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杭州有一個紅太陽廣場,還有一個紅太陽展覽館。不過,這要上點年紀的人才知道了,現(xiàn)在這里叫武林廣場,叫浙江展覽館。
從地名志上考證,這里原先叫“武林河橋下”,一條延齡路通過來,直到河垾上運河邊,這頭就是武林門。民國時期建大馬路,就把城門拆了。延齡路現(xiàn)在早改叫了延安路,而武林門也早拆掉剩了一塊石碑。建于20世紀60年代的浙江展覽館,原名“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毛澤東思想勝利萬歲展覽館”,杭州市民習慣稱它為“紅太陽展覽館”。很長時間里,武林廣場都是杭州的城市中心,而浙江展覽館也是浙江省最有影響的展覽館。
這些前塵往事自然是沒有多少人知道了。沒有辦法,也許是年紀大起來了好懷舊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參與了幾場“申遺”的工作,多多少少沾染上一些考據(jù)癖了。
我們還是來說現(xiàn)在吧——
2022年9月1日,正是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這是一個欣欣然一切都孕育著新氣象的日子。
由政協(xié)浙江省委員會、中共浙江省委宣傳部、中共杭州市委宣傳部指導(dǎo),浙江省政協(xié)詩書畫之友社、杭州西湖風景名勝區(qū)管委會、浙江西湖書畫院主辦的“西湖之光——詩書畫印大展”在浙江展覽館隆重開幕,我作為展覽的組委會副主任兼秘書長主持了這場開幕式。
那天上午的開幕式,真的是高朋滿座,談笑有鴻儒。
這是第一個完全以西湖為主題的詩書畫印展覽,分人物畫、山水畫、花鳥畫,書法,篆刻等部分。人物畫部分刻畫了李白、白居易、蘇東坡、岳飛、柳詠、沈括、黃賓虹、潘天壽等歷代與西湖結(jié)緣的名人形象,山水畫部分呈現(xiàn)了西湖三十景,花鳥畫部分則描繪了西湖四季花卉。書法、篆刻作品以歷代詠西湖的詩詞為創(chuàng)作題材。這次展覽既涵蓋了自然山水的生態(tài)之光,名人古跡的人文之光,也涵蓋了詩書畫印的藝術(shù)之光。
參展的作者,大多是活躍在省內(nèi)外書畫篆刻領(lǐng)域的佼佼者,有全國著名的老藝術(shù)家,也有一些優(yōu)秀的中青年藝術(shù)家,可謂群賢薈萃,高手如云。作為一名書法愛好者,我也寫了一幅林則徐的《六和塔》詩忝居其間:
浮屠矗立俯江流,暮色蒼茫四望收。
落日背人沉野樹,晚潮催月上沙洲。
千家燈火城南寺,數(shù)點帆歸海外舟。
莫訝山僧苦留客,有情江水也回頭。
這是晚清民族英雄林則徐為杭嘉湖道時詠六和塔的詩篇,描寫了黃昏時分登六和塔遠眺的景色,有落日西沉、夜月初升的動態(tài),也有野樹暮靄、燈火點點的靜態(tài)。整首詩大氣磅礴、情景交融。我很喜歡這首詩,所以就寫了這幅書法作品參與其事。其實,所有的參展者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那就是用翰墨丹青為西湖這顆璀璨的明珠增光添彩。
生逢盛世,恭逢盛會!就像沐浴著太陽的光輝,讓人神清氣爽!而那一天的陽光,真的是很好。
作為曾經(jīng)的西湖風景名勝區(qū)管委會黨委書記、主任,作為一名曾經(jīng)為西湖添磚加瓦、為西湖申報世界遺產(chǎn)貢獻過力量的過來人,那天,我的心情之激動,真的難以用筆墨形容。
開幕式結(jié)束后的那天下午,趁著天氣晴好,我特地一個人跑到了西湖邊,久久佇立,望著這一泓溫柔的湖水。
“百轉(zhuǎn)紅塵幾萬重,錯肩還顧斷橋逢。西湖晴雨桃花醉,共渡同舟兩岸紅?!闭驹跀鄻蚺缘脑扑庵型ぬ魍骱?,水面開闊,風荷搖曳,令人心曠神怡。這個“云水光中亭”的名字取得很好,是我極喜歡的。它是與御碑亭相依的一個極為著名的水榭,但是知道這個亭子名字的人很少。亭子是清康熙時營建的,伴“斷橋殘雪”之景而生,所以此亭名字取得再好,也不可能望斷橋之項背,大家總是把它作為斷橋的一個亭子來看待。這樣也很好,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從亭子里望過去,白堤上游人如織。很多外地游客不明就里,往往把白堤當作白居易主持修筑的。西湖當中橫亙著一條白堤、一條蘇堤,據(jù)說分別是為紀念白居易、蘇東坡這兩位杭州人最引以為豪的父母官留的?!昂贾萑魺o白與蘇,風光一半減西湖”,這樣說一點也不為過;然而說白堤是白居易留下的,實在是一個美麗的誤會。白居易當年筑的那條“白公堤”到明代的時候就已經(jīng)漸次崩塌,雖曾進行過重修,但現(xiàn)已不存,它當然不是今天的白堤。今天的白堤在當時稱為白沙堤或沙堤,白居易在詩中也屢有提及,“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不過,后人為了紀念白居易,卻更愿意在情感上接受白堤即白公堤。美麗的誤會,寄托著美好的情感。
從斷橋出來,沿著湖濱往南走,一路風光無限,移步易景。在這變幻的景致中,我卻突然想起了李白的名句,“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是啊,說到底,人生只不過是暫時寄托在世間的一段時光。每個人到這世間來,都是來做一些事的,就看你做的是什么事了。有的人庸碌一生默默無聞,有的人如流星過眼終成云煙,有的人卻流芳百世千古揚名。為老百姓做了好事的,老百姓就會世世代代記得他們。白居易、蘇東坡就是西湖的驕傲、杭州的驕傲。千年之后的今天,人們來游西湖,吟誦的仍是他們的詩詞,念叨的也是他們的功績。他們與西湖一樣不朽。
白居易、蘇東坡的功業(yè),當然是后人難望其項背的;但是,努力做好人、做好事的心愿卻是每個人都可以有、都應(yīng)該有的。在有生之年,能夠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參與一些有意義的工作,造福百姓、造福后世,不也是人生之大幸嗎?我常想,當一個人掌實權(quán)的時候要做點大事,有虛權(quán)的時候要做些實事,沒有權(quán)的時候可做些善事,回到家里幫助做些家務(wù)事,實在動不了了就躺在椅子上回憶回憶往事。人生嘛,就是那么回事。
我很慶幸當年參與了西湖“申遺”工作,它應(yīng)該是我這輩子干的最有意義、最有成就的事情了。今天的西湖,不僅是杭州的西湖、中國的西湖,也已經(jīng)是世界遺產(chǎn)、全人類的西湖!西湖“申遺”的成功,讓我們可以無愧于先賢、無愧于桑梓!
“一滴水,怎樣才能不干涸?佛說,把它放到大海里去?!?/p>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只能如一滴水;但如果匯入了大海,它就將永不干涸。我王水法,就是西湖里的一滴水,我也樂意做這西湖的一滴水。
不知道為什么,那天下午,我的思緒會如此紛繁。
在風里,我把我那一刻看風景的心情都訴說給西湖聽,西湖不答,只朝我涌來令人眩暈的層層漣漪。
“你是要拍照嗎?”
在杭州西湖“世界遺產(chǎn)”標志前,一位清麗的小姑娘以為我是外地游客,看我一個人,便這樣主動熱情地問我。
“哦——是的,是的,謝謝,謝謝你!”我回過神來,燦爛地笑著,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她。
于是,就有了這張我和“世界遺產(chǎn)”的親密合影。

↑ 近日,作者再次與杭州西湖“世界遺產(chǎn)”標志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