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一日　星期六　陰

赴銅雀山三家備辦的晚宴，主人、主婦們殷勤有加。

二日　星期日　陰

早攜喬至草堂寺，昨天報紙明明說這個寺新開放，但門卻緊閉著。抱著意外失望的人近百人。我們只好去武侯祠。

歸前訪圣陶。圣陶代郭邀余共進晚餐。六時前往，應邀者除圣陶外，尚有頡剛、張云波等。張希望向《文史教學月刊》投稿，只能表示同意。郭提出小學生詩歌選的計劃，并且表示對中學生國文進度的關心。

圣陶告我：我成為科學教育館一員是頡剛的動議。這次圣陶帶來了全家。

三日　星期一　晴

致書公權。接金城銀行函，使我今日聊得安慰。

四日　星期二　陰

上午到開明訪圣陶，但他家已搬到新西門外王家崗，于是又趕到那里?？戳怂淖》?，并與夏滿子以外的許多人相見。歸途順路拜訪了新西門外的許澤山家。遇張東泉夫婦。拉了預備警報，在棗莊一茶館小憩。兩點半鐘，警報解除。在老北風午餐，菜甚佳。此后，到“大光明”理發(fā)，費二元五角。

晚讀校正稿。

今天到銀行取月薪。

五日　星期三　晴

致余冠英信，附上由余先生轉交與潘介泉的便條。將同樣便條寄顧太太與錢太太。寫信給三弟、達元、襄七與景羲。

妻咳嗽稍愈。

發(fā)現(xiàn)新女仆偷竊成性，已偷錢三次，總計一元多，只得提醒妻注意。

校清樣，做日常工作，但未讀日文。

下午坐在椅上小憩，但晚間仍昏昏欲睡，我無論如何要進行《穀梁傳》的工作。

六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圣陶來，受郭子杰囑帶來二百元稿費。此舉出乎意外，當即對郭及圣陶表示感謝。實際上這只是預支稿費罷了。贈圣陶酒與茶。彼亦以孩子入學事相托。我們并一起定了《略讀指導舉隅》一書的目錄，即：《孟子》、《史記菁華錄》、《唐詩三百首》 ^√ 、《常識文范》 ^√ 、《胡適文選》 ^√ 、《水滸傳》、《吶喊》、《愛的教育》及《中國的西北角》 ^√ ，其中有√號者由余進行。

公權寄來逖生的信，內述逖生自上海至重慶之旅行見聞。

七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做日常工作。

赴馮將軍晚餐會，去甚早。找于大夫看病，付三元，為弄清我的胃是否已穿孔。這位大夫不認真檢查病人，只按壓我的胃兩次，問是否感到疼痛，答以不，他便認為胃無問題，然后東拉西扯談起他近來的胃病病人，也談到我。我對他的診療不滿，不禁感到白花了錢。

遇孟實，發(fā)現(xiàn)他酒量甚大，較我尤能豪飲。我們在盛開的梅花樹下用餐，陽光融融，溫暖宜人。我拗不過馮將軍盛情，飲酒十馀杯，但愿此舉于我無害。

郭先生邀我于星期二參加歡迎巴金先生的晚餐會。

八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及下午四點前看校正稿。

接莘田信。內述徐紹谷在大普吉所知之二事：第一，余介紹之某教授拒絕莘田，因而離開聯(lián)大。第二，莘田將與某女士結婚，以前或許是傳說。這封信里也提到鄭乃因，說鄭愛多事，教學也不認真，水準平庸。這使我不安和焦慮。

晚與采芷談到升學之困難，她準備看看口試的情形，也許要考郵務員試試，并注意其他工作的機會。

給莘田、竹勛、俊升、張琨寫信。

九日　星期日　陰

上午只讀了《說文》。

采芷去學校。

下午訪舊書店多家，尋找計劃要介紹的書。今天買到《胡適文選》及已故梁啟超的文集。然而，范長江氏之《中國的西北角》尚未覓得。

赴章雪舟的晚餐會。遇章云保先生，章系成都郵政儲蓄與匯兌局辦公室主任。章君精神飽滿，性格外向，說話頗多。遇嚴谷聲，彼以藏書著名。

約頡剛下星期六在崇義橋用餐。頡剛表示待采芷中學畢業(yè)后，他將幫助她覓一職員工作。圣陶將在同日離去。

十日　星期一　晴

寫《從西風精華看楊彥歧的知識修養(yǎng)》，提要如下：

F·弗雷澤·邦得：《使你知識雄厚》，1938。

1．自己是最好的老師：好奇心，理解力，思想的聯(lián)系能力。

2．受過教育的人：（尼古拉·麥芮·布特勒）本國語文的正確應用，由于內心思想而表現(xiàn)的高尚文雅的儀態(tài)，興趣的合理標準，反省能力與習慣，智力不斷增長，將思想變成效率的能力。

3．讀書的目的與方法：看一本書是不是要從頭到尾地看完它？不必！不限形跡地閱讀，常常能使人感到特別有趣，特別高興；也許同時可以看三四本書，每本書隨便選取幾節(jié)，樂融融就在其中了。

4．基本的修養(yǎng)。

歷史

韋勒士：《歷史大綱》

范倫：《人類歷史》

H. E. 巴恩斯：《西方文化史》

T. R. 格洛弗：《古代世界》

查理士·比爾德與瑪麗·比爾德：《美國文化之起源》。

生理、生物、進化學

L·頓萊恩頓寧：《人類整體》

韋爾士和奧爾頓·赫爾利：《生命的科學》

心理

德萊賽：《人之所以為人》

J. H. 羅賓遜：《創(chuàng)造中的精神》

西格蒙德·弗倫德：《精神分析學入門》

哲學

韋勒·杜蘭特：《哲學史》

A. M. 巴特恩：《生命的哲學》

文學

約翰·馬西：《世界文學故事》《劍橋英國文學史》《劍橋美國文學史》

英語中普通引語的出典：圣經，莎士比亞戲劇，伊索寓言，阿麗思漫游奇境記，古文學中的神話，吉爾伯特和沙利文的戲劇。

5．報章雜志之重要：最好的報紙能使我們讀到好的文字，因為好報紙上的文字，才是好文字。好報紙上的文字會注重文法、用字、筆調；不致有不負責任的錯誤。

6．劇院與電影的賜予。

7．知識修養(yǎng)的應用：精神松弛是一種說話的幸福，也是說話所必需的條件。松弛的程序需要一些閑暇。談話要有一個充分時間，才能精彩動人。同時，我們自己自然的態(tài)度尤不可少；而我們所受的教育可以使我們增強對自己的信任。

比自然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言之有物。大家談著一個題目，不能澀然相對，必須設法談得津津有味。制造趣味的談話資料，也便是知識方面的修養(yǎng)。

我們的知識修養(yǎng)，由于下列五道，可以幫助我們寫信：

（一）有一些模范可供參考；（二）識字增多，不致文筆幼稚可笑；（三）格式可不致錯誤；（四）文中可以舉用例證，引用現(xiàn)成語句；（五）表現(xiàn)我們組織的能力與計劃的才干。

進行日常工作。

郵差常把信給鄰居的孩子以致丟失，而他卻漠不關心。我去取信，郵差謂怕狗，但我與另一郵差說明那是另一家的狗后，他一仍其舊。我擔心把信丟掉，對他這樣玩忽職守也很生氣，于是向郵政管理局提出控告，因此，另一郵差又來說情，說他已得到警告，請求對他寬容。

十一日　星期二　陰

上午日常工作。

訪西部中國聯(lián)大圖書館，抄錄兩種版本的歐陽修著作。然后，訪孟實，暢談后，同赴子雄的晚餐會。席間有巴金、楊人楩、高公瀚、蒙文通，等等。我很不客氣地認定蕭先生是位元史學者，而作為武漢大學歷史學教授的楊先生卻認為不是。楊是呂叔湘先生的好友，他小聲對蒙講了一個故事，引起我們的討論。就我所能聽到的而論，這個故事說的是：西南聯(lián)大學生舉行一個講演會，聞在宥、呂叔湘、韓儒林等先生應邀講話。而錢賓四先生應邀對這些講話作評論。然而他只評了韓的講話，他對元史研究不予重視，而韓擅長元史。楊說他對錢的觀點感到驚訝。

隨朱孟實、高公瀚及楊到蒙的辦公室去，在那里遇顧、錢等先生。談話的主題是漢朝所謂山頂建筑。蒙君認為那是李蜀時遼族所建，但朱君認為建于六朝。蒙君補充說山頂建筑在通往漢中的一路上，而遼族在那個時期剛剛到達彼處。

我還獲悉顧君與錢君被武漢大學邀請為短期講課教授。

十二日　星期三　陰

日常工作。

上午民眾教育館陳斠玄來信，寄來費力抄寫的印刷品，并要求參加紀念蔡孑民先生演講會。彼以主辦者推薦藝術界，也介紹了我。對會的主持者和演講會，我都不感興趣，因即回信謝絕。

十三日　星期四　陰

做日常工作并閱校樣五十四頁。

訪金拾遺夫婦，其茅屋得竹林為天然藩籬，甚美。

房東托金太太轉告，房租將漲為每月四十元。我們想遷往馮太太租賃已久而于最近放棄之茅屋，前往探視，惜已租出矣，只得接受房東之條件，活見鬼！

妻決定去做宮頸電烙，已與醫(yī)生約定明日午前前往，希望她一切順利。妻今晚又猛烈咳嗽！

致陳斠玄信，告以無興趣在已故蔡孑民紀念會上作任何演講。

將薪金收據(jù)寄往昆明。

十四日　星期五　陰

日常工作。前天開始讀《易經》。

接逖生與化成信。

竹到醫(yī)院治子宮，經過甚好。

十五日　星期六　陰

清晨去崇義橋。七點四十五分動身，十點二十分到達。道路不似別人所說那樣崎嶇。找不到一輛價錢公道的雞公車，步行至賴的別墅，見頡剛，他領我看住宅與花園。有件事使我驚訝，胡福林先生已離開中央研究院，而去與顧在一起。顧說胡因有人壓制他而不悅，這里的工作是胡自己申請的，而傅先生曾因此誤解他。看兩份關于古書的標點示范，系顧君標點后貼在黑板上以啟發(fā)研究生的。所有的研究生在學期考試中都未能正確地標點。兩例示范乃引自《左傳》“楚子登巢車而望”與《孟子》“萬章問堯舜以天下與人有”諸章。學生弄不清什么話是什么人講的，他們不知道古籍中省略“說”字的規(guī)律。顧君給我看從《史記》與《漢書》中編輯而成的圖解卡、索引卡，很有用。

顧君住房設計得很好，蓋得也好，但窗戶不如圖畫中的那么美，盡管顧曾如此對我說。顧君答應給采芷一職員的工作，薪水將有七十元。

遇范午君，他給我看邱處機的《陳情表》，其中無道家色彩，不像江清告訴我的那樣。

顧舉辦午餐會，遇楊美真小姐，楊小姐為一能干婦女，經營一紡織品、毛巾與刺繡廠。帕賽小姐與范希純小姐都在中美中學讀書。顧太太殷勤好客一如往常，但午餐會結尾欠佳。張冠英博士游歷過許多地方，健談而且坦率，我萬萬不能怠慢他。

參觀上述中學，到處都很整潔，見到采芷。

陪顧小姐去華西壩并共進午餐，她既聾又啞，頡剛未得一健康的家庭，令人深為同情。

從頡剛處借得《中國的西北角》。

十六日　星期日　晴

早竹體溫達38.9℃，氣管阻塞，疑為肺炎。吵了一頓才使她吃了一丸prontosil。

讀校正稿。

下午接劉大夫為竹看病，大夫也確診是肺炎，用診費二十元。

給圣陶與采芷寫信。

十七日　星期一　晴

妻感到好些，體溫正常。

整日奔走街頭。上午去金城銀行兌款，然后到醫(yī)院為妻取藥。午后去圖書館，做《古詩十九首研究》的摘記。離館去城內購物，但僅買到兩包煙絲。先是乘人力車，后步行甚久，下午七時到家時甚感疲倦。

寄還羅先生二百元，寫信，并以一書相贈。寄米貼收據(jù)至昆明，并一信致姚君。致朱君信表示謝意，他曾寄出有關經濟學之材料，系清華研究院去秋舉行入學考試時公布者。

十八日　星期二　晴

上午日常工作。

下午妻的干娘單老太太和她的孫子來，于是很早就吃了晚飯。

寫信給：逖生與化成，三弟、達元、冠英、善周、圣陶、曉夢、吳個鈍（附詩稿）。

十九日　星期三　晴

完成上午之規(guī)定計劃，并開始寫《剪裁一例》。

致翕庭信，約下星期日去他家訪問。

晚上開始制作卷煙。

二十日　星期四　晴

早帶孩子到實驗小學交學費，買書，秩序甚好。

制卷煙。

下午繼續(xù)寫《剪裁一例》。

接文藻信，他主張接受款項。

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穿衣前剪腳趾甲，致胃部受寒，早餐時嘔吐。

卷煙制成，其味不惡。

單傳淵君來訪，拿來厚樸一塊，囑交其祖母。厚樸研米，可治胃疾。

夜十二時寫完《剪裁一例》。

收到張氏夫婦請柬，邀我們全家，包括孩子們，明日中午十二時午餐，對我來說是苦事一樁，為此發(fā)愁。

二十二日　星期六　陰

參加志和及璉髣的午宴。菜甚佳。餐后竹訪關太太，遇吳文藻。于是在吳引導下到張家。

張君分析現(xiàn)在政治與政黨之傾向，揭露其矛盾，指出其危機，結論相當悲觀。

因為吸煙過多而眩暈。

還開明書店章先生二百元。給圣陶信并附《剪裁一例》請他閱看。

二十三日　星期日　晴

昨夜雨，春季作物或可有救。

去曲橋看望翕庭夫婦，受到熱情款待。食過量。美哥與美弟變得很漂亮。付一百元與玉華償債，并要求翕庭援助周道寬。他們贈我一個云腿罐頭。

定購賀聯(lián)一副，將贈臨邛茶廠成都營業(yè)處，祝其開幕。文曰：

有土有財，億則屢中；利民利國，富而能仁。

這是今早在人力車上臨時湊成的。

孩子病了。因祝嫂昨日請假，一新女仆來。這些瑣事使我煩心，晚上因奔走感到疲倦，心中悶悶。

二十四日　星期一　陰

從早晨就不痛快。竹和女仆陪孩子到學校，我也進城。先取賀幛送到茶廠經營處，然后到開明書店訪馮君，借來《野草》一冊。

看趙望云作品展覽會，彼對農村生活之寫生為創(chuàng)作之主要方面，而其背景則不外山水一類，故仍為繪畫。然其繪畫線條不夠穩(wěn)健，筆觸亦不夠和諧。以山水畫之標準而言，彼之作品似嫌幼稚。展品中有張大千所訂《璧山》、《××所見》（兩匹馬）、《深谷人家》及《市場上的交易》，甚有趣。

二十五日　星期二　晴

孩子見好。

日常工作。

訪李長之、劉安義與陳兆祊等。

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

諸事順遂。

參加關博羅夫婦之晚宴。關只跟兩個醫(yī)生用英語交談，仿佛其他客人都不存在似的。關太太嘴相當厲害，無甚有趣之場面，菜也很糟糕。

竹和張國元太太交談，這位太太屢屢生病，張先生為此情緒很不好，以致到了嫌惡她的地步。

二十七日　星期四　雨

讀完《周易》，開始讀《詩經》。

去金城銀行兌取薪金，然后購物。

寫一對聯(lián)擬贈關博羅醫(yī)生，賀其診所開業(yè)。

對聯(lián)文曰：

取精用宏，淵源有自；批卻導窾，利濟為心。

二十八日　星期五　雨

寒冷。

諸事順利。

妻發(fā)現(xiàn)女傭身上有虱子，我到今天才知道，于是立即要求辭退，但最后還是以種種理由依了妻，讓她保留下來。想起來真惡心。

接一多信，對中國文學系的計劃有新的意見。聽說已聘萬家寶。信中附來關于賈島的文章，對詩與時代的關系作了尖銳的透視。

在金家吃哈密瓜干與葡萄干，瓜干甚甜。

寄慰堂及李濱蓀信。寄清華會計科收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