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美國之清凈教風(fēng)

（十一月十八日）

美洲建國始于英國清凈教徒（The Puritans）之避地西來。清凈教徒者，痛恨英國國教（The Anglican Church-Episcopalian）之邪侈腐敗，而欲掃除清凈之者也。英國大革命即起于此。及王政復(fù)辟，清凈教徒結(jié)會西遷，將于新大陸立一清凈新國，故名其土曰“新英格蘭”。其初建之時，社會政權(quán)多在教士之手。故其初俗崇禮義，尊天，篤行，以衛(wèi)道自任。其遺風(fēng)所被，至于今日，尚有存者。今所謂美國之“清凈教風(fēng)”（Puritanism）者是也。此風(fēng)在今日已失其宗教的性質(zhì)，但呈一種極陋隘的道德觀念。其極端流于守舊俗，排異說，與新興之潮流為仇。故“Puritanism”—字每含諷刺，非褒詞矣。

此“清凈教風(fēng)”之一結(jié)果在于此邦人之狹義的私德觀念，往往以個人私德細(xì)行與政治能力混合言之，甚至使其對于政治公仆私德之愛憎，轉(zhuǎn)移其對于其人政策之愛憎。如故總統(tǒng)麥荊尼所享盛名，大半由于其私人細(xì)事之嘖嘖人口也。數(shù)年以來，余屢聞人言，于今總統(tǒng)威爾遜氏之家庭細(xì)事，大半有微詞。一年中以此告者不下七八人。在綺色佳時，聞某夫人言威氏妻死未一年即再娶，其影響或致失其再任之機會。余初聞而不信之。及來紐約，乃屢聞之。一日余與此間一洗衣婦人談及選舉事，此婦人告我此間有多人反對威氏之再任，以婦人界為尤甚，其理由之一，則謂威氏妻死未期年即再娶也。又一日，余與吾友墨茨博士談。博士告我，言斯丹福大學(xué)（Leland Stanford University）前校長朱爾丹氏（President David Starr Jordan）自言雖極贊成威氏之政策，然此次選舉幾不欲投威氏之票。其故云何？則以威氏妻死不期年而再娶，又以威氏作王城大學(xué)（Princeton University）校長時，曾以花球贈一婦人。朱爾丹氏為此邦名人之一，其思想之陋狹至此，可謂怪事！此尤可見此邦之狹陋的Puritanism也。

此種陋見最足阻礙社會之進步。如今之新體戲劇，小說，多直寫男女之事不為之隱諱，其在歐洲久能通行無忌者，至此邦乃不能出版，不能演唱。又如“生育裁制”之論，久倡于歐洲，如荷蘭乃以政府命令施行之，而在此邦則倡此說者有拘囚之刑，刊布之書有銷毀之罰?？芍^頑固矣！

余非謂政治公仆不當(dāng)重私德也。私德亦自有別。如貪贓是私德上亦是公德上之罪惡，國人所當(dāng)疾視者也。又如休棄貧賤之妻，而娶富貴之女以求幸進，此關(guān)于私德亦關(guān)于公德者也，國人鄙之可也。至于妻死再娶之遲早，則非他人所當(dāng)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