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得途徑獨探邪魔窟,驚賊人初試雷霆箭
話說王蘇受不住痛,只得實說道:“俺這只是個小打住,離這三里有個馬鳴崗,那有個高家窯子,那才是鄭天龍等歇腳處。黃昏時,老鄭一行人到這兒時,說是路上瞅見有許多人走動,很象是擎天寨里的人,恐怕被識破了形跡,所以都不在這兒多屯住。只歇了一會兒,四面覷過確實沒人跟探,才一齊上馬鳴崗去了?!北娙寺犃诉@段口供,才得知底細。
當下文義等彼此商量,就此趕向馬鳴崗去。便拾掇了搜得的緊要東西,將活捉住捆綁了的王蘇等五個,全撂在屋子里桌上,再就燈上放起一把火。文義、施威仍領了一眾好漢越檐而出。
這條路上施威和弓誠、弓敬兄弟等都是熟透了的,知這朝南去五里地,略岔一點路便是馬鳴崗。眾好漢前后緊接著,飛也似急急奔跑。轉眼間,已到了崗下。施威指著崗上道:“這崗子天生個賊巢模樣,一定有人在暗處守著,咱們這許多人要想暗地上去,咱們沒見他,他先瞧見咱們了,不如徑自明干吧?!蔽牧x仔細瞅瞅,果是林菁草密,要是步步細探,到天明時,還不能探到崗上情形。便點頭道:“就這么上去吧,也不用大驚小怪的嚷喚?!?
眾人尋著上山的路,各自擎著兵刃,施威當先領路,一眾好漢緊隨繼進。一路上留心細察,竟不見有個人影。施威一口氣奔到崗頂,見一座古廟寂然屹峙。便上前推一推廟門,哪知隨手一使勁,那兩扇斑斕剝落的廟門,便“呀”的閃開,倒把施威愣住了。茅能卻不顧這些,攔上前去,耍開金刀,盤頂護身,直蹦進去。閃眼一瞅,四面靜蕩蕩,只夜半月光映著草地,寂然沒半點聲息。
眾人跟著進去。見這般情形,便分作兩路,從左右兩廡沿廊細搜上去。從前殿直后殿,只見些破碎東西扔的滿地。再抄到后面寮房里,也不見僧人,卻有一堆燃著才熄的柴燼,一星星閃閃發(fā)光。旁邊一只大瓦罐,盛著一罐水,還有些溫熱氣。眾人急向兩面房里細搜,也沒見個人,彼此重復到廳上會齊。
文義道:“這一定是先漏了風,那廝們都逃走干凈了。”沈石道:“您瞧這火,那廝們一定逃走了許多時候了。要是剛逃動身,這火一定沒熄的這么快?!惫\道:“那邊屋里,還剩下許多椅凳和箱架面盆等雜碎東西,都能瞅出方才不久還有人使過的痕跡,這屋里人一定逃得不久?!毙∥牧x道:“不管怎樣,如今那廝們總是逃走了,我們今夜想尋著或是趲上那廝們,卻是不容易了。一來,他們牲口快,咱們牲口還在鐵叉營,二來,不知那廝們是另有藏躲的所在,還是徑自往河間去了。如今我們只急回鐵叉營去,取了行李、馬匹,再驟馬徑追,許還能趲上。”眾人一想,也只得如此。便又在這古廟里細搜了一番,確沒見人蹤,更沒細軟,便離了廟里,徑回鐵又營,悄回店里。
次日。清晨,文義等由鐵叉營起程,徑奔河間。沿路打探鄭天龍一伙人的消息,終得不著確訊。便是托梅瑜、梅亮兩人前后送信,也不曾得著實在回音。只有一隊虎頭孔純捎來個口訊說:已到了河間,曾在街上瞅見過鄭天龍。文義等才知那伙賊已搶先到了地頭。便趕緊連夜破站趲行,徑到河間城外,離城九里地一所道觀里會齊。
那道觀名叫“凌虛觀”。住持道人道號眠云,和張三豐是最相知的道友。眠云雖沒什么高深的道行,也沒甚武功本領,卻為人耿直忠信,張三豐很器重他。他原為瞅不慣白蓮教假道愚民,橫行作惡,才拼著苦行募化,在河間建立這凌虛觀,傳揚正道。白蓮教徒卻拿他當個呆子,并不理會他。這趟張三豐因為要破霞明觀,先自和他說明白,借他的凌虛觀屯住。眠云本來深恨白蓮教,聽得老道友為著滅妖教,欲來借觀暫住,真是喜之不盡,滿口答應。自那天起,便吩咐所有觀里道伴、道童以及火工等人,一概不準外出。凡是買辦物件出進等事,都是眠云自己走動。只此一端,就可見眠云道人的心腸了。張三豐先就到了凌虛觀,料理一切。及至眾好漢一隊、二隊的趕到,都已準備齊整,只候廝殺。從五隊到八隊都在觀外兩旁新造屋子里住下。那些屋子都是造來預備佃給人開店的。還沒佃出,且拿來暫住,外面人自然不會知覺的。九隊里和兩個傳令都是女子,觀里不便,全住在觀后菜園余屋里。
張三豐親自在觀內督率眾好漢,不許無故出觀,每天只派兩人出外探察,到晚回觀。這時,眾好漢都因養(yǎng)精蓄銳、摩拳擦掌了許多時候,一旦得了這道令旨,各各精神旺盛,無不破站急趕,原限五月初三日以前要齊到河間,不料才到初一日,連第九隊都趕到齊了。上輩宗師卻只有張三豐、聞友鹿兩人到了。因此大家都憋著,等待丈身和尚到齊時,再按期動手。
一連待了兩日一夜,已是初二日夜間。文義、孔純、章怡等一班領隊,都擔心日子長了,眾好漢沉不住氣,鬧出岔子來,都來和張三豐、聞友鹿兩位宗師商量。聞友鹿切囑孔純等:“無論如何必須耐住這兩天,不要鬧出岔子來。”
正在說著,聽得窗前飄然一聲,如落葉沾地一般。眾好漢齊都一愣,友鹿道人搖手道:“是笑菩提來了,別亂”眾人才準備出迎,忽見門簾一動,果然是丈身和尚滿面笑容,掀簾走進。聞友鹿、張三豐起身相見。眾好漢都上前見過禮,才一一歸座。
丈身和尚略問了問此地情形,便問:“可要待到哪天才動手?”友鹿道人笑道:“誰要你們大姑娘似的,姍姍來遲,自然要待到那天了?!闭缮砗蜕行Φ溃骸澳愠蜻@話奇怪不奇怪?一定要我們來,那么,您倆坐在這兒干什么的?難道只有我們能干事,您倆竟是活古董不成?”友鹿道人搖頭笑道:“你這禿廝太放肆了。人家在這兒正說著正事吶!”丈身和尚搶答道:“誰問您正的歪的。您為什么不動手干?照這坐著說說,這就算是正事嗎?”張三豐忙羼言道:“不要盡著打哈哈啦。——笑菩提您在哪里耽擱到這時才來?”丈身和尚道:“那賊窯子里雖是我的熟地方,卻聞得近來改變了不少。咱們既然要去破它,必須先明白它內里情況才行吶。我到這兒兩夜了,就在霞明觀里暗地察探了兩整夜,差不離個知道了。您道我是玩兒么?”張三豐笑道“我又沒見您去,這兒也沒誰和您同走,不是由得您說嘴么?有誰來質證?”丈身和尚大笑道:“瘋子,別瞎嚼舌頭,這不是信嘴亂吹,糊得過去的。我只為先到這里時,一定有人要跟著同去,那里頭著實艱險,要再有人牽掛著要我照顧時,連我也探不著什么,還許要壞事,所以沒到這兒落腳,就去探察去了。您當我亂說嗎?一來,您幾曾見沙門說謊;二來,我有實證給您瞧,您才服我啦?!庇崖沟廊诵竦溃骸皠e盡著斗嘴耽擱時候了。您探得怎洋?快說給大家知道,才是正經(jīng)。咱們正要參詳個善處之方,好操個知己知彼的勝算。您能先得妖賊情形,那還不是奇功居首嗎?”丈身和尚道:“這也不是我獨個兒有這功勞,虎面沙彌也在探著,大概他明日就到這兒來了。”說著掏出一方小折兒來,遞給友鹿道人瞧。
友鹿道人接過小折兒來,便和張三豐一同展開,并召孔純、章怡等一班在座弟子、同道趨前一同瞅看。只見那小折上面所載,全是霞明觀內的路徑、墻壁、消息、暗道種種情形。還有許多畫著形勢的細圖,標明往來的道路。眾人見了這幅東西,都大喜過望。張三半道:“‘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覀內缃裼辛诉@個,那妖教窠巢,就算是在我們掌握之中了。這真是破霞明觀的奇功一件?!皇沁@東西是那廝們的性命根子,您怎么輕易就把它拿來了呢?”丈身和尚答道:“哪里是我輕易拿來的,這幅圖撂在我們擎天寨多時了,不過咱們全不曾知道罷了?!绷柙谱訐屨f道:“笑菩提又說瘋話了,咱們擎天寨有這么一件東西,撂上多少年,咱們能一點影兒也不知道嗎?”丈身和尚笑道:“說來您不相信,卻真有這樣的奇事。好教您得知,這幅圖就是咱們寨里閃電于佐畫的?!绷柙谱幼绢^道:“這話更沒根了。于佐在寨里這許多時候,又不是外人,怎么他知道霞明密圖的事,從來沒聽得提過呢?”
丈身和尚道:“您別急呀,待我告訴您,您自然就明白了?!谧舻陌职质莻€木匠,他自己也是個小木匠,就是大家全知道的。當他跟著他爸爸做手藝賺錢養(yǎng)命時,年紀雖小,卻是一切木匠的本領,他都學會了。他爸爸被人召去起造霞明觀,當了個上等工匠,管著鋪排布設等事,他就幫著弄。他爸爸因為他著實懂得,落得占占兒子的便宜,許多事,全是叫于佐代作的。后來霞明觀造成了,徐季藩那廝提防工匠走漏消息,便把那些管工、理事知道些大勢的工匠,全給毒殺了。于佐因為是個小孩兒,原沒在大工匠數(shù)內的,而且他生性機靈,所以他爸爸雖然遭了毒手,他卻保得性命。后來,他想著他爸爸死得慘,決志復仇雪恨,拼命學武。近幾年來,他到擎天寨,知道是專和霞明觀作對的,歡喜得什么似的,死心塌地一個勁兒練功夫,待報大仇。自從滅了青草山以后,他知道將要打霞明觀了。便想著:‘要打霞明觀操勝算,必須先知道他的內情才行,那內情自然是以霞明觀埋伏的消息為最要緊。那起造時,知道消息的人既然全被那廝弄死了,喜得還剩下我一個。我如果把這記得的給畫下來,那么,除了徐季藩,真沒人能知道霞明觀的內情了。如今我把它密情給畫出來,那么,破霞明觀就容易了,我的不共戴天之仇也可報了?!@一來,他便鎮(zhèn)日價獨個干這個,憑他所記得的全部畫下,想起來,又修改添補,弄了不少日子,也不知換過多少底子,直到近時才畫成。前天在路上,我遇著六隊,于佐拉我到暗地里,把這個交給了我,并說‘這是霞明觀初造時的全圖,憑我兒年來細思苦索。自問是沒有遺漏的地方了。不過這些年來,那廝們有沒有改動加增,卻不敢保。望師傅和各位宗師仔細參詳吧。’我得了這圖,很贊他細心。便細瞧了一天,又親照著那圖暗入霞明觀踏勘一番,覺得沒有甚大不對處,這圖很有可取,所以才拿來和你們大伙兒參詳?!?
聞友鹿等聽了,才知這圖的來歷。便馬上命程豪即刻去尋了于佐來,對著圖,一一的問明白了些暗消息兒,和小路秘道。于佐把圖上沒注明白的處所,都詳細解說清楚。張三豐便和丈身和尚等仔細參詳,覺得霞明觀布置極其周密,全觀和蛛網(wǎng)般的筋絡貫通,異常靈動,也異常緊密。若不同時下手,攻它全觀,決不能傷它要害。必須使它各處都不能分力來接應援救旁的處所。才可以各方擊破,蕩平全窟。當下便照這個思慮,議了個全盤計策。又將自家人數(shù)和各人的本領才情,全盤計算,再照霞明觀的情勢,分配停當。待到夜里,查探得確沒人暗中窺探,才聚集了各隊領隊和各隊好漢,一齊到凌虛觀后面寮房中來聽候分派。當下七十二位好漢,——連傳令的兩位,共計七十四人,——全都到了寮房。
友鹿道人先派趙佑、唐沖率領梅瑜、梅亮分守四方屋角,輪流巡哨,提防有人窺探。四人得令,出外,飛身掠澹上屋,分向四面逡巡,仔細查察一周,確沒半點蹤影,方才各到對面屋上,向屋內打手勢,報說平安無事,再分途去防守。屋里得著巡哨報說沒事,友鹿道人方才展開畫圖來指點著,和眾好漢細說,并由于佐在旁一一補解明白,眾人都默識了。友鹿道人開言道:“咱們這一趟來攻霞明觀,原是傾寨而出,破釜沉舟,以全力拼妖教。咱們大家是有進無退,勝則國泰民安,大家無愧于‘義俠’兩字;敗則有死無生,決不能屈辱在妖匪跟前。大家必先記清楚這番舉動是為什么,并明白我們應當如何,然后才能如愿收功,不愧我宗風武道!”眾好漢凝神屏息聽到這里,悶雷似的齊聲轟應。友鹿道人又說道:“這回去攻霞聽觀,分派職事,必須遵守,切不可亂來。因為這霞明觀不比旁的所在,一步錯了,便滿盤都錯。而且亂動一步,便有陷身喪命的險難。大家最要緊的是記清自己所應作的事;沒作到時,舍死忘生,必須作到。既作到了,便停息著,一面飛報,一面待令再動。切不可擅自改變!要知道霞明觀路徑繁復,一移動,便不覺照原定計策通氣,立刻就陷入孤立無援之境。我們也無從跟尋援救,甚至牽動他隊,紊亂到不可收拾,還許全盤敗盡?!缃裎液透魑蛔趲煟瑪M了一個單子在此,大家再每隊分領一封簡帖去,照著單子和簡帖內所敘的作去,便萬無一失了。”眾人又齊聲應“是!”友鹿道人便取出一張長紙單來。眾人都向前來觀看單上寫些什么,各自心中全都惦著自己的職事,不知是怎樣的。那知道在這時,忽聽得屋上暴雷似的一聲大喝,接著“轟嗵”、“轟嗵”幾聲巨響。眾人齊吃一驚,便都回頭急安奔出去。張三豐忙攔住道:“別亂,待我去看來,再和你們說?!?
這喝聲和響聲,自何而來,且待張三豐出去看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