦,一顆心就像是拴著一根繩子,人一走繩子就被勒緊,心里緊著疼,楊絳覺得自己一定是跌入愛河了,可又轉(zhuǎn)念一想這才認識幾個月,豈不是太過造次了?

楊絳回到蘇州,錢鐘書提出訂婚的要求,楊絳拒絕了他。這并不是說楊絳不愛錢鐘書,只是她覺得一切還早,她還有好多事情沒做,考清華大學(xué)研究院需要補習(xí)清華本科四年的文學(xué)課,這一兩個月怎么補得上。楊絳回到蘇州后,經(jīng)親戚介紹在工部局華德路小學(xué)謀得一份小學(xué)教員的工作,月薪一百二十元,還有多種福利。這種職位是人人羨慕的金飯碗。

學(xué)校的工作并不像楊絳想象得那樣簡單,自己沒做過老師,什么都不懂,只能抓緊時間學(xué)習(xí),到了學(xué)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學(xué)校的圖書館,把認為有必要的書都看了一遍。

錢鐘書一心想和楊絳同學(xué)一年,不贊成她放棄本年投考清華大學(xué)研究院,可楊絳一是因為教職繁忙,二是因為注射防疫針過敏發(fā)了很嚴(yán)重的蕁麻疹,她無暇申辯,只能不理睬錢鐘書。

錢鐘書以為楊絳從此不再理他了,戀愛中那顆敏感脆弱的心更加搖搖欲墜,面又見不到,不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借由詩文來安慰自己的傷心。錢鐘書寫了很多傷心的詩,他寫道:辛酸一把淚千行??上н@淚千行沒有流到信箋上更沒有流到楊絳的心里。分開的思念更加讓兩人明白自己的心,既然沒有真的分別那何來的辛酸淚呢?

旁人勸楊絳解釋一二,恰好錢鐘書又寫信來,信中句句誠懇,滿是噴薄而出的思念,楊絳被感動了,又恢復(fù)了與錢鐘書的通信。兩個人歷經(jīng)相識、相知、相思,終于悟到相愛,楊絳在信中讓錢鐘書來拜見自己的父母。

1933年初,錢鐘書來到了蘇州,經(jīng)楊絳介紹見到了楊絳的父親。楊父與錢鐘書單獨談了一場話,想來必然是老丈人審查這位未來的女婿。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寶,父親對于女兒的終身大事自然是慎之又慎。

單獨談話后,父親說,人是高明的。除此一句再無其他。楊家的女婿都留過洋,而且工作與職位都是穩(wěn)定有前途的,可錢鐘書大學(xué)還未畢業(yè),父親對女兒未來的擔(dān)心并不是多余的。

錢鐘書倒是很機靈,在老丈人那里得到評語“人是高明的”后,不經(jīng)與楊絳商量,先斬后奏,急急忙忙與父親一道趕到蘇州來拜訪楊家,親自登門求親,并把媒人也一并帶了過來——楊蔭杭的老友。楊蔭杭對于錢氏父子的正式求親毫無思想準(zhǔn)備,以為是楊絳本人同意的,只能尊重女兒的意思。

雖然兩家都是開明的家庭,尊重兒女的意見,且楊絳與錢鐘書從相識到相愛都是自由戀愛的結(jié)果,但還得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程序辦理。同年盛夏,錢鐘書從清華大學(xué)畢業(yè),錢家要設(shè)訂婚宴,因為楊蔭杭身體不適,諸事從簡。錢老先生夫婦由兒子錢鐘書和錢老先生的三弟及侄女陪同,從無錫趕往蘇州。

訂婚宴設(shè)在一家普通的飯店,宴請兩家的親朋好友,男女分席。一頓飯吃得簡單,但其中的寓意卻不簡單,一場酒席,昭告天下,此后兩人再也不是朋友,更不是同學(xué),亦不是情侶,而是堂堂正正成了未婚夫妻。

訂婚宴上錢老先生第一次見到楊絳,但是之前楊絳與錢鐘書的通信他大都看了去,除了那些看不懂的英文信。楊絳在信中對錢鐘書說:“現(xiàn)在吾兩人快活無用,須兩家父母兄弟皆大歡喜,吾兩人之快樂乃徹始徹終不受障礙?!卞X老先生贊曰:“此誠聰明人語?!笨梢娫谝姷綏罱{之前,錢老先生已經(jīng)有好印象了。錢父后來還專門寫信給楊絳,言說把錢鐘書徹底交付給楊絳了,他很放心。楊絳收到信不知如何回信,問了錢鐘書,錢鐘書回道,不必回了。

重回清華園

楊絳在錢鐘書的指點下,補習(xí)外文功課,順利考取了清華大學(xué)研究院外國語言文學(xué)部,而此時錢鐘書想報考中英庚款資助的公費留學(xué)考試。但是考取的條件是,申請人必須要有兩年的社會服務(wù)經(jīng)驗。錢鐘書應(yīng)上海光華大學(xué)之聘,任英語講師兩年,月薪九十元。

兩人一個在上海教書,一個要北上讀書,又是一場分離,好在婚約已立,戀愛時那顆患得患失的心終于徹底安定下來。錢老先生特地把楊絳介紹給自己的朋友,約定同車北去,一路上照顧好楊絳。

錢鐘書送楊絳去車站,兩個年輕人,腳下似乎正邁開征服星辰大海的步伐,心里卻默默地種下一顆思念愛人的種子,借由這短暫的離別澆灌成一棵相依相扶的連根樹。

楊絳在清華大學(xué)借讀時住在蔣恩鈿的宿舍,到了研究院自然不一樣了。清華新蓋了靜齋女生宿舍樓,研究生可以一人一間。楊絳喜歡接近自然,挑了三樓角上的房間,這間屋子恰好臨山,透過窗子能看見山巒蒼蒼,層巒疊嶂,草木葳蕤,日落時是暮靄重輝,日出時是朝霞漫天。楊絳為自己能選到這樣一間屋子而暗自慶幸,可到了隆冬,寒風(fēng)凜冽,塵沙漫天,風(fēng)卷著沙子從窗縫鉆進來蓋滿了桌椅、床鋪,楊絳不得不跟別人同宿。

在清華研究院讀書的日子,時間總是緊得很,楊絳自知基礎(chǔ)差又選讀了很多課程,雖然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惡補”,但自信心還是缺乏,因此對于課業(yè)上她也更加努力。

在法國文學(xué)班上,一次聽寫之后,老師閱完試卷點名“楊季康”,楊絳嚇得要命,不知出了什么錯,以為自己錯得太多,連忙站起來應(yīng)答老師。其實她的聽寫卷子是滿分,老師很高興。老師問楊絳她的法文是哪里學(xué)的,楊絳答,自學(xué)的。老師說,我的法文也是自學(xué)的。因為楊絳法文發(fā)音純正,思維清晰,功底厚實,老師很欣賞她。課業(yè)結(jié)束時,所有同學(xué)要求免考,老師先問楊絳是否同意免考,楊絳同意免考,老師便一口答應(yīng)免考。

楊絳在清華讀書,錢鐘書在上海教學(xué),兩個人隔得更遠了,但每日的通信還是不變的約定。錢鐘書的才氣顯露在信箋上,戀愛時男人的那份頑皮也顯露在信箋上,他書信上發(fā)信人的落款總是千變?nèi)f化。

男人若是對一個女人用情極深,從對對方的稱呼上一眼就能看出來。錢鐘書的書信上“奏章”這兩個字是最常用的,有點稟明圣上的意思,一是表示楊絳在他心目中是極為尊重的,二是戀愛時似乎總要變點花樣才能突出兩人戀愛時的親昵。楊絳看到總會笑,笑錢鐘書的幽默也笑自己的幸福。錢鐘書發(fā)信人的落款一次用了“門內(nèi)角落”,楊絳不懂,問錢鐘書?!伴T內(nèi)”就是money的音,譯作“錢”,而“角落”就是clock的音,譯作“鐘”,這就是錢氏幽默。

楊絳離家學(xué)習(xí),想家想得厲害,每個寒暑假都回家。楊絳假期回家,錢鐘書自然從上海來蘇州拜見楊絳一家,與楊絳相聚。錢鐘書曾對楊絳說她父親“望之儼然,接之也溫”。與未來岳父接觸時間久了,那份陌生人之間的試探便轉(zhuǎn)化為家人之間的親情,自然親近了很多。

1934年春天,錢鐘書北上探望楊絳,和她共度春假。這對于錢鐘書實屬難得,對于他這種嗜書如命的人來說,一旦得閑,必定是哪也不去,只顧著讀書。

錢鐘書歷來很少出游,在清華讀書的四年里,只去過香山和頤和園,頤和園還是學(xué)校組織的集體游覽。楊絳天性喜歡親近自然,北上讀書的一個學(xué)期已經(jīng)遍游北京所有的遠近名勝。錢鐘書此番來看望楊絳,自然少不了到處游歷。他在紀(jì)事詩中寫道:“某山某水愿能酬,敝舌焦唇汔小休;乞取東風(fēng)晴十日,今年破例作春游?!?/p>

錢鐘書此番北上在楊絳的陪伴下,游歷近郊,看山玩水,愛情的心在山水間著色,一切都如當(dāng)初遇見時那般清新,而如今牽手這般濃烈又不少分毫。兩人在游泰壇途中遇見青年男女學(xué)生,那個時代能遇見這種親密無間而又毫無雜質(zhì)的愛,誰不艷羨呢?學(xué)生們紛紛駐足觀望,一直目送他們走好遠。后來錢鐘書有篇詩文寫道:“歡子懊儂略已諳,嬉春女伴太癡憨。干卿底事一池水,送我深情百尺潭?!?/p>

你說,潭水有多深,是需要日夜的雨水,或是綿綿細雨,又或是瓢潑大雨才能在這原本干涸的地上積蓄成一潭深情的水。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離別的號角早已吹響。錢鐘書不得不回到上海,而楊絳獨留此地。思念像是一根皮筋,離得遠了就勒住了心,疼得厲害,靠近的時候無比暢快,等兩顆心相聚時又是那么的親密無間。錢鐘書在離別時寫:“分飛勞燕原同命,異處參商亦共天。自是歡娛常苦短,游仙七日已千年。”

對于聰明的人來說,前程不是阻礙戀情的荊棘,而是一塊堅實的基石,只有前程,兩個人才能在這世俗之中抽絲剝繭般剝離出那顆玲瓏剔透的愛情的心。

奔赴英倫

1935年春假,錢鐘書沒有北上與楊絳相聚。他在上海教書將滿兩年,已有資格參加留英考試。本屆招收留英學(xué)生二十余人,可是英國文學(xué)專業(yè)只有一個名額。因為錢鐘書早已名滿清華,很多人聽說錢鐘書報考了便紛紛棄權(quán)。

錢鐘書4月到南京投考。離別的情緒太濃,物是人非的感慨油然而生,他想起去年在舊京與楊絳一同春游,不知明年自己又身在何處,而楊絳又在哪里,因此寫下了“兩歲兩京作寒食,明年何處度清明”的詩句。

錢鐘書最終以高分考上了庚款留英。中英庚款董事會董事長親自參加了主考,他對錢鐘書印象很深,很賞識錢鐘書。錢鐘書將于當(dāng)年初秋赴英留學(xué),可他心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解決,他生怕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楊絳了。錢鐘書決定與楊絳結(jié)婚后一同出國留學(xué)。兩人既然早已決定共赴天涯,楊絳自然同意,可是楊絳明年才能研究生畢業(yè),她決定本學(xué)期結(jié)束后休學(xué),自費留學(xué)出國。本年度的課業(yè)只剩下兩門大課需要考試,她順利交了大考的作業(yè)。

楊絳因為早就交了大考的作業(yè),可以提前一個月放假。她給家里通信后就直接收拾行李回家了。楊絳到蘇州那天,父親午睡剛?cè)胨鋈挥X得楊絳回家了,仿佛聽見楊絳在屋里走動,父親起來挨個屋子尋楊絳,里屋外屋都找了個遍,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母親在做活。父親問母親,阿季呢?母親說,哪來的阿季?父親不信又問了句,她不是回來了嗎?母親說,這會兒怎么會回來呢?父親將信將疑地回到屋里午睡,可是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楊絳一到家就放下行李奔向父親的房子,父親一邊應(yīng)答著,一邊下床說,哦,這不是回來了嗎?

楊絳回家后,父親把這件事講給楊絳聽。楊絳在父親面前始終是個撒嬌的孩子,她說,我還沒到家,心回來了,所以你覺得我回來了。父親慨嘆道,真是血濃于水,心連心,有了第六感。

出國深造一直是楊絳的心愿,當(dāng)初是因為擔(dān)心父親擔(dān)子太重而放棄了出國的機會,現(xiàn)在已能自食其力而且還有錢鐘書陪著她更開心了??晌ㄒ环判牟幌碌木褪悄赀~的父母,家里兄弟姐妹都在外,獨留父母兩人住在這偌大的堂屋里,她實在不忍心。父親早已明了楊絳的心思,安慰楊絳,讓她放心去,家里的事情他自會料理好。

楊絳辦好自費留學(xué)手續(xù),錢鐘書也從南京考試歸來,兩人于1935年7月13日在蘇州廟堂巷府舉行婚禮。兩人屬于自由戀愛,但是婚禮卻是新舊參半的,楊家新式,錢家舊式。

所有的種子都渴望結(jié)果的那一刻,就像是每個人都渴望有個歸宿一般,當(dāng)一切張燈結(jié)彩,當(dāng)一切穿紅戴綠,當(dāng)一切鑼鼓喧天,只有對望宣誓才能圓滿這喜悅的節(jié)日。愛情沒有圓滿一說,可是婚姻里的白頭偕老,膝下有子,這樣形式化或是理想化的結(jié)合,給了愛情一種可以看見的圓滿。愛情這種摸不到、看不見的事物,在此刻也被眾人看見了,也被眾人祝福了。爆竹的聲響也不辜負使命,昭告天下,自此天地為證。

女兒出嫁,總歸是到了另一個家里去做媳婦,雙親免不了傷感。楊絳回憶自己出嫁前的情景時說:“我最難忘的是結(jié)婚前兩天擺的那桌‘小姐宴’,按照當(dāng)年習(xí)俗,將出嫁的小姐在婚禮舉行之前,父母擺一桌酒‘請小姐’,和她告別。‘小姐’的姊妹、女戚、女伴陪坐,父母親則不參加。這是離別的宴席。陰歷六月十一晚上擺的‘小姐宴’,大廳上已掛燈結(jié)彩,月亮是十一夜的大半個,半圓不圓。姊妹及預(yù)先來幫忙或吃喜酒的姨媽、表姐等坐一桌,只爸爸媽媽不坐席,他們兩個留在里面臥室里。雖然大家說說笑笑,其實氣氛是非常凄涼的,姑娘時代即將結(jié)束,父母姊妹不得時時再見。我心情悲苦,一口菜肴也吃不下去。想到從此要到錢家去‘做媳婦’,離開親愛的爸爸媽媽,心里非常難過。我想爸爸媽媽也舍不得離開我,沒準(zhǔn)此刻正在自己屋里落淚呢?!?/p>

婚禮是由錢老先生主持的,伴郎是錢鐘書的表親亦是好友的孫令銜,伴娘是楊絳的七妹。因為是新舊式混搭的,所以兩人既有了夫妻對拜也有了交換結(jié)婚戒指的儀式,著裝上也有了婚紗與禮服?;槎Y完畢,拍照,夫妻換了衣服與眾位賓客敬酒。

雖然儀式繁雜,可兩個人始終是抱著愉悅的心情,一場婚禮下來,諸事順意。婚禮完畢后,兩人得去錢家,行跪拜禮,吃團圓飯。對于跪拜禮,楊父本是不同意的,以為是前清的廢禮,可楊絳的三姐偷偷告訴楊絳自己早已磕過好幾個頭了。楊絳沒順父親的意思,自己暗自吃了這個“虧”,不過,楊絳哪會覺得這是個“虧”呢。

一場繁復(fù)的婚禮,對于兩位書生而言負擔(dān)太重,兩位新人都病倒了。按理說婚禮之后應(yīng)到娘家回門,可兩人都是力不從心。楊家母親在家早就備好一桌飯菜等著女兒和新女婿回來,怎奈沒有等到兩人。楊絳對此深感內(nèi)疚,沒能回家,也沒能打個電報告知母親。

錢鐘書病愈后趕去南京做出國前的培訓(xùn)。錢鐘書走后楊絳在錢家挨了十日,要求回娘家,公婆讓小姑子陪著楊絳。楊絳回到家里,楊家母親招待了小姑子,臨走前還讓門房把她送上火車。

楊絳到家后就生了外疹子,病發(fā)得很嚴(yán)重,母親擔(dān)心楊絳的病,讓她去無錫找名醫(yī),名醫(yī)家有祖?zhèn)髅胤?。楊絳只好離家去無錫看病,臨走前母親讓楊絳帶上兩簍水蜜桃和一件常穿的衣服。水蜜桃是送長輩的禮物,楊絳與小姑子各吃了兩個,倒不是因為貪嘴,只是這是母親的心意,她舍不得浪費,更不忍浪費。

誰想,這是楊絳最后一次看見自己的母親,三年后楊絳重回上海,家里只有父親和大姐,因為戰(zhàn)亂,母親早已在一年前去世了。

楊絳在無錫看好病之后直接從無錫出發(fā)到上海預(yù)備出國,火車??刻K州的時候,楊絳忽然淚如雨下,遠方父母的思念撕扯著楊絳的心,她明白這也許就是父親所說的第六感吧。

人們想起生命中重要的人時,總是在后悔當(dāng)初離別的時候沒能好好告別。可人總歸是自私且貪婪的,如果那個人對于你極為重要,即便是離別也會堅信能再見到,好好告別這種事情對人們來說顯得太過殘忍。

所謂成長與成熟可能就是慢慢學(xué)會接受離別這件事。

楊絳與錢鐘書到上海后逗留幾天,楊絳住在三姐家,錢鐘書住別處,兩人各有應(yīng)酬,都忙著告別,十分忙碌。楊絳回到啟明女校參加校友會,當(dāng)初的校長得知楊絳要出國,便介紹了同船的意大利公使,拜托他照顧楊絳。

兩人出國前錢老先生還曾鄭重其事地將一份“命書”交給楊絳,那份“命書”是當(dāng)初錢老先生托算命先生算出錢鐘書一生的簡書,命書里言中了錢鐘書與楊絳的婚姻,也言中了他們的女兒,但是對于錢鐘書的壽命卻出現(xiàn)了偏差,當(dāng)然這是后話了。

兩人一切收拾就緒,告別的話語也榨干了傷感,兩人即將奔赴英倫,開啟真正屬于兩人的篇章。

楊絳曾經(jīng)讀到英國作家所寫的一段文字:“我遇見她之前,從未想到過結(jié)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后悔娶她;也未想過想要娶別的女人?!睏罱{將這句話念給錢鐘書聽,錢鐘書回她,我也是這么想的。楊絳同樣說,我也是這么想的。

冬天幾萬年來還是一樣的寒冷,星辰幾萬年來也還是一樣遙遠,黑夜幾萬年來也還是一樣漆黑,可你說為何單獨身邊多了這么一個人,冬天就暖和起來了,星辰也近了些,黑夜也會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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