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老太

文_〔美〕馬爾·利姆，邁克·康奈爾
譯_詹妮

每年夏天當我與妻子回南塔凱特的別墅度假，經(jīng)過希澤爾湖邊那座熟悉的小房子時，我都會搖下車窗高喊一聲：“嗨，米莉，我們回來了！”

然而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人回應我的呼喊。事實上米莉早在1990年就已經(jīng)去世了，但每次回到南塔凱特，我仍然會習慣性地首先問候這位令人難忘的老朋友。

我與妻子第一次見到這位特殊的女人是在40年前。她當時站在一座簡陋的小木屋前，腿上綁著軍用綁腿，灰白的頭發(fā)上戴著一頂海軍的警衛(wèi)帽，像對待入侵者一樣用犀利的眼光審視著我們。我們使真像心里有鬼似的，連忙灰溜溜地開。

如果當時有人告訴我這位面相嚴厲、身材魁偉的老太太不僅會成為我的朋友，并會對我的生活、工作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我是絕不會相信的。

南塔凱特是美國馬薩諸塞州最東部的一個小島。40年前它還很封閉，島上只住著一些漁民和養(yǎng)殖扇貝的人，夏天偶爾會有一些游客來此地避暑。米莉便利用小木屋的前半間開了個雜貨店，而那陰暗、布滿蛛網(wǎng)的后半間就是她的臥室。

米莉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往，但心地極為善良。不管她在不在，買東西的顧客將錢放進一個裝錢的煙盒里就行了。由于小店的盈利不足以維持米莉的生計，她還要剝扇貝，幫鄰居洗衣服，倒垃圾。

1958年的夏天，我與妻子買下了南塔凱特島上那座租借的農(nóng)舍。到秋天我們準備回匹茲堡時，米莉?qū)ξ覀冋f：“放心吧，你們不在時我會替你們照看房子的?！睆拇嗣磕晡覀円蛔?，她就將房子鎖起來，每次風暴過后她都會去察看是否有損壞的地方，等春天來臨時再打開門窗通風透氣。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她在冷峻的外表下有一顆最熱情的心。連動物們都知道她的寬厚仁慈，受傷的天鵝會找她療傷，迷途的狗會成群結隊地跑到她那里借宿，因此她的身邊總會陪伴著一些小動物?！叭绻惆胍箯膲糁行褋恚胝胰肆奶靸?，動物們便是最好的傾聽者?！泵桌蛟嬖V我。

過了幾年，南塔凱特島上漸漸地蓋起了一些高檔的房屋，她那破舊的小木屋便越來越顯得與環(huán)境不協(xié)調(diào)。等我們再回南塔凱特時，發(fā)現(xiàn)米莉?qū)⒃瓉淼姆孔淤u給了建筑商，我以為她離開自己記憶中推一的家會傷心不已，但事實上她好像并不在意。

米莉帶著自己的狗和一只三條腿的貓，搬進了建筑商為她在木橋邊蓋起的小屋，鄰居們還為她買了新家具，但過了不久，原本整潔的小院又堆滿了廢銅爛鐵。

此后每年夏天，我們到南塔凱特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米莉的小屋問候她；秋天離開時也一定要去與她道別，而米莉似乎并不喜歡那離別的場面，每次她都只是揮揮手，對我們說聲“明年見”，就又去忙著干自己的事了。

后來我才漸漸了解了她的身世。米莉三歲時母親就因忍受不了脾氣狂暴的丈夫而離家出走了，父親帶著米莉搬到祖母的農(nóng)場去住。她只上過幾天學，很小時便開始與祖母一起在農(nóng)場里擠牛奶、喂雞、剝扇貝。

由于缺少同齡的玩伴，米莉漸漸地和駐扎在島上的海岸警衛(wèi)隊隊員們成了朋友。她從他們那里學會了觀察天氣與海洋的變化，學會了打水手結、測量海浪的高度、繪制當?shù)氐臏\灘地形圖以及在風浪中駕駛救生艇，那是一段極為快樂的日子。

然而15歲時祖母的去世使可憐的米莉更加孤獨了。她在一個筆友聯(lián)誼會里發(fā)了征友啟事，沒過幾個月她便嫁給了惟一給她寫信的那個男人。但婚后不久，喜歡四處游蕩的丈夫就離開了她，米莉從此放棄了對浪漫愛情的幻想。

但她一直沒有放棄成為一名海岸警衛(wèi)隊隊員的夢想。那時警衛(wèi)隊不接收女隊員，米莉便成了編外隊員，負責巡視她早已了如指掌的海灘。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海岸警衛(wèi)隊開始招募女兵，興奮的米莉連忙跑去報名，卻因視力不合格而未能如愿。

后來南塔凱特警衛(wèi)隊急需兵力，就讓米莉繼續(xù)巡察海岸線。監(jiān)視德軍的潛水艇。有一次她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將一枚沒有引爆的水雷從岸上拖到了深水區(qū)的掃雷艇旁。

戰(zhàn)后米莉成為南塔凱特警察局、消防隊與急救站的顧問。如果有誰想了解風力、海浪以及天氣的情況，那就去問米莉，她的預報絕對準確無誤。

由于幾十年來米莉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并取得了杰出的功績，海岸警衛(wèi)隊終于在1975年表彰了米莉，并授予她榮譽海軍一級準尉的頭銜。我參加了米莉的授銜儀式，那一天是她一生中最值得自豪的一天。

從此米莉小屋的房門上就掛上了一塊印有“南塔凱特海岸警衛(wèi)隊指揮部”字樣的木牌。每個星期二都會有兩個年輕的隊員來接她去巡察海港守望哨，這時她便會一改平日隨意、閑散的裝束，而穿上那套在枕下壓得平平整整的軍裝。首先她會到鎮(zhèn)上的超市買一些炸面圈，以慰勞在瞭望哨執(zhí)勤的隊員們，但如果她發(fā)現(xiàn)某個隊員衣冠不整，就會毫不留情地將其痛斥一頓，活像一位嚴厲的海軍上將。

然而這時米莉主要的生活來源仍要靠剝扇貝，每年的11月到來年3月，她一天要連續(xù)工作12個小時，剝兩千多斤扇貝，冰冷的扇貝凍得她的雙手刺骨地疼。

1987年，一位做護士的鄰居注意到米莉經(jīng)常會在做家務時跌倒。經(jīng)醫(yī)生檢查，米莉被確診為腦瘤，需要到波士頓去做手術。

米莉做手術那天我也趕到了醫(yī)院，在狂風巨浪面前都毫不畏懼的她，這時卻感到害怕了，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鼓勵她。

米莉出院前，我們幾個鄰居將她那20年都沒有整理過的房子做了一次大掃除。雖然回家后看到被我們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屋子，她感覺不太習慣，但她理解愛有各自不同的表達方式。

而米莉表達愛的方式便是去幫助別人，幫助動物。為了給一位患青光眼的老鄰居點眼藥，她會一天跑四趟；一位獨自生活的貴婦人生了病，她會睡在那家人的地板上照料病人。米莉的一生中沒有得到過多少愛，卻一直在盡自己所能付出著愛。

幾年后米莉腦瘤復發(fā)，但她拒絕接受第二次手術，同時她仔細地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要由一架海岸警衛(wèi)隊的飛機將她的骨灰撒在南塔凱特島周圍的大海里。

1990年3月1日米莉去世了，終年82歲。海岸警衛(wèi)隊降半旗致哀，飛機以列隊飛行的方式將米莉的骨灰撒向了她多年來一直守衛(wèi)著的大海。那一天我正在匹茲堡錄制節(jié)目，我相信米莉并不希望我參加她的葬禮，她一向不喜歡與人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