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雙胞胎
10年前,我臉上的笑容離我而去,游弋在外面的世界。這個故事,不僅僅是在講述我如何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找回微笑,也是在講述我如何與自己和解,讓身體遵從自己的本心。
生命的誕生往往意味著希望,我的故事就是從期待新生命的到來開始的。那天,我穿著松垮的睡袍躺在病床上,肚皮上涂著涼涼的耦合劑,醫(yī)生正在仔細地給我做超聲檢查,看看我是否已懷孕。我已經(jīng)有一個3歲的女兒,正期待著第二個孩子的到來。與此同時,5個月后我創(chuàng)作的戲劇將在百老匯上演,這兩件關(guān)乎“誕生”的大事接踵而至,讓我感覺有些緊張。
突然,醫(yī)生指著屏幕說:“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什么?”我說。
瞬間,上次失敗的懷孕經(jīng)歷在我的腦海閃現(xiàn),那次就是在做超聲檢查的時候,產(chǎn)科醫(yī)生告訴我,胎兒看起來不太對勁,可能撐不了多久。
“不過,嗯,不要出去喝酒,”醫(yī)生用一種不是玩笑的語氣接著說,“我的意思是,要以防萬一?!?/p>
“嗯,別擔心。”我說。特別想知道是什么讓她覺得我會出去喝酒,浪費那個周末。
所以這次,我躺在那里,緊張至極,害怕最壞的情況發(fā)生。醫(yī)生指著我看不見的屏幕說:“看!有動靜,有心跳。”
我心想,有心跳很好啊!為什么醫(yī)生皺著眉頭,是有什么問題嗎?是感到驚訝嗎?哦,等等,她又高興了嗎?
“您做過生育治療嗎?”她問。
“沒有?!蔽艺f。
“嗯,”她說,“您懷了雙胞胎?!?/p>
“哦!”我說。
“您家有雙胞胎的基因?”
“沒有?!蔽疫€處在震驚中不能自已,試圖喚回自己。
“您可以去候診室了,”她說,“我給您列一份新的醫(yī)院名錄,您現(xiàn)在是高危孕婦,不能再在我們這里做產(chǎn)檢了?!?/p>
事情一時讓我接受不了——我現(xiàn)在懷了兩個寶寶,又被認定為高危孕婦,而且他們擔心我因此會患上先兆子癇(一種孕期疾?。胱屛冶M快離開他們的辦公室,以免連累他們。
我穿好衣服,獨自去赴約。本來我跟先生約好了午飯后見面,如果胎兒正常,那么可以慶祝一下,如果不正常,還可以互相安慰一下。然而現(xiàn)在,我一個人茫然不知所措,只想立即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先生——托尼。但是,這么重要的消息在電話里說顯得有點不正常,還是當面講比較好。
我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給托尼發(fā)了一條消息:“我們不去萊斯了,去格拉梅西餐廳?!?/p>
“雙胞胎?”他問。
由于格拉梅西餐廳中午閉店,托尼和我只好按原計劃去了萊斯。我們倆都為我懷上雙胞胎而震驚,托尼的原生家庭有三個孩子,一直夢想著我們也有三個孩子,所以他在震驚之余,喜悅之情也溢于言表。而我的原生家庭只有兩個孩子,所以我更希望有兩個孩子。
之前讀過艾麗斯·沃克的文章,她在一篇文章中說如果女作家還想繼續(xù)創(chuàng)作,只要一個孩子就可以了:“有一個孩子,你還可以繼續(xù)工作,有兩個以上,你就只能當全職媽媽了?!睆倪@點上說,我甚至希望只有一個孩子。吃午飯的時候,我跟托尼說做檢查時想起了那次失敗的懷孕經(jīng)歷,還討論了怎么撫養(yǎng)三個孩子。我告訴他我的擔憂:一是怕我的身體承受不了,二是怕我再也不能寫作了。但他對我的體力和腦力都充滿信心。吃完飯,我得到了一盒幸運餅干,打開一看,上面寫著:“釋放內(nèi)在,才能拯救自己。”
對于我懷雙胞胎這個消息,每個人似乎都非常開心,我卻要被壓垮了。在書店看書的時候,讀到多胞胎的章節(jié),看到喂養(yǎng)三胞胎的圖片,我都會覺得非常不舒服,實在不想再往下看。更讓我難受的是,我仿佛馬上要從獨立女性變成奶牛了,除了哺乳就是換尿布。我真擔心我不再有精力照顧3歲的女兒安娜,我更擔心我的身體無法承受同時孕育兩個寶寶的辛苦,我甚至擔心靠我寫作也養(yǎng)不活三個孩子。
我打電話告訴我母親這個消息,并問道:“怎么會有雙胞胎?”我有點困惑。
母親停頓了一下,說:“嗯,你的姑姥姥勞拉就生了雙胞胎?!?/p>
“為什么我不知道?”
“他們夭折了?!彼f。
雙胞胎的基因來自母親那邊,隔代遺傳給我。可憐的姑姥姥勞拉,失去孩子的時候該是多么傷心欲絕。在20世紀50年代,她把孩子埋葬在艾奧瓦州平原上的某個地方之后,就再也沒有說起過他們。他們的墳?zāi)股峡峙略缫验L滿了青草。不知道姑姥姥有沒有給他們起過名字,因為她早已去世,我也無從得知了。在我懷孕的日子里,這對夭折的雙胞胎形象想必會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當我告訴朋友們我懷了雙胞胎的時候,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親愛的朋友凱瑟琳,是一位來自愛爾蘭天主教家庭的劇作家,她安慰我說:“我喜歡大家庭,相比之下,小家庭太無聊了。”凱瑟琳有兩個女兒,她跟我分享了各種培養(yǎng)孩子的經(jīng)驗,比如教她們使用便盆,還有為了各種事情發(fā)脾氣。她經(jīng)常安慰自己的一句話是“我確信這只是一個階段”。我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對她來說也變得很簡單,“我會幫你的”。我相信她會的。
懷孕后的3個月,也是擔驚受怕的3個月。在科德角,我拜訪了前編劇老師寶拉·沃格爾和她的伴侶安妮·福斯托·斯特林,后者是一位著名的女權(quán)主義生物學家。她們說:“快來吧,我們正要烤魚呢,放輕松,我們會照顧好你的?!蔽耶斁巹『艽蟪潭壬鲜且驗閷毨?。她有著戰(zhàn)斗中將軍的勇猛,街頭表演者的歡樂和幽默,以及母親般的溫柔。那個星期,她用紙巾做成小人給安娜玩。安娜高興極了。我沉默著。寶拉注意到我,并問“怎么了?”。她的眼神仿佛有魔力,吸引著我。
“我還會再寫作嗎?”我問她。
“當然會?!彼V定地說。我看著大海,想起幾年前寶拉就秉持這個觀點。那時,寶拉邀請她的研究生們到她位于科德角的家,讓我們站在窗前看窗外風景,然后像念咒語一樣對我們說,這樣的風景就是她通過寫作換來的。
那個秋天,我的第一部百老匯劇本就要排練了;可我不僅懷孕了,還懷了雙胞胎。多么幸運,多么滿足。得到這么多,為什么我不高興呢?
我又想到了那盒幸運餅干:“釋放內(nèi)在,才能拯救自己。”
難道說如果我不放棄這兩個孩子,我會有性命之憂?
或者意味著某些更玄妙的東西?
懷孕期間我一直想,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救我的命?
這個問題我花了10年時間才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