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

趙子曰 作者:老舍


1

“你能同我去找閻乃伯不能?”這是趙子曰見著周少濂的第一句話。

“他作了省長還肯見我!”周少濂提著小尖嗓說。

“你不去?現(xiàn)在可是人命關天!”

“我不去!去了好幾回了,全叫看門的給攔回來了!再說,到底有什么事?”

“老李被執(zhí)法處拿去了,性命不保!這你還不幫著運動運動嗎?!”

“是嗎?”周少濂也嚇愣了,愣了一會兒,詩興又發(fā)了:“我不去,我得先作挽詩,萬一老李死了,我的詩作不得,豈不是我的罪惡!”他說著落下淚來!

周少濂是真動了心,覺得只有趕快作挽詩可以減少一點悲痛!詩一作成,天大的事也和沒事一個樣子了!

“沒工夫和你說!你不去,我自己去!”趙子曰說完就往外跑。

到了閻乃伯的宅子,趙子曰跳上臺階就往里闖。

“咳!找誰?”門前的衛(wèi)兵瞪著眼問。

“我前者是你們府上的教師,我要見見你們上司!”趙子曰回答。

“省長進京了,去給新任賀司令賀喜去了!”

“嘿!”趙子曰急得干跺腳,想了半天才說:“我見見你們太太成不成?”

“我們太太病了!”

“我非見不可!我是你們少爺?shù)睦蠋?,你能不叫我見嗎?!”趙子曰說著就往里走。

“你站??!我們少爺死啦!”那個衛(wèi)兵把趙子曰攔住。

“我非見你們太太不可!”趙子曰急扯白臉的說。

“好!我給你回稟一聲去,你等著!”那個衛(wèi)兵向趙子曰惡意的笑了一笑。

那個衛(wèi)兵不慌不忙的往里走,趙子曰背著手來回打轉,心里想:見了她比見他還許強,婦女們心軟,好說話。正在亂想,那個衛(wèi)兵回來了,說:

“我們太太是真病了!不過你一定要見,我也沒法子。你見了她,她要是——你可別怨我!”

趙子曰一聲沒言語,隨著衛(wèi)兵往里走。走到書房的跨院,閻太太正在院里立著。她穿著一件夏布大衫,可是足下穿著一雙大紅繡花的棉鞋,呆呆的看著院中那盆開得正盛的粉夾竹桃。書房的門口站著兩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見趙子曰進來,兩個交頭接耳的直嘀咕。

“這是我們的太太!”那個衛(wèi)兵指給趙子曰,然后慢慢的走出去。

“閻太太!”趙子曰過去向她行了一禮。

“你來了?我的寶貝!啊,我的寶——貝!”閻太太看著趙子曰連連的點頭,好像小雞喝水似的。直愣愣的看了半天,她忽然狂笑起來,笑得那么鉆腦子的難聽。笑了一陣,她向前走了兩步,說:

“?。∧悴皇俏业膶氊愌?!好!我念得你,你閻乃伯!閻——乃——伯!——你就是賠我的兒子!你把我兒子害了,你!”她的聲音越來越高,臉上越來越難看。趙子曰往后退了幾步,她一個勁往前趕?!昂?!你!你成天叫我兒子念書,念死啦!念死啦!你還娶姨太太,你!你就是賠我的兒子!哎——喲——我的寶貝喲!”她坐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兩個丫頭跑過來把她扶起來。趙子曰一語未發(fā)往外走。

“我不冤你吧?”那個衛(wèi)兵向趙子曰一笑。

趙子曰顧不得和衛(wèi)兵惹氣,低著頭走出去;一邊走一邊想:還是得找周少濂去。因為他想:他自己回京去見閻乃伯,一定見不到;周少濂到底和閻乃伯有關系,所以還是求周少濂幫助他較著妥當?!?

“怎樣?老趙!”周少濂笑著問。

“不用說!少濂,你要是可憐我,先給我弄碗茶喝!我從早晨到現(xiàn)在水米沒打牙!”

周少濂看趙子曰的臉色那么難看,不敢再說笑話,忙著去給他沏茶。茶沏好,他由床底下的筐籃中掏了半天,掏出幾塊已經長了綠毛的餅干,遞給趙子曰。

“我吃不下東西去,少濂!給我一碗茶吧!”趙子曰坐在床上皺著眉說。

“子曰!你是怎么一回事?這么大驚小怪的!”

趙子曰一面吃茶,一面略略的把李景純的事說了一遍,然后說:“少濂!你一定得隨我進京!哪怕我管你叫太爺呢,你得跟我走!”

“子曰!”周少濂鄭重的說:“現(xiàn)在已經天黑了,就是趕上火車,到京也得半夜,也辦不了事。不如你休息休息,我們趕夜間三點鐘的車,一清早到京,不是正好辦事嗎?”

“不!這就走!”趙子曰的心中像包著一團火似的說:“事情千變萬化,早到京一刻是一刻!我急于聽北京的消息!”

“我是為你好,子曰!你在這里睡個覺,明天好辦事呀!你要打聽消息,去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

趙子曰心中稍微活動了一點,身上也真覺得疲乏了,于是要求周少濂領他到電話室去。他先給莫大年打電,莫大年沒在家。又想給武端打電,又怕武端不可靠;可是除了武端還沒有地方可以得些消息,他為難了半天,結果叫了天臺公寓的號頭。電線接好,武端說:莫大年奔走了幾處,很有希望,大概可以辦到把李景純移交法廳。他自己也正在運動,可是沒有什么效果。最后武端說:“你明天一早能回來,就不必夜里往回趕了,現(xiàn)在老李很安穩(wěn)?!?

趙子曰心中舒展了一些,慢慢的走到宿舍去。周少濂忙著出去買點心。點心買來,趙子曰吃了一兩塊,又喝了一壺茶。周少濂七手八腳的把自己的床勻給趙子曰,他自己在地上亂七八糟的鋪了些東西預備睡覺,其實還不到十點鐘。他一個勁兒催著趙子曰睡,趙子曰是無論如何睡不著。

“老周,你能去借個鬧鐘不能?”趙子曰問:“我怕睡熟了醒不了!”

“沒錯!老趙!我的腦子比鬧鐘還準,說什么時候醒,到時準醒!睡你的!睡呀!”周少濂躺在地上,不留神看好像一條小狗,歪不橫愣的臥著。

“睡不著!老周,把窗戶開開,太悶得慌!”

周少濂立起來把窗子開開一扇,跟著又悄悄的關上了,因為他最怕受夜寒。可是趙子曰聽見窗子開開,深深在床上吸了一口氣覺得空氣非常的新鮮,滿意了。

2

武端坐在屋里拿著《真理晚報》看:

大暗殺案之經過:

“今早八時京畿守衛(wèi)司令兼第二百七十一師師長賀占元將軍由南苑師部乘汽車入城,同行者有劉德山營長,宋福才參謀。車至永定門外張家屯附近,突有奸人李景純(系受過激黨指使)向汽車連放數(shù)槍。劉營長左臂受傷甚重,賀司令與宋參謀幸獲安全。汽車左右侍立衛(wèi)兵奮勇前進,當將刺客捉獲,解至師部軍法處嚴訊?!?

本報特派專員到師部訪問,蒙賀司令派宋參謀接見。宋參謀身著軍衣,面貌魁梧,言談爽利,雖甫脫大險而談論風生,毫無驚懼之色,真儒將也!本報記者與宋參謀談話約有十分鐘之久,茲將談話經過依實詳載如下:

“問:賀司令事前有無所聞?”

“答:媽的,沒有!”

“問:所乘汽車是否軍用的?”

“答:不是,賀司令自己的!”

“問:行至何處聽見槍聲?”

“答:大概離火車道不遠?!?

“問:同行者?”

“答:俺們三個:賀司令,劉營長,和我,還有他媽的幾位弟兄?!?

“問:車中情形?”

“答:司令和咱爬在車內,劉營長沒留神吃了一個黑棗?!?

“問:怎樣捉住刺客?”

“答:四個弟兄一齊下去把那小子捉住。”

“問:刺客是否與賀司令有私仇?”

“答:沒有,那小子是過激黨!”

“問:怎樣懲辦他?”

“答:媽的,千刀萬剮!”

(說至此,宋參謀怒形于色,目光如炬?。?

“問:賀司令對過激黨有無除滅方法?”

“答:有!殺!”

“談話至此,本報記者向宋參謀致謝告辭。臨行之時,宋參謀叮嚀囑告本報記者:將經過事實依實登載,以使過激黨人聞之喪膽。并云:賀司令治軍有年,愛民如子。(前在大名鎮(zhèn)守使任內,曾經紳商贈匾一方,題曰:民之父母。)不惜性命誓與奸人狗黨一決死戰(zhàn)?!?

“本報記者敬聆之下,極為滿意!旋要求至監(jiān)獄一視刺客。蒙宋參謀格外優(yōu)遇允準,并派衛(wèi)兵二名護送至獄。”

“刺客姓李名景純,直隸正定府人。身體短悍,面貌兇惡。手腳系以鐵鎖,依然口出狂言,侮蔑政府。本報記者試與彼談話,彼昂然不對,唯連呼‘赤黨萬歲’而已。本報記者以彼兇頑不靈,不屑多費口舌,即攝取像片一張,退出監(jiān)牢。衛(wèi)兵導出師部,并向本報記者行舉手禮云?!?

本報記者因不能與刺客談話,旋即各方面搜集事實,以饗讀者:

“李景純前肄業(yè)名正大學,專以鼓動風潮為事。前次之毆打校長,即彼主使?!?

“名正大學解散后,彼入京師大學。與同黨數(shù)人受過激黨津貼每月百二十元,并領有手槍子彈,以謀刺殺要人,破壞治安?!?

…………

“賀司令鎮(zhèn)靜異常,照舊辦公,并聞已定有剪掃奸黨辦法?!?

“今日午時有商會代表特送紹酒一壇,肥羊四只,到師部為賀司令壓驚,頗蒙賀司令優(yōu)遇招待云?!?

…………

3

趙子曰要求周少濂一同進京去見閻乃伯。周少濂是非作完詩不能作別的事,而作成一首詩又不是一兩天所能辦到的。于是趙子曰一個人回北京。

“怎樣了?老武!”趙子曰一進大門就喊。

“沒消息!剛才老莫打電說:他又到南苑去,叫咱們等他的信!”說著,兩個人全進了第三號?!袄馅w!這里有兩封信,老李叫你看!”武端遞給趙子曰幾張并沒有信封的信。

景純學兄:

“你對我的愛護,我似乎不應當說,其實也真說不出來!二年來經你的指導,學問上的增進,我很自傲的說,我不辜負你的一片誠心訓誨;對于身體上,我的筆尖和眼珠一齊現(xiàn)在往紙上落:設若沒有你和張教授,我不知道又淪落到什么地步去了!我見著你的時候,不如我坐定了想你的時候感激你的深切;因為見著你的時候,你的言語態(tài)度,叫我把‘謝你’兩個字在嘴中嚼爛了也說不出來;可是我坐定想你的時候,我腦中現(xiàn)出一個上帝的影兒,我可以叫著你的名字感謝你!”

“當我生下來的時候,我吸了世上的第一口氣,我就哭了,這或者是生命的悲劇的開場鑼吧?我五歲的時候,我明明白白又哭了幾場,哭我的父母!以后我不哭了,不是沒有不哭的事,是沒有哭的膽量,一個孤女在別人家撫養(yǎng)著,我敢哭嗎?現(xiàn)在我又哭了,哭你和張教授,因為你們對我的愛護,不是泛泛一笑所能表出我的感激的!”

“你知道我現(xiàn)在的苦境,可是我一向沒告訴過你我的過去的慘劇。不是我要瞞著你,是我怕你替我落淚;淚是值得為好朋友落的,可是我愿看你笑,不愿看你用哭把笑的時間占了去,生命是多么短的,還忍得見面的時候不多笑一笑嗎!現(xiàn)在我不能不告訴你了,因為前天你問我,我再不說未免顯著我的心太狠似的。前天我本來可以當面告訴你,可是我又想說的不如寫的詳細,所以我現(xiàn)在寫這封信。盼望你看這封信的時候,同時也念我的心,或者這張印著淚痕的紙,和我哭著對面和你說話一樣真切。”

我說不出來我的心情,我寫事實吧:

“我從父母死后,和我的叔父同居,在上海。叔父的愛我出于至誠,這就是我不敢再哭的原因。叔父無時無刻不疼憐我,我無時無刻不掛著笑容討叔父的歡心;叔父與侄女的愛情是真的,可是與父母子女間的愛情差著那么一點:不敢彼此對著面哭。更可痛心的:自從我作錯了事以后,我的叔父沒有像父母原諒子女的心,在我痛悔悲哀之際,沒有一個親人來摸一摸我的頭發(fā),或拭一拭我的淚!我自己的錯!可是我希望叔父愛我,甚至溺愛我!這一點希望永沒有達到,不是叔父心硬,是我自己不好;叔父愛我,不能溺愛我!我每月給叔父寫一封信,沒有回信!我還是寫,永遠寫,他的怒惱是應該的,是近于人情的。我只盼望落在信紙上的淚和他的淚親個吻,不敢奢望!不幸,他越看我的信而越發(fā)怒……嗐!我只好不用這么想吧!他總有饒恕我的一日,我老這么盼著,直到我死!”

“我的錯事是在上海作的,那時候我正在中學念書,我不用說是誰的發(fā)動,凡男女的事,除了強占外,很少有不是雙方湊合的。那么,我要是把這個罪過全推在別人頭上去,我于作錯了事之外,還又添上幾分誣人之罪。我作錯了,我只怨自己年少無知,我沒有一絲一毫的陳腐道德觀念在腦中縈繞著;可是我的叔父與我說了末次的‘再見!’他是個老人,我不怪他!設若我的情人能保持著我們甘心冒險的態(tài)度,和天長地久的誓愿,我敢說:不但我與他誰也不錯,而且我們還要快樂的永久在一塊兒。誰知道我的命就這么苦,我的眼睛就這么瞎,把一個流氓認成可以托以終身的人。至于在沒看清他以前就把身體給了他!我不以這個為羞恥,假如我認明白了他;不幸,我看錯了,先把失貞喪節(jié)的話放在旁邊,從事實上想,我當怎樣活著!他不可靠,叔父不要我,叫我一個孤女怎么著!設若哭就能哭出一條活路來,那么我就哭那條生路,決不哭我的過錯;因為我根本不承認那是道德上的墮落,就沒有什么舊道德觀念環(huán)繞著我的淚腺!”

“在我認識他的時候,嗐!我說出他的姓名來吧:他是歐陽天風!他就是那么好看;我只看明白了他的俊俏的面貌,可憐,沒看清他那不俊俏的心!他那時候在大學預科念書,是由張教授(那時候張在中學當教員)補助他的學費。張教授是他的一個遠親。當我們同住的時候,張教授一點怒氣沒發(fā),還依舊的供給他。不但供給他,也幫助我,好像我丟了一個叔父,又找著了一個父親。他用張教授的錢去嫖去賭去喝酒,而且反恨張教授給他的錢不夠用。于是我去見張教授說明我的懊悔,請他設法援助我。張教授始而勸告他,無效!繼而斷絕了他的補助,而專供給我。他,于是,開始恨張教授了!好心幫助人是要招恨的,我為人類嘆息一聲!他對張教授無可如何,可是他能欺侮我,于是張教授為成全我的原因,把我?guī)У奖本﹣?。他供給我在中學畢了業(yè),又叫我入大學,這是咱們見面的時候。也就是張教授與歐陽成了仇敵的時候。”

“他也來到北京。他的立意是強迫我由著他的意思嫁人,他好從中使錢。姓王的,姓趙的,姓李的,多的很,他日夜處心積慮的把我賣了,他好度他的快活的日子。對我他以夫妻的關系逼迫,因為我們并沒正式結婚,自然也就無從說離婚;那么,我不答應他呢,他滿有破壞我的名譽的勢力。對張教授呢,他恫嚇,譏罵,誣蔑,凡是惡人所能想到的,他全施用過。所幸者,張教授一味冷靜不和他惹氣,我呢,有你和張教授的保護,還未曾落在他的手里。”

“將來如何,我不知道!我只有聽從張教授的話,我自己沒主意。我只有專心用功以報答他的善意!”

“對于你,還是那句話:我感謝你,可是沒有言語可以傳達出來!”

“不能再寫了,筆像一根鐵柱那么笨重,我拿不動了!”

“明天見!

王靈石啟?!?

景純學兄:

“昨天晚上他(歐陽)又來了,他已經半醉,在威迫我的時候,無意中說出來:‘你再不依我,我可叫賀司令殺姓張的!’”

“我與張教授決定東渡了,不然,我與他的性命都有大危險!”

“我們在日本結婚!”

“以前的事,在我死前永遠深深刻在心中作為一課好教訓。你的恩惠,我不能忘,永不能忘!”

“咱們再見吧!我與張教授結婚的像片,頭一張是要寄給你的!”

“我好像拉著你的手說:‘再見!’”

“事急矣,不能多寫。今晚出京!”

“再說一聲:再見!

王靈石啟?!?

4

趙子曰看完那兩封信,呆呆的愣了半天,一句話沒說。

莫大年哭著進來了,趙子曰和武端的心涼了半截!趙子曰嘴唇顫著問:

“怎樣了?老莫!”

“老李被槍斃了,昨夜三點鐘!”莫大年哭的放了聲,再說不出來話。

趙子曰也哭失了聲,武端漱漱的落淚。

三個人哭了一陣,趙子曰先把淚擦干:“老武!老莫!不準哭了!老武!你去收老李的尸,花多少錢是你一個人的事,你能辦不能?”

“我能!”

“把尸首領出來,先埋在城外,不必往他家里送!”趙子曰說:“幾時有機會,再把他埋在公眾的處所,立碑紀念他,他便是歷史上的一朵鮮花,他的香味永遠吹入有志的青年心里去。老武!這是你的責任!你辦完了這件事,是愿和軍閥硬干呀,還是埋首去求學,在你自己決定。這是老李指給我們的兩條路,我們既有心收他的尸身,就應當履行他的教訓——”

“老趙你放心吧,我已經和老李說了:我力改前非,求些真實的知識!”武端說。

“老莫!幫助老李的母親是你的事,你能辦不能?”趙子曰問。

“我能!”莫大年含著淚回答。

“不只是幫助她,你要設法安慰她,把她安置個穩(wěn)當?shù)牡胤?!沒有她,老李不會作這么光明的事!老莫,你明白老李比我早,我不必再多說?!?

三個低著頭呆呆的坐了半天,還是趙子曰先說了話:

“老莫!老武!你們作你們的去吧!我已打好我的主意!咱們有無再見面的機會,不敢說!我們各走各自的路,只求對得起老李!咱們有緣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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