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思

古典新義 作者:聞一多


九思

逢尤

呂傅舉兮殷周

案“呂傅”疑當作“傅呂”,傅寫誤倒也。上云“思丁文兮圣明哲”,先武?。ㄗ⒂柖楫?,謬甚),后文王,此云“傅呂舉而殷周興”,先傅說,后呂望,二句相承為文也。某氏注(《九思敘》曰“竊慕向褒之風,作頌一篇,號曰《九思》,以裨其辭。未有解說,故聊敘訓誼焉”。玩《敘》意,《九思》注斷非王逸自作,故注中說義與正文乖謬者,每每而是。)曰“呂,呂望,傅,傅說”,先呂后傅,是所見本已倒。

怨上

進惡兮九旬

案當從一本作“進思兮仇荀”。洪興祖云仇荀謂仇牧,荀息,是也?!豆騻鳌でf十二年》曰:“‘宋萬弒其君捷,及其大夫仇牧。’‘及’者何?累也。弒君多矣,舍此無累者乎?孔父荀息皆累也。舍孔父荀息無累者乎?曰:有。有則此何以書?賢也。何賢乎仇牧?仇牧可謂不畏強御矣。其不畏強御奈何?萬嘗與莊公戰(zhàn),獲乎莊公。莊公歸,散舍諸宮中,數月然后歸之。歸反,為大夫于宋,與閔公博,婦人皆在側。萬曰:‘甚矣,魯侯之淑,魯侯之美也!天下諸侯宜為君者,唯魯侯爾!’閔公矜此婦人,妒其言,顧曰:‘此虜也。爾虜焉知?(知本作故,從《春秋繁露》、《韓詩外傳》改。)魯侯之美惡乎至?’萬怒,搏閔公,絕其脰。仇牧聞君弒,趨而至,過之于門,手劍而叱之。萬臂摋仇牧,碎其首,齒著乎門闔。仇牧可謂不畏強御矣?!辟沂辍秱鳌吩唬骸啊畷x里克弒其君卓子,及其大夫荀息?!啊吆危坷垡?。弒君多矣,舍此無累者乎?曰:有??赘赋鹉两岳垡?。舍孔父仇牧無累者乎?曰:有。有則此何以書?賢也。何賢乎荀息?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其不食其言奈何?奚齊,卓子者,驪姬之子也,荀息傅焉。驪姬者國色也,獻公愛之甚,欲立其子,于是殺世子申生。申生者,里克傅之。獻公病將死,謂荀息曰:‘士何如則可謂之信矣?’荀息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則可謂信矣?!I公死,奚齊立。里克……弒奚齊,荀息立卓子。里克弒卓子,荀息死之。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又桓二年《傳》曰:“‘宋督弒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啊吆??累也。弒君多矣,舍此無累者乎?曰:有。仇牧荀息皆累也……”)案仇牧荀息,咸死君難,《公羊》再三稱之。本篇曰“進思兮仇荀”,即用《公羊》義。“進思兮仇荀”與下“退顧兮彭務”,語意相對,言進則思慕仇荀之效忠死難,退則眷懷彭務之抗節(jié)赴淵。(彭務說詳下條。)下文又云“擬斯兮二蹤,未知兮所投”,“二蹤”一斥仇荀與彭務,言仇荀死難,彭務赴淵,二者異趣而皆賢,己則不知何所適從也。今本“思”誤為“惡”,“仇荀”誤為“九旬”,某氏注遂因文立義,解為“九旬之飲而不聽政”,甚矣其謬也。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作“進慕”,亦通。(孫詒讓說同。)

復顧兮彭務

案復當從一本作退。退小篆作 ,漢隸作 (《張表碑》《梁休碑》)若 (《祝睦碑》),與復形近,故傳寫多亂之。某氏注曰:“彭,彭咸,務,務光,皆古介士,恥受污辱,自投于水而死也?!薄巴祟櫯韯铡迸c“進思仇荀”,對舉以見義,說具上條。今本退誤作復,則失其義矣。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退(孫詒讓說同)。

疾世

從邛遨兮棲遲

案“邛遨”疑當從一本作“盧敖”。盧敖,古方士之求神仙者,嘗周行四極,遇仙人若士于蒙谷之上,事見《淮南子·道應》篇?!案袄ド劫? 騄,( 當讀如 (之戍切),“ 騄”疊韻連語,行遲也?!吨芏Y·大司馬》注曰:“摝讀……如涿鹿之鹿……摝者止行息氣也?!薄? 騄”“涿鹿”音同, 騄之義亦猶摝也?!稄V韻》曰“趢 ,兒行”,趢 騄之倒語,“小兒行遲”與“止行息氣”之義亦近。某氏注訓 為絆,訓騄為駿馬名,謬甚。)從盧敖兮棲遲”,文相偶。今本“盧敖”誤作“邛遨”,某氏注以邛為獸名,謂“ 騄從邛而棲遲顧望”,支離繳繞,失之遠矣。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作盧敖。

時昢昢兮旦旦

案“昢昢”當從一本作“朏朏”?!墩f文》曰:“朏,月未盛之明也。從月出聲。”(《說文》無昢字,《玉篇》《字鏡》《廣韻》《集韻》均有。)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朏朏?!暗┑碑攺囊槐咀鳌扒业?。(《詩·東門之枌》“谷旦于差”,釋文引《韓詩》旦作且,《庭燎傳》“央,且也”,釋文且本作旦。)朱燮元本正作且旦。

憫上

睹斯兮偽惑

案《哀歲》曰“睹斯兮嫉賊,心為兮切傷”,與本章“睹斯兮偽惑,心為兮隔錯”,句法一律。疑一本睹作疾,非是。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睹。

冰凍兮洛澤

案“洛澤”當為“ 凙”?!队衿吩唬骸? 凙,冰貌。”(《說文》曰“垎,土干也”,一曰堅也, 垎聲同義近。)“霜雪兮漼溰,冰凍兮 凙”,文相偶。漼溰為霜雪貌,則 凙為冰貌矣。注曰“洛,竭也,寒而水澤竭成冰”,讀洛為涸,又訓澤為水,并依誤文為說,失其義矣?!缎伦昼R》二“水部”,《廣韻·十九鐸》《集韻·十九鐸》引并作 凙,當據正。

蜷跼兮寒局數獨處兮志不申

案本篇通例,奇句或有韻,或無韻,偶句則必有韻。獨此處“蜷跼兮寒局數”為奇句(全章中第二十五句),有韻,“獨處兮志不申”為偶句(全章中第二十六句),無韻,與例不符。疑二句當倒轉。如此則奇偶互易,奇無韻而偶有韻矣。且惟“蜷跼兮寒局數”句在下,與后文“年齒盡兮命迫促”句相連,故一本得誤以“年”屬上讀,而作“蜷跼兮數年”。審如今本,“數”“年”二字部居懸絕,則一本所誤者為不可能矣。

年齒盡兮命迫促

案全篇各章之句數,皆為二之倍數,(《逢尤》三十六句,《怨上》四十二句,《疾世》四十句,《遭厄》三十四句,《悼亂》四十二句,《傷時》四十四句,《哀歲》四十六句,《守志》四十句,《亂詞》六句。)惟本章三十七句,獨為例外。疑本章原三十八句,今本脫去一句,乃馀三十七耳。至所脫之句,疑在“年齒盡兮命迫促”下。知之者,上文方有錯簡(詳上條),以常情推之,脫文當即在其鄰近。然詞賦之文,類皆兩句一意,此處上文“庇蔭兮枯樹,匍匐兮巖石”,“獨處兮志不申,蜷跼兮寒局數(縮)”,下文“魁壘擠摧兮常困辱,含憂強老兮愁不樂”,“須發(fā) 顇兮鬢顠(二字原倒,詳下條)白,思靈澤兮一膏沐”,皆兩句合明一意,詞具義足,無待補苴。惟“年齒盡兮命迫促”一句,詞意奇零,無所附麗,然則所脫者,或即此句之配偶句歟?復以“蜷跼兮寒局數,年齒盡兮命迫促”二句必須毗連推之,則所脫之句,必在“年齒……”句之下,抑又可知。

須發(fā) 顇兮顠鬢白

案“顠鬢白”疑當作“鬢顠白”。某氏注曰“顠,雜白也”,《玉篇》曰“顠,發(fā)白貌”。案《爾雅·釋草》曰“蔈,白華茇”,《說文》曰“縹,帛青白色也”,“驃,黃馬發(fā)白色,一曰白髦尾也”,《釋名·釋地》曰:“土白曰漂?!狈矎钠敝侄嘤邪琢x,故發(fā)白謂之顠。“須發(fā) 顇兮鬢顠白”者,“ 顇”同義,(某氏注曰:“ ,亂也。”顇讀為萃,《說文》曰:“萃,艸貌,讀若顇。”)“顠白”同義,文相偶也。今本“顠鬢”二字誤倒,則不惟與“ 顇”之詞例參差,且循文釋義,試讀“顠鬢白”為“白鬢白”,復成何語乎?

遭厄

殦雕游乎華屋

案字書無殦字,當依校注作 , 即鴟俗字(《篇?!贰额惼? 與鴟同)。然鳥名無鴟雕,而以下文鵕 例之;鴟雕似亦不得解為鴟與雕二鳥。疑鴟當從一本作鶻?!对姟ば⊥饌鳌吩唬骸傍Q鳩,鶻雕也?!钡衽c雕同,鶻雕即鳴鳩?!峨x騷》曰:“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贝艘扎X雕喻讒佞,義蓋本之《離騷》。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作鶻雕。

悼亂

菅蒯兮 一作野

古野字?!耙懊А睙o義。 當為楙,字之誤也?!墩f文》曰“ ,細艸叢生也”,“茂,艸豐盛也”,楙 茂同?!墩f文》又曰“茻,眾草也”,《廣雅·釋訓》曰“茻茻,茂也”,茻莽同?!拜沿豳鈼?,雚葦兮仟眠”,文相偶。楙莽雙聲阡眠疊韻,皆草豐盛貌。今本訛作“ 莽”,則與“千眠”之詞不相偶稱矣。

垂屣兮將起 垂釋文作 測夾切

案垂當從釋文本作 ,字之誤也。(漢《富春丞張君碑》垂作 ,與 形近。) 即臿字(見《廣韻》)。《淮南子·要略》篇曰“禹身執(zhí)蔂臿,以為民先”,《漢書·楚元王傳》“根臿地中”,《儒林傳》“首臿泥中”,今本臿并作垂,誤與此同。臿屣者,《漢書·地理志》下注曰“屣謂小履之無跟者也”,臿與插同。屣無跟,但以足插入,曳之而行,故曰臿屣。《莊子·讓王》篇曰“原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門”,釋文引《通俗文》曰“履不著跟曰屣”,《文選·長門賦》曰“蹝履起而彷徨”,《漢書·雋不疑傳》曰“躧履起迎”,縰蹝躧同。臿屣猶蹝履也。《韓詩外傳》二曰:“于是伊尹接履而趨遂適于湯?!苯咏萃?,(《左傳》《春秋經》莊十二年“宋萬弒其君捷”,僖三十二年“鄭伯捷卒”,文十四年“晉人納捷菑于邾”,捷《公羊》并作接。)捷插亦通。(《儀禮·士冠禮》“捷柶興”,《禮記·樂記》“猶捷也”,釋文并云“捷本作插”。)臿履猶接履也?!锻鈧鳌肪庞衷弧胺蛑静坏?,則扱(今本作授,《佩文韻府》四紙引作投,皆字之誤)履而適秦楚耳?!睊Q插亦通。(《禮記·內則》注“猶扱也”,釋文曰“扱本作捷,一本又作插”。)臿屣又猶扱履也。

跓俟兮碩明

案碩當從一本作須。須,待也。“跓俟兮須明”,猶《憫上》曰“待天明兮立躑躅”也。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須,與一本合。

傷時

易兮傅賣

俗貿字。傅當從一本作傳,讀為轉,已詳洪注。(《文子·微言》篇“百里奚傳賣”。)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傳,與一本合。

才德用而列施

案德讀為得,列讀為烈,言賢才得用而功烈施于后世也。

忽飚騰兮浮云

案“浮云”當從一本乙轉?!办v”與“云浮”對文。司馬相如《大人賦》曰“焱風涌而云浮”,句法與此同。又此文以娭、能(讀為耐)、浮、萊、臺五字之幽合韻。今本“浮”倒在“云”上,則失其韻矣。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云浮”,與一本合。

哀歲

草木兮蒼唐

案疑蒼唐即摧頹,語之轉也。一本唐作黃,蓋后人臆改。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仍作蒼唐。

守志

目瞥瞥兮西沒

案目當為日,涉下瞥字從目而誤。《說文》曰:“瞥,……一曰財見也,又目翳也。”此以“瞥瞥”形容日銜山欲墜之狀,妙得神理?!叭掌称迟馕鳑],道遐回兮阻艱?!保ㄔ`嘆,詳下條。)言日暮道險,與《九嘆·遠逝》“日杳杳以西頹兮,路長遠而窘迫”,語意同。

道遐回兮阻嘆

案嘆當為艱,形近而誤。說具上條。

《楚辭校補》文中夾注均采用括注形式,原書如此,此部分保留括注形式?!幷咦?。

此用法僅限于本書《楚辭校補》部分。——編者注。

此用法僅限于本書《楚辭校補》部分?!幷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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