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明月清風(fēng)江干話良夜殘香剩粉紙上布情絲
身在局中的人,雖然所做的事,極端失卻常態(tài),可是他自己往往是沒有什么感覺的。在王媽都看著冰如有些過分的這天,冰如在外面卻廝混得很晚回來?;蛘咚彩怯幸馀c王玉斗這口氣,在這日游玩完畢的時候,便定好下一次的約會,仿佛是讓江洪沒有陪伴王玉的機(jī)會。恰好又是到了除夕年底了,江洪怕冰如孤身作客,在外度歲,心里難過,來探望的次數(shù)也比較的勤些。這里面他卻另含有一種意義,便是江洪在種種方面得的消息,證明了孫志堅所屬的那個部隊(duì),曾退到南京近郊作戰(zhàn),損失很大。軍官方面所能突圍的人,或已來后方,或尚在前線,但都有消息。只是孫志堅個人,卻是石沉大海,一點(diǎn)聲影沒有。料著冰如的身份,已是一個未證實(shí)的未亡人。年輕輕的女人受到這種境遇,那是值得同情的,所以在一念生憐之間,也就不免多來探望冰如幾次。冰如在其初兩個月里,對志堅的消息,卻也沒有絕望。所有在前方的人,多半是一兩個月和后方斷絕郵電的,也不獨(dú)志堅一人??墒堑搅说谌齻€月以后,漢口到上海的郵電由香港轉(zhuǎn)了過去,已是暢通無阻。志堅的母親寄居在上海,曾和冰如通過好幾次信,總是說志堅的行蹤,渺不可尋,安全是很可慮的。
冰如也曾向其他的朋友探聽消息,據(jù)說在南京失陷前一個星期,在常州遇到過志堅,據(jù)他說要先回南京補(bǔ)筑城防工事。料著南京失陷的時候,他是在南京的。冰如得了這比較確實(shí)的消息,再把南京失陷,死亡二十萬人民的情形一對照,卻沒有法子能斷定志堅能在這二十萬人以外逃出了生命。因之越打聽消息,越近于絕望。到了想到個把月的時候,她就索性不再打聽消息,聽其自然了。這時,江洪還是三兩天來探望一次,雖然安慰冰如的話,早已說盡了,可是已不再希望志堅生還,也就不必再去安慰。見面之后,除了說些閑話而外,便是去看看電影,吃吃小館子。冰如雖無法禁止江洪繼續(xù)和王玉交朋友,可是她深加考慮之后,倒不是無法對付。到了志堅消息渺然的第五個月里,她已換上了春裝,除了要求江洪同出去游玩,更修飾得濃艷而外,卻沒有另用其他的手腕。在暗暗中調(diào)查江洪的行動,卻是和王玉來往得少了,而冰如有幾次在街上碰到她,已有另一個西裝男子陪了她一路走,似乎她也不是那樣猛烈地追求江洪。有兩個星期六的下午,冰如都遇到王玉向一家法國西餐館子里去。而這個西餐館子的樓上,有十來間屋子,卻改成了旅館。
冰如忽然靈機(jī)一動,在第三個星期六下午,老早地就約了江洪去吃西餐。這餐館并不怎樣大,推開街門進(jìn)來,是賣糖果餅干的鋪面,通過了那縱橫放著的幾個玻璃柜架后,便是客廳,很寬敞的地方,列了有一二十副座位,而在這兩側(cè)的地方,有幾架四折屏風(fēng),攔隔了一個小局部,冰如挑選了樓梯對面一架屏風(fēng)里坐下。江洪自然不知道她含有什么用意,坐下之后,昂頭四周張望了一下,笑問道:“這個地方的西餐,是特別的好嗎?好像是外國人小本經(jīng)營的鋪?zhàn)?,你怎么會訪著的呢?”冰如笑道:“我也是聽到人說,這里的菜,有真正的外國風(fēng)味,究竟對與不對,也不曉得。不過這樓上是旅館我是知道的?!闭f到這里,把聲音低了一低,微笑道:“房東太太說,她有一個女朋友,常到這樓上來做那不法的事情,房東太太已和她絕交了?!苯榈溃骸凹热蝗绱耍@里的西餐,恐怕也未必做得好吃,因?yàn)檫@鋪?zhàn)邮橇碛凶饔玫摹!北绲溃骸皹巧鲜菢巧?,樓下是樓下,那我們何必把它混為一談?”說到這里,茶房已是走過來照應(yīng)座位。冰如的目的,根本不在吃,隨便拿了菜牌子看了一看,并未更換什么萊,倒是向茶房道:“慢一點(diǎn)送來也不妨,只是要做好一點(diǎn)?!苯樽匀皇遣幻骼锩嬖颍傄詾楸缡堑竭@里來嘗異味的。及至茶房送上菜來的時候,卻也不見得有什么好處。正自奇怪著,外面糖果柜上,有一陣高跟鞋響。雖然地板上是鋪有地毯的,可是那轟隆隆的小聲音,依然可以引起人的注意。隨了響著的所在看去,正是王玉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手挽手地走了進(jìn)來,王玉在座位的右側(cè),順了地板上面的地毯子,徑直地就向樓上走去。江洪所坐的這個地方,屏風(fēng)是斜掩著的,徑直上樓去的人,眼光老遠(yuǎn)地射在樓門口,就不曾理會到餐廳上來。江洪雖是瞪了眼向她看著,然而她還是笑嘻嘻地向前走,快到樓口的時候,她扶著那男子的手臂,還連連地跳了兩跳。江洪等她走著不見了,偏過頭來看冰如時,見她用刀切著碟子里的牛排微微地發(fā)笑,便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帶我到這里來的意思,我明白了。”冰如笑道:“你明白就好,我也無須再說什么了?!眱扇顺赃^了四道菜一道點(diǎn)心又慢慢地喝著咖啡,在這里消磨的時間就可以了。然而王玉上樓去以后,卻始終不見到她下來。冰如笑道:“你就不必再注意到她的行動了,反正她上去了,一刻兒是不能下來的。我看你久坐在這里,也氣悶得很,不如離開這里吧。今天晚上已經(jīng)有月亮,我們到江邊上去散步好嗎?”江洪猛然站了起來,卻又坐下。冰如道:“你為什么不走?”江洪道:“等她下來,我們俏皮她兩句,不好嗎?”冰如嘴一撇道:“你還打算俏皮她兩句嗎?不到明天早上,她也不會下樓。你能在這里等到明天早上嗎?眼不見為凈,我們到江邊上去看看月色吧?!闭f著,就伸手去扯江洪的袖子。江洪不愿在這里和她拉拉扯扯。便會了東,和她一路走了出來。這是三四月之交,已到了春深的時候,江邊的柳樹,拖了金黃的長條,在月光下,堆著一重重的清淡影子。那月亮是圓了大半,正懸在天心,照見長江一水茫茫。隔著武昌,東望水天相接。江上浮起似云非云似霧非霧的煙遮在江天盡頭,東南風(fēng)不甚大,逆著江流吹上來,人站在江邊馬路上,衣襟飄動,卻有些涼颼颼的。江洪抬頭看了看天空,見著月輪以外,天空干凈得像一張藍(lán)紙,因道:“天氣很好,今天恐怕有飛機(jī)夜襲?!北绲溃骸澳氵€怕空襲嗎?”江洪道:“我一個軍人,在飛機(jī)大炮下討生活的,我怕什么?不過你的身體不好,在江風(fēng)下吹著,似乎不大合宜。”冰如道:“不要緊,我們順著馬路走走。人在運(yùn)動著,就不怕江風(fēng)吹了。”說著,她在前走。在沿路的江邊樹蔭下,閃藏著人影。那柳條被風(fēng)推動著,固然是整株樹舞弄著姿態(tài)。便是槐樹榆樹等等,也都發(fā)出稀薄嫩綠的芽葉,在馬路上搖撼了一片朦朧的影子。路邊的草地上春草已鋪成了綠氈子,草中間的水泥路面,讓月亮照著,越是濃淡分明,走在這光滑的路上,頗感興趣。所走的這一段路,在法租界外緣,沒有其他碼頭那樣忙碌。在這沉靜的地域里走著,不會有什么人來碰撞,頗覺得舒適。冰如慢慢地走著,倒是忘了路之遠(yuǎn)近。走到將近熱鬧的路口,卻又慢慢轉(zhuǎn)了回來。走到臨近一家花園樓房的時候,那短墻上涌出來一叢花木,月亮下面頗有些清芬之氣向鼻子里送了來。這里馬路邊上,正有兩棵最高大的柳樹,在月光中搖蕩了一片輕蔭。走到這里她站住了腳,手扯了垂到頭上來的一枝柳條,半提了一只腳,將鞋尖點(diǎn)著地面,做出沉吟的樣子來。江洪看到這樣子,自然也就站在樹蔭下了。
他因冰如只管沉吟著,不知道她有什么話要說,未便冒昧著先開口去問,也就兩手反背在身后,昂了頭看天上的月亮。冰如也隨著抬頭望了月亮,輕輕地唱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同慶團(tuán)圓夜,幾個飄零在外頭。”江洪笑道:“歌本是好歌,在嫂嫂嘴里唱出來就格外的有意思?!北鐚㈩^連搖了兩下,哼道:“你這樣稱呼不好,誰見叔嫂兩人這樣交情深密的?其實(shí),我們又何嘗是什么叔嫂呢?現(xiàn)在男女社交公開的日子,本來不必介意??墒悄阕笠痪渖┥?,右一句嫂嫂,叫得我倒不好意思同你一路走了?!苯槲α艘宦暤溃骸斑@話太奇怪了。我和志堅是極好的朋友,他的年紀(jì)比我大,我把他當(dāng)兄長看待。他的夫人,我稱呼為嫂嫂,有什么使不得呢?”冰如將頭一偏道:“你這話我不愛聽,難道沒有孫志堅的關(guān)系,我們就成為陌路之人了嗎?這樣說,現(xiàn)在志堅的命運(yùn),還在未定之天,所以我們還有這點(diǎn)關(guān)系。設(shè)若志堅有個不幸的消息,你之所謂嫂嫂,已不存在,哪里還認(rèn)得我呢?”江洪呵喲一聲道:“這是什么話?無論志堅命運(yùn)如何,我對嫂嫂,決計保護(hù)到底?!北绲溃骸皠e的話不用說,我最后問你一句話,僅僅我們兩個人而論,我們有沒有友誼存在?”江洪道:“你這話總問過我一百次了,而我也答復(fù)過一百次,我們是有友誼的,為什么還要問呢?”冰如道:“有你這一句話,那就好極了。我們既是有友誼存在的,你……”說到這里,她沉吟起來,把一個字拖得很長。最后她就道:“你應(yīng)當(dāng)明白我的意思?!苯槁犞f出這句話來,倒不由得心房連跳了兩跳,低了頭不敢做聲。冰如道:“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樣,但我覺得我的真心,是把你當(dāng)了一個最知己的朋友。其實(shí),你卻對我最不知道。我不要成了錯認(rèn)朋友的尤三姐吧?”江洪呵喲了一聲道:“那怎么能相比?”說著兩手插在褲袋里,在路上來回地走了七八個轉(zhuǎn)轉(zhuǎn)。冰如道:“為什么不能比?我覺得我為人率直,熱烈,一切不下于尤三姐?!苯榈溃骸澳惆岩粋€大前提就弄錯了。人家是一位小姐,名花無主,她可以把任何人做對象。你是一位有主的人呀?!北绲Φ溃骸澳氵€說你是一位有新思想的軍人,可是由你這說話看起來,你的思想就很陳腐,你依然認(rèn)為寡婦是不能嫁人的,而寡婦也不該有個對象的?!苯榈溃骸澳悴灰^于絕望,自己把自己擬在一個最不幸的境遇里,也許志堅可以回來的。”冰如道:“你這就不是以誠實(shí)來待我了。一個當(dāng)軍官的人,半年多沒有消息了,你還說他能夠回來。我實(shí)對你說,我這一個多月好幾次都想自殺,終于想到還有你這樣一個人在宇宙里,我是等著你能給予我一條光明的大道。在今天這清風(fēng)明月之下,我望你給我一個答復(fù),不要再裝麻糊。假如你討厭我是一個婦人,不是一位小姐,你也明說,可是你所追求的王玉,她不也是一個離婚的婦人嗎?”江洪見她越是把話說明了,便站住了腳,從容地答道:“我可以答復(fù)的。實(shí)在的,我覺得志堅回來的希望,也并沒有斷絕。你又何妨再忍兩個月,再等一等他的消息呢?”冰如道:“你那意思,假如志堅不回來了,我們的關(guān)系是在朋友上面可以再進(jìn)一步嗎?”江洪還是插了兩只手在褲袋里來回地走著。
冰如道:“你怎么不答復(fù)我的話?難道你這幾個月來所對付我的態(tài)度,完全是虛情假意嗎?”說著,用力將手牽著柳條一扯,扭轉(zhuǎn)身就走了。江洪站在路頭上,倒是呆了一呆。然而她走得很快,轉(zhuǎn)個彎就向街里面走去了。假使要跟著追了去必定追到她家。在這夜晚,追到她家里去,特顯著自己戀戀不舍了,因之緩緩地在江邊上放著步子,細(xì)想了一番,最后也還是回寓安歇。由漢口渡江到武昌,再經(jīng)過幾截街道的奔波,人也相當(dāng)?shù)钠>肓?。到寓之后,和衣就倒在床上,他心里也就想著,薛冰如之為人,卻是有點(diǎn)奇怪,她對丈夫原來是很好的,只幾個月工夫的別離,何以就變了態(tài)度了?仰睡在床上,睜了兩眼望著那粉墻,這就看到自己一張一尺二寸的半身相片,懸掛在墻上。二十八歲的人穿了筆挺的西服,面貌豐潤,很英俊清秀向下俯視著。自己便轉(zhuǎn)了一個念頭道:是呵!她是一個青春少婦,遇到我這一個少年,不斷地在她面前周旋,看到漢口花花世界有什么不動心?而況志堅之陣亡,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她要找個繼任的丈夫,是沒有比我再合適的了。幾個月來,她只管濃妝艷抹,與王玉斗爭,無非是為了我。我應(yīng)該用好話安慰她,多少補(bǔ)償她這一點(diǎn)苦心。
今晚這種態(tài)度,慢說是一個男子對付女子,就是一個女子對付男子,男子也有所不堪,那是很難怪她一怒而去的了。明天下午決計過江去一趟,向她表示一番好意,一個有家仇國難的女子,又何必讓她過于難堪?他這樣想了,就也蒙眬睡去,晚上倒做了幾次夢。下午由辦公室回到寓所的時候,身上照例是穿一身軍服,腰間掛了佩劍??v然是工作了一日,精神還是很好的,踏著夾了馬刺的皮鞋,走著地板,啪嗒啪嗒地響。他想著,去看女人,那是軟性生活。干軟性生活,而穿著這筆挺的軍服,那是用不著的,于是站到臥室墻前一面大鏡下去松解皮帶。偶然抬頭,看到鏡子里面自己的影子,卻是一位少年英勇的軍官。自己忽然叫起來道:“我是中華民國一個好男兒?,F(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是什么人,我能脫了這身軍服去看朋友之妻嗎?笑話,我不去了?!彼诶镎f這話時,臉上自然顯露著十分堅強(qiáng)的顏色,同時,也就看到鏡子里的影子,十分興奮,便向鏡子里點(diǎn)點(diǎn)頭道:“對的!對的!”連說兩聲對的,他也就再不松皮帶,依然穿了軍服,走到寓所外的空地上散步了很久。經(jīng)過了這一番嚴(yán)肅的散步,把冰如給予自己的那些影響,也就忘記了。
王玉那條路,自己是堅決地拋棄了,甚至提到這個名字,自己也就有些煩厭。冰如這條路,自己現(xiàn)又不愿去。那么,除了自己故意到漢口去消磨幾個鐘點(diǎn),就不必離開武昌了。因此,約有三日的工夫,并未過江。這個時候的長江戰(zhàn)爭,膠著在下游蕪湖一帶,武漢的人心,大為鎮(zhèn)定,而前方同后方的郵電交通,也隨了這個關(guān)系,比以前便利得多,可是孫志堅的消息,依然石沉大海。這就是江洪自己想著,要說他還在人間,透著不近情理。那么,孤身在漢口的薛冰如,那是格外可憐了。在他這樣一念生憐,意志轉(zhuǎn)變的時候,冰如卻寄來一封掛號信。她破了例,不是女人所用的那種玫瑰色洋信封,卻是一個很長很大的中式信封,厚厚的里面盛著許多東西。當(dāng)江洪接到這封信的時候,看到信封下署著的姓名,就不愿接受,想一下丟到字紙簍里去,但是捏著那信封厚厚的,里面軟綿綿的,像不光是信箋,且拆開來,看她在里面放些什么。于是慢慢地將信封口拆開,向里張望,竟是塞得滿滿的,把信瓤子向外抽著,首先有一陣香氣襲進(jìn)鼻孔。開來看,是一副花綢手絹,一張四寸半身相片,另外還有一張信箋。心里暗想,她真會玩手段,看她信上說什么,自己又向門外張望了一下,然后將背朝外臉朝里,手托了信箋看,上寫著:
洪,你接到了這封信,一定很是訝然,以為為什么還要寫信來呢?我也本不想再寫信給你??墒俏蚁氲轿覀児策^一場患難,縱然那晚江邊你讓我太失望,我為了感謝你患難之中,對我種種恩惠,我依然認(rèn)你是個好友。我相信,你大概不愿再見我了,我也無法要求你再來見我,寄來最近所攝相片一張,算代我親身前來道歉,請恕我那晚上不告而別。另手絹一副,是我親用的東西,上面雖不覺為殘香剩粉弄臟了,但也有我不少的淚痕,留在你處,權(quán)當(dāng)紀(jì)念吧。自那晚回來之后,我就病倒了,至今不能起床,也沒有吃什么東西,客地孤身,真是十分凄慘。我不敢望你來探望我。如果過江有便,請代買一點(diǎn)醬菜來。明天是星期六,這信上午可到,下午你必定渡江的,我當(dāng)在枕上等候聽那上樓梯的皮鞋聲了。冰如扶枕上。
江洪拿了這封信在手上,先是呆了一呆,在出神的時候,那脂粉香味,不住地向鼻子里送來,讓人感覺著這不是在軍人寄寓的臥室里。睜眼看時,左手拿了冰如的那封信,右手就拿著她的手絹和相片,放下信,兩手把手絹展開來看看,雖是她說這上面有眼淚,卻絲毫找不出淚痕,倒是她說的殘香剩粉,那是事實(shí)。除了香是很容易證明它存在,而這剩粉一物在將手帕抖上了兩下之后,也就可以看出來。江洪把手絹隨塞在衣袋里,將放在茶幾上的相片,舉著與自己的臉相齊,注意看了一看,見她那影子略偏,雙眸微斜,嘴角上翹,露了半排牙齒,那要笑不笑的樣子,實(shí)在風(fēng)韻艷麗。江洪將相片看了一陣,也放到衣袋里,然后將冰如的信兩手捧著,讀了第二遍。最后江洪想到她希望發(fā)信的次日下午等我。這是昨晚上寫的信,還正是寫信的次日下午了,應(yīng)當(dāng)怎么樣應(yīng)付她這個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