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南地北雙飛客

愛君筆底有煙霞 作者:納蘭澤蕓


天南地北雙飛客

請來帶女兒的保姆,因為家中突發(fā)急事,急匆匆地走了。我與先生一下子陷入了擔憂之中——這可怎么辦?我們兩個在單位每天都忙得如陀螺一般,怎么照顧孩子呢?再找個保姆吧,去家政公司好幾趟也沒找到個合適的。

遠在北方的婆婆來電話說,要不把芮芮送到北方,她幫我們在家里照顧,這樣也不耽誤照顧年邁的老爺爺。我們想了許久,沒同意,想到把芮芮送到幾千里外的北方,女兒又出生在南方,肯定不適應北方的氣候;想起我以前在婆婆家待了不到十天,皮膚就出問題,她嫩嫩的小皮膚怎么禁受得???

此路不通,彼路也不通。先生仿佛是下定決心似的對我說:“要不,你辭職吧……回來一心一意照顧芮芮,也免了我的后顧之憂。少了你這份收入,雖說肯定會差些,但總不至于餓到你們娘倆?!?/p>

我糾結,一夜未眠。

在路路不通的情況下,我不是沒有考慮過辭職,但當動到這個念頭的時候,我真的很可惜那份收入,雖說不算非常高,但也不算菲薄了。生芮芮產(chǎn)假之后也是因為沒找到人照顧芮芮,我也動過離職的念頭,但上司沒答應,讓我盡量克服家里的困難,并允諾給我加薪水。我回公司后,公司沒有食言,給我加了不少。如今家中所有開銷,包括保姆的報酬,都是我的那份收入在支持。

養(yǎng)孩子是燒錢的活動,有了芮芮之后我才相信這是真的。芮芮自從斷奶之后,一罐牛奶粉只喝了半罐不到就停了,她一喝牛奶粉就上火,皮膚上生小紅點,后來咨詢醫(yī)生開始喝羊奶粉。羊奶粉喝了不上火,因為脂肪顆粒比牛奶粉小得多,所以嬰兒容易消化吸收,免疫因子是牛奶粉的數(shù)倍,喝了不容易生病,只是貴了好多。牛奶粉900克一罐,而羊奶粉只有600克一罐,還比牛奶粉貴1/3還多。剛斷奶那陣,幾乎是三四天就一罐,再加上金奧聰、全元康、魚肝油、尿不濕之類,林林總總,花費真是不菲。

房子銀行貸款本來是十五年期的,但我這人就是欠不得別人債,哪怕是銀行的,也覺得很不舒服,心里有個疙瘩在那里,也許是小農(nóng)意識太濃吧。兩年后徹底還清,我舒了口氣。房貸剛還清,婆婆又病了,先生將婆婆接到上海來治病、手術,前前后后又花去了好幾萬。

說一點不心疼那是假的,但這是應該花的錢,父母養(yǎng)兒女就是為了防老,對待這方面,我不能也不應該說半個“不”字。去年哥哥在老家城里買了兩個商鋪門面房子,他選擇一次性付清,因為這樣每平方米會少三百塊錢,又因為卡車的噸位不夠,把舊卡車賣掉重新買了個大噸位的卡車,兩項四十多萬元。款不夠,我就打了一些過去給他救急。

辭掉工作全心照顧芮芮也不是不可以,但想到此后所有負擔都壓在了先生一個人身上,我就有點猶豫。一個家,是需要雙方共同承擔責任,不可以把所有重擔全壓在一個人肩上,那樣他會很累。男人也是人,女人也是人,男人只是體格比女人強健些而已,其他方面也不一定強過女人多少,甚至在某些方面,男人比女人更脆弱,心底深處同樣需要呵護與照拂。男人表現(xiàn)得強大,不過是因為社會把擔子強加在他們身上而已。所以我不大贊同一個家由男人一人風雨一肩挑,除非是這個男人真的是個強者,妻子的那份收入對他來講不過九牛一毛。男人在苦苦打拼的時候,又有誰去細心地探看過他們心里的淚水?

所以,一定要為他分擔一些,盡我所能。

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打電話給爸爸,我想爸爸畢竟經(jīng)歷的事情多,聽聽他的意見。爸爸一聽我說要辭職就急了,說這么年輕不上班怎么行?芮芮再想想辦法,終歸能有辦法的。沉吟了一會兒,爸爸說:“不如把芮寶寶送家來吧,爸爸、媽媽還有二嫂幫你一起帶。”

我說:“那怎么行?你們不是在帶大哥的孩子嗎?再說二哥的菡菡也才上幼兒園,還是要照顧的,二嫂又懷孕了,老奶奶還要照顧,不能再給你們添負擔了?!卑职终f:“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芮芮照顧好,如果你們不放心老屋條件不好,旁邊有水潭,就把芮芮留在你二哥新家里,那邊沒有水潭,門口也沒有汽車來來往往,條件也好,電器也一應俱全,再說你二嫂也可以幫忙照顧,她有文化,可以教育芮芮的。你們要是想芮芮了,隔幾個月回家看一趟,隔得也不是非常遠?!?/p>

聽了爸爸的剖析,我有點心動了。但先生依然不答應,我知道他的心思,他兒女心非常重,舍不得芮芮離開。他常在外出差,有時候工作實在忙得脫不開身,禮拜五晚上回不來,他就禮拜六深夜里往回趕,禮拜天又要走。有一次他去深圳總部開會,中間隔了一個禮拜,再回來的時候女兒好像有點不認識他了,不肯叫爸爸,也不肯讓他抱。以前他一回家,芮芮總會甜甜地叫爸爸,又親一口爸爸的。這次沒有,而且芮芮還往我懷里躲。我察覺到先生的眼圈立刻就紅了,他摘下眼鏡低著頭鉆進了洗手間。

我們終于還是聽了爸爸的話,將女兒送回了老家。

回鄉(xiāng)短短三天,卻像經(jīng)歷了三年一樣漫長。丟下幼小的女兒在遠方,我與先生歸程一路默然。

到達上海,已是近晚上十一點了。趕上了最后一班回家的地鐵,回到別了三天的家。想這么晚了,爸媽許是睡了,就不打電話給他們報平安了。誰知不一會兒,爸爸打電話來了,得知我們平安到達,他們才放心去睡。父母的心??!

細想一路,只覺被一個“情”字所縈,所繞,所牽,所絆。

那份淡淡的無法言說的情——兄妹的情、父母的情、祖孫的情、對女兒的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是啊,情為何物呢?讓我在今夜的夢中,再走一遍回鄉(xiāng)路,再溫一遍這份情吧。

(一)回家

該收拾的收拾了,該請的假請了。先生的工程正處于節(jié)點上,但也沒辦法,也只能硬請了,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隨時與公司保持聯(lián)絡。

東西真不少,光女兒的奶粉就十多罐。

九日清晨六點二十分的火車。

138號的鄰居李伯伯開計程車,頭天晚上跟他聯(lián)系好了,早上送我們?nèi)セ疖囌?,怕太早了在路上臨時搭不上計程車,耽誤了火車可不是好玩的。九日早上四點多起來了,吃些早餐,把還睡得香香的芮芮抱起來,快五點半坐上李伯的車子就出發(fā)了。

車在高架上,快到火車站的時候,我問李伯:“伯伯,聽說你還有一套老房子在火車站附近是吧?”他說:“是啊,快拆遷了?!蔽艺f:“拆遷費一定不少吧,在市中心一套老房子拆遷費一般都要上百萬吧?!彼f:“拆遷費有一百二十來萬,還有一套在虹口區(qū),明年大概也要拆遷了,價錢應該差不多?!?/p>

李伯只有一個兒子,現(xiàn)在住的138號的這套房子是六復七的,總面積有一百六十多平方米,六層與七層貫通,乳白色的螺旋形樓梯蜿蜒而上,七層頂上有一個大大的露臺,撐著一把沙灘傘,還有一個秋千,還種了許多花草盆景,看上去很不錯。

我說:“李伯你兒子好有福氣,一輩子不用干活兒也有飯吃啊?!崩畈f:“有利也有弊啊。你看看,上海本地的年輕人中有幾個有斗志的?被父母給的安逸生活慣壞了??!我看還是像你們這樣的新上海年輕人好,有斗志,肯努力,靠自己的力量奮斗,這樣好。我兒子早上睡到七八點都不肯起床,唉,我兒子要是有你們一半的勤力我就開心死了?!?/p>

這計程車本來是李伯的兒子開的,但兒子嫌辛苦,所以大半的時間都由李伯開。

我想也許是的,事物終有它的兩面性,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唾手可得,不用費腦筋,就失去了目標,對于一個人來講也未必是好事。

到火車站廣場的時候,六點還不到。我們在候車室等了一會兒,芮芮在她爸懷里還沒醒,睡得甜甜的。早上給她穿了個小短褲,系了個小紅肚兜,腳蹬一雙小涼鞋。平日里就給她穿個小涼鞋,系個小紅肚兜,因為天熱怕焐多了不好,又不敢總讓她吹空調(diào),怕她感冒。她穿個小紅肚兜,蹦蹦跳跳,小屁股一撅一撅,嫩嫩白白的,總想上去擰一把。照顧芮芮的阿姨對芮芮親得很,說她活潑可愛得像個小哪吒。

上了火車,一看人還真不少,是雙層空調(diào)車,我們在上層,空調(diào)開得有些低,感覺有點冷,趕緊給芮芮套了一件小褂子、一條褲子。這么一動,芮芮醒了,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有點疑惑和茫然,小嘴咧了咧,想哭。她爸趕緊說:“芮芮,我們在火車上呢,這叫火車,我們?nèi)ネ馄偶遥瑒e害怕?!蔽艺f:“芮芮,別怕,有爸爸媽媽在這里呢。”對面座位上有一個小男孩,估計五六歲光景,挺可愛,過來拉芮芮的手,嘴里叫著“妹妹妹妹”。芮芮居然沒抗拒,還跟他握了握手。男孩媽媽說,小孩子之間就是親。

一會兒芮芮就和小哥哥打成一片了,在過道里有滋有味地玩著,小哥哥還喂旺仔小饅頭給芮吃。

先生見芮芮自顧自在玩,就想趁著空隙拿出筆記本電腦做點事情吧,誰知剛把筆記本打開,小家伙就看見了,湊過來,拿肉乎乎的小手在鍵盤上敲來敲去。我說:“你趕快收起電腦吧,芮在邊上你做不成事情的。”先生依言想合上筆記本,小家伙不依了,小肚皮一挺,不高興地大聲哼唧起來。沒辦法,先生只得關掉筆記本電源,放在腿上,任憑小東西在鍵盤上盡情地敲。

我也樂得小東西不來纏我,雙手撐著下巴頦,手肘支在車窗邊沿上,透過玻璃看那流動的風景畫。火車在疾駛,我藏身在這飛馳的巨獸里任憑它載我奔向遠方。

昆山過了,快到蘇州了,列車廣播里在介紹蘇州的風土人情、山光水色。江南就是好,眼前一派碧綠田畦。時令已是立秋過后,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早稻收割完畢歸倉,晚稻秧苗栽下去一月有余,農(nóng)家最最火熱、最最累人的“雙搶”告一段落。然而,現(xiàn)在的人似乎都懶了些,農(nóng)民也不愿頂著烈日戰(zhàn)“雙搶”了,只插一季中稻,口糧夠了就行了。此時,中稻正在爭先恐后地抽穗拔節(jié),一眼望去,一片連著一片,仿佛茸茸的綠毯鋪展到天邊。

“雙搶”是一年中農(nóng)民最忙、最累的一段時間,也是一年中最熱的日子,要持續(xù)近兩個月。這段時間,要抓緊時間收割早稻,然后耕田,一定要在立秋之前將晚稻秧苗插下田。同時要“搶”早稻和晚秧,所以謂之“雙搶”。立秋當天夜里零點前和零點后插下的秧苗長勢會截然不同,這種奇妙的現(xiàn)象一直令我感嘆造化的神奇。所以,立秋那天晚上,你會看到水田里還有許多人就著模糊的星光加緊插秧,盡量將秧苗在零點之前插下去。

“雙搶”時節(jié)正值暑假,所以我小時候家里一到“雙搶”,全家人一起上陣。烈日炙烤,蟬聲嘶鳴,然而不能歇息。早稻被收割、挑回家、脫粒,然后鋪在曬場曬。那時候田間路不好,沒有拖拉機,完全是人力挑。接下來是耕田,沒有機器,用的是水牛和古老的犁耙,也虧了我那從事教育工作的爸爸,犁起田來也還有板有眼,那頭老水牛在他的指揮下自如地拐彎、使力。田犁好耙平,要準備插秧了。插秧前要把母秧田的秧苗拔起來捆成小秧把,再扔到耙好的大稻田去插。

我和兩個哥哥負責拔秧,由爸媽把一小捆一小捆的秧苗挑到大田去插。正午水田里的水被太陽曬得滾燙,我們在烈日下汗如雨下。我倒不怕天熱,但我怕螞蟥和水蛆。水田淤泥很深,穿膠靴做事非常不方便,沒辦法,只得光著腳。這可讓饑餓的螞蟥逮著機會了。

螞蟥學名叫水蛭,它的頭部有吸盤,遇到人或其他動物時就附著在皮膚上吸血,吸血的同時分泌一種抗凝血物質(zhì),有麻醉作用,所以螞蟥吸血的時候人一般感覺不到疼。螞蟥非常能耐饑餓,有時能一年不吃任何東西,但逮到了機會就會撐死了也不松口,能吸大于自身體重兩到十倍的血。因為螞蟥吸血不疼,所以有時候我拔秧忙時就忘了害怕,但等我抬起腿時,赫然發(fā)現(xiàn)兩條腿上附了四五條螞蟥,我趕緊用秧把使勁打,使它們掉下來。不能硬拽,越拽它會吸得越緊,傷口會更厲害,要用秧把打或用手使勁拍。打下螞蟥后腿上就有四五處在流血,因為螞蟥吸血時分泌一種抗凝血物質(zhì),所以被咬過的傷口不容易止血,我也顧不了那么多,爸媽在等著秧苗呢,我得趕緊拔秧。

螞蟥的再生能力非常強,要殺死螞蟥,不能用刀砍,就算砍了幾十段,它能又長成幾十條螞蟥。這個我們都知道,所以逮著螞蟥就把它像翻布袋一樣地翻過來,再放在干燥的田埂上用烈日曝曬,一兩天就能讓它上西天。再不就是在螞蟥身上撒鹽,灑鹽的話就不用把它翻過來。因為螞蟥的表面分泌了角質(zhì)膜,這些滑溜的黏液保護著它,一撒鹽,由于鹽的滲透作用,穿透螞蟥身體表面的角質(zhì)膜,致使螞蟥身體內(nèi)部的體液快速流失,等體液流失干凈,螞蟥身體不斷收縮變干,就上西天了。

記得有一次家里的水牛在湖里洗澡出來,身上趴了一個巨大的螞蟥,因為吸飽了血,那只螞蟥足有一個春卷那么大,還透著微微的紅色,恐怖極了。我們用一個大掃帚使勁打啊打啊才將螞蟥打下來,老水牛似乎也懂,兀自站著不動。打下來后,牛身上的傷口處血仍流個不停。

還有水蛆,我也怕。水蛆則跟螞蟥不同,它不吸血,只是咬你一口,但就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口,會痛得你大叫一聲,那感覺就好像是被一根針猛然扎了一下。抬起腿看時,皮膚上隆起一個小白包,包中間一個小孔。水蛆已跑到水底,連影子也看不見。

最早的時候家里還沒有電風扇,爸媽汗流浹背地勞作回來后,我和哥哥就用蒲扇使勁給他們扇風,每當這時媽媽就跟我們說:“你們一定要發(fā)狠念書,農(nóng)村不是人待的地方,不發(fā)狠念書考出去,以后一輩子受苦?!蔽依卫斡涀×藡寢屵@句話,同時也深深體會到當農(nóng)民的艱辛。那時有交不完的稅,納不完的糧,黃汗淌黑汗流收獲的糧食,公糧一交,一大堆糧食就成了小小的一堆了。有些農(nóng)民交完公糧后一家人的口糧都不夠了。數(shù)千年了,農(nóng)民永遠處在社會的最底層。所以說免農(nóng)民重稅是多么開天辟地的一件事啊。希望這是農(nóng)民好日子的開始。

媽媽的這句話成了我努力讀書的巨大動力,從小我的成績就一直名列前茅,我那已過世多年的爺爺一直以我為驕傲。為社會主義四個現(xiàn)代化建設而努力奮斗是大道理,我只是實實在在地循著媽媽的小道理而不斷努力。我永遠忘不了爸爸在淤泥多深的稻田里挑著一擔沉重的濕稻子時那搖晃踉蹌的身影。為此我心疼得無以復加,卻毫無辦法。

列車員過來收垃圾,我的思緒暫時中斷。她一走,我又朝向了窗外。江南水多,水潭連著水潭,里面大多是一潭荷葉,荷花開勢日漸式微,倒還是有一些蓮蓬一枝獨秀地挺在那里,肚里藏著肥碩的蓮子。

腦際浮過辛棄疾的那首《清平樂》了:“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fā)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比绱撕肋~粗獷的辛棄疾,也能寫出這等溫婉清新的小詞,真是令人不由得青眼相看。想他的《破陣子》何等振奮人心,驚破敵膽:“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

錚錚鐵骨的英雄男兒,也有他的繞指柔情:“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見。”這首詞有一種說不出的好,只知道讀到這里,我會覺得整個身心都掉進去,掉進宋詞那平平仄仄、清清亮亮的韻腳里去了。

蘇州我以前去過,只是為了公事應酬而去,來不及去細細領會。我想,及待哪日氣定神閑地細細領會之后,一定有如蓮花附足,步步皆會生香。

那么多的景點,每一個名字都令人低回不已:采香涇、館娃宮、琴臺、玩花池、披云臺、望月臺、響屧廊……而這些名字,又與另一個美麗絕倫的名字關聯(lián)在一起,這就是西施。

對于西施,對于這樣一位與我橫隔千年時空的絕色女子,我卻常常覺得似有一絲憐惜與嘆惋。她是越王勾踐為了打敗吳王夫差而落下的一枚棋子,美麗如斯,柔弱如斯。夫差情迷于西施,為她花大代價建造館娃宮,陪她在采香涇摘花,在披云臺看云走云散,在望月臺賞月圓月缺,在響屧廊聽蓮步生音……

一開始,西施的確是懷著政治間諜的目的去媚惑吳王的,及至與吳王耳鬢廝磨之后,發(fā)現(xiàn)他并非奸佞之徒,并且如此深情地愛著自己,這個美麗女人的心理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如彩云戀月,她也真的愛上了吳王夫差。宋朝詞人吳文英《八聲甘州》里說:“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如此的琴瑟和鳴,一開始也許并不完全出于真意,然而到了后來,真的是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及至后來,越王勾踐打敗了夫差,又將西施來了個兔死狗烹,將她沉江而歿。至于什么范蠡與西施駕一葉扁舟,泛于五湖,只是懷念并且憐惜西施的善良的人們美好的臆想罷了。

正當我沉耽于對蘇州的懷想之際,先生輕輕推推我,叫我看好芮芮,他去給芮芮沖奶粉去。我回過神來,再看一眼窗外明媚的蘇州陽光,想蘇州如同靜女,只是恬淡嫻靜地立在那里,不必去探問她姓甚名誰,只需遠遠凝望,便心如井水,清亮潤澤。

芮芮估計是肚子餓了,拉著我哼哼唧唧,我說:“芮芮乖,爸爸去沖奶了,馬上就來?!蔽野阉饋碜谧簧?,拿了一小粒旺仔QQ糖放她的小嘴巴里,她嚼得挺帶勁。奶沖來了,芮芮用兩只小手抱著,把奶頭塞進嘴里,咕嘟咕嘟喝得歡實。那奶頭早就被她咬出了老大一個洞,要在小時候還怕她會嗆著,現(xiàn)在不會了,我也樂得不用換,用破了大洞的奶頭吃奶還省事,米粉放多點,奶沖厚點都不怕,照樣暢通無阻,一瓶奶三下五除二就被小東西倒進肚里去了。吃完,芮芮懂事地叫著媽媽,把空奶瓶遞給我,又跑下去跟小哥哥玩去了。

看到這小東西從那么丁點兒大長到如今這小樣兒,我心里有點安慰。個頭將來應該不小,二十個月的她比二十二個月的張憶琳明顯高出許多,張憶琳媽媽就說芮芮以后個子肯定像她爸爸。我開玩笑說,得,千萬像她爸,可千萬別像我,她爸一米八,我不穿高跟鞋站他邊上,簡直就像個小矮人。可芮芮也不要太高了,一米七就夠了,女孩子超過一米七五就有點迫人的感覺了,省得男孩子看了不敢追,又不想她去做模特。張憶琳媽媽樂得咯咯笑。

時間在空間的位移里也悄悄前行,快十二點了,該吃午飯了。我們帶了方便面還有面包之類的東西,想著待會兒看看餐車里的快餐質(zhì)量怎么樣,好就買一份,不好就干脆吃點方便面算了,反正還有兩個多鐘頭就到了。

餐車來了,先生讓乘務員拿一盒快餐過來看看,透過透明的快餐盒蓋,看到里面是雪菜毛豆炒雞塊,里面有點紅椒絲,還有涼拌海帶、油燜茭白,另外是米飯。十塊錢一份。我不想買,先生說:“好歹買一份吧,光吃方便面會上火的?!蔽艺f:“那就來一份吧?!焙酗埼兜啦⒉缓茫榔涿怀措u塊,其實就幾小塊雞骨頭,有點辣味而已。“成本估計兩塊錢都不到,賣十塊錢,搶錢呢?!蔽艺f。先生說:“這是周瑜打黃蓋,又沒人強拉你買?!蔽夷冒籽鄯?/p>

我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嚷著要吃方便面,先生就去沖開水。他回來就往嘴里扒拉盒飯,居然吃光了,還剩一點菜,我把這些菜撥進方便面里,好歹增點味道,物盡其用吧,丟了也丟了,怪可惜的。

下午兩點,到達終點銅陵車站。我抱著芮芮下車,一下車才知道車內(nèi)車外原來是冰火兩重天啊,外面驕陽似火,烈日當空,空氣像是裹挾著一股火噴過來,我抱著芮芮逃也似的躲到一塊遮陽的地方。先生在一件一件往下搬行李?!耙?guī)兔幔俊蔽覇?。先生說:“你看好芮芮就行,我一個人可以?!?/p>

好容易出了站,立刻就有人上來問要不要出租車。我說了目的地問她多少錢,也許她看著我們不像本地人,好蒙,就眼皮也不眨地告訴我說要七十塊。我心里暗自慶幸之前問過老爸這一程大致的價錢,老爸說頂多五十塊,現(xiàn)在又不是春節(jié)。我說:“三十五塊,走嗎?”她做了一個要厥倒的表情,說:“三十五塊,怎么可能?我油錢都不夠啊。”我說:“那就算了,反正這里出租車大把,你不去自會有人去。”我作勢要找別人,那女司機急了,擋住我說:“好了好了,我虧點就虧點吧,這樣,加五塊四十塊可以吧?四十塊把你們送到家門口。你看這么熱的天,我們也不容易。”她揮著個大毛巾,拼命往臉上扇風。本來我是要一口咬著三十五的,但看她那樣子,我心里又有些不忍,想算了吧,不就多五塊錢嗎?隨便什么地方就花了。于是我們上了她的車。

女司機挺開心,一路找話跟我們聊。她說:“唉,現(xiàn)在這日子越來越?jīng)]法混了,肉漲到十四五,小青菜也要兩塊多,雞蛋油米面就不用說了。什么都漲,就是工資不漲,老公幾百一個月,孩子要讀書,我自己沒工作,逼得出來開出租?!?/p>

她還隨口說了個順口溜,把我們逗樂了:“糧油肉蛋快快漲,汽油柴油連續(xù)漲,煤氣跟著感覺漲,景點門票翻著漲,春運票價年年漲,讀書學費暗地漲,商品房價層層漲,房貸利息年年漲,衣食住行都在漲,就是他媽的工資不給漲!”

聽到最后我們都笑出聲來,今天運氣好遇上位侃姐,我還把那則小順口溜在心里默背了一遍。說得雖然詼諧了點,結尾還粗俗了點,但基本是事實,怪不得屈大夫幾千年前就長嘆息:“哀民生之多艱?!钡高@只是暫時的吧。

(二)到家

先生給爸爸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們在回家的出租車上了,估計半小時內(nèi)到。

奇怪,無來由地我的心咚咚跳了起來,近鄉(xiāng)情更怯,也許是的,我已整兩年沒回家了。

快到了,快到了,老遠就看到爸爸媽媽站在馬路邊頂著烈日朝這邊翹首張望。我按下車窗玻璃,伸出手朝他們使勁揮舞,爸媽看見了,朝這邊跑了過來。我生芮芮的時候,媽媽來照顧過我一段日子,分別還不算長,爸爸因為帶畢業(yè)班忙,所以沒來,竟是整兩年沒見了。第一眼看見爸爸,發(fā)現(xiàn)他氣色尚好,人也不瘦,精神爽朗,還不錯,我放下了心。

爸爸跑上來打開車門,我下了車,抱了抱爸爸,又抱了抱媽媽。爸爸說:“我小女兒回來了,爸爸好開心?!笨匆娷擒牵膊蛔越?,口里一個勁兒地叫著:“哎呀,我大外,我大外,我大外到外婆家來了,太好了!”他伸手就想抱,芮芮一看不對勁,使勁哼唧著往先生懷里躲。爸爸這是第一次見芮芮,一個勁地瞧:“嗯,我大外長得不錯,眉清目秀的。”我說芮芮,這是外公,快叫外公。芮芮只是緊抿著小嘴巴不叫,可在家里叫外公叫得不知有多親。我用手指點了一下芮芮的額頭,笑道:“小東西,葉公好龍?!?/p>

爸媽領我們先到哥哥家里歇腳。哥的新房子我是第一次來,我樓上樓下跑著看了個遍,干凈清爽,該有的現(xiàn)代生活設施都全了,條件還不錯,把芮芮放在哥家里,我比較放心。哥去城里辦事了,打電話說馬上就趕回來。我說:“哥你辦你的事,不用惦著我們,我們又不是今天就走,你晚上回來就是了?!?/p>

二嫂肚里的寶寶已經(jīng)不小了,挺著大肚子忙來忙去。我說:“嫂子你別忙了,我們在車上已經(jīng)吃過中飯了,不用做飯?!鄙┳诱f:“我就煮點面條,煎幾個蛋,家里雞蛋,好吃,火車上吃不好的,我知道?!薄吧┳?,我來幫你?!闭f著我就要從椅子上起身,卻被媽媽一把摁?。骸拔胰ィ愫煤米幌?,坐火車累人?!蔽乙簿筒粻幜恕?/p>

小侄女菡菡在家,我趕緊掏出棒棒糖、大白兔奶糖,還有喜之郎果凍之類的小玩意兒,還有一件粉紅色的公主裙。菡菡開心得什么似的,馬上換上小裙子,神氣活現(xiàn)地轉著圈臭美。先生把帶來的那些芮芮在家玩的玩具一件件掏出來,母子小鴨、六音琴、撥浪鼓、魔術棒、芭比布娃娃、羊角跳跳球等等,菡菡又高興得什么似的,芮芮倒也不認表姐的生,一會兒就和表姐一起帶勁地玩了起來。

沒看見奶奶,我問媽媽,奶奶呢?媽媽說在后面老屋里,天熱,沒帶她過來。我說等會兒吃完飯去看奶奶吧,我也好長時間沒看見奶奶了。這次回來得匆忙,沒來得及給奶奶準備什么,她喜歡抽香煙,我就買了兩條香煙,另外抽空去克麗斯汀西餅屋買了些軟軟的蛋糕,特地多買了些葡式蛋撻,克麗斯汀的蛋撻味道不錯,軟軟甜甜,最適合沒牙的奶奶,她肯定愛吃。

我還帶了以前給奶奶買的一雙繡花鞋,奶奶裹過小腳,所以也買不到合適的鞋子給她。有一次在陜西南路那里經(jīng)過一家店,是賣些傳統(tǒng)的服飾,諸如藍印花布啊、旗袍啊、繡花鞋啊之類的,我進去看了看,就看到這種式樣的繡花鞋,上面繡著一些好看的小花,碎碎的,我想給奶奶穿應該蠻好,可惜太大了,女老板說可以做小的,叫我過幾天來,替我留著。想給奶奶買幾身衣服,可是九十歲的奶奶,我實在不知道買什么衣服給她合適,只好作罷。

吃罷飯,我就要爸爸用摩托載我去老屋,先生和芮芮爸說待會兒再來一趟接過去。路上,爸爸開得很慢,還開玩笑說:“后面坐著我的小千金,老爸不敢開快啊?!甭犃诉@句玩笑話,我忽然心里一熱,看著爸爸后腦勺上的一些白發(fā),想起讀書時幫爸爸剪白發(fā)的情景,唉,我英俊瀟灑的爸爸,終究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襲。

到達家門口尚未進門,我一眼看到坐在堂中搖著蒲扇的奶奶。“奶奶!”我喊了一聲,奶奶耳朵靈得很,一下轉過頭來,看著我,也許是我戴著太陽鏡的緣故,她沒認出來。我趕緊摘下太陽鏡,奶奶認出來了:“哎呀,我孫女家來了,我孫女家來了!”然后拉著我的手,仔細地瞧,“養(yǎng)得還好,也白,就是有點瘦?!蔽艺f:“瘦好哇,奶奶,苗條好看呀。”我又問奶奶身體好吧,奶奶說:“好得很,好得很?!闭驹谝慌缘陌职终f,奶奶身體好著呢,九十歲了,一頓吃得不比他少,走起路來還帶小跑。

我拿出給奶奶買的香煙、蛋糕、蛋撻之類的,還有繡花鞋,奶奶驚嘆說:“這得花多少錢?。俊蔽艺f為奶奶花點錢值。爸爸說:“這是孫女的一片心,大老遠的帶回來,你就收著吧,都是你沒吃過的新鮮東西?!蹦棠痰难劬πΦ貌[成了一條縫。

蛋撻之類的都是新鮮東西,我留了三個蛋撻在外邊,把剩下的放進冰箱保鮮盒里。蛋撻要微波爐加熱一下熱氣騰騰的才好吃,可是我發(fā)現(xiàn)家里沒有微波爐,只好放在碗中擱鍋里隔水蒸起來。蒸蛋撻的時候我在想,下次再回來看芮芮時,記著帶個微波爐給媽媽,有微波爐熱點菜飯什么的也方便點。

蛋撻蒸熱了,我端到桌上,用小勺子喂給奶奶吃,奶奶吃得很開心,一個勁說:“好吃好吃,又軟又甜?!笨粗棠田柦?jīng)滄桑的臉,我想,奶奶九十歲了,希望她能繼續(xù)健康快樂地生活下去,我們一定要好好對她老人家好。

我喂奶奶吃下三只蛋撻,又拆開我?guī)Щ氐南銦?,點一根讓奶奶嘗嘗。奶奶從三十歲開始抽煙,一直抽到九十歲,六十年了,一天兩包,有時還不夠。還記得我小的時候經(jīng)常給奶奶跑腿去小賣鋪買香煙,印象最深的兩個牌子是小貓、春秋:小貓的香煙盒子上是兩只小貓,一白一黃;春秋的盒子上是戰(zhàn)國時期的戰(zhàn)車,車轅上坐著個趕車的武士。小貓的一毛五一包;春秋的兩毛一包。

有時我對科學有點將信將疑,都說吸煙如何如何有損健康,可我就不明白了,奶奶六十年吸煙史,而且早年因為拮據(jù)抽的都是劣質(zhì)煙,可她一年到頭連個感冒都少有。如今太太平平地到了九十歲,依然身子骨硬朗得很。這世界上的許多事情,是無法用“科學”二字來解釋的吧。

下午,媽媽也回老屋來了,晚飯在老屋吃,媽媽炒了只家養(yǎng)的小土雞,還有許多剛采摘的蔬菜。吃飯的時候,一家人爭著往我和先生碗里夾雞塊,媽媽恨不得把一盆子雞全倒我碗里來。媽媽還捉了只雞在雞籠里,說待會兒殺了冰在冰箱里,我們走的時候帶著,回家炒著吃,上海買不到這么好的雞。我說算了吧,太麻煩了,我們回上海又不是沒的吃,再說也沒有時間弄。媽媽堅持要我?guī)?。我沒吱聲,等一會兒趁她不注意,我悄悄把雞籠里的雞放了,也算放了一回生,讓小雞多活幾日吧。

我看不得殺雞宰豬之類的場面,早年在家媽媽一殺雞就叫我去捉住雞翅膀,我不捉又不行,只好閉上眼睛把頭扭到一邊不看。殺完之后,媽媽拿菜刀在地上畫叉叉,邊畫邊念念有詞:“小雞小雞你別怪,你是陽家一碗菜,脫了毛衣?lián)Q布衣?!薄懊摿嗣?lián)Q布衣”,是說讓小雞下回投胎不用做雞改做人吧,可是做人也一樣辛苦啊。人們不是常說,“人是一條苦蟲”嘛??磁f小說,縣官審案,遇到不肯招供的犯人就一聲大喊:“呔!人是苦蟲,不打不招!”遂喝令衙役動刑,一陣呼痛之聲過后,犯人果然招供。

舊時冬天冷,窮人寒冷難挨,凍死餓死的也不少。從冬至算起,要熬過九九八十一天,才盼到暖和,于是有了數(shù)九歌,“一九二九,相喚不出手”,熬到“九九八十一,窮漢受罪畢”。終于盼到了天暖,可是“剛要伸腳眠,蚊蟲跳蚤來跟前”,苦日子沒邊沒沿了。就像在烈日和暴雨之下的駱駝祥子,在酷熱難當里拉黃包車,多想有一絲涼風啊??墒且粫菏桥蝸砹藳鲲L,卻暴雨如瓢潑,天氣驟然變冷,想逃,可那坐車的“像死在了車上,一聲不出地任車夫在水里掙命”。到最后,祥子一口氣跑回家,抱著火,烤了一陣,哆嗦得像一片風雨中的樹葉。人是苦蟲,真的。唯有安慰自己先苦后樂,苦盡甘來罷了。

快吃完飯的時候,我忽然聽到奶奶看著爸爸的腳說了一句:“小兒子,你的腳不腫了吧?”又察覺爸爸著急地對奶奶使眼色。我的心立刻咯噔一下,第一反應是爸爸有事瞞了我。我沒容爸爸反應過來,馬上捉過爸爸的腳,脫下皮鞋和襪子,看到腳背上搽了黑黑的東西,估計是什么藥膏。我拿眼睛盯著爸爸。媽媽見瞞不過了,才說了出來。原來爸爸被蛇咬了!

一個多星期前,爸爸去田里給稻子打農(nóng)藥,因為天熱,所以沒有穿膠靴,就赤腳下田去了??煲蛲甑臅r候,忽然踩到了什么,接著就感覺腳背一陣疼痛,雖然稻子濃密看不見踩了什么,但爸爸立刻意識到是被蛇咬了!爸爸趕緊丟下藥箱,跑出稻田,看到腳背已經(jīng)快速地腫脹起來,腳踝處也開始腫了。爸爸還算冷靜,立刻從衣服上撕下碎片,將膝蓋以下緊緊扎住,然后慢慢走到村里的診所。不能跑,跑起來血液流動加快,更危險。在診所做了初步的處理,他馬上打車直奔市里的大醫(yī)院。據(jù)醫(yī)院醫(yī)生說多虧爸爸自救及時,臨危不亂,咬爸爸的蛇毒性不小,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我聽了心里異常難過,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爸爸的腳背還輕微地腫,有一小塊創(chuàng)口,那是被蛇咬的。

家里本來已沒有什么田地了,但近兩年媽媽又種了幾塊田。一開始我非常反對,但她說現(xiàn)在什么都貴,種點田最起碼口糧保得掉,不用買,另外又不用交農(nóng)業(yè)稅交公糧,收多少得多少,還可以養(yǎng)幾只小雞之類的,田不多,不會很累。我想想也有一點道理,就沒再怎么反對。打農(nóng)藥是重活兒,尤其是大熱天打藥,爸爸心疼媽媽,所以自己去打了,就遇到這樣的事。

看我這樣,爸爸笑笑摸摸我的頭:“不要緊,不是好了嗎?爸爸不好,讓小女兒擔心了。”我的爸爸,幾十年前的大學生,中教特級,卻為酷熱天氣打農(nóng)藥被蛇咬了,叫我怎么不心疼?如果不是因為歷史原因爸爸與媽媽結了婚,也許爸爸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或許我不該這樣想。人的命運有時候是冥冥中注定的,逃不過那雙無形的手。如果爸爸不是和媽媽結婚,不就沒有我了嗎?沒有我這樣一個人來這世上走一趟了嗎?我還是要感謝爸媽,是他們給予我鮮活豐盈的生命。

相聚的時間總是飛快。十一號,星期六,我和先生要回上海了,星期天公司會有車來接他去寧波。

火車是下午兩點五十分的。吃完午飯,我們打算動身了,媽媽準備了兩大袋土產(chǎn),我硬是沒帶,只拿了一小袋炒熟的花生。吃飯的時候我就察覺到先生有點郁郁寡歡了。芮芮用胖胖的小手拍著椅子,意思是她也要坐在椅子上吃飯。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