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 少年時候的光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難得有獨處的時候,會去想我這幾十年來認識過多少人,還記得多少人,發(fā)生過多少事情,又記得多少事情,有哪些事情值得,哪些又不值得?這是一個很簡單的設問,卻往往令我們陷入一種崩塌的情緒之中。
顯然,既往的人和事,能記得的實在不多。往往在某個特定場合和一些投緣的人聊起,才會隱約記起一些來。
有一次去聽一個高校老師講課,他說到自己二十歲到三十歲的時候,非常喜歡折騰,早早進了一家國企,覺得一眼能看到幾十年以后的自己,很快就跳出來去考研,讀研期間還在政府部門掛職,接著又去考博,最后才換了現(xiàn)在的工作。一路上馬不停蹄,回想起來竟不記得自己認識過什么人,又留下些什么。他又拿自己的一個同學舉例,說其在某一崗位上一干就是十幾年,深耕于那塊土地,終于開花結(jié)果。他嘆服同學的執(zhí)著和韌性,也崇敬同學的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奉獻精神。
當然,他的說辭有些自謙。其實,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可復制的,當你回顧以往時,總會有些遺憾,但收獲也是必不可少的。
人生跌跌撞撞到了如今,我也無數(shù)次思考過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夢想,有沒有半途而廢,有沒有勇敢去追,有沒有意志再出發(fā),有沒有學會趨利避害,順其自然進入舒適區(qū)。
很多人以為,過了不惑之年,大約就要奔著知天命而去了。知天命,是多么可怕的一個詞啊,像是被判了死刑。但對于我來說,我情愿是死緩。我相信很多人與我一樣,一定還有一些未竟的夢想,哪怕生活一地雞毛,也要有勇氣將其拾起做成雞毛撣子,撣去舊塵,洗去浮華,迎來那一線的生機。
時隔多年,我還記得當我準備離開部隊時,作家裘山山給我的留言。她說你不要放棄寫作啊,不然又少了一個軍旅作家。隨留言一起寄來的還有一些文學雜志,那些雜志后來在我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房子搬到另一個房子的過程中遺失了。
那時候我還年輕,寫的第一篇小說就登上了《解放軍文藝》,那是我們軍內(nèi)等級最高的文學刊物,當時我所在的大機關那幾個專業(yè)創(chuàng)作者說,雖然你寫得稚嫩,但你是我們這些人中第一個登上這本刊物的,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后來,我在北京魏公村見到了雜志的編輯文清麗和李亞,他們身上除了和我一樣穿了軍裝以外,更多的是那種文人的低調(diào)內(nèi)斂,他們說太歡迎那種來自基層的鮮活的文章了。
他們的話給了我很大的鼓舞,雖然我并不是真的在基層,哪怕我僅有的基層生活體驗實在是過于短暫。
從那一刻開始,我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那段時間我看了很多的小說,無一例外都充滿了生活的底色,而我卻只能在兩點一線的日子里徘徊。
我開始寫散文,寫故鄉(xiāng)風物,寫離人愁緒,寫到后來實在沒有可寫的了,我開始籌備著離開部隊——這個我漸漸熟悉并依賴的地方,這個我把所有的青春和熱血都獻給了這里的地方。
當我離開之后,輾轉(zhuǎn)了幾個城市,我試圖忘記,忘記少年時離家奔赴邊疆的慷慨勇氣,忘記戰(zhàn)友們的日夜陪伴,意氣風發(fā)地開啟全新的征程。
多年以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忘記當初那個綠衣少年,我只是將他藏匿在記憶的某個角落。當我走在路上看到一個如自己當年一樣穿著軍裝的青年面孔,我會停下腳步,思忖對方在想什么,要去干什么,會不會有和我當年一樣的焦慮和茫然。
我的寫作時間很長,通過寫作,我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人和事物。但寫作也讓我建立了自我保護的壁壘,那個敏感、脆弱、內(nèi)向、羞怯的小小少年被我藏匿其中。《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的出版,給了我很大的自信。書出來之后,在每一次分享會上,我看到各式各樣的文學愛好者,他們都會提出一個問題,如何將自己的作品展示出去。有些人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而更多的人,則是邁不出那第一步。
當年在窗明幾凈的機關宿舍里,在北京胡同的四合院里,在上海楊浦的出租屋里,在廈門鼓浪嶼的別墅里,在一次又一次的旅途中。從那個自閉的、路癡的、羸弱的少年,慢慢走過來,靠著寫作,我迎得了生命里的一束光,它帶我走出軍營,走向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也讓我走到了與當初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境地。
《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這本書的再版得到很多師友的鼓勵,當然也有來自方方面面不同的聲音。這些聲音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文學作品在面對讀者時,需要受到的肯定、建議和批評,我都悉數(shù)接受。
如果說寫作這束光曾照亮了我,那么現(xiàn)在,我將這束光贈予你,我親愛的讀者。愿這束光給你勇氣,愛與夢想。
白居易有詩云: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時間亦如是,光陰帶走了少年的容顏,但愿帶不走我們內(nèi)心的渴望。
長長的路要慢慢地走,深深的話要淺淺地說。
愿你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