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幕的兩三天后。
:喬宅??捎玫谝荒坏木埃嗫闪頁Q一間屋子。
:喬妻 喬仁山 喬莉香 喬紳 丁影秋 呂千秋 呂以美 李顏
「開幕」。
仁山與母親談話。瓶內(nèi)務須插“鮮花”。〕
喬妻:你知道她跑啦?你知道?
喬仁山:我知道。
喬妻:怎么不攔住她呢?
喬仁山:我有什么權(quán)利不教她走?
喬妻:不會告訴我一聲?
喬仁山:她教我不告訴別人。
喬妻:仁山,你心中太沒有媽媽了!我日夜地禱告,盼望你能和以美結(jié)婚;可是你把她放走!她是多么有本事,有心路的一個好姑娘??!
喬仁山:別傷心吧,媽!以美能夠逃走,得到自由,不是一件好事嗎?
喬妻:她得到了自由,我呢?我就應當老這么受罪,一直受到死嗎?以美能孝順她的父親,你怎么不為你媽媽想想主意呢?
喬仁山:我有什么主意呢?
喬妻:好好地討你爸爸的喜歡,再娶上個老婆,我不就安心了嗎?
喬仁山:我不能那么辦!
喬妻:好!我破出老命去,跟你爸爸要出點家產(chǎn)來,你我離開這里,還不好嗎?你受不了爸爸的氣,我也不能再受那個小妖精的氣!咱們要是另有了家,我決不怕吃苦受累,我把你養(yǎng)得肥肥胖胖的!你看好不好?
喬仁山:媽,你和爸爸分家?
喬妻:你說這里不好嘛,還不分家?
喬仁山:媽,可憐可憐我吧!我夠痛苦的了,我都快瘋了!
喬妻:既不愿聽爸爸的話,又不愿分家。好,好,媽媽疼你,從此不再提這些事!已經(jīng)忍了這么多年,我會再忍下去!只要你不離開我,天天教我看著你的臉,我就什么也能忍受!只要你的臉上多一點肉,媽媽心里就多舒服一點!
喬仁山:媽,媽!您太好了!可是,我,我……
喬妻:不要難過,孩子,你哥哥死了,我看見你,就仿佛看見了你和你哥哥兩個人!
喬仁山:可是,我是個廢物!
喬妻:你一點也不是廢物,不是!你至少也會娶妻生子,接續(xù)咱們的后代香煙哪!
喬仁山:媽,您的話真教我啼笑皆非!我至少會娶妻生子……哈哈!
喬妻:對了,仁山!笑一笑,笑一笑!多么好聽??!這么一笑,就教我想起當初我抱著你的時候,你那咧著小紅嘴傻笑的樣子!多么快,你現(xiàn)在會這么大了!
喬莉香:媽!媽!
喬妻:怎么啦?孩子!
喬莉香:爸爸要打二哥呢!
喬妻:為什么?
喬莉香:我們倆都知道以美要走。剛才爸爸問我,我實話實說了,爸爸沒說我什么,可是要打二哥,說二哥故意放走了以美。你躲一躲吧!
喬妻:仁山,上我屋里去!在我屋里,老頭子要敢摸你一下,我就跟他碰頭!全碰死,倒也干脆!
喬仁山:媽,爸爸不會打我;就是打,我也不怕!這幾天了,我老想打誰一頓,或者被誰打一頓,打別人呢,我的手嫩;也許倒是被人家打一頓有趣一點!
喬妻:別廢話,跟我去!別教媽媽著急!
喬仁山:媽,您去吧,您在這兒,也許更招爸爸生氣!
喬莉香:對了,媽!爸爸一看見您,就把對您的氣也加在二哥的身上了。您走,我在這兒,我一定不能教二哥挨上打!
喬妻:好!好莉香,到底是自己骨肉,你今天也懂得護著哥哥了!老頭子要是真動手,你喊我一聲,我會拼命!仁山,留點神!他罵你,你別出聲,他真打,喊我!喊我!聽見沒有?
喬仁山:聽見了,您去吧!沒事,沒事,您放心吧!
喬妻:
喬仁山:可憐的媽媽!一個人傷了誰的心都可以,就是不能傷了媽媽的心!莉香,你看我活著還有滋味嗎?我回到家來,沒能幫助任何人,反倒教媽媽傷心!
喬莉香:咱們都活著沒有滋味了!
喬仁山:怎么啦,莉香?你怎么也會牢騷起來?
喬莉香:二哥,二哥,我近來對你好不好?
喬仁山:近來?咱們一向很好??!
喬莉香:不對!以前我有點看不起你,近來才“真”跟你好!
喬仁山:看不起我,我是你哥哥;看得起我,我還是你哥哥。人是奇怪的動物,感情上的好惡老比理智上的好惡更有力量。
喬莉香:二哥!
喬仁山:到底是怎回事?
喬莉香:你怕傷了媽媽的心,我,我簡直地沒臉再見媽媽了,除非我馬上結(jié)了婚!
喬仁山:為什么?妹妹!
喬莉香:我,我有了小孩!
喬仁山:你?妹妹?影,影秋的?
喬莉香:我不知道!
喬仁山:不知道?
喬莉香:真不知道!爸爸不讓媽媽管教我,只天天教我出去交際,好讓生意發(fā)達。我有許多男朋友!一個沒有媽媽管著,而只有爸爸寵著的姑娘,哪里曉得謹慎!我,到如今非抓住一個人不可了!我要抓住影秋!請你不要再說影秋是流氓,流氓是在咱們家里!哧——爸爸來了!
喬紳:仁山,你知道以美跑了?
喬仁山:知道。
喬紳:去把她找回來!
喬仁山:哪里找去呢?
喬紳:你去不去?不要以為你長大了,我就不肯打你!
喬莉香:去吧,二哥!
喬紳:找不回來她,你也就別回來!我養(yǎng)你到這么大,反倒故意跟我搗蛋,你有良心沒有?呂千秋欠我錢,永遠不會還,你怎么可以把以美放走?再說,我教她在這里,并不是完全為了我自己,我沒教你和她結(jié)婚嗎!你怎可以把個會算賬會作事的老婆放掉了呢?
喬仁山:結(jié)婚是為結(jié)婚,不為算賬!
喬紳:你混賬!我造了什么孽,會生出這樣的兒子呢?
喬仁山:一個兒子可以反對他的父親,假若父親作得不對!
喬紳:我作的哪樣不對?你說!說!說不出來,我今天就打死你!
喬莉香:二哥,別再說,走吧!
喬紳:別走!我得聽聽我有什么不對!
喬莉香:二哥,走!
喬妻:你干嗎?我告訴你,你敢動仁山一下,我就跟你碰死!
喬紳:有你這樣娘,才有這樣兒子!
喬妻:你要什么樣的兒子呢?你要跟你一樣,欺壓老婆,寵愛姨太太,見縫子就鉆,見錢眼開的兒子嗎?
喬紳:這是你說的?
喬妻:我說的!這條老命不要了,還怕什么呢?
喬紳:你不怕,難道我怕?告訴你,我對你太客氣了;你要是自討無趣,我就一腳把你踢出去!
喬妻:你試試看!
喬仁山:媽,少說一句吧!爸爸,我去找以美,請不要和媽媽吵嘴吧!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莉香,把媽媽攙走!
喬莉香:我攙著您,媽!
喬妻:仁山,不要怕,都有媽媽呢!
喬紳:去找她,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喬仁山:
丁影秋:哎呀,真是個快活的家庭,這么有說有笑的!我叫了好幾聲,都沒人答應!二哥,上哪兒?
喬仁山:找以美去。
丁影秋:喬伯父,以美大概同她父親走遠了,不用再找。
喬紳:你怎么知道?
丁影秋:您看,您的朋友的事,我怎能不知道?
喬紳:仁山,找她去,她沒有錢,走不開?
丁影秋:她有了錢!伯父!
喬紳:哪里來的?
丁影秋:我給她弄來的。
喬紳:你?
丁影秋:我!
喬紳:你是怎么一回事?你不知道她欠我的錢嗎?
丁影秋:您聽我慢慢地說,呂老者是個可愛的人!
喬紳:可愛?欠錢不還,可愛?
丁影秋:那天,我看見他在街上賣畫,怪可憐的,請他喝了一杯咖啡,他馬上就送了我一張畫!
喬紳:到大街上去賣的畫兒,大概還不值一杯咖啡的錢呢,他當然可以白送你一張。
丁影秋:并不然,伯父!我找了個行家看了看,他說那張畫值好幾千塊!
喬紳:值好——幾——千——塊?
丁影秋:值好幾千塊!我就勸他,何不開個展覽會,賣一筆錢呢?他不肯!他說的話,我都不大懂,我可是聽明白了一句:他的畫不是為賣錢的!于是呀,我就把他送給我的那張賣了三千塊錢,交給了以美。
喬紳:真的?仁山,去找他們,快去!
丁影秋:走了。他們大概已走了。
喬紳:不能!不能!我知道那老家伙的脾氣,一有了錢就去喝酒,會一氣醉死在酒館里。仁山,去找他。我把他的畫一半作為還我的債,一半平價買過來。把他們存起來,十年八年之后,不又是一筆好錢?我要不把它們弄過來,早晚都得教他白送了人,仁山!快去!
喬仁山:爸爸,咱們還能囤積藝術品嗎?
喬紳:混賬!你去!好好的一筆錢,不能白扔了!
丁影秋:我看,用不著找去了!以美很精明,說走一定就會走!
喬紳:影秋,你快作我的女婿了,怎么先向著別人呢?好,仁山是個廢物,“你”去吧!你給他們的三千塊錢,你給我要回來!
丁影秋:好,我去!伯父,呂老頭兒好說話,以美可不是好惹的,您教二太太同著我去,好不好?女的對女的,好說話!
喬紳:仁山,去請你二媽來!
喬仁山:那——
喬紳:你個死東西,這點事情還不會作嗎?算了!影秋,你自己請她去;憑你們兩個人的兩張嘴,嘴說不行,就憑你們的四只手,要把錢要過來,把以美帶回到這里,聽明白了沒有?
丁影秋:聽明白了!我跟您握握手,我要是帶不回來以美,我就沒臉再見您了!好,我請二太太去!
喬仁山:影秋會——
喬紳:會什么?
喬仁山:二媽會——
喬紳:你還會說話不會?
喬仁山:他倆——爸爸,請您別教他們倆一塊兒出去!危險!
喬紳:什么危險?我看你是有點瘋病!我怎么不可以教他們倆去?
呂以美:
喬紳:以美,你?
呂以美:我,叔父!
喬仁山:呂伯父,您怎么又來了呢?
呂千秋:我怎么可以不來呢?大丈夫堂堂正正,我不能偷偷摸摸地走了!喬紳,你是什么東西?當著我的面,你客客氣氣;等我一轉(zhuǎn)臉,你就虐待我的女兒;你居然敢強迫她嫁在你家里,教她作一輩子奴隸!我把她帶了走,但是不能偷偷地走,我要罵完了你才走呢!
喬紳:不要說廢話,把你欠我的錢,和以美在這兒的食住費都還給我。不然,我把你押起來!
呂以美:叔父,父親欠的錢,我負責還您,至于在這兒的食住費用,我已經(jīng)用勞力償還過了。
呂千秋:喬紳,你就認識錢不是?
喬紳:我認識錢,我還認識法律。不還錢,我會沒收你的畫!
呂千秋:我的畫,跟你的錢一樣,就是命!給你錢!三千!
喬紳:仁山,拾起來,數(shù)一數(shù),你欠我快到一萬,三千就能了賬嗎?不還清,我會通緝捉拿你!
呂以美:我負責慢慢地還您,還不行嗎,叔父?
呂千秋:捉拿我?我看哪個敢教一位老藝術家下獄!哪個敢教一位老藝術家失去自由?我欠你的不過是幾個臭錢!還也好,不還也好!仁山,我們再見啦!以美,走!
喬紳:敢走!
呂千秋:我怎么不敢走呢?我的襪子雖破,鞋子雖舊,我的腳可是自由的!
喬仁山:爸爸,干什么為一點錢,而把多年的交情傷了呢?我給您跪下了!
喬紳:你滾開!
呂以美:叔父,我在恩施找到了工作。那里是前線,父親可以多接觸些士兵的生活,作些抗戰(zhàn)的圖畫,欠您的錢,我日后奉還。難道你還能為一點錢,不準我去作抗戰(zhàn)的工作,不準父親去作抗戰(zhàn)的藝術嗎?
喬紳:以美,你是明白孩子,你要是不走,我每月給你開薪水,還不行嗎?
呂千秋:放著國家的薪俸不拿,我們拿你的不義之財?
喬紳:以美,你要是不聽話,跑出去,我會給那里的負責人去電,說你的品行不正!
呂千秋:我女兒的品行不正,你怎么想出來的呢?哈哈哈!
呂以美:叔父,我想您不會用那種手段!
喬紳:你還不認識你的喬叔父!你看,我現(xiàn)在要不是眼皮子寬,我敢作生意嗎?三教九流,我現(xiàn)在都有朋友。假若你一定反抗我,我會翻臉不認人,給你個厲害看看!你聽說過機器劉?
呂以美:跟影秋一樣的人物?
喬紳:不錯。不過比影秋更霸道,更粗魯!你敢走,我馬上給機器劉個話兒,你們不用打算離開重慶一步!
呂千秋:仁山,跟伯伯握握手,再會!喬紳,機器劉也好,機器張也好,我全不在乎!活著,我就為人們創(chuàng)造點美;死,也聽其自然,生死置之度外,我怕什么呢?
呂以美:我決定走!叔父!
喬紳:好,我告訴機器劉!
喬仁山:爸爸!
喬紳:躲開!
呂以美:叔父,影秋已經(jīng)給了我一個“帕司”,他說拿著這張帕司就是走到上海也有用。
喬紳:影秋給你?什么時候給你的?
呂以美:剛才,就在大門外不遠的地方。
喬紳:他同著桃云?
呂以美:跟二太太一道。
喬紳:他們上哪兒?
呂以美:沒說。
喬紳:奇怪!奇怪!我教他們?nèi)フ夷阊剑∑婀?!他們往哪邊走呢?
呂以美:往江邊上去了。
喬莉香:爸爸,媽媽直犯喘,您看看去!
喬紳:我沒工夫!
喬仁山:
喬紳:你干什么去?
喬仁山:看媽媽去!
喬紳:你給我找影秋和桃云去!
喬莉香:怎么啦?怎么啦?影秋和桃云怎么啦?
喬紳:我,我,……
喬莉香:以美!你回來了?怎回事?怎回事?
呂以美:我剛才碰見了影秋和二太太。
喬莉香:怎樣?怎樣?
呂以美:往江邊那面走呢!
喬莉香:爸爸!飛機場!飛機場!噢!噢!
呂千秋:莉香,好孩子!怎么了?以美,你看嬸母去!給她弄點姜糖水!
呂以美:
呂千秋:去!我招呼著莉香!
呂以美:
呂千秋:莉香!莉香!怎么啦?
喬莉香:呂伯伯!快上飛機場,他們跑了,一定上香港!
呂千秋:你怎么知道?
喬莉香:我知道!我知道!呂伯伯,快走!
喬仁山:
呂千秋:我去有什么用呢?
喬莉香:別再耽誤時候,您快去!影秋跟您好,會聽您的話!告訴他,我原諒他的一切,只要他肯回來!
呂千秋:好,我跑一趟!
喬紳:等等!我自有辦法!宜園茶樓嗎?機器劉在不在?啊,喂,機器劉嗎?我喬紳先生。趕快帶幾個人到飛機場去,截住丁影秋,和跟著他的一個娘們?;畹牟怀?,死的!我負責任!什么?作不到?你們平日都花著我的錢,到時候不給我作事?……好!你等著我的吧!我會給你個樣子看看!仁山,跟我走!
喬仁山:影秋是地道流氓,您不是,您斗不過他!
喬紳:騙去我的錢,拐走我的女人,我不能饒了他!你跟我走!
喬莉香:您不能去,爸爸!您去了,事情就沒法辦了!呂伯伯,還是您去好,救救命吧,呂伯伯,您去!
呂千秋:影秋跟我不錯,我去!
喬紳:千秋!你要是一去不回頭,可留神你的老命!
呂千秋:謝謝你,喬紳!我的老命用不著你操心!
喬紳:莉香,去看住以美,別教她再跑了!
喬莉香:我不管!
喬紳:你也敢不聽我的話?
喬莉香:都因為聽您的話,我才吃了虧!
喬紳:怎么吃了虧?
喬莉香:吃了大虧!您教我出去交際應酬,我交了許多男朋友。
喬紳:怎樣?
喬莉香:男人都不老實!
喬紳:只要他們能幫助咱們辦事,小小的一些不規(guī)矩的地方,當然就不能計較!你是聰明的,難道還能失了貞節(jié)嗎?
喬莉香:我,我已經(jīng)是母親了!
喬紳:什么?什么?你太不要臉!天哪!為什么單單對我這樣狠心呢!兒子不成器,我滿希望女兒能幫助我!可是她沒幫助我別的,只幫助我丟臉!
喬仁山:爸爸,這還不應當醒悟嗎?您賺來了錢,可是犧牲了女兒!
喬紳:你還敢說話?你要是好材料,能作事,我何至于教這個丫頭去應酬人?你對得起誰?還有臉說話?仁山,快去把影秋找回來!告訴他,騙去的錢,不要了;他跟桃云的事,不追究;只要他跟莉香結(jié)了婚,給孩子找到了根據(jù),我一切都饒恕了他!快去!
喬莉香:爸爸,晚了!太晚了!飛機已經(jīng)走了!
喬仁山:
喬紳:你管她干什么?跟我走!他們不能走得這么快!〔燈光全熄。
〔燈光復明,瓶花已萎,隔一二日矣。李顏獨在室內(nèi),對著丈夫的遺像癡立。
李顏:連呂伯伯也騙人!他說給你畫像,可是連以美也不見了,都是騙子!她一天到晚老這樣記賬,老這樣打算盤,老這樣打電話!哪里呀?華泰公司,匯成錢莊,裕豐銀行!十萬哪,二十萬哪,三十萬哪?太慘了!太慘了!他們有錢,可是沒有心!你不能怨恨我吧?不是我不愿報仇,忘了報仇,是他們不聽我的話呀!不信,你看,看著我的心!我把心掏出來,教你看看!
喬紳:瘋娘們,你干什么?我養(yǎng)著你這瘋子,你還安心害我,要弄臟了我的房?這座房值三十多萬,你知道不知道?
李顏:我要害你?爸爸!日本人已經(jīng)害了你的兒子!難道你不愛你的兒子嗎?
喬紳:那不是兒子,是冤孽!
李顏:那么,難道你就不愛你的國家?
喬紳:少說瘋話,滾出去!
李顏:我不是瘋子!你教仁山二弟去報仇,我陪他去!我給他作飯,洗衣服,侍候得周周到到的,多咱我看見他穿上軍衣,扛上大槍,打死一個兩個三個日本鬼子,我大笑一陣,快快活活地去找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必定從老遠就伸開雙手,迎接我,把我抱在懷里!你看,我哪點像瘋子呢?
喬紳:去!去!不要在這兒胡扯,我沒工夫!我還得算賬呢!
李顏:你要是不愿意仁山去呢,就拿出一筆錢,捐給政府,多買些槍炮也好!我來看,一萬,三萬,十二萬。爸爸,你拿二十萬吧!你開一張支票,我去獻金,好不好?
喬紳:把賬本拿過來!
李顏:開支票吧,我馬上去獻金!我得擦上點粉,穿件好衣裳,別教人家看我像個瘋子!開支票啊,快呀!
喬紳:你出去!開什么支票?我一個銅板也不能拿!
李顏:你花好幾萬元買來桃云,她一聲不出就跑啦,還拐去好幾萬!桃云,桃云,桃之夭夭!你花多少錢給莉香作好衣裳,買香粉,哼,她也鬧出丑事來!你看我瘋嗎,我都明白!
喬紳:你走不走?再這么瞎鬧,我把你鎖起來!去!
李顏:我走,我出去!爸爸,你要留神,我會把你這所房,連這些賬本,都一把火燒了!燒得干干凈凈,燒??!燒??!火苗燒紅了天,把你的臭鈔票都燒成灰,把你的心燒亮了!
喬紳:胡說!快走!
李顏:你再忍耐兩天吧,我一定能找到報仇的人。
喬紳:莉香!莉香!
喬莉香:干什么,爸爸?
喬紳:來!我教給你寫賬!
喬莉香:我沒有心思學,爸爸!
喬紳:怎么?
喬莉香:我心里難過!
喬紳:你難過,難道我好受?你作出那樣的事,難道我的臉上還有光輝嗎?
喬莉香:要不是您教我出去應酬……
喬紳:不要再頂嘴!要知道,從前你是一朵鮮花似的姑娘,我也就捧鮮花似的捧著你!如今,你是這樣的花了,就不要再開口說什么了!
喬莉香:爸爸!
喬紳:你放心,我決不打罵你,錯待你,你可得聽話,我教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你要好好地在家里,給我寫賬,看著電話,不能再出去亂跑!等我慢慢地去找,找到一個合適的,能幫助我的小伙子,我會給他一兩萬塊錢,先堵上他的嘴,而后教他娶了你!這樣,你的事豈不就干凈利落地解決了嗎?告訴你,只要有錢,什么事都不難解決!所以,你得幫助我掙錢,多多地掙,越多越好!
喬莉香:爸爸,別說了!別說了!我要死!死了倒干凈!
喬紳:唉!我喬紳作過什么錯事,會受這樣的折磨呢?想抬舉一個窮畫家的女兒,她會不知好歹地跑了!好菜好飯好衣裳的養(yǎng)著個姨太太,她會去倒貼一個流氓!老婆溺愛兒女,一個兒子有福不會享,單單去當兵,吃了槍彈;一個兒子比塊破磚頭還沒有用處!女兒,就更好了,教她一個人出去交際交際,她兩個人回來了!媳婦又是個瘋子!怎么了?怎么了?我哪一點對不起人,對不起天?怎么弄這么一群癩狗教我養(yǎng)著呢!你們都給我滾!滾!去討飯,去當窯姐兒,去作賊!教我一個人安安生生地在這里作我的事!都滾!都滾!都死了去!都跟他一樣地死了去!
〔門外叫:“號外!號外!
喬莉香:爸爸,聽,號外!
喬紳:號外跟我有什么屁關系?
喬莉香:
喬紳:干什么?坐下,學學寫賬!
李顏:香港!香港!燒??!殺??!把世界全燒干凈了??!
喬莉香:香港?香港?
李顏:日本鬼子打香港!
喬紳:香港空襲?
喬莉香:香港炸啦?好!好!教桃云和影秋都炸死!該!該!
喬妻:什么事?什么事?
李顏:沒人去報仇,沒人敢去給我的丈夫報仇,日本鬼子為什么不多殺人,不多放火?燒??!殺?。】茨銈儓蟪鸩粓?!
喬妻:桃云要真上了香港,這下兒可糟了!
喬莉香:日本的頭一炮就把她打碎!該!該!
喬紳:都不要出聲!仁山!
喬妻:仁山有點不大舒服,教他躺躺吧!
喬紳:仁山!仁山!
喬仁山:
喬紳:都坐下!假若這個號外真可靠,我的港幣就都成了廢紙,我定的貨物也算丟了!很大的損失!很大的損失!但是,我不怕!我在這兒還有貨物,我還繼續(xù)買進貨物,我會把那筆損失慢慢地賺回來!賺得更多!從今以后,你們都不能白吃我的飯,都要干點事!外面的事,我和仁山去經(jīng)營。仁山,你愿意也得去干,不愿意也得去干!媽媽你,也要打起精神來,管教著媳婦和女兒。從今天起,我想把老媽子辭掉,你要帶著她們倆作飯洗衣服擦地板,愿意作也得作,不愿意作也得作!從今天起我一個人吃面食——因為我向來不吃米飯——你們都吃平價米!在后院那塊空地,我們要馬上養(yǎng)起幾十只雞,幾口豬來!莉香,你的小貓小狗都立刻去賣掉,好省些吃的!我們要能省一個就省一個,能省兩個就省兩個。我和仁山在外面開源,你們?nèi)齻€婦女要在家里節(jié)流。我的損失很大,不如此不能恢復!媳婦,你并沒有瘋,你完全是假裝瘋魔;你要再敢那樣,我會一個嘴巴把你打出去!莉香,你不能再出去,這些賬本就是你的飯票。你給我寫賬,寫的好,有你的飯吃;不然,就沒有你的飯吃!你們都聽明白了?都同意?
〔眾沉默。
喬紳:媽媽,你?
喬妻:我無所不可!只要你好好地對待我的兒女,媳婦!
喬紳:那要看他們聽話不聽話,我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媳婦,你怎樣?
李顏:只要您說有人去報仇,教我吃糞,教我和豬一塊去睡,也是好的!
喬紳:還是瘋話!媽媽,我把她交給你,她要再胡鬧,我要把她鎖起來!仁山,你?
喬仁山:爸爸,香港的事還不是個教訓!還不是種懲罰!您還不覺悟嗎?
喬紳:覺悟?覺悟你媽的皮!誰敢反抗我,誰出去!
喬仁山:我走!
喬紳:你敢!
喬莉香:我也走!我恨你!我恨你!
喬紳:要走的請!我看誰敢!
(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