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廣思堂
三味書屋里雖然備有戒尺,有罰跪的規(guī)則,卻都不常用。罰跪我就沒有看見過,在我上著學(xué)的這兩年里,戒方則有時還用,譬如有人在園里拿了臘梅梗去撩樹上的知了殼(蟬蛻),給他看見了,帶到書房里,叫學(xué)生伸出手來,他拿戒方輕輕的撲五下,再換一只手來撲五下了事。他似乎是用蒲鞭示辱的意思,目的不在打痛,不像別的私塾先生打手心要把手背頂著桌角,好似捕快在拷打小偷的樣子。仁房的伯文在鄉(xiāng)下坐館,用竹枝打?qū)W生的脊背,再給灑上擦牙齒的鹽,立房的子京,把學(xué)生的耳朵放在門縫里夾,仿佛是小孩的軋核桃,這固然是極端的例,但如統(tǒng)計起來,說不定還是這一類為多,因為這里就有兩位仁兄,三味書屋卻只是一例。在百草園往東隔著兩三家有廣思堂王宅,是一個破落的大臺門,大廳燒了就只剩一片空地,偏西的廂房里設(shè)著私塾,先生當(dāng)然姓王,逸其名字,大家只叫他的綽號“矮癩胡”,他打手心便是那么打的,又有什么撒尿簽,大概他本是模仿古人出恭入敬牌的辦法的吧,但學(xué)生聽了這傳說大為憤慨,因為三味書屋完全自由,大小便徑自往園里去,不必要告訴先生的。有一天中午放學(xué),魯迅和章翔耀及二三見義勇為的同學(xué)約好,沖進(jìn)“矮癩胡”的書房去,師生都已散了,大家便攫取筆筒里撒尿簽撅折,將朱墨硯覆在地上,筆墨亂撒一地,以示懲罰。“矮癩胡”未必改變作風(fēng),后事如何,卻已忘記了。
三味書屋對于學(xué)生最嚴(yán)重的處分是退學(xué),學(xué)生中間稱為推出去。曾經(jīng)有過一個實例,這人即是中房的壽升,號日如,是魯迅的堂兄弟。老壽太太作客回來,先生幫著去從船里拿東西,壽升說道,先生給師母拎香籃哩。恰巧為先生所聽見,決定把他推出去,雖然經(jīng)壽升的叔父來道歉說情,終于沒有成功。先生對于自己兒子也用同一方法,有一次大概鵬更的歲考成績不好吧,先生叫他不必再讀書了,將他的書冊筆硯收起,捧著往里走,鵬更跟在后面說,“爹爹,我用功者,我用功者!”這事后來大約和解了結(jié),但印象留著很深,鵬更雖然也是名秀才,大家看見他狼狽討?zhàn)埖那樾我院?,對于這位師兄的敬意就不免大為減少了。