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曾祖父
那年,曾祖父還健康,可他對自己的存活已缺乏信心。他牽著我的手在西墻外的沙坡上轉(zhuǎn)悠,俯下身慈愛地問我:你說老爺爺今年死呀還是活呀?我不知什么是死、什么是活,費力地掂量一番,說死呀。他因此就回來給家人念叨,小孩兒說話沒空的,我今年估計走呀。
秋天,曾祖父在一輪一輪的批斗聲中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我沒有看見,我忽然之間就看不見他了。
我問大人,老爺爺去哪兒了?大人們說,老爺爺死了。他在哪兒死了?大人們指著南場那面的柳林,說老爺爺在那兒死了。我著急地要去看看,看他是坐著呢還是躺著,可祖母和母親攔著不讓我去看。
爺爺從“群眾專政”工地上請假回來,幾個人草草率率地將曾祖父送走了。是怎么送走的?我也沒看見。
南涼房的房頂上,擱著曾祖父留下的幾件簡單遺物,一頂落了色的瓜皮小帽、一柄磨得光溜溜的被人踩斷了的手杖。
他有過一個隨身攜帶的錫酒壺,那個錫酒壺哪兒去了?早就叫翻家的給拿走啦。
他還曾經(jīng)有過另外一個錫酒壺,在從新廟到合同廟來回走的半道上,以拜老身份送給打尖過的一個拜侄兒子啦。后來的后來,那個拜侄兒子的孫女,成了我的孩子的媽媽。
當(dāng)曾祖父去世的時候,他的一個讀過書的孫子干干脆脆地說:我要和誰誰誰老漢算清伙食賬!
他的另一個讀過書的小孫子興沖沖地說:走,咱去看誰誰誰老漢的丑惡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